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门锁打开的声音，一道光亮从门缝里透进来。我很不适应，眯起眼睛看过去。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闪进了屋子。不是撒加。我不认识他。
门又被关上了。那个人一只手提着一盏汽灯，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小药箱，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把灯放下，先打量了下我，然后开始检查我的腿伤。我看到他的表情很专注，不像是坏人。
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从箱子里取出一块叠成长条的白毛巾递到我面前，说：“现在我要帮你把弹头挖出来，可能会很疼。你把这个咬住，会好一些。”
他的双眼是湛蓝色，眼神清澈明亮，我相信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绝对不是坏人。我默默地点头，张开了嘴。他把毛巾放进了我的齿间，接着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把手术刀和一把长长的镊子，把这两样东西在汽灯的火焰上烤了烤，一边用手术刀清理创面，一边把镊子的尖头探进了我的伤口。
“嘶——”我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从额头滚了下来。该死，怎么会这么疼！中弹那一刹比起现在，简直一个是天堂，一个是地狱。我闭上眼睛，死死地咬住了口中的毛巾。
好在那个人动作够快，十秒钟不到，他便取出了弹头，丢在一只金属托盘里。我听见金属相碰撞发出“叮”的一声，终于松了一口气，把毛巾吐了出来。厚厚的毛巾已经被我咬穿了几个洞，要不是它，我想我的牙齿恐怕要断几根了。
他很快地替我给伤口涂了药，包扎好，最后，对我说：“你很有勇气，敢和撒加老大作对，我很佩服你。不过，为了你的安全着想，等过一会儿他找你谈话的时候，你最好还是配合他点儿。我可不想看见你一身伤痕的样子。”
见我没有回音，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叫米罗，是圣域的专职医生，撒加的直属部下。”
“谢谢你，米罗。”我向他微微点头。
他对我笑了笑，出去了。屋子再次回到黑暗中，房门再次被锁死。
米罗果然没有骗我，没多久就有人来带我去见撒加了。来了两个人，都很粗壮，留着一模一样的冲天发，不注意的话很容易把他们当成双胞胎。他们松开捆住我腿脚的绳子，一左一右架着我出了小黑屋。
我才发现这里原来是地下。狭长的甬道壁面没做任何处理，泥土的咸湿气味扑面而来，通道曲折蜿蜒，纵横交错，两侧壁上每隔十米就有一盏黄色的灯，映射出我们斜斜的影子。真没想到，圣域内部也有这样复杂的机关。这地下迷宫是什么时候修建好的？史昂知道这个地方吗？他会找到这里来吗？不，即使他不来，我也要自己争取自由，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他们没有蒙住我的眼睛，终有一天我会让他们为此后悔。我在心里默记下了迷宫的地图。我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
我被带进一个比我被囚那间屋子大很多的房间。乍一进来，我竟有种熟悉的感觉。是的，我记起来了，这里和哈迪斯的地下宫殿很相似，布局，装饰，都有异曲同工之处。撒加正靠在屋子中央的皮椅上假寐，听到我们进来，睁开了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此时的我已没什么好怕的，于是毫不示弱，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
我们就这样对峙了有几分钟，完全无视我身旁那两个人的存在。
最后，还是我左边稍微高些的那个男人打破了这僵局：“教皇大人，人给您带到了，您看……”
嗬！居然还自封教皇呢！我哧笑了一声。
撒加居然没有生气，他平静地对高个子男人说：“修罗，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捡最好的给我送来。我这位小师弟怕是已经饿坏了。”
“是。”名叫修罗的男人点头退出去了。
撒加微微扯起了嘴角，笑着对我说：“小师弟，你不要对大师兄有什么误会。我本不想弄伤你的，谁让你不听话呢？如果你当时乖乖地跟我来，又何至于受伤呢？”
听了他的话，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无耻了。我冷哼一声，把脸别到一边，不理他。
他不气，继续温和地说：“小师弟，我把你请到这里来，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你是个可塑之材，圣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加入圣域吧，我保证，你在我手下做事绝对不会比待在师父身边差。我会让你做我的副手，给你一队人马，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怎么样？”
我很意外。没想到撒加竟是要拉我入伙，而不是拿我做人质。我迷惑了一阵，又清醒过来：不对，他的话，我怎么能轻易相信呢？
“别做梦了。师父都不屑于待的地方，我怎么会加入？”我刻意用鄙视的语气。
“你这是在看不起我吗？”撒加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我可没说这样的话，是你自己说的。”
“你……你不要不识抬举。”撒加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步步向我走过来。
“谁稀罕你的抬举？”我把脸高高昂起，看着他。
正在这时，修罗端着满满一托盘的饭菜从外面进来，走到撒加身边，刚想请示什么，就被撒加一气之下掀翻了盘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和滚烫的汤汁顿时糊了我一头一身。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还真以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看在师父待你那样好，谁会稀罕把你弄来？你以为我撒加是什么人？是你想讽刺就讽刺、想耻笑就耻笑的吗？”
撒加发怒了，冲着我大吼大叫。他的眼睛变得通红，简直就像个疯子。我不知道我这几句话怎么就把他刺激成这样，呆呆地看着他。
只是吼还不够，他一只手死揪住我的衣领，另一只手则左右开弓，扇起了我的耳光。
撒加的手掌力道极大，不消三下，我已是满口喷血，两只耳朵嗡嗡响，眼前直冒金星。
一开始愣在原地的修罗看见血色才惊醒，快步上前紧紧抱住撒加，一边把他向后拉，一边不停地大声说：“教皇大人，请您冷静！”
站在我右侧的黑脸男人刚才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终于开了口，不过他的话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教皇大人，别脏了您的手，就由属下替您教训这小子吧！”话音未落，他已飞起一脚，踢中我的膝弯处。我应声倒地，由于双手还被捆在背后，没办法平衡身体，我的头重重地撞在地面上。我感觉到额角有一股粘粘的液体涌了出来。
撒加的声音越来越高，在我头上一阵阵炸响。
“修罗，你给我滚开！”
“迪斯马斯克，打得好！”
“臭小子，让你不识好歹！给我往死里打！”
暴风骤雨般的拳头和腿脚落在我的头上，身上。起初，我还能下意识地躲避，到后来，我已感觉不到疼痛，我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终于，我陷入了昏迷。
仿佛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我在混沌之中隐约感到有人在用湿毛巾帮我擦拭脸上的泥土血污，动作非常温柔，生怕弄疼了我。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史昂，虽然明知道不可能，还是不可抑止地轻唤出声：“史昂……是……你吗？”
那人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我，只是更加放轻了动作。我听见他把毛巾投进水盆清洗的声音，之后，我感到他在试图脱下我的衣服。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却异常沉重，怎么都睁不开。我拼命挪动身体，想要抬起身来，可是这具身体似乎已经不是我的，根本不听使唤。那人发现了我的企图，伸手把我扶起来，让我靠在他怀里。接着，一杯清凉的液体递到了我唇边。
“喝点水吧。”这声音，我好像听过，一时却记不起是谁。
几天来粒米未进滴水未沾，此刻，一杯水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琼浆玉液。喝过水，我感觉好多了，多少恢复了些力气。我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说话的，是米罗。
“是……你？”一丝感动之余，我有些不敢相信。
“对，是我。撒加老大很后悔把你打伤，吩咐我照顾好你。你也真是的，我不是提醒过你不要惹他吗？怎么还把他气成那样？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很敏感的。”米罗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话，急急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担忧。
“我……我也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我避开了他的目光。
米罗说的没错，他早提醒过我的。我和撒加顶撞，是因为单纯的反感，而我却不清楚这反感到底从何而来。我根本就不了解撒加这个所谓的大师兄，就像我最初一点都不了解史昂一样。
“哎，以后你就知道了。他这个人啊，就是心思太细，特别容易激动。一旦发起怒来，简直就是六亲不认。等脾气过去，他又痛心疾首。我是医生，我为这事儿不止一次和他谈过，再这样下去，他总有一天会死在情绪大起大落之下的。可是他不听我的，我也没办法。”
米罗把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暗笑。原来如此！劝我不要和撒加顶撞，是怕他被我惹得动怒伤了身子，根本不是因为担心我被他打伤。还真不愧是撒加直属的忠心部下啊！
“他的事，我没兴趣。我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我盯着米罗，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得看撒加老大的意思。如果你肯合作，我相信他不会太为难你的。”
“合作？哼！别做梦了，我怎么会和强盗合作？”
“你怎么能这样说啊？你把我们都看成什么人了？我们才不是强盗！”米罗急了。
“不是强盗又是什么？不是强盗，哪有闯进人家家里、用枪逼着人跟他走，不从就打晕硬抢的？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啊？”
“这……这一定是误会！”米罗被我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不过，他的口齿还是很厉害。
“撒加老大不是那种人！你跟着史昂大人混，自然不可能知道我们这里的难处！我们这几年的事业不太顺利，前面的迪吧早就入不敷出了。撒加老大还要操心我们这一大群人的生计，到处开源找赚钱的路子，每天天没亮就开始忙碌，没有哪天是凌晨三点以前睡的。我亲眼看着他的身体一天天垮下来！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硬把你带来。我都不知道，把你带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你能给我们圣域带来一分一毫的利益？开玩笑！”
米罗非常激动，本来很英俊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了。
我没有回应。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米罗提起拳头在地面上狠狠地凿了几下，不再说什么，动手麻利地把我身上已经又脏又烂不成样子的衣服剥了下来，用洗干净的毛巾帮我擦伤处，从药箱里取出药膏帮我敷上。做这些事时，他依旧是一副很专注的表情。之后，他把一套干净衣服丢给我，默默地退出去了。

第 4 章

我仍被关在小黑屋里。每天米罗都会过来，帮我给伤处换药，同时送来我一天当中唯一的一顿饭菜。自从那天因为撒加的事和我吵过之后，他的话一直很少，除非我问，他不会和我说多余的话。
撒加没有再找过我的麻烦。听米罗说，他最近在忙一笔新的生意，前面很多次都被冥王帮的人给坏了事，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出差错，否则圣域真的没法维持下去了。具体是什么生意，米罗没有对我说，不过我也能猜个八九分，不外乎还是黑道交易，毒品，军火，或是奇珍异兽，再或是美少年美少女。虽然不是强盗，若是给警方抓住，这些罪行也够被砍一百次头的。
我腿上的枪伤渐渐痊愈，被殴打的地方也都恢复了。屈指算算，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待了快有三个月。这些日子，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史昂。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我曾试图从米罗口中打探，却一无所获，他并没有找到这里来过。有时候，我也曾怀疑，自己在他心目中到底占有多重的分量，可是，没有人能告诉我答案。
这天，像往常一样，地牢的门准时打开，有人走进来。我以为还是米罗，头也没抬，说：“就放地上吧。”然后等着他把饭菜放下。
“什么放地上？”来人疑惑地问。
一听到这声音，我顿时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撒加！他来做什么？
“怎么……是……你？米罗呢？”
“怎么，不欢迎我？米罗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自然不用再来。我是来接你出去的，从今天起，你不必再住这里了。”撒加温和地笑着，向我伸出手。
我没动，蜷在墙角，用戒备的眼神看着他。我现在根本不敢相信他。
“你在害怕什么？我是你的大师兄，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嗯？”
见我没反应，撒加索性直接上前把我架了起来，揽着我的腰，挟着我出了屋门。
撒加带我走出地下迷宫，从一个隐秘的出口回到地面。这里是圣域的仓库，有重兵把守，外人是绝对不能靠近的。一走一过之间，我看见库房的墙边整齐地码着十几层塑料箱子。直觉告诉我，里面装的是烈性炸药，如果这些全部被引爆，恐怕半座城市都要消失。我不知道我这种直觉因何而来，却对此相当肯定。
我们走到餐厅，对坐在桌前。撒加吩咐侍应生去准备饭菜，然后，往椅背上一靠，带点笑意地看着我，说：“小师弟，你知道吗，今天师父来过了。”
我心头一紧，双手撑桌站了起来：“真的吗？他怎么样？还好吗？”我忘了自己还可能处于危险中，不顾一切地喊道。
“别急嘛，师父一切都好。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不会因为一点小挫折就失去斗志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一定希望他是为你而来的吧？”
“我……”被他说中心事，我的脸马上红了。
“呵呵，很遗憾，让你失望了。他是为我而来的。”撒加慢慢地说，“我这次干得很漂亮，如你刚才所见，仓库里那些，全部是我带着弟兄们从冥王帮的封锁线下运过来的。你知道我们打得有多辛苦吗？牺牲了十六位弟兄，十六条人命啊！这全都是拜师父所赐！你说，我该对我们那亲爱的师父说些什么呢？”
他刻意加重了“亲爱”二字，让我感到特别不自在。他说“这全都是拜师父所赐”，看来他已经知道是史昂把他们行动的消息透露给冥王哈迪斯。他并没有对史昂下杀手，难道他是还念着师徒之情吗？我很迷惑。
“小师弟，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把你劫到我这里来吗？”撒加从座位上站起，向我倾身过来，抬手捻起我的一缕头发，在手心里揉搓。
我愣愣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我爱他，比任何人都爱。我能忍受被他出卖的痛苦，却不能容忍看见他另寻新欢。他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他的心抢走。”他把脸凑到我的耳边，一字一句，轻轻地说。
我只觉得我的脑子里“嗡”了一声。
撒加，他居然说他爱史昂！怎么会这样？那么我呢？我爱史昂吗？我对他的感情，是爱吗？史昂呢？他爱过撒加吗？他在爱着我吗？
正在神游太虚，肩上凭空多了两股力量。撒加把我按回了座位。
“关于我和师父之间的事，如果你有兴趣，以后我可以慢慢讲给你，现在你的任务是吃饭。”
桌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堆满了美味佳肴。
我直愣愣地盯着碗盘，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撒加倒是吃的很开心，还不停地帮我往我的盘子里加菜，催促我：“多吃点，你太瘦了，风一吹肯定会倒的，这样的身体还能做什么大事？恐怕连爱人的欲望都满足不了呢！”他看着我，不坏好意地笑着说，“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咱们的师父，他可是精力旺盛哦！”
我突然有种反胃的感觉。我知道撒加在暗示什么。性爱这种事，我还未尝经历过，除了当年史昂帮我做的那算不得数的唯一的一次。我不敢想象，两个男人，其中的一个像女人一样，被另一个压在身下，攻陷。那要怎样的爱，才可以使他甘愿放弃作为男人的尊严，把自己完全交付给对方？我不敢说我对史昂有那样深厚的爱。那么撒加呢？他对史昂的爱又是怎样？难道说，他和他，已经发生过……我不愿再想下去，我的脑子里塞满了撒加和史昂赤条条纠缠在一起的影子。我痛苦不堪，以手扶额，垂下头去。
“怎么，被我说中了？”撒加的语调变得非常严肃，他欺身过来，拉开我的手，迫使我和他对视。他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卡妙，我的小师弟，看来师父真的很爱你，居然能忍着这么久都没碰过你。你真让我嫉妒。你说，如果我毁了你，他会不会杀了我？”他说着，用力握紧了我的双手手腕，那力气，简直就像要把我的腕骨捏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