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住摇头。好不容易有了和他一起行动的机会，怎么能就这样算了？
“没事。我只是不明白，你干嘛不开车走大路，一定要用跑的，还从墙头翻来翻去？”
“很简单，这样不容易被发现，便于隐蔽。而且，这样并不比开车来得慢。”
“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我轻轻地问。
“你一定听说过‘冥王帮’吧？”他反问。
我点头。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
冥王帮，是我们这座城市里最大的黑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冥王帮的势力几乎渗透到了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举个简单的例子，市中心有一条河将市区分隔成两半，河上共有五座桥，三个渡口。每座桥头、每个渡口都在冥王帮的控制之下，过往的人们除了买船票之外，还必须要向冥王帮交过河费才可通行，否则，请回。这规定由来已久，人们早已习惯了被冥王帮盘剥，从没有人反抗。除此之外，市内所有的工厂商店和私营业主在向政府纳税的同时，也需要向冥王帮缴纳保护费。曾经有一家花店的店主试图拒绝向冥王帮交钱，第二天，他的花店就被几十名黑衣男子砸了个稀巴烂，店主夫妇虽然没有受伤，但是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没过多久就搬走了。冥王帮人数众多，训练有素，据说帮众个个身手矫健以一敌十，而他们的帮主，自封为冥王的哈迪斯，更是人中龙凤，能统领这样大的一支黑帮，足以说明他的能力。
冥王帮虽与政府对立，聚众敛财，不过平日里却并不会无缘无故扰民。相反，哈迪斯曾声明，冥王帮的人坚决奉行正义，除暴安良，扶助弱小。他们也的确做到了。每到年关，政府的官员人人自危，生怕占了当年被他们讨伐的那个名额，而城里的困难户都会收到他们送来的年货。我若不是因为当年家中火灾时被误判为死亡，应该也可以被载入他们的扶助名册吧。
“我就是冥王帮的人。不过，这是秘密，只有哈迪斯和我两个人知道。现在，你是第三个。”
我感觉到心中似有一颗无名的种子，正在破土而出。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秘密。”我对他郑重地点头，“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他笑了，笑得很好看：“我就知道你会的。”
“我们现在是要去见哈迪斯吗？”我问他。
“不，还不急。我们先去打探情报，然后再去见他。”
“什么情报？”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们继续前进。史昂为了照顾我，速度明显慢了许多。我们出了城区，来到郊外。这里是一片乔木灌木混生林。再向前便是河口。天已经开始微微放亮了。
史昂带我矮身在树丛中穿行，尽量不弄出一丝声响。我学着他的样子，灵巧地避开伸张的树木枝杈。四周一片死寂，除了偶尔传来几声蛐蛐叫。我对史昂所说的“情报”充满了好奇心，这次行动就像小时候经常玩的捉迷藏一样，让我感到很刺激。
河口越来越近了，我已经可以听到流水拍打堤岸的声音。
很快，史昂停下了脚步，隐蔽在一棵大树底下，挥手示意我躲在他身后。现在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河口的一切动静。
“很好，看样子他们还没到。”他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然后便再不言语，目光死盯着河口。我也随着他看过去。
大约过了半小时左右，一条船驶进了我们的视线。
船头站着一个人。高大挺拔的身材，披一件灰色大氅，一头长长的黑发随着风放肆地飘扬。虽然光线不是很清晰，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个人——撒加！那样醒目的人，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忘记的。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史昂的衣角。他抬手示意我不要动。
船靠了岸。撒加从甲板上跳下来，先是仔细观望了一下四周动静，然后回头向船舱里做了个手势。从里面陆续钻出五六个人来，每人都抱着一只长条形的木头箱子。他们把箱子码在岸边稍干些的地面上，之后，停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在撒加面前，等他的下一步指示。
撒加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可是他的第一句话就把我彻底搞糊涂了。
“喂，我说撒加，你的人在哪儿呢？货我已经给你押到了，可没见取货的人影啊！”
原来这个人不是撒加。那他又是谁？我在心里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该死，怎么这么不小心？好死不死的，怎会招惹上他们？”
“哦，行，我知道了，不用你教，就这样，回头再和你说。”
他挂了电话，对手下的人说道：“去，找个僻静的地方，把东西先埋起来。”
那些人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儿，几只箱子全部埋好。接着，他们匆匆钻进树林，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史昂才从隐蔽处走出来，我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卡妙，来，你把它们都做好记号。”他指着刚才那些人埋箱子的地方，吩咐我。我照着做了。做记号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是驾轻就熟。
史昂抬腕看表，一丝阴云浮上了他的俊秀面孔。他转头对我说：“卡妙，你认识从这里回家的路吗？”
我一愣：“怎么，不带我去见哈迪斯了吗？”
“恩。等下次有机会再带你去。”
“可是……我现在就想和你一起去，不行吗？”我真的很想去，怕他不答应，忙接着说，“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从这里回家。”为了跟他一起，我生平第一次撒了谎。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好吧。”
我那时只顾着开心，没有注意到他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一路上，史昂再没有和我说话。等我们辗转来到哈迪斯的住处时，已经是早上八点钟了。站在哈迪斯宅院的黑漆大门外，史昂低声吩咐我：“从现在起，直到我们离开这里，你要装成哑巴，一定不能说话，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明白吗？”
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还是乖乖地点头。
史昂按了门铃。
清亮柔美的女声提示音响了起来：“主人现在不在家，如果有事请留言。预约请按1，送礼请按2，单挑请按3……下地狱请按0。”
史昂毫不犹豫地伸手按了“0”键，同时，另一只手揽紧了我的腰。
脚下忽然间踏空，四周一片黑暗。我只感觉自己一直在下坠，要不是被史昂揽着，肯定要瘫倒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下地狱”啊！我苦笑。
失重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双脚再度踏上地面的感觉让我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周围有了光，我看见我们的面前是一道严丝合缝的铁门，门的右侧，是一个类似指纹识别装置的东西。史昂放开了揽住我的手，依次把十个指头在那个细小的透视缝隙扫过。当他履行完这一道手续后，门自动向两边打开，露出一条通道来。他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跟他进去。
我们沿着通道向前走了大约200米，通道的尽头是一架电梯。电梯门的右侧，同样有和刚才一样的识别装置，史昂再次把十个指纹信息输入，电梯门打开，我们走了进去，门又关上。里面只有一个“H”字样的按钮，史昂按下了它。电梯开始快速上升。
很快，我们到达了目的地。电梯门开了，我随着史昂走出来。我发现我们站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屋子很大，顶棚装饰着水晶吊灯，闪烁着莹白的光。屋子正中背对着我们的是一架黑色高背转椅，椅中坐着一个人。我看不见那人的脸，只看见他手里把玩着一根带倒刺的皮鞭。想必那人就是冥王帮的老大、冥王哈迪斯了。
那人显然听见了我们进来的动静，他把鞭子在左右手里倒过来又倒过去，却一言不发。
我能感觉到那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很危险的气息。
史昂拉住我，一起向那个人深深行礼。
“哈迪斯大人，属下史昂向您复命。”
沉默了几秒钟，哈迪斯终于转过身来面向我们。我偷偷抬眼看了看他。大约三十岁左右，非常英俊，与史昂难分伯仲，有一头墨黑的长发和一对幽蓝色的瞳。哈迪斯发现了我在看他，把目光移了过来，那目光简直就像两把刀，刺得我心惊胆颤。我赶忙把头深深低下去，再也不敢抬起。
“史昂，”他开了口，非常深沉的嗓音，“你知道我们的规矩的。”
“是，属下知罪，请大人惩罚。”史昂说着，开始动手脱衣服。我看着他，非常诧异，差一点冲口而出“你做什么”，被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这才想起我们的约定，于是保持沉默。
“等等，这个人是谁？”哈迪斯指着我问史昂。
“回大人，他是我的徒弟，是个哑巴，您可以对他放心。”史昂面不改色地回答。
“徒弟吗？很好，看来这次不用我亲自动手了，就由他来吧。”
“是。”
史昂脱了上衣，从哈迪斯手中接过那条又粗又长的鞭子，递到我手里。
“十鞭。下手要重。明白吗？”说完，他单膝着地，把光裸的背脊给了我。
我握着鞭子没有动，我的手不停地在颤抖。我怎么能打得下去啊！
哈迪斯一直沉默地看着我。他的眼神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见我半天没动，史昂回过头来，催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动手！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话。”他一边说，一边用给我使眼色，提醒我现在很危险。
我明白他的意思，没有别的选择了。我把眼睛紧紧闭上，用力挥舞起鞭子。
听着那一声声鞭响落在史昂背上，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划出一道道伤口，不停地滴血。
史昂忍着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知道，他是怕我内疚。
终于，十鞭打完了，我睁开眼睛。
史昂的背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他脚下的地板上全是飞溅的血迹，触目惊心。我的心揪成一团，蹲下去，扶住他的肩，焦急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脸色变得惨白，还勉强对我笑了笑：“我没事，不用担心。”听到这句话，我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你做的很好，现在，把这个拿去，给你师父涂上，轻一点，别弄疼了他。”哈迪斯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只洁白的小瓷瓶丢给我。
我不敢怠慢，急忙动手为史昂上药。
哈迪斯站在我身后，慢慢地对我说：“虽然你不是我们帮会的人，但我想我们的一些规矩还是有必要让你知道。否则，你也许会以为我哈迪斯是一个变态虐待狂。你师父之所以会被惩罚，是因为他违反了我们的帮规。我们冥王帮有规定，交任务一定要准时，不能迟到。今天，他迟到了一个小时，所以我要惩罚他。我的人是绝不允许违反我的规矩的。”
听了哈迪斯的话，我实在没办法保持冷静了，我只觉得心里被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史昂被打，完全是因为我啊！如果不是我硬要跟他来，他根本不会迟到。可是，当时他为什么不拒绝我呢？如果他跟我讲清楚这些，就算要我死，我也不会跟着他来啊！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如泉涌。
史昂抬起身，担心地看着我，没有说什么。哈迪斯疑惑地看了看我们，摇了摇头，从我手中接过药瓶，亲手帮史昂上了药，又从墙边的小柜子里取出一卷绷带替他包扎好伤口，拾起他丢在地上的衣服递给他：“把衣服穿好，谈谈你今天凌晨的收获。”
他们说的话，我几乎半点都没有听进去，只记住了一个名字——加隆。
直到最后，我听到哈迪斯对史昂说：“我会交代米诺斯去起货。你先回去，好好休养一周。”
我混混噩噩地跟着史昂退出了哈迪斯的领地。
史昂一直拉着我的手，我们走过一条条大街。冷风吹过我的脸，我的头脑才恢复了清醒——史昂的身上有伤啊！
“史昂……还疼吗？”说完我就懊恼不已，这简直是废话，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不疼？
“没什么。一点小伤。”他说着，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感觉到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我心里的坚冰一点点在融化。

第 3 章

转眼之间，我待在史昂身边已经三年。其间，我见证了他无数次夜行任务。他监视的对象，似乎都与撒加和圣域有或多或少的联系。那个同撒加长得一模一样的加隆自不必说，有两三次，我甚至亲眼看到撒加本人出现在我们的监视范围中，他的脸上已不复初见时那种光彩，苍白憔悴，似有心事重重。他们的确在秘密地进行着毒品和军火的走私。自从冥王帮介入后，我相信撒加和圣域的日子一定不会太好过。我知道，哈迪斯之所以派史昂来执行这个任务，是因为史昂是圣域的创建人，对圣域中每个人都了如指掌。不过，我始终不明白，史昂为什么会离开圣域，为什么甘愿忍受伴君如伴虎的危险去作哈迪斯的眼线，为什么对撒加——他的大弟子，如此绝情。
在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中，我迎来了我的十五岁生日。
史昂最近生活比较规律，没有夜出。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出门去了，说是要给我准备一份惊喜的生日礼物。他吩咐我不要出去乱跑，乖乖待在家里等他。
我早已习惯了他那种命令般的宠溺语气，心里甜滋滋的。我洗了我们全部的脏衣服，又把所有的房间都打扫干净，把壁炉烧得火热，坐在炉前，我以手托腮，开始浮想联翩。三年来，他这是第一次为我过生日，我想象不出他会送什么礼物给我。
“叮咚——”刺耳的门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我心里一惊：这绝不是史昂，他从来都是直接用钥匙开门，没有按门铃的习惯。可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这么多年我都没见过有客人登门造访啊！
我蹑手蹑脚地摸到门边，从监视孔里向外望去。居然是撒加。他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大衣，没有戴帽子，长发硬硬地贴在额上，头上身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雪花，手里提着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两只脚在地上不停地跺来跺去，看样子是很冷。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给他开了门。我想，他一定不知道他们的行动全部是由史昂透露给冥王帮的，史昂还是他的师父，作为徒弟，来看望师父也没什么好稀奇。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撒加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史昂不在家的时候来呢？
撒加带着风雪的寒气进了门，跟着我步入客厅，先是冲我一笑：“小师弟，几年没见，长这么高了。恩，是个帅气的好小伙子，师父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大师兄，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这么冷的天气，您怎么有空来这儿？是来看师父吧？真是不巧，师父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不，我是来看你的。”撒加的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看我？”我一愣，看我做什么？直觉告诉我现在很危险，我下意识地后退，与他保持一段距离。我没料到，他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很多，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他已到了我身后，用手里那个东西顶上了我的后脑。那居然是一支手枪。
“不想死就乖乖地跟我走。”撒加的声音变得很凶残。
有那么几秒钟，我的大脑停止了思考，一片空白。不过，很快，我恢复了神志。史昂让我待在家里等他，我绝不能跟撒加走！想到这里，我把身子一弓，用右肘重重地击向撒加的腹部。撒加显然没料到我居然敢反抗，老老实实地吃了我这一击，痛叫出声。趁他走神的当口，我不要命地向门口跑去。近了，更近了，再有两步就好……
“砰！”撒加真的开枪了。
右腿一下子失去了力量，我栽倒在地上。撒加扑到我身上把我压制住，用枪托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后脑。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是被腿上的伤口痛醒的。醒来后，我想的第一件事是史昂现在怎么样了，发现我失踪后他会做什么。我恨我自己，不能帮他什么，只会给他添麻烦。
我被关在一间黑黑的小屋子里，这小屋子面积不过五六平米，没有窗，没有灯，没有任何家具，只有地上铺的一张草席，而我此时正卧在草席上，手脚都被很粗的绳索捆住。撒加没有给我处理伤口，子弹头还嵌在腿肉里，弹孔已经化了脓，一阵阵钻心的痛。
我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有多久。我猜想撒加一定是知道了泄密的人就是史昂，想用我来威胁史昂就范。我自嘲，他未免也太高看我了，难道还想用我的命来换史昂的命吗？我不过是贱命一条罢了。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