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歌行----迷_梦
  发于:2009年05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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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一切都不可能。
“那我可以,回清静崖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收住了夺眶的泪,也忘却了内里的痛,转身,定定望着他的眸,问。
“天地之大……”他抬头,笑得很勉强,避开我目光。
“可我的眼中只有你。”我定睛,直到眼睁得太久还是滴出了水,微咽:“师父……可不可以,吻我一次,就一次……”
怀歌低首不语。
我撑起身,用尽力狠狠扭过他的肩,逼他对视我双眸。
怀歌唇突然温柔落下,一闭目,双唇交贴,唇舌双抵,咸涩的液体滑过唇,分不清是谁的泪。有炽热交融,融化至再分不开彼此。
“宁安,对不起,对不起……”仿佛是一个世纪之久,怀歌止了深吻,拥我入怀,一遍遍呢喃道。
“以后我们还能见面么?”我靠在他肩上,仿如昨日,问。
“或许不。”怀歌如实答。手依依不舍抚过我脸庞:“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学懂了救人,却不懂自保。”
“我会的……”我不住点头。
“那明天一早,我会派人送你出岚雪城,之后顺水,你要去哪里,就顺着自己的意吧……”其实一切早已安排好,本不属于这幕戏的我早应退出。百般凄美,皆是属于他们的妆。最后的幕终,亦与我无关。
外面是王爷府侍从催促的声音,怀歌柔柔,在我额上最后一吻,诀别:“我要回明渊府上了。”
月白的衣袂在眼前晃过,怀歌的身影悠然而去,即使每一步都很慢,却仍像从未出现过般。
我抬头,望向已远了的影:“师父……我可以再对你说一句吗?”
怀歌停住脚,默然应允。
“你真他妈的没良心……”我咬着被,憋了很多年,对怀歌唯一的评价低低吼出。可惜夹着未干的泪,更像是怨妇的哭骂罢了。
怀歌转身看我,轻笑,手拂过长裳,在心脏处一指,认真道:“我的确没有心……”
之后门掩,徒留风痕,再无人影。

水心吟

一列列的青瓦红砖在身后隐了,沿途绿水叶摇,冷地如岚雪,初夏之时亦是盛意的,颠簸于窄道上,林间鸟鸣不绝,隔着帘传入车厢,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
怀歌的速度好得实在惊人,未到第二朝清晨,离开岚雪的马车经已到了。恍惚间,就这般身无一物上了车,静看身后景物流逝,再也寻不回熟悉的痕。
车前策马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身水蓝缎袍,碧簪妙髻,隐约看着有几分面善,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嘶——”奔驰间的马突然被勒停了,我正是出神,往前一倒,正撞在车厢边。揉着撞痛的腰方坐起,车帘一掀,外头的女子系马于树,一跃翻入车厢。
“小宁安。”女子笑如桃花,坐在我对头。
“请问姑娘是……”我尴尬,问。
“哟,男人都是负心薄义郎,才多少年呢,就把人家忘了啦。”女子一鼓腮,杏目眯成线,嗔道。
我冷汗淋漓,不知是何时辜负了谁家妹妹。
“好了,不耍你。”女子见我生汗,掩唇又是嘻然一笑,将我着实憋得面红耳赤方定色下来,道:“烟华楼第八任楼主,水心吟。”
“原来是水楼主……”我恍然,点头作礼。隐约记得当日随怀歌上御风时,是见过眼前女子的,虽只是惊鸿一瞥,但那般傲人媚意实在教人难忘。
世人都道红颜易老,然眼前人却似是越活越倒退般,更显青春妙龄,我不由自主看多了水心吟几眼,暗暗惊叹。
“唉唉,不好玩,枉我还满心欢喜想把怀歌的宝贝徒弟带进烟华楼好生调教……怀歌这家伙,这些年真没碰过你?怎么你还是比第一日进烟华楼卖的小倌们还涩?”水心吟捧脸,目光盯过来一番扫射,直教人脸红耳赤。
“我……”虽然每日与怀歌同床而眠,但实在说不清到底是谁冷淡,竟然就这般过了这些年……
“他是我师父。”我一扭头,辩解道。
水心吟显然不吃这一套,又取笑道:“嘻,怀歌连自己皇弟都能照爱不误,你觉他是受礼教束缚的人么?”
……的确,这般说来,只能够道明,怀歌的确,对我没有那种意思。
一直只是自作多情吧……我苦笑。
“怀歌叫我带你走。”水心吟盘腿而坐,闲弄额边垂发。
“我知道。”我低头。
“那你有想过他的日后么?”水心吟收了嬉笑,突然认真问。
“他?……五王爷爱他胜于一切。”李明渊能给怀歌所有……我有何用。
水心吟打断我话语,摇头道:“宁安,你真的不懂怀歌。”
“当年怀歌借尸还魂的身体是我找的,助他逃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一生,怀歌的心都不能再交给李明渊了。”水心吟默然叹道:“当你被一个人伤到极限时,再爱,都是笑谈了。”
“那为什么……”心底突然燃起了什么,却又在转瞬间理智地灭掉。
“你知道的,借尸还魂是逆天之举……所以啊,一晃眼,也八载了。当年我助他起术时也是初夏之日呢,我还记得,那年御风的夏连风都是热的。”水心吟浅笑,笑容隐隐带了几分惋惜。
“到底是如何?!”再笨也听得出事有不妥,我猛地揪紧水心吟衣袖,疾问。
水心吟耸肩,将垂发往身后拨了些,悠悠道:“不怎么样,只烟消云散,不入轮回罢了,终究是他自己选的结局。”
可恶,竟然又是如此……什么也不与我说,就一个人,背负那么多……
心狠狠作痛,我起身,猛地往车厢外跃去,作势便要往回:“我要回去——”
“我送你回去罢,不然恐怕等你跑回时已只余几许烟尘了。”水心吟把我重新提回了车上,翻身上马,策鞭便往回路驶去。
“有劳……”两道景物倒退如水,我闭眼倚于车窗上,恨不得插翼而飞。
“不消谢,我只是看不得那人如此。”鞭扬长,马飞驰。绿叶随风洒落,流于两道。
“莫非楼主对怀歌?……”我徒生一念,唐突道。
“哈哈,小家伙起醋了?”水心吟大笑,鞭不停,解道:“跟你说罢,烟华楼第一任楼主便是首朝国后秋湄,从那起,烟华楼的女子天生为了李家的男子幸福……我们所认定的幸福。”
“我看着明淮长大,昊朝这代里,就数他最得我心,不宠他,我的无聊找谁打发呢?”水心吟柔柔一笑。
“啊?……”眼前女子分明不过二十初长,却已然看着怀歌长大?我愕然大惑。
“凡世花开转瞬,仙界花开千年。一切命缘,谁懂谁破。”水心吟不作多说,轻巧又转了话:“小宁安,你知道么?我看了怀歌一世,他真正幸福时,便是和你一道……”
……
我不知道,怀歌的幸福是何时,我只知……我的幸福,确是与他每一时。即使是,他逼我离去那一刻。

烟消云散

微风压松,岚雪城郊,王府不远开外有青山连绵,碧波长倚。马车驶到了群山之脚,水心吟勒马,我起身下车,抬头望向深邃山林,回头方欲问,身后马车经已远逝,只水心吟意义不明的笑依稀余在空气间。
无奈叹气,自己的路,终究是要自己走的。
沿着小径往上拐,东斜西陡的草木久无人烟,踏在荒野间,不禁有些想起,久违的清静崖……唉,无论如何,这次过后便回去吧,即使只有自己一个。
世界太大,一个人的容身之所却很小。
有时困在一片境里,出不来了,就是出不来了。
深径鸟鸣低幽,远方有琴声淙淙。
谁与我 共明月把酒临风 高处不胜寒
只言一醉解千愁 谁又能醉卧千年
不睡不醒 任它玉座凋朱颜 蝶梦一场 相逢也惘然
……
我慢慢停下脚,密林树荫朦胧,遮去了影。透着叶间看去,不远处山顶有平坡,坡上有人,二人一琴。再准确点说,地上还有一具空皮囊。
奏琴那人侧身而立,白衣翩然,琴音极是熟悉,只容颜有两分陌生。我揉了揉眼,几度以为是自己眼花,眼前人柳眉凤目,薄唇如血,轻笑间,唇勾似月,眸间流光。
竟然是……师父,师父……李明淮。
终究是换回来了……我呆呆望向草地上不远处没有了灵魂的空皮囊出神,以前,我总觉怀歌容貌远远不如师父,如今隔了这些年再看,竟是更习惯怀歌柔和中夹几分狡黠的脸庞了。不似师父般,眉眼如丝,丝丝如刀,傲然里隐的是十分凄抑,每每只是望去已替他生了几分痛意。
眼前二人就此僵持许久,风过衣起无痕,若不是尚有琴音渺渺,大抵会让人以为是步入了副定格的画中,站在局外,凑巧窥见一切。
李明渊倚坐于老树下,眸半睁半合,玉衣被一路的荆棘划过道道缺口。李明淮站在他身前三步开外,单袖卷的琴,朱弦碧柱。
过了许久,阳光洒过树下的人,一晃眼,有雪光粼粼。我才发觉,不是眼前画面不懂动,而是,根本不能。
李明渊唇间泌出半口鲜血,顺着下颚斜斜流入衣间。一枚银针应声抖落在地,眼前又闪过一丝白光。
“淮……”凭借内功强行打通穴道的人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艰难,似乎每多吐一个字便要多承受强冲穴道那刀割的痛苦一次。
“易魂本是逆天之道。”李明淮低笑,原本枯白的唇如今嫣红柔美,却有如李明渊唇间血般凄厉。
李明淮欠身,凑到李明渊身前,唇角月勾不减,只话语间带了几分幽怨:“如今想来,当年若是死在那谋朝的罪上,倒也不错。至起码,便没有后来了……那年我说爱你,是真的。今日,不爱你了,也是真的……”
李明渊闭目,仍然每个字都很艰难:“……你先放了我。”
“你恨我,却迷恋这具躯体。”李明淮微微蹙眉,系紧了仍然有些惨白的袍子,掩去里头每一道伤痕。
“从今以后,这天地间再不会有这具躯体,也不会再有我了……烟消云散,这样,你满意了么?……明渊,从此以后,你就不需要再为一个曾经是你兄长,后来却是谋朝乱贼的人动感情了。”李明淮轻拂琴弦,宫商转间,朱弦却是生生断了一道。
“记得第一次习学时太傅跟我们说过的么?……生在这皇宫里,便注定忘情弃爱。若然做不到,便等同于把爱人亲手推下死亡的火坑。所以呵,只有我真正在这世间消失,你才是真正的你——那威震天下的平海王。”李明淮一抹掌,古木紫琴生生又断三弦,依稀已是音不成曲。
李明渊紧锁双眸,睫羽间隐隐有泪,滑落过脸颊,满渗衣襟。带血的唇被李明淮伸指按住,柔柔拂去了带泪鲜血:“而不应该在此,为可笑的儿女情长落无谓之泪……”
我以为自己已经与连绵密林融作了一体,却在混沌中听到不似是从自己喉间的声音发出:“那我呢……”
李明淮蓦地站定了身,长袖一颤,已是难成一曲的哀音戛然而止。
……却终半晌,重弄了弦。似是从未听得背后一声轻问。
日影当中,已是午时三刻。
等我看到眼前人衣袂在阳光下都有了些散白,身影缥缈如幻时,已经没有阻止的力气……又或者坦白说,除了如此,生生看一切发生,我什么也无法做到。
由一开始到如今,什么,也给不了他……
只在午时三刻一霎,看他静止了千年的背影转身。
眉目间,依稀又是温润如画。
依稀又是……我睁大眼想要去看,却发觉原来不等我看清回眸的他,经已烟消云散。
连那温润的眉目也只是在他回首时油然而生的错觉。
甚至乎,连他的一霎回首,大抵也只是一种错觉……
唯一真实的便是,天地之间,再没有他了。
再没有了……
李明渊的穴道是在半个时辰后运尽功力方破的,封穴之人罕有的凌厉,明知这般封下去若强行破之随时有气血相冲、筋脉尽废之险,却仍是不留半分机会,一列银针下去,深锁入骨。
乱草平丘,野兽般的低低吼叫回荡在山岭,微湿的碧叶上,只有几撮,散剩了的飞尘。待人五指抚下去,却是随风,悠悠散在天地间,不留半分。似是他追求了一生的般,随风随月,且纵怀歌。红尘三千丈,自去不留我。
大抵……也是好事吧。终究亦,得了解脱。他要的,我既给不了……便只能愿他如他所愿般,逍遥惬意,一生醉卧。
只双手陷在这山顶的湿泥里,喉头哽咽,原也还是无可避免的哭出了声。不留一丝空尘的地面,清冷得有些可怖。
李明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近了我,低腰双手紧紧攥住我袖领,眸子一片血红:“宁安……告诉我,他没有死,你一定知道的,他如今在哪儿……告诉我,他没有死……”
我长叹,无言。
话到后头,终于连李明渊也不能再自欺欺人,捂目怆然倒伏在我身上,衣衫湿痕斑驳:“宁安,你信不信,本王对他是真心的……不是他以为的那般,不是……”
“我信……”
因为我也是如此,如此一心只向他一人。
依稀过了很久,斜阳已退,月光隐雾。太累,和李明渊倒伏在草地上,闭目听他一次次,反复喃语,喃语那些过去了很久的事。不需要回答,只是这样静静的,听他倾诉着经年的压抑。里头有许多事,我也曾听怀歌轻描淡写的提过了,只如今,在李明渊的口里听来,更多了几分凄然。
“那一年我与明淮……二人在皇宫秘道间……”
“那一年我拥着他……在月下烟花的御风城……”
越听越发觉得,和他们一世的纠缠相比,我和怀歌这些年的相处不过是一场云烟。到如今,连悲哀也显得有些无力。
疲惫笑笑,想要安抚稳李明渊,然后离去。
起身,没有聚焦的目光游走过密林,却在霎那间愕然忘言,难以抬步。
几步开外,地上没有灵魂的空皮囊睁大了眸,只似是死人般,没有半点光芒,隐在黑夜中,几乎无法窥见。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连拥带抱扯起地上的人。
“怀歌……”我无法自制,泪水又是崩堤,几乎要把人就此揽在怀里直至掠去其所有气息,不再离开。
怀里人微微晃动了下身子,似乎对我的泪水全然无动于衷,半晌,嘴里呢喃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名字:“青梧……”
我失神,缓缓将紧揽着的怀内人松了,靠近看清,那双眸中还是有一两点光的。
一般的容颜,却再不是熟悉的人了。
我认得很清的,不是了。
原来,真的是没有了……
头埋入双腿间,仍是觉得累,疲然倒在草丛里,任长得悠长的草盖去粗衣。
不再去管身边,李明渊新一度的疯狂。

东阁

床头长垂的纱帘在柔风吹拂下蜻蜓点水般弄过尚有些酸意的鼻,我皱眉,朦朦胧胧伸手揉过鼻头,哈欠过后若有所失,蓦地睁大了眸,坐起。
“师叔……”神智是清醒的,只是话不经思考已脱口而出,低首喃喃,看清了,原卧在陌生而空旷的大床上。
“宁公子。”是王爷府一个端茶倒水的丫环,如云发髻高插着花簪,颇是落落大方。见我醒了,便从门外端进一个瓷碟,搁在房内桌上,嘱道:“这里有些早点,宁公子梳洗毕后便先用些吧。”
草草将散发束起,整了下尚不算太乱的衣衫,衣上尘泥经已被拭去了,只枝桠划开的破口如旧,仿佛提醒着昨日一切都曾真切切的存在过,想要自欺是一场幻觉亦难以做到。我拨开床帘,向正欲离去的人问道:“王爷呢?”
“王爷他在东阁……”花簪的少女踌躇片刻,复又补道:“王爷吩咐下来,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踏入半步,宁公子还是先在此处歇息吧。”
“嗯,我知道了,有劳。”
送走丫鬟,饥肠辘辘的肚子终究朝着桌上精致的点心投降,在这王爷府里穿梭也上了些时日,别的休说,光是这点心实在是教人食指大动的。
拈过一块四四方方的水晶红豆糕往嘴里抛,咀嚼起劲的同时,不知怎地,又有些想起怀歌。和他一起这些年,东啃西啃,天南地北的小食也尝了不少,当然,都是最低廉的那些,什么又干又硬的窝窝头,黑糊糊看不到白面的馒头,起渣的烂豆腐啊……唉,都是一个地方长大的人,怎么口味差了这么远。
说不清是嘟囔还是怀恋,只是嘴中精巧的糕点嚼到了最后,原和与他一起时吃的那些猪食般差不多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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