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平民我不清楚,不过确实饱览群书,会的语言倒是挺多……法语,拉丁语,英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还有一些地方话,似乎还懂一些东方语言。”
“那就一定不是平民了。又是美人又有才华,真不知道她的情人长得什么样子……”
“是啊,只可惜亲王大人不肯告诉我们。”
“女士们,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不过……那样的美人,情郎也应该是人中之龙吧?”
“传言是真的了?难道她的情人就是殿下?”
“不!不是殿下。”兰斯握紧了酒杯。
“哦,亲王大人您明明说不知道的,怎么又这么肯定了呢?您一定是知道。”
“没有,我只是对殿下比较了解而已。”
失去这个爆炸性的新闻,众人都有些失落,不过立刻有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兰斯苦恼地喝着闷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痒痒的。
“姑娘们,你们都被亲王大人骗了。”牌会的女主人摇着扇子走了过来,“我可是亲眼目睹过那位莱尔大人的风采,他只不过第一次觐见时为了戏耍在场的贵族才换上女装,其实他是男儿身。他长得不如殿下标致,不如亲王帅气,不过……确实挺聪明的,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哦!亲王大人,您居然说他是个美人!亏得我们还在猜谁是她的情郎。”
“呵呵,你们被他骗了。他是个小修士,别说是情郎了,情妇也不可能有。他长得挺瘦弱,一肚子鬼主意,是个机灵鬼。”
“啊……太失望了,还以为会多一位名动四方的美女呢。”这些姑娘们,明明放松下来,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兰斯看在眼里,生出一丝轻蔑。他别过眼欣赏窗外的景色,月光朦胧,和着音乐摇动着树影。他想起某一夜也是这样美的月色,有人依偎在他胸口羞涩地说着:太阳是月光之主……
“在想什么,亲王大人?”美第奇伯爵夫人来到兰斯身边,跟他碰杯。她上一次看见兰斯还是在希农的宴会上,一别近三个月,这个年轻帅哥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怎么,有心事?”伯爵夫人挽着他的手抛开那群姑娘向花园走去。
“不向我道谢吗?我帮您解了围。”
“谢谢您,伯爵夫人。”
“干吗这么生疏?再怎么说我们也在希农的宴会上有过深谈吧?”
“您这么说……不怕别人误会吗?”兰斯警觉地看了看周围,花园里点着蜡烛,远处有一些散步的贵族男女,不过他们似乎对彼此的兴趣更大,没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夫人,您不是应该跟我保持距离吗?”
“为什么?我们很久不见,不是更应该亲近的吗?”
“我日后也许会杀了您的情夫,让您恨我?”
“您?呵呵,您能安全离开巴黎我相信,不过是否能逃过他的追捕我就不是那么确信了。亲王大人,您没见过狮心王本人吧?”
“至今还没这个荣幸。他正在北方肃清叛乱对吧?什么时候准备对付我们?”
“哦……我记不太清楚了……这酒让我头晕。”伯爵夫人扶着兰斯,大半个身体都贴住了他。她裸露的胸脯丰满圆润,像成熟的果实待人摘采。
“您还真够大胆的……”兰斯不敢推开她,却也未曾真的打她主意。据说狮心王十分善妒,他不想无故招惹事端。
“听说亲王是情场高手,可我怎么觉得有些名不副实呢……”伯爵夫人开始撩弄他的绶带,兰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女人主动的过了头,只怕目的并不是单纯勾引他上床。他故意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果然没过多久伯爵夫人就对他表明真意。
“亲王大人,我累了,实在是一步也走不动,您不介意带我去卧室休息一会儿吧?”
“当然,愿意为您效劳。”
兰斯对她轻佻的态度有些反感,如果是换作平时,他已经掉头走人了。可另一方面,他更害怕回到宴会上去。一整个晚上人们都在讨论一个人,那个他不情愿说出口的名字被不相干的人重复了千百次,更让他烦躁不堪。就算给自己一个逃避的借口好了,他大方地抱起风流夫人走进她的闺房。
伯爵夫人一路上都在对他调情,一回到卧房内反倒拘谨起来。她一脸严肃地问到:“兰斯,我以长辈的身份问您,罗特老公爵在您心中究竟占据何等地位?”
“您怎么问这个?”
“回答我,您要摸着自己的良心回答,不能因为我是个妇道人家就对我撒谎。”
兰斯暗自冷笑,“良心”,也就只有女人才会相信这种东西。不过伯爵夫人突然转变态度更加证实了他之前的推测,他还是据实作答:“公爵是我唯一敬重的法国贵族,他是个高尚的人,也是我的良师益友。”
“很好,那倘若您这位良师益友生前有样东西嘱托您用生命保管,您会接受吗?”
“要看是什么东西了。”
“关乎国家社稷的信物。这东西在我这里,罗特大人说只有在您不背叛法兰西,又跟殿下产生矛盾的情况下才交给您保管。如果您背叛法国,又或者您对殿下忠心不二,这东西都会一直留在我这里。”
“关乎国家社稷的信物?罗特大人居然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您?”
“没错,这是他在殿下生日宴会上偷偷转交给我的,第二天我就带着这东西回巴黎了。大人说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而且没有会想到这样重要的东西会交给外国人保管。他对我十分信任,如果您尊重他,爱他,就像我一样,那么我就趁现在把这东西交给您,我被折磨够了。”
“到底是什么?”
“……您看了就知道了,是跟您一位朋友有关的。”伯爵夫人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封信交给他,兰斯迫不及待地拆阅,这是法兰西先王留下的遗照。不论笔迹,印章,还是行文方式都是那个疯子的风格,别人模拟不出来,可如果这信上所说是真的,法兰西日后势必翻天覆地。
“天呐……他怎么会这样安排……他所说的儿子……是……”兰斯看了一遍又一遍,生怕错漏了什么细节,直至今日,他才明白罗特公爵为什么当初那么笃定夏尔是个替身,原来一切在八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安排好了!莱尔才是真正的皇位继承人。
“公爵大人把这封信交给您的时候还说了些什么?”
“他只说把信转交给您,这种事情,我一个外国人,又是女流之辈,怎么能插手呢?”
“我还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不过我尽代表法国感谢您,先王做了很多错事,但他的这个选择应该可以弥补所有的过失。”
“您的口气就跟当时的罗特公爵一样……当时我还不相信,认为这不过是那个可怜的疯子临死突发奇想。事实证明他当初的抉择是正确的,离法国人占领巴黎的日子不远了,对吧?”
“这我不知道。而且介于您的身份我也不便回答。”
“怎么,您很在意我的情夫吗?”
“狮心王是我们的头号敌人,美丽的夫人,我可不愿意拿自己的命来冒险。这封信我会保管,不过希望您能保守秘密,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
“我当然会的,您愿意接管就是帮我一个大忙了。作为交换,我给您一个忠心的建议。”
“请说。”
“亲王大人,您觉得当今天下,谁人武艺超群堪居首位?”伯爵夫人问话并没有冒犯的意思,相反的,她的脸色还很凝重。“您知不知道有一个人是永远没办法战胜的?”
“伯爵夫人可是在对我称赞您的情夫?”
“没错。可我并不是偏私袒护。即使真是袒护,那我也是在袒护您。亲王大人,我只要求您一件事,万一日后真地遇见了他,您一定要立刻逃走。”
“您这么一说,我更想见一见他了。您知道我们日后势必要对阵的,不过我不相信……”
“您必须相信!”伯爵夫人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腕,“您只能相信我,到时候您立刻逃走,千万不要回头。他是杀不死的……他的可怕我比谁都清楚……”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夫人浑身都在颤抖,兰斯只有抱住她加以宽慰。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关心。您的忠告我当然会接受,不过说他杀不死也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您只是不知道……他发起风来毫无人性可言,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是人类,他是魔鬼。”
“您的形容让我更想和他一决高下了,呵呵……您放心,我会克制的。”
“谢谢……亲王大人,您让我有些吃惊。印象中您不是这个样子的……”
“是吗?也许只是巴黎的花花世界让您忘了我而已。”
“瞧您说的,这么俊美的脸蛋哪个女人会忘记?除非她一生只见过天使,整日阅读圣经,才能抵抗您的魅力。不过我所指的印象是更深层的东西,无法用言语表达,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您比以前更加成熟了。”
“多谢夸奖。”
“刚才在聚会上我一直在旁边观察您呢。”
“呵呵……这话让您的情人听见可是会吃醋的。”
“他现在远在北方,不用担心。”
“哦?”兰斯心里暗笑,这一晚上的煎熬终于有了点小成果,狮心王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依旧留在北部,看来他是赌定莱尔会进攻莱姆士,在那里屯兵待命了,这可不是件好事……
“您虽然在笑,可是一点儿都看不出开心。看着您的眼睛让我想哭呢。”
“夫人,别把善良用在一个铁石心肠杀人如麻的罪人身上。”兰斯不悦地转过身,他讨厌被人观察,更讨厌被人点破。
“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吧?能跟我说说吗”
“……还好。夫人,我从来不跟别人说心事。”
“呵呵,看来我猜的没错,您恋爱了。”
“……”
“兰斯大人,请别责怪我的敏锐。其实用心一点儿的人都看得出来,您一整晚神情恍惚,有时一个人对着窗外发笑,这是恋爱中的人才会有的毛病……”
“……夫人。”
“好的,我不说了。请原谅我的鲁莽。”
“这……是我第一次……”
……
“第一次感到不安……”
“您爱的很深。”
兰斯没有否认,更害怕承认。
“爱着一个人,却感到不安,不外乎两种缘由。第一,您有情敌;第二,您做了背叛爱人的事。”夫人的话让兰斯颇为不悦,可她似乎没有察觉,依然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知道吗,您跟狮心王哪个武艺高强也许还有些争议,不过若要让我在你们两个之中选一个做情人,落选的那个绝对是您。”
“哦?您刚称赞了我,现在又贬低我?”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您太聪明了,让人猜不透。我宁可选一个眼里只有荣誉和战斗的蠢蛋也不会选您,朝夕相处,自然是要坦诚相对。”
“还说没有贬低我,您明明是在责备我没有跟您‘坦诚相对’。”
“不是。我只是站在最公正的角度上对你们进行评判。亲王大人,您敢说您跟您的情人是坦诚相待的关系,没有一丝欺瞒利用吗?”
“当然没有。我爱阿涅斯。”兰斯逐渐把失控的情绪调整回来,眼前的女人让他有些措不及防。
“所以……您就是承认跟皇后只是逢场作戏咯?”
“……天呐,可真是个厉害的女人,幸好您不是敌人。”
他笑着亲吻夫人的手背,故作潇洒地给自己倒满一杯白兰地。
“也许吧。也许您说的都对,可大战在即,讨论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恼人风月,抛到一边好了。”兰斯将手中的酒一口喝干,对夫人行了个礼,替她关上房门。
“晚安,夫人。希望您能保守今晚的秘密。”
“当然。能完成罗特大人的遗愿,了却一直以来的心病,说起来我还要谢您呢。晚安,兰斯大人。”伯爵夫人微笑着将亲王送出门。
“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夫人望着他的背影暗自感伤了一阵,然后用几杯白兰地治愈那些伤感的情绪,让自己进入昏沉沉的状态。就因为那封信,她已经好几个月没睡安稳了,今晚她要把着数日的失眠都补回来。
她睡得很沉,卧室的门轻轻开了,她丝毫没有察觉。来人在她的床边停下,在她喝过的那只酒杯上涂抹了一圈液体,然后用沾湿的帕子捂住了夫人的口鼻,直至她脸色苍白,心跳完全停止。
第七十三章 兄友弟恭
水波浮动,载着思念之情。池水倒影着一尊俊美的倒影,若不是听见了叹息声,一定会被误会成是花园里的大理石雕像。
原本来枫丹白露是做那位孤独皇后的护花使者,他下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捉弄了塔尔博特,那家伙一定会到皇后这里来。如他所料,他到的时候那家伙刚刚走,听说跟皇后大闹了一番,那女人也正在气头上,一时间也顾不上招待他。这倒正好给了兰斯片刻宁静,他在花园里静坐着,突然想到不久之前的事。那时他对莱尔说,自己会站在他弟弟那一边,不会给他机会。
他想起之前数次的讥讽,他甚至质问莱尔为何会想着不属于他的皇位,现在全明白了,莱尔不过是在争取应得的。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他会怎么对莱尔?真的会全心全意辅助他吗?怕是不能……
背叛他,却不舍得抛弃他。兰斯第一次检讨自己的人格,不过自责很快就被自尊心盖过去。莱尔的命运现在就在自己手中,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封信,他就永远不能有机会登上王位,而他们之间至少还能保持像现在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几天之前,他还在助他延续亨利王的霸业和永远占有他之间犹豫不决,而现在情感的天平已经完全向着一边偏斜了。
他喜欢一次又一次地看莱尔写来的信,想象他平静温和地称呼自己“亲王大人”。那些信上的字迹流畅优雅,就跟他本人一样深深吸引着他。他总是含蓄地暗示着什么,明明知道自己不会回应,却一再重复,就像顽皮的小孩儿总是喜欢撩拨他喜欢的人那样,淘气却不讨人厌。如果把他比作豺狼,那莱尔就是还没长大的兔子。只要豺狼不发威,兔子就会次次都跑过来,第一次也许是在远处觅食,第二次就会靠近一些,到了第三次,兔子会过来友好的打招呼,久而久之,兔子还会把找到的食物分给豺狼。是的,只要他忍得住不伸出利爪,那只小兔子就会心甘情愿地在他怀里做窝……
一阵翅膀扑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头,居然看到莱尔的那只白鹰又飞回来了。它在自己头顶盘旋了一阵,松开爪子扔给他一小团东西。兰斯忍不住笑了,那是刚炼好的硫磺火硝球,莱尔这家伙已经破解了勒梅那本书上的难题,动作倒是挺快。喜悦持续不了多久,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只白鹰下午才飞走,怎么现在就能赶回来?
“喂,能停下来吗?这里太明显,你会被发现的。”他冲着白鹰喊话,那灵物叫唤了几声,停落在他肩膀上。
“你好像能听懂人话,就跟路克一样,对吧?”
白鹰点了点头,开始啄他的绶带玩。
“是从莱尔那里来吗?还是你贪玩没有回去,一直留在我这里?”
这话似乎激怒了它,白鹰不满地扑扇翅膀,故意弄乱他的头发。
“别这样,我可不像你主人只会宠着你,听话!”兰斯一把捉住它的翅膀,白鹰似乎很害怕他的右手,立刻温顺起来。
“你是从莱尔那里来的,是就点头。”
可怜的鸟儿点头如捣蒜,它着实被吓到了。
“你怎么能飞那么快?上次你带我来花了一天的时间,平时一个来回也要一天半的,怎么会……莱尔在离巴黎很近的地方,是不是?原来如此……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行动了吗?”
兰斯立刻拣了根树枝演算起来,莱尔他们已经离开奥尔良了,猎鹰飞行的时间是平时的三分之一,那么路程也是巴黎到奥尔良的三分之一,在这么段的时间内急速行军,看来是马上要展开行动。他们落脚之处并不难猜,在推算范围内最可能的地点正是巴黎和莱姆士分岔路之处,不论是他,莱尔,还是皇太子和尚不知情的皇后都已经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
与此同时,距离巴黎不远的某个小山谷里,营火烧的正旺。
“殿下,容我冒犯的提醒您,时间快点了。”莱尔敲着桌子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啊,别再催了,我真后悔答应您这个要求。明明是下不赢我才想出要每一步都在规定时间内下完的鬼点子,您这是在钻空子。”夏尔也故作恼怒地敲着棋子,不过他的眼睛可没离开过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