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
作者：雨天涂鸦

（一）
他是我的亲人，没有血缘的亲人，那年我和家里闹翻了，离家出走，流浪在秋叶翻飞的山路上，他开着宝马经过，不知怎的，我就伸手拦了车，拉开车门坐进去，只有他一个人在里面。
“怎么一个人游山？”我偏了头笑问。
“你，有什么事吗？”见我发问，他似是一愣，继而回了我这么一句。
“没事。”我回答的很欠抽，可多少天流浪的沮丧在坐进他车的那一瞬间就都没有了。我认定他是一个温和的人。
“没事请下车。”他从驾驶座旁的湿巾包里抽一张出来，擦了擦手，便转向前方。
车里一阵沉默，我不做声，想着怎样才能让他留下我。他，大概在等着我下车，可为了活下去，这点冷脸，我还是受得住的。
在这个旅游区开着私家车闲逛的人，不是政府官员，便是大老板，看他的样子，倒是没有政府官员身上特有的迂腐书生气，咳，这都是瞎猜，人的身份哪那么容易看准。不过我赌他是哪个大公司的老板，如果他是，我便有生路了。
大概是半晌没听见车门动，他缓缓的把车开了起来，点起一支烟，抽了两口，又在车前的烟灰缸里捻灭。“你想去哪？”
一直在猜测他会带我去哪，忽然听见他问，一时有点不适应。
“我没处去了。”
他扭过头来使劲的盯着我，像是要瞧点什么出来似的，“喂，大叔，你在开车，看前面好么。”
他左脚一使劲，右手轻轻扳动方向盘，车便在路边停下来了。
“你这孩子想干什么？”
他好像没耐心了，可是我得有。
“那个，叔叔……”我的声音可怜的自己听了都想哭，果然，他的脸色变得柔和多了，“叔叔，我饿，我在这大山里走了两天两夜了，我找不到路，我……”
一袋小熊饼干递到我面前，“给，你先吃着，我在前面有套房子，那边还有超市，你去我那再慢慢说。”
他果然是个心软的人，了解到这点让我莫名的心安。
车又缓缓的开动了，按说这旅游胜地，景色应该是很好的，可我没心思赏景，我在专心的对付那袋可爱的小熊饼干。唉，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我瞧着那袋子里一个一个长相奇异的小熊叹口气，先吃耳朵吧，咬掉两只耳朵，再咬那可爱的小脚丫，吃完小脚丫，接下来是两只小手，嗯，该身子了，虽说五脏六腑的先吃了不好活，可没了脑袋多不好看，脑袋一定要留着最后吃。舔舔手指，再拿一个，唔，这东西还是小时候的味道嘛，记得当年骑在老爸的脖子上举着这玩意嘎嘣嘎嘣的嚼，别提多带劲了。唉……都让人赶出来了，不想也罢。
“你好像不怎么饿。”他的声音忽然从驾驶座那边飘过来，我赶忙抬头看，他没回头啊……
“你要是饿了，就不会吃的这么仔细了。”我视线往右边一偏，触到了后视镜里一双犀利的眼睛，心里微微一抖，“那个……我，这个……饼干。”
“你不爱吃饼干吧？”他又偏回去看着前方的路。
“嗯嗯。”我使劲的点点头，“不过，不过大叔这饼干挺好吃的。”
“行了，别骗我了，你们这么大的小孩子就是爱挑食，不过一般都是女孩爱挑食，你一大小伙子，怎么也挑三拣四的，以后到社会上怎么混。”
半晌，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子开进了一片居民区，全是一幢一幢的小别墅，谁知道这是什么风格的，反正很气派就是了。
“走，下车，跟我去超市买吃的。”
“叔叔，我在车里等你行吗？”我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看他，“我都走了两天两夜了。”
“不行，下车，都走了两天两夜了，还怕走这么点路？”
我一时哑口，只好灰溜溜的跟在他后面。不知道他家里有什么人，看这年纪，得三十往上了吧。我忽然后悔跟他回家了，刚才在车上就应该套套他的话，万一他家里有个老婆，再小心眼一点，把我赶出来估计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连累他被埋怨，万一再把他也赶出来，脑子里登时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女人拎着个大箱子往外扔，“你走，你再也别回来了。”唉，我果然是言情片看多了。
“你在那磨蹭什么呢？”他大步走过来，拿起我面前的一把香蕉问，“你想吃这个？”也不等我点头就全放进购物车里了。
“走，去买点熟食。”
我推着车跟在他后面，刚在熟食摊前站定，就听那摊前的老服务员抬高了嗓门说：“呦，王老板，原来您儿子都这么大了。”边说还边往我这边瞟“啧啧，真看不出来。王老板，您看起来可真年轻，要不知道您有这么大个儿子，我看您就像刚三十的大小伙子。”
王老板嘴角抽搐了一下，“这是我弟弟，弟弟。”
“呦，瞧我这张嘴，真该打，看他跟您长得真像，我以为是您儿子呢。来，二斤猪肝给您称好了，还要点什么？”说着，那婆娘把猪肝递到我手里，还添上一句，“瞧这孩子俊的，王老板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我看着眼前的王老板使劲咬着嘴唇，似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至于么，我长得又不寒碜。
“再给我称点翅中。”他从咬着的嘴唇里挤出这几个字来，就闭口啥也不说了。那婆娘似是没看出来她口口声声叫的王老板不高兴了，还转身乐呵呵的又称了二斤鸡翅递过来，“小伙子，走好啊。”又冲着前边王老板的背影喊，“王老板，走好啊。”
我忙推着车一路小跑赶上了这位王老板。
“王老板，您和这老板娘很熟啊？”
他瞥了我一眼，冷冷的丢了俩字，“不熟。”
“啧啧，真看不出来，超市里还有这样的服务员。”我学着那老服务员的口气自言自语。“哎，我说王老板，儿子都这么大了，那您夫人怎么样了？”这是一个挺好的套他话的机会，我得抓住了。
得意洋洋的推着购物车等他回话，却迟迟等不到他的声音，我一扭头，身边哪还有人。
四下看了看，也没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望望前面的交款台，又看看满满的购物车，再摸摸只有二十块钱的瘪口袋，糟了，都到要结账的时候了，这个王老板，他该不会是后悔带我回来了吧。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原本就是我死皮赖脸的上了人家的车，被人家扔在这也没什么，可是我觉得那王老板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是去买什么东西了，嗯，我还是在这等等他。
把小车靠边，我倚在小车旁，左脚蹬着购物车下面的横栏，右脚撑着地，左胳膊肘支在左腿上，脑袋架在左手掌上，我摆好姿势，做好了长期等他的准备。
可我是左等右等，等的腰也酸了，腿也疼了，胳膊肘手腕子都不好使了，也没等到他出来，心灰意冷的推着小车我还犹豫，这一车的东西，是放回原位呢，还是放回原位呢，还是放回原位呢，我真是个善良的好人。
算了，就给人家放回去吧，到了那熟食那，还不知道怎么和那婆娘说呢。
我拖着站累了的两条腿往超市深处走，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喊，“哎，去哪。”然后是嚓、嚓、嚓的脚步声，我这人从来就爱瞧热闹，听见有人喊，那还了得，立马回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王老板真是没辜负我的期望。我看着他呼哧带喘的站定在购物车旁，把他那有力的大手搭在购物车上忽然就想要热泪盈眶，镇定，我得镇定。
“你上哪去？”
“你上哪……”
我俩几乎是同时开的口，他说完了，我停住了，“哦，我想去里面找找你来着。”当着人家面说怀疑人家把自己给扔了毕竟不好，再怎么说，他也回来了。
“这大山里面的超市信号不好，我出去接了个电话，然后想起来山脚下有个小餐馆的菜挺好吃，怕你光吃这点熟食吃不饱，就去买了一份，走咱回家。”
“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叫你来超市你都不乐意，那餐馆前面修路，车开不进去，你肯走进去？还不如在这等着呢。”
我又无语了，要是搁平常，就算是没理我也得找出三分来，可和这人不是初识么，况且我还有事想求人家，唉，暂且忍了吧。
看他推着购物车往交款台走，我的心那叫一个踏实。
拎着两大塑料袋的吃的，走在通往他家的小路上，夕阳的余晖斜斜的照过来，在一地金黄里衬出我俩的身影，长长的在前边引路，风吹过，树叶沙沙沙的响着，不知怎么的我就觉得有点冷，往他身边靠了靠，挤着了他拎着的袋子，蹭出唰唰的响声，继而又没了，他又往远处挪了挪。
我无奈的叹口气，向路中央靠了靠，虽说他脾气好，但总不能把人家挤到马路边上去。
还是看前边那两道狭长的身影吧，一个长影子两边缀着两大坨东西，活像两只会动的天平。
算了，啥也不看了，只管走路吧。
虽然前路漫漫，但我就不信还有我陈晌应付不了的事。
（二）
来到他家再收拾收拾就已经傍晚了，所以我们这一顿，吃的也算正点。
看着满桌子的狼藉，他终于开口和我说话了。
“你吃饱了吗？”居然是这句，我以为他要问我为什么拦他的车。
“吃饱了，”我拍拍圆滚滚的肚子，“你看看，都吃撑了。”
他笑笑，没再说什么，把我在一楼的一间小屋子里安顿下来，还略带歉意的说：“本来楼上有大屋子，可一个朋友住那，不知道走没走。”
“没事，这就很好了，大叔你真是个好人。”我往那柔软的小单人床上一倚，双手垫在脑袋后面，真舒服，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
“你睡吧，都走两天了，我先收拾收拾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说完他就关上门出去了。
我听了听，没再听见什么动静，就躺下来想事情。明天，该怎么和他说呢？总不能实话实说，被家里赶出来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更何况我被赶出来的理由……咳，真愁人。
吃饭的时候，他也不说话，不然一顿饭下来，能套到不少情报呢，这人，感觉还挺有脾气的。
他楼上有朋友，男朋友还是女朋友？难不成他还没结婚，难怪刚才在超市里被人说有儿子那么老大不情愿呢。弟弟，嘿嘿，我要是真有一这样的哥，还用愁生计？
周云这小子怎么也不给我来个电话，我都出来这么多天了。一想起电话，我噌的坐起来，手机呢？抻过上衣，摸摸左口袋，翻翻右口袋，都没有，难道在裤子兜里？可那兜小的就能放点钱进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手机也没在裤子兜里，难怪这一天这么清净，八成是被我丢在什么地方了，人生真是祸不单行，我颓废的坐在床上，手里攥着白天穿的牛仔裤。
“你怎么还不睡？”他裹着浴袍头发湿漉漉的推开门，手里的白毛巾还在那黑黑的头发上使劲的揉搓。
“我……我没事，我这就睡，整理整理衣服。”
他扑哧一声笑了，“你这孩子真有意思，整理的这么乱。”说着还指指床边的地板，我的上衣蜷缩着趴在那。
“我……呃……我说它怎么不见了，我正找它呢……”
“行了，快睡吧，我来给你关灯的。”他话还没说完，屋子里就黑了，接着是一声沉重的关门声。
走了两天两夜，也实在是困了，什么手机电话，交代借口的，都留着睡醒再费脑细胞吧。
待我睡醒，天已经大亮，没有手机，我也看不出时间，反正已经不早就是了。
我随手扯了衣服穿上，走出去找王大叔，客厅里没有半点动静，厨房也没有，厕所……厕所我就不看了，“王叔叔，你在里面吗？”我小声的冲着厕所里面喊了喊，没回应。
要不，上楼看看？会不会打扰了人家睡觉，他那个朋友还不知道在不在，万一我进错了门……
设想过所有可能的后果，我决定不上楼了，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昨天的晚饭，剩了那么多，既然没人理，我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走进厨房才后悔，昨天王老板收拾晚饭的时候我就应该跟进来看看，这里面东一个厨子西一个柜子的，我怎么分得清哪是装什么的。奇怪，怎么也没个冰柜？
在他那间大的可以用来做卧室的厨房里，我翻遍了所有的柜子也没有找见一丁点的食物。肚子叫的越发厉害了，还带动肠胃一起来造反。昨天吃了那么多，怎么还这么饿，我是真饿了，饿的都要抽搐了，不然回床上躺一会吧，这么转悠太消耗体力了。
就在我前脚刚要踏出厨房大门的时候，眼睛的余光忽然瞥到门后面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拉开门看了看，是个大塑料袋子，“怎么这么大个？”我自言自语着拉开袋口，“沾满油的空饭盒和脏盘子，两只昨天用过的筷子，一坨油腻腻依稀可以分辨出真身的餐巾纸，还有昨天没吃完的半块猪肝和许多的剩菜。亲爱的，原来你们在这里。”
我看着那些食物两眼放光，可瞧一眼那泡在里面的餐巾纸立马没了食欲。
“怎么就扔了。”我沮丧的嘟囔了一句，又把袋口盖回原来的样子。难怪昨晚那么快就收拾好了，还洗了个澡，原来是这么个收拾法。
这么大个房子，怎么连个钟都没有，人到哪去了？
倚在沙发上，举着遥控器打开电视，企图从那里能看出来现在的时间，可拨了几个台之后，我聪明的觉察出，这位王老板的电视，是没有接有线的，别说有线了，就连天线都没接，压根就没台。
那他买这电视机做什么？我的好奇心又上来了，站起来围着那电视机及其周围的物体看了一圈，终于让我发现了点门道，原来他这电视柜，是有抽屉的，大概里面会有好看的盘，嗯，这王老板平时一定不爱看电视节目，爱看电影。
打开，还是不打开，这是一个问题。
我思想斗争了老半天，觉得不应该不和人家说一声就翻人家的抽屉。
我真是个有素质的人，这样想着，就对楼上喊了一声：“王叔叔，我想看会电影。”
没回应，不管了，反正我申请了，拉开抽屉，果然不出我所料，一抽屉的盘，全用花花绿绿的透明礼品包装包着，有钱人有点怪癖也正常，不过我该不该拆这些包装呢？先看看都是些什么盘再说。
我翻来翻去也没见哪个盘上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倒是很清楚的都标了号，像是有什么顺序，而且除了那种自己刻的盘正面上写了两句我看不大懂的英文以外，所有我感觉正面能有图案的盘，该有图案的那面都被硬纸板挡住了。搞的这么神秘做什么，在自己家还把盘包的这么严实，难道是18禁？他都成年了，看看这些有什么的，还是说这屋子里有别人他怕人家看到？哦，他那个朋友，八成是个女的。
想到这，我又开始为我的前途担忧了。人家俩人八成是热恋中，我在这打搅算怎么回事，还是先求求他在他公司找点事情做，好养活自己。
然后我又想起了周云，这么多天没和他联系，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样了。
关上抽屉，艰难的挪了两步我就躺倒在沙发上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三）
再醒过来的时候，有个眉清目秀的叔叔正坐在我旁边摆弄笔记本，这人看起来比王叔叔小，不过也小不了多少。他摆弄的很投入，连我坐起来都没有发觉，或者就是不爱搭理我。
我见厨房的灯开着，以为王叔叔在里面，走进去只看见电饭煲上面氤氲的雾气，并没有人影。旁边的高压锅忽然哧、哧、哧的喷响起来，吓的我小心脏一颤，忙镇定了下来，顺手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洗完我才发觉，这里是厨房，没毛巾擦。只好湿漉漉的走出来，刚想往卫生间走，就看见一个身影从沙发旁站起来往我要去的方向走了。
“切，什么人，早不去晚不去偏这个时候去。”我对这个人刚才无视我的举动十分的不满，正想大声的抱怨一句，眼前一亮，一块淡蓝色的毛巾出现在我眼前。
“谢……”
“赶快擦擦，好好的地板，一会全让你弄湿了，房子主人这么爱干净，让你弄脏了还了得。”
我脸上刚堆起的笑容一下子又僵在那，恨恨的拽过毛巾擦了一把又递到他手上，我还不稀罕用呢。
“你就是王卫东在马路边捡回来的那个小毛孩吧？”他没接我递过去的毛巾，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拿起了他那银白色的笔记本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