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水诚月醒来的时候,人已是在玄王府的孤芳居之中。而炎加与梁茹的对战,自然也早已结束,却不知结果如何。
连筱昱安静地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醒来的时候,看见了连筱昱,水诚月又习惯性地笑了。依然是那样的笑,连筱昱也无法看出是否真心。
“醒了?”有点无谓的问题,但连筱昱却依然问着。
“恩。道歉了没有?”水诚月笑眯眯地问道。
“恩。”连筱昱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水诚月笑着却淡叹了一口气。
虽然自己是昏倒了,可以水诚月却估计得到,誉一定会和连筱昱见面的。原因未必是关于昨夜的事情,但那可以作为一个见面的借口。方才在敬王府的沁玥庭的时候,誉已经表面了他在注意着连筱昱。
虽然自己对连筱昱的身份不曾研究过,但从连筱昱的种种异于一般少年的行为中却可以猜出连筱昱的身份不简单。
誉说过,连筱昱一家是被中原皇帝流放出来的。当今的大宋皇帝正是宋太宗之子赵祯,年轻、理智,手下贤臣不少,照理说手下应不会有什么冤案才是。也就是说,连筱昱的一家很可能是真的有什么……
没有再作太多的深究,水诚月走下了床,披上了一见薄袍。走到了窗外,才见天色已黑。
“小昱,你用过了晚膳没有?”转过身,笑笑口地对连筱昱道。
连筱昱自然是如同以往地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嘿,那正好。我猜,小殷殷和小炎也还没有用晚膳的。我们一起去用膳好了。”一边说着,一边搭着连筱昱便往外走去,“缋泱,准备晚膳,本王要和小殷殷还有小炎一起用膳。”
“月,你不想知道炎加和那个梁侍卫的对战结果?”
水诚月什么都没有问,明明事前还很重视梁茹一事。可从沁玥庭回来后却没有在过问,连筱昱实在很不明白。
摇了摇头,水诚月轻笑道:“不必了。而且,我也说过的,小炎会知道分寸的。赢和输之间,他会掌握得很好。好了,我们去用膳吧。”
拍了拍连筱昱的肩,水诚月便拉着连筱昱走出了房间。
连筱昱看着水诚月,心中却道:明明最知道分寸的人就是你。在赢与输之间把握得最紧的人,又何尝不是你?月,你到底要的是什么?紧紧是那个人么?你的野心,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你,将是得天下的人啊!
……
夜晚,才是南市最热闹的时候。然而在南市之中却仍有非常安静的地方,如此之地,有二。一则几乎无人可以进入的逍遥楼,二则是有名的妓院子月楼。
子月楼虽然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停的营业,并且人气甚高,但从来都不似外边那样熙熙攘攘。
子月楼 朝月阁。
朝月阁内子月楼的最高之处,一个看台自内延出到半空之中,以便是给到朝月阁的可以方便地欣赏到楼下舞台的歌舞。
如今朝月阁的主人是子月楼的头牌,洛城之内价码最高的艺妓——戚清夜。戚清夜虽为风尘女子,但却不是唾手可得,若她不喜欢,即使散尽千金,莫说笑颜,连她的一颦一眸也不能看上半眼。
平日里,朝月阁看台的布幕总都是非常严密的,然而今日却是大开。不用说也知道,今日朝月阁的客人便是包下戚清夜的二储君,玄王水诚月了。这天下间,能上朝月阁还另看台布幕大开的人也只有水诚月一人尔尔。
这水诚月与叶敏新婚不过几天,却又往戚清夜这里跑来了,也不知道到底是水诚月美人三日厌,还是他真的对戚清夜特别的宠爱。
看台上当然不止水诚月与戚清夜,席上还有数人。几个楼中的姑娘,和两个男子。一身青碧的水诚月坐在了最靠近台边栏子的地方,而除了他身边的戚清夜,其他人都坐在了另一边。一个身穿墨绿色朝服的年轻男子,一个身穿靛青色朝服的中年男人。
墨绿色朝服的男子是礼部侍郎秦简,相貌平庸,混在人群里绝对找不到的那种,可学识却不错,在礼部尚书于琦的手下工作,是少数可得到于琦赞赏的人之一。而靛青色朝服的中年男人则是户部的张子升,外表平平,但却非常有工作效率。
然而,平日谦谦公子的两日,此刻却完全抛开了君子的皮囊,左拥右抱,与子月楼的姑娘们玩得乐不开交。
“秦大人,张大人,本王在此敬两位一杯,谢两位为本王把大婚办得如此体面。”水诚月优雅地举起了琉璃杯,戚清夜马上笑吟吟地为水诚月倒上了杯殷红的葡萄酒,却低声在水诚月的耳边说道:“可别喝太多了,伤身体的。”
水诚月一手揽过戚清夜地腰,在她的耳边轻语:“我的酒量,你不是最清楚的么?放心吧,不会醉的,姐姐。”
戚清夜惟有苦笑。
你明知道我的意思不是这个的,月。
秦简和张子升自然一闻言,便是自觉地也举起了酒杯,与水诚月倾杯而尽。
“小臣想,王爷今日绝不是单纯请小臣与张大人喝杯酒这么简单的。不知王爷有何吩咐呢?”秦简笑呵呵地直问,一点都不避忌。
其实,如此明显的鸿门宴,在场的三个男人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而秦简也正好把握着这一点,所以才毫不忌讳。在此,无论他说了什么,水诚月都不可能动怒,也不可以动怒。
不过,这也说明了他对水诚月一点认识都没有。
水诚月只微微一笑,而后道:“秦大人多虑了。本王,只是为了答谢二位而已。父王和母妃都很满意那场大婚,所以本王才请两位负责婚礼筹备的大人来此的。”
说着,又小呷了一口酒,眼睛却一直看着秦、张二人。
“就是,就是!秦大人可别曲解了王爷的意思。莫不是,秦大人你有什么意图不成?”张子升身旁的姑娘为他又倒了杯酒,张子升一边细品,一边说着,另一只手却还不忘搂着姑娘的水蛇腰,摸上一把。
只听那姑娘“哎呀”一声,白白细细的手便在张子升的手上轻打了一下。力度虽轻,可“啪”的一声却令整个朝月阁内的人都听见了。众人一见,只道都笑起来。
张子升没有尴尬,也没有生气,只道:“嘿,你着鬼灵精的丫头。”说着,又一口亲向那姑娘粉嫩的小脸,下巴的胡渣还故意地向姑娘的脸噌去。那姑娘惟有求饶的娇叫:“哎哟,香玲知错了。爷就饶了香玲吧。”
这下又引得旁人再次哄笑。
“嘿,张大人。小臣可没有那等意思,倒是张大人如此说,却让人觉得是张大人有那意思了。”秦简带着浅浅醉意笑道。
“哎哎,小臣可什么都没有说。今日王爷宴请小臣,小臣只图个尽兴罢了。秦大人再如此说下去,只恐要扫了王爷的兴呀。”张子升摸了摸下巴,不时目光瞄向水诚月。
水诚月也笑了,润红的嘴唇划出了优美的弧度,“张大人言之有理。今日本王只望与两位尽兴,秦大人若再说下去,本王的兴可真要被大人给扫去了。到时,秦大人可知该当何罪?”言笑之中,浅呷了一口酒,唇仿佛留恋一般,轻触着那琉璃杯的边缘。
酒不醉人,人自醉。水诚月是没有喝醉,但声音中却似乎带着丝丝的醉意,那柔柔轻轻的声音,听着十分诡异。
秦简和张子升看着水诚月都不禁失了神。
在场不乏美女,可却无人可与水诚月相比。在谈笑之间,那双丹凤眼仿佛是在勾人的魂一般,使得秦简和张子升都在不知不觉间荡了心魂。而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明知道那不是真的可却更加动人,眼底不易发觉的眼神深处隐着淡淡的悲哀,即使是女子也不禁起了保护之心。
“哎,月!你看你。”戚清夜无奈地笑着,以柔软的手帕为水诚月细心地擦了擦嘴边残留着的浅浅的酒液的痕迹,动作之温柔就真如对方是自己心爱之人一般。
戚清夜也的确是有花魁的本钱。身为一个妓女,最重要地就是懂得和客人“恋爱”,别人都说戏子无情,其实一个最好的妓女才是最无情的人,因为妓女最懂得爱情,然而那样的爱情绝对不可以当真,因为是永远无法兑现的。而戚清夜做到了,水诚月心知戚清夜爱的人绝不是自己,但却永远可以在人前完美地配合他。所以,当初水诚月是对的,他捧红了戚清夜。
其实,戚清夜并非不爱水诚月,但那种爱是不同的。那是永远不能表现出来的爱,她与叶敏不同。对于水诚月,就是因为叶敏对水诚月有爱,才有利用的价值,而她,若对水诚月有爱,便会失去了原来的价值了。戚清夜所在的处境,并不也许她爱上水诚月。况且,水诚月本来就是个不能爱的男人,爱上了永远都只能得到谎言。
而水诚月,到底他知不知道戚清夜的感情,或许他自己也很模糊。但如此是最好的,现在这个状况是最好的。维持着这样的关系,对两人都好,毕竟戚清夜不会受伤,水诚月也没有负担。
一旁的秦简和张子升也只能暗暗的羡慕和妒忌。水诚月天生于王室,本就可以享尽荣华,因此煞人的面庞又多受人青睐,有叶敏这般美人作妻子,又有戚清夜如此的红颜知己。能不羡慕?能不妒忌?有如此人生,夫复何求?只是,往往不该求的人,便越求得多。
突然,楼下传来了一声铿锵的拨弦声。朝月阁的众人不禁都往下看去。
只见是一个青衣的女子,脸上蒙着层纱,隐约之间可以看见一副非常媚人的轮廓。那女子手中拿着的,是一柄古怪的三弦琴。
“那是两天从咲国新来的琴师。”戚清夜看了看,便道:“听遥律说是叫青儿,琴弹得很好,但就是为曾摘下过那面纱。那琴技很多客人都喜欢,但从不接受点名,只在舞台上表演。可然少爷说了,谁都不可以逼她。”
戚清夜说的“然少爷”自然就是子月楼的老板然衍了。然衍纵是这子月楼的老板,在南市的势力也很大,可是年纪却不大。在这子月楼中,几乎人人都尊称他一声“然少爷”的。而如今,一个小小的琴师居然让然衍有如此让步,或说着琴师不简单?
水诚月倚到了看台的栏子上,笑着道:“可否弹一曲凤求凰?”
戚清夜不禁诧异,却见楼下传来的答话:“凤求凰不会,洛神赋倒也可以唱一段。”
那声回答清脆嘹亮,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只见那青儿抬起了头,看向水诚月,一双绯红的眸子深邃得摄人。谁也没有想到,我行我素的青儿居然主动向水诚月献唱。莫不是,也迷上了那张阴柔的脸?
“能得大名鼎鼎的魔音师裙青小姐为本王闲唱一段洛神赋,实在是本王的荣幸。那么,裙青小姐,请了。”水诚月笑眯眯地朗声道。
水诚月那一朗声,引得无数人的关注。魔音师裙青可谓是当今江湖中的一个大人物,她的名字对江湖人来说是如雷贯耳,即使只对江湖逸事略有耳闻的人也必定会认识她的名字。亦正亦邪的性格;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如同鬼魅魔幻般的琴音;从来都没有人见过的真面目,这一切的神秘都使人不得不关注她。只是她依旧故我,依旧我行我素。
子月楼中亦不乏江湖中人,便是有更多人欲争相一睹这传闻中的魔音师的风采。
但裙青却摇了摇头,只一纵身运起轻功,几步便踏上了朝月阁的看台。
“洛神赋,青衣一定会唱。但在此之前,有些事要跟王爷问个清楚。”一踏上了朝月阁,裙青便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看着裙青,水诚月只觉得这江湖中人,果然是武功越高性情越怪,且是女子为尤!至少水诚月认识的都是如此,先是小姐脾气得很的冰怜霜,又再是那冰冷得彻底的梁茹,而今日则是这个正邪难辩的裙青。冰怜霜虽风流有名,但武功却可以凌驾在冰梓水之上;梁茹虽是誉身边的侍卫,但誉本来武功就不差,能成为誉的侍卫长足以证明她的实力;而裙青则是已成了名的,自然也是高高手,只看这三人是一个比一个性情古怪就可以知道水诚月也许是对的了。
回想起大婚当日闯入孤芳居的旅人风,水诚月微微地笑了。
水诚月的笑容在很多时候对于大部分无论男女都是很适用的,可偏偏最近却有很不幸地遇到了那些少数中的少数。对于水诚月那可倾城的招牌微笑,裙青却依然冷漠。
“不知,小姐要问的,可是旅人之风,名盗旅人风?”水诚月依然在那诱人的脸上挂着优雅的浅笑。
瞟了水诚月一眼,裙青只道了一声“哼”罢尔。
水诚月倒不气,反而拿起了一只琉璃杯,倒上了一被葡萄酒,边倒着酒边说道:“风少侠拿走了冰水山庄送来的凤凰帐。已经走了,裙青小姐可来迟了一步。请。”
递上了荡着血红液体的琉璃杯,裙青很自然地接过了。葡萄酒虽红,可却不及裙青的红眸,那双绯色的眸子即使冷淡却也媚人,虽看不到裙青的样子,但单看到她的一双眸子,却也会感到她的艳和她的焰。裙青,是个气焰很高的女人,在她的身上隐约泛着一种霸道的贵气。
裙青接过了水诚月的酒,但却没有喝,只放在了桌子上,便道一声:“谢过王爷好意。”
又拿起了三弦琴,轻轻地拨动起琴弦。
只听见那极为随意的几声流音,却另人的心境不禁变得如同在梦境之中,一种幻得幻失的感觉袭上了心头。那流动的音律像是抚过了灵魂,挑动了深藏的心弦,感觉飘渺却又似是咫尺天涯。
裙青开口了,只听她轻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那如梦幻般的声音,明明是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但却有中飘渺的梦幻,仿佛真的可以看见那宓妃的风华一般。
可水诚月却连忙按下了裙青的手,道:“裙青小姐且慢。可否以别易此洛神赋?”
能听裙青弹上一曲甚是难得,多少人日思夜寐也无法听得到,然而水诚月却放弃了。若是以前,水诚月必定会非常贯注地把这洛神赋听完,但如今行动已开始了,比起着曲子他对于对他有利益的东西更加有兴趣。
其他的人都对水诚月想要的东西很感兴趣,到底什么可以比得上听裙青奏上一曲?
裙青闻言,并未多说便放下了手中的三弦琴。只见她从袖中摸出了一只手工非常精致的银色雕花指环,指环上还有一颗如血的红色宝石,裙青把那只指环放到了水诚月的手上。
“若是想见那个人,就交出这个给他的手下。跟他说,青衣欠你一次人情,那个人,自然会见你的。”似乎是早有准备的一般,旁人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即使是戚清夜,也不明白。
裙青说的那个人,和水诚月心中的“那个人”,自然不是同一个。但是,对于水诚月却也非常重要,至少现在很重要。
音落,裙青身影已无踪。
水诚月依然是微笑着,把裙青给他的指环收在了怀中,坐回到了自己的席上。
“不知王爷是如何认出方才那琴师便是传闻中的魔音师裙青?”实在是太厉害了,秦简不禁问道。
裙青向来行踪难测,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的江湖中人也不过是听过她的事迹和名声罢了。
然,水诚月但笑不语。
独自饮下了裙青放下的那被酒。
“天下之间,除了有琴仙之称的红衣大仙诸葛红尘,也只有魔音师方可奏出一响便如此挑动人的心弦。不是么?”淡淡地一笑,已经斜着看向其他的人,脸上映出了微醺的淡晕。
众人的心跳都同时加快,心房仿佛在收紧。
这个男人,何以如此令人动心?
“秦大人,张大人。七日后宋国来使,本王希望可以去亲自迎接。两为大人,可明白本王的心意?”轻笑着说道,碧青的眸子划过了秦简和张子升,一双淡凤眼更加诱人。
“明、明白。”反应变得迟钝,全因那转眸一笑。
“如此,甚好。本王便先告辞了。”保持着那优雅而诱人的微笑起了身,“清夜姐姐,本王先走了。”
风流一笑,便是潇潇洒洒地离去。
“既然王爷已走,那么清夜也不作多陪,两位大人趁早请回吧。”水诚月一走,戚清夜便下逐客令。
陪水诚月做了一晚的戏,戚清夜可没有力气再继续撑场面了。而秦简和张子升却未作太过深层的想法,便认为是水诚月离开如此神速,惹得佳人不高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