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筱昱并非起得早,而是根本一整晚没有睡。
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水诚月走到了连筱昱的身傍,看到了那微熏的眼圈,细细的眉不禁皱了一皱。而心里,更是刺痛了一番。他,知道连筱昱是为了自己。向来对于感情很敏锐的他,非常明白连筱昱对他的感情,甚至比连筱昱自己更加明白清晰。但是,水诚月并不能为此做到些什么。
水诚月是自私的,他的心,永远都只容得下那个人而已。
“小昱,你该明白我的来意。”水诚月淡淡地开口,笑容依然挂在脸上。
或许,只有在那个人的面前,水诚月才可以脱下这个微笑的假面吧。
水诚月,似乎永远都如此笑着。然而,他的笑,在更多的时候,在旁人的眼里是扎眼的痛。他的笑容之下,是许多的痛苦,难过。对着朋友,微笑之下是无法诉说的抱歉;对着被利用的人,微笑之下是痛心的愧疚;对着敌人,微笑之下是强忍的难过。
他,不会让自己背负罪恶,所以只可以用其他来代替。
“月,你喜欢的,是不是昨天的那个……那个人?”如丝的声音从连筱昱的嘴边泄露了出来,怀着恐惧真相的迟疑态度,连筱昱始终还是无法强忍地问了出来。
他知道,水诚月是一定会给他,最最不想要的答案。
水诚月永远都是那样,把握着最好的时机来说该说的话。
“恩。”水诚月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睑,沉默了好一会。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了,天空中露出了一片清蓝。洁净的天空却让连筱昱更加迷惘。
原来以为,离开了那四面墙他就可以得到一片新的天。结果,现在看着的却同样还是那一片天,只是周遭的景物不同罢了。他,到底这样有什么意义?
玄王府绝对不是他的归处,若是今日与水诚月摊牌了,那他又该何去何从。
连筱昱可以猜出水诚月给自己的答案,却永远猜不出水诚月要做的下一步。这个男人,身边似乎总被一层云雾包围了一般,在最深处的心,永远不可靠近。因为那很迷离,而且在靠近的时候,它会给你一种彻心的恐惧。
“小昱,你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吗?”水诚月终于都再次张开了眼睑,轻轻地张开了嘴唇,淡淡地说着。
脸上,露出了欣然的笑容。
“不知道到,但我想,那个人应该是有着很高权利的人吧?”看到其他人对那个人如何恭谨,连筱昱再不识事也可以猜到七、八分的。
“是啊,那个人有着很高的权利。那个人,与我有着一样的血缘,都是迈塔皇朝的直系血缘。不,更甚的,那个人拥有着同时迈塔王族与苍一族的血缘,那是迈塔皇朝中最至高无上的血缘。”讲到了那个人,水诚月的心中夹杂着许多的感情,兴奋、痛苦、思念……
对那个人,只是永远的欲罢不能。
“月,我很像那个人吧?”连筱昱又问道。
很像吧?
是啊,很像,从内到外都很像。但不同的是,连筱昱比较无知,不同的是,连筱昱永远不会是那个人,与水诚月,也不可能有着那么深,那么宽的鸿沟,不可能有着那么厚,那么长的隔阂。
连筱昱可以永远都是连筱昱,但那个人一旦在水诚月或是其他任何一个势力、一方发出的行动后,那个人的立场便会改变。那是无法避免的,一定会成为敌人。
“如果,真的很像,可不可以,把我当成是他呢?”虽然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傻,但是以一种如同赌博的心态说出口,总希望可以得到意外的回答。
当成他?
呵,如果可以,水诚月也很想。若是有人可以取代那个人,水诚月亦不必如此痛苦了。
相间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尽管是单方面的思念,但是相思之苦,是如何锥心剜骨?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俱成灰泪死干……
莫不是要到了天荒地老,魂归西天之日,方可结束?
“小昱,你要知道,你永远都是连筱昱,不会有人可以代替你。而你,亦不可能代替任何人的。在这个尘世间,会有许多相似的人,但每一个人,却都是真真正正的只有一个而已。”水诚月把连筱昱拉到了面前,凝视着连筱昱黑如宝石的眼睛。
在他的心目中,的确是没有可以代替那个人。然而,连筱昱亦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取代,亦不可以代替任何人。
他的心是放不下连筱昱,但是,却并不代表他眼里容不下连筱昱。
即使是叶敏也是一样的,其他女子亦不可以代替她。
他对所有人的亏欠,水诚月不曾忘记。他会用自己的一生去补偿,但却不会道歉,他从来都不会有罪恶感。为了那个人,一切都不是罪,那是爱,那是因为爱。
只有爱过的人,才会明白。
“月,为什么会爱上他?”
为什么呢?那个人,高傲得让人不敢靠近。那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势,即使会仰慕,也不会有去碰的念头吧?那根本就像是天上的月儿……
“那个人,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便得这样,是因为自己。
自从他,被封王之后,那个人就变了。
便得难以靠近,如何人努力去接触他,结果都只是被那冰冷的目光打退。
是自己,是水诚月使那个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无论如何,那个人的改变,原因都在水诚月的身上的。
至少,那个人是因为水诚月而改变的。
“月,我觉得,那个人也是喜欢你的吧?”
那个时候,那个人看到自己时的神情,之后看水诚月时候的神情。连筱昱仍历历在目。
那个神情,连筱昱感到了那个人的怒火与妒忌。
喜欢么?
不是讨厌,不是恨?
虽然,从昨夜的那一幕,水诚月知道了那个人的心里有他。但是,真的是喜欢?不是讨厌,不是恨?
这十年来,那个人对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
过去的十年,水诚月不是未曾想过,可是,他却不曾去证实过自己的猜想。他害怕,那个人若是讨厌自己呢?那个人,若是非常恨自己呢?毕竟,自己很可能会夺去那个人的一切。
不,若是可以,他一定会夺去那个人的一切!然后,他就可以,小心翼翼地保护那个人,不让那些肮脏的官场沾污那个人。
“我,不知道。”水诚月的眼神变得迷蒙了。
不知道,不敢去证实猜想,所以,他不知道。
连筱昱轻轻地用手抚上了水诚月颈项上的那块青铜凰壁。水诚月一惊,整个人倒退了好几步。
那块青铜凰壁,是当年那个人亲手戴上的。水诚月,不曾让其他的人碰过。
连筱昱的眼神黯然了。
水诚月伸过手,摸了摸连筱昱的头。无力地叹气了。
拉过连筱昱,抱到了怀里,吸取着对方身上的温暖。好暖和,和那个人一样,身体永远都那么温暖。但是,那个人不会再让自己如此抱着了。他不敢靠近那个人,也不能靠近那个人了。
小昱,总有一天,你也会走的。
因为,你们太相似了,所以,你一定会离开的。
“月,什么时候去?”突然,连筱昱又说话了。
“恩?”
“去道歉啊。你昨天不是说,要带我去道歉的吗?”昨天,明明就一副那么凶的样子!
水诚月还真是差点给忘记了呢。
“恩,对啊。就今天吧,用完早膳就去,可好?我想王兄该是很早就起了床才是的。”向来严谨的誉可是连生活作息都无法挑剔的!
“恩。好。”连筱昱轻轻地点了点头,又靠到了水诚月的胸前去。
他呢,喜欢水诚月这样抱着他。
感觉很舒服,很温柔。过去,从来都不会有人这样对他的。他就像是一只鸟,被关在了可以看到天空,却不可以翱翔的牢笼中。虽然,现在他也留在了水诚月给他的笼子里面,可是,这里是他自己愿意留着的。
因此,是不同的。
在那个,只有四面墙的院子里,他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依靠的人。然而,这里却有水诚月。
虽然还是很迷惘,还是很迷惘……
但是,却比以前过得好。并不需要那些奢侈不实际的东西,他要的是,感情!什么都好,他要感情,而不是那些冰冷的恭谨。
“去梳洗一下吧,啖杰和缋泱该是起床的了。”放开了连筱昱,水诚月淡淡地说道。
“恩。”连筱昱又是点了点头。
水诚月退出了房间,不过一刻,啖杰和缋泱果然来了。
被细致地照顾着换衣服,整理仪容。
早膻后,便要去跟誉道歉了。
然而,连筱昱却依然未能摆脱那份抑郁。
……
水诚月说要带连筱昱到誉那里去道歉是不假,但其实却在其中有别的意思。
连筱昱自然是不知道水诚月的意图,然而被水诚月也带上的炎加却知道。敬王府中有水诚月继叶敏之后的第二个目标,七大名姬的梁茹。水诚月带上炎加去,是为了以武制武。
然而,炎加向来是不和女人作对手的,除非对方先出手且逼得他不得不还手的地步他才会都女人出手的。
由于梵殷有公务在身,便是没有陪同水诚月前往敬王府了。平日誉也是有公务的,可今日水诚月却坚持说誉一定在敬王府中。虽是不明白,但炎加相信水诚月的话,因为这个人一向喜欢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所以水诚月的话必定不错。
连同连筱昱三人坐上了马车,啖杰架车在前。本来缋泱也打算一起跟着的,可是水诚月却说不可。
不是不必,而是不可。
“王爷,在下以为对于梁侍卫,是不是该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处理呢?”炎加抱着自己手中的长棍,皱起了俊美脸容上的眉。
他呢,始终还是不想和梁茹作对手。虽然以梁茹的那种实力,实在会是个很好的对手。
“小炎,你该明白本王的。”水诚月笑了笑道。
对于梁茹那种忠心耿耿的武痴,又怎么可以不动武呢?再说,若不让炎加和梁茹对上一番,只怕水诚月向梁茹提出要求之际,那个女人便已袭上自己来了。水诚月自幼身体的底子便不好,别说什么武功,一些简单的拳脚的功夫也是不行的,唯一好的便是还徒有些力气。
炎加也并非全然不懂得水诚月的意思,但和梁茹对手,确不是他一贯的所谓,只觉得是有点为难了。
连筱昱安安静静地坐在了水诚月的怀里,并没有作声。反正他向来都是寡言的,不说什么也不足为奇。
见炎加没有说什么,水诚月便又淡然自若地道:“其实小炎你并不需要担忧如此多。小炎不要先出手本王自有方法让梁茹先出手的。若是梁茹先触手,那便不是违逆了小炎你一贯的习惯,是不是?”
特意地用上了问句,但那语气却是非常肯定的。一种不可置疑的气息纷纷散发着,连筱昱感到水诚月又在释放他的气了。水诚月的身上,总是有着气,有时是隐藏着的,有时会被释放出来。
其他人的身上也会有气,有强的有弱的,但不像水诚月的那么强烈,也不似水诚月的可以自由地收放。
除了水诚月,也有别的人气很强。如叶敏,又如那个人。其实当天在水诚月大婚的宴会上也有许多气很强的人,但最强最强的,却是那个人的。
“既然王爷如此说,那么在下也只好舍身为王爷了。”炎加叹着气道。
他知道,水诚月既然如此说,便是真的有办法让梁茹先出手。但是,却不知道到时候水诚月会使出怎么样的手段出来。
“啧、啧,小炎啊~别露出一副那么不愿意的脸出来嘛。和梁茹对战,可是很多武官的心愿呐。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小炎你不觉得是应该好好珍惜么?”月某人一副大条道理的样子,语气也是甚为淡然,“再说,要在迈塔之内见识到中原武学可是不同意的啊。梁茹出身于中原的武学世家,自然会不少中原武学的精粹。若不把握这个机会好好见识一下,不就太可惜了?”
对于从来都不会让自己背负罪恶感的月某人,自然最会的就是找借口了。偏偏借口是如此的合理,让炎加一时语塞,说不出了话来。
甩了甩头,炎加没有再搭话。
不下片刻,马车已到了敬王府之前。
与玄王府截然不同,敬王府的装潢竟是相当淡雅的。在于风格,与中原的建筑颇为相似,多的是亭台楼阁。
出来迎接的是一个老奴,看年龄约莫是四、五十岁左右,衣装简朴而端庄,有着一头灰白的头发。此人虽打扮平庸,但在敬王府中地位却甚高,他叫秋驰律,是敬王府中的总管,侍奉誉已有二十六年之久。秋驰律与梁茹一样,都是誉身边任的人。
“参见王爷。”秋驰律恭谨地行着礼道。
秋驰律给着人一种慈祥长者的感觉,每个下的动作都斯文而有礼,一丝不苟的动作、一丝不苟的话语。在无形之中,连周遭的人都不禁文雅起来。
“免礼吧,秋总管。许久不见,秋总管近来身体可安好?”而水诚月的语气也自然而然的尊敬了起来。
而身后的啖杰、炎加以及连筱昱亦非常自觉地向秋驰律欠了欠身。
“多谢王爷关心,多得主子平日器重体谅奴才。不知王爷今日来是何事?若是要拜访主子怕是要稍等片刻。”秋驰律说话虽然恭谨,但语气平平,而不似其他人的那般对水诚月恭恭敬敬的,仿佛秋驰律对着的并非玄王爷,而是一个普通人。
“呃……”
“秋总管,什么人来了?”水诚月正要想说些什么 ,但却被一把细细柔柔的声音打断了。
来人是个一身雍容华贵的少妇,看起来约莫是而二十四、五岁左右,踏着小小的脚步出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数个侍女。敬王府中没有什么食客,誉也还没有一个子嗣,这个贵妇自然就是誉府中的其中一位妃子了。闻敬王的两位妃子中,大王妃是越国公主,名浅萱,是如今越国皇帝的妹妹。王妃浅萱由于长久以来都无法适应迈塔的气候环境,所以向来极少出门,所以这归妇自然就是二王妃古玉宁,也就是水诚月曾经的侍女宁儿。
秋驰律并未回答,古玉宁本还想说什么,可一见水诚月等人便是顿了一顿。
“王嫂好啊。”水诚月则微笑着向古玉宁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可是身上却散发着摄人的寒气。
古玉宁的神色顿时便得尴尬,但马上便恢复了常态,立刻上前扶起了水诚月,然后温温地道:“王、王弟莫要多礼。大家一家人,平常见着了又何须如此的拘谨。”
水诚月低声地笑了一声,然后似乎很玩味地道:“王嫂,皇家可不比一般平民的。”
听到了水诚月的话,古玉宁顿时神色僵了一僵。
水诚月笑了笑,便不再理会她了。
转身再向秋驰律道:“既然王兄一时无法与本王见面,那么也好。本王便借这个时间先拜访一下梁侍卫。本王听闻敬王府中的梁侍卫武艺高超,本王很想见识一下,也想看看,到底是本王的侍卫高强一些,还是梁侍卫高强一些。”
未等秋驰律的会应,水诚月便已驾轻就熟地直接王敬王府的内院走去了。水诚月对于敬王府的熟悉简直就像这里并非敬王府,而是玄王府一般。实在让人相信,水诚月在受封后的十年多来,从来都没有步入过这里。
敬王府的人不敢阻止,却也不敢在后跟随,只能一个个地留在了原地。水诚月不好惹,阻止他的是傻瓜,而若跟随在他的身后的人却会是白痴,如此跟随水诚月乱闯敬王府,那根本就是等着敬王爷发怒去当炮灰罢了。迈塔当朝的三个储君没有有一个是善男信女,即使是面相厚实的三储君洛希实际上也上一直玉面狐狸。
转过了数条回廊,一行人被水诚月带到了一座被青色围墙包围了的小丘之前。小丘被围墙包围得严实,只有一扇淡黄色的竹门为入口。门上的横坊上有着“沁玥庭”三字,门的里头可以隐约看见着些梧桐树。庭内的风光独成一格,淡雅的院落,清素的风格与玄王府中的茶室可相比,建筑的朴素完全不似该在一个王室人员的府中出现的景物。
一众人等,未进入庭内,却已有一人拦在了面前。
来人身穿着一件兰色的衫子,长长的头发挽成了双髻,头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饰物,只有一只形状奇怪的银钗子。如此打扮,自然是个女子。兰衣女子脸容清秀可人,白皙的面庞上有一双撩人的凤目,那双摄人的眸子就如同黑珍珠一般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