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愁(上部 下)----∽柳如是∽
  发于:2009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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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你救了他?”顾星霜艰难的启齿,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顾明轩点了点头。
“好……”顾星霜低下头来,两滴泪水落在了瑶琴的琴弦之上。“没事儿了哥哥,”她抬头来再看向顾明轩,微笑道,“我就是想问你这个。”
说罢顾星霜不再多言,站起身来,径直向院门口走去。顾明轩心中百味纠结,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欲伸手拦住她,却也不知道因何要拦住她。只一出神的功夫,顾星霜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月光如水,兄妹二人擦肩而过。
顾星霜要去做什么,没有人比顾明轩再清楚了。
“站住!”回过身来面对着顾星霜的背影,顾明轩有生以来第一次以长辈而不是下属的口气对着她喝道。顾星霜浑身一颤,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停下脚步,但还是停了下来。
顾明轩道:“你既然已经见到了他,相信你什么也都明白了。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要如何处置展昭我无权再过问。但是天琊呢?”
——不能再把妹妹一次又一次的推给别人,白玉堂不能让她幸福,这一点在当日白玉堂毫不犹豫的那一跪时,顾明轩已经彻底明白了。如此下去,没有一个人会有好下场。不管现在回头还来不来得及,都要尽力一试。想着,顾明轩终于把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言语再无顾忌的说了出来:
“妹妹……你为什么一定要折磨自己?你为了不让天琊见到展昭,不让他想起展昭,而陷他于不仁不义,要他做一个靠着女人飞黄腾达、为了女人弃兄弟于不顾,贪生怕死、在裙带下苟且偷生的小人,让他背着这样的骂名做我们顾家的上门女婿?这难道就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么?你把他至于如此境地,若你对他真心相待,你心里又何尝会好受?”
顾星霜的背影立在月光中,没有回答也没有动。
“放了他吧星霜……我说过,所有你心中的疑问,你自己都知道答案。”顾明轩的声音有了颤抖,但依然说了下去,“我会用我后半生所有的时间,倾尽全力弥补你。”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顾星霜的身影终于是微微的晃了一下,那是一个常人不易察觉的、也是习武之人不该有的踉跄,但依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只是连她自己都不明其意的点了点头,径直向院门外走了去。
从地牢中出来,白玉堂心事重重。
院落中四处都有守卫,并着左右翼带来的侍卫巡守。此时情势之下,白玉堂却不敢同往日一般如入无人之境。他强迫自己平静下心情,略放慢脚步,尽量不要使自己显得急躁。
巫神教由于将部众划出了祭司、左翼、右翼三个大派别,是以多年以来势力纷争一向纠结复杂。白玉堂本是一个侠义豪迈之人,于这种勾心斗角之事最是嗤之以鼻,岂料如今自己竟然身处事中。吴剑对余慕秋身份的揭露让他心里十分混乱,突然醒悟自己的身边原来始终危机四伏,也许从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相待,也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去相信。
穿过东侧的小径,白玉堂快步向自己所居的内院走去。方才顾星霜说去教主的房里,想必他们有事商议,此刻应该还没有回来。
转过偏厅,顾星霜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在了内院的门口。白玉堂转弯转的很急,险些与她撞个满怀。
“天琊。”顾星霜向他微笑道,“走的这么急,去哪里啊?”
白玉堂心里从未有像今天这样不想见到顾星霜,可就是天不遂人愿。“回房。”他低着头,简单应道,绕开她拔脚便走。
顾星霜道:“你刚刚去过了地牢吧?”
白玉堂“蓦”的收住脚步。顾星霜言语中一派无所不知的意味让他很不舒服,仿佛自己已经软弱到了逃不出一个女子掌控的地步。加之适才见了牢中那一副场景,本已让他心头窝了一团火,于是冷笑道:“是又怎么样?这教中你能去的地方,没有我不能去的。”
顾星霜缓步绕到他面前,扬起柳眉端详了一下他,微笑道:“天琊,你真的很不会演戏。你从来就是这样,喜怒形于色,让人一看过去就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说到这里,似乎若有所思,再笑道:“不过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样子。只可惜……你从来不懂得骗一骗我。”
白玉堂无心跟她纠缠这些意寓不清的言语,抬腿便欲跨进院落。
顾星霜伸手拦道:“急什么。我也正要到你房间找你,谁知道你不在。现在你既然回来了,不请我也进去么?”
白玉堂烦乱道:“你要进来,进来便是了,何苦多此一问。”
顾星霜也不计较他言语无礼,嘴角一弯,跟着他向内院走了进去。内院有两间房,如同在总坛一般无二,顾星霜和白玉堂一向是住在同一个院落中不同的房间。白玉堂本想趁她未归,放信鸽通知小厮叫展昭赶快走。如今看来若不找个话头她打发走,今夜便是没有机会了。
不过事实上白玉堂这个担忧却是多此一举了,推开房门的一霎那间,白玉堂便知——他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房里面没有点灯烛,却有许多的人影,就着月光看去仍能分辨的出来。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叉手坐在桌边,正是余慕秋没有错。他背后的墙边倒着一个人,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捆缚。两侧立着数名教中侍卫,纷纷手持利刃指着地上那人。那人一袭白衣耀眼,白色丝缎衬着乌发倾泻在地上,在黑暗的房中与月光相映,莹莹生出一层朦胧的辉光。虽然那人的半边脸都被散乱的头发遮盖,但白玉堂第一眼看去就认得出来——那是展昭。
展昭此时垂着眼帘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也没有动,白玉堂一看便知他被点了穴道。见到白玉堂进来,展昭微微抬起眼来向他望去。
面对着他的目光,白玉堂初时的震惊不知为何瞬时平静了下来。扫了一圈屋中的情势,白玉堂却稍稍放下了心来。
余慕秋,果然是你。白玉堂心里暗道,一股悲意涌了上来。
余慕秋见顾星霜和白玉堂前来,起身行礼道:“属下参见少教主,参见右翼统领。”顾星霜道:“余旗主免礼。”
白玉堂却不答,径自走到屋子中央,看了看余慕秋,又看了看以剑指着展昭的那六名侍卫。那六个人被他犀利的目光逼视的几乎要撒剑下跪,余慕秋在一旁言道:“你们任务在身,就不必行礼了,相信统领不会怪罪于你们。”
白玉堂冷笑了两声,踱到桌边,不慌不忙的拿起了桌上的火折子,点燃桌上的灯烛,一股金黄色的暖意在屋中弥散开来。此时才看了看地上的展昭,白玉堂向余慕秋笑道:“余大哥,这人是有三头六臂啊,还是有通天彻地的本事?把堂堂十二旗的余旗主、我右翼手下最得力的干将给吓成了这幅样子?”说着,指了指那六个纹丝不动以剑指着展昭的侍卫。“捆了双手、点了全身穴道,仍要戒备至此?”
余慕秋让他嘲讽的语塞。他一心要向顾星霜邀功,的确又忌惮展昭厉害,为保万无一失,哪里还顾得了这许多?
“你们下去吧。”白玉堂见他不答,淡然向他看了一眼。
余慕秋闻言,向顾星霜望去。顾星霜点头道:“你们就下去吧。”说着,也走进了房中,在桌边缓缓坐下来。
“是……”余慕秋答应道,向那六人一挥手,那六人便纷纷收剑入鞘,躬身向顾星霜和白玉堂分别行了礼,垂首退出了房间,将房门轻轻带上。
屋中一时寂静无声。
顾星霜向窗外望了望月色,笑道:“正好,今日是十五。该来的人既然都来了,也是时候咱们三个……好好的说说话。”
<第三十二章完>
第三十三章 背离
“你到底想怎么样?”白玉堂冷冷向顾星霜问道,眼睛却不离墙边的展昭。
展昭身上的白袍血迹斑斑,但看去却不像是伤口破裂所致。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由白玉堂亲手处理过,白玉堂一看染血的位置便知。适才乍看去他还以为展昭又再受伤,现下借着灯火细细分辨,似是被他人鲜血所染,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句话是该你问我合适,还是我问你合适?”顾星霜道。
白玉堂此时自己并不知曾有“囚魂”这一交易,是以自然不知道顾星霜心中窝了多么大的一团火。然换言之,要是白玉堂知道自己的记忆是怎么失去的,也断然不会再对顾星霜这么客气了。
如果依着顾星霜往日的性情,恐怕早已不惜一切代价将展昭杀了,绝不会再让白玉堂见到他,但是她没有。并不是她不想杀,适才余慕秋把展昭捆缚回来的时候,她几乎失去理智当即就要动手。然而她长剑剑锋距离展昭脖颈处只不到一寸的时候,突然停了手,为了生生卸掉那一股用老了的力道,不得不将剑重重摔在了地上。而展昭老实的让余慕秋把他绑来巫神教是为了见白玉堂的,自然不会闭目等死,本已做好了反击的的准备,哪知却见这一巨变,他和余慕秋两人都十分出乎意料。
她终究是个女人,再怎生狠辣,心已有所托,还是过不了这一关。
白玉堂慢慢的回过头来,看了看顾星霜,开口道:“他是我的犯人。你现在不问我的意思,就把他绑来这里,难道我不该过问么?”
“犯人?”顾星霜从桌上拿起一只茶盏,却不斟茶,只一手捏着空盏,“徐州城最好的客栈包下一整层上房,天琊,你可真会找地方关押犯人。”她向白玉堂一笑,脸上却没有笑意。
白玉堂别过脸去,说道:“我在何处‘关押’犯人,自有我的道理。”
顾星霜再笑道:“哦?什么道理,也说来让我听听。”
白玉堂最不喜的就是顾星霜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便冷冷道:“与你有干系么?即便是出了什么差错,教主面前,我自有担当。”
“天琊,”顾星霜的脸上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从前……”一句话勾起白玉堂多日以来的心病郁结,苦笑道:“不错,我从前的确——不是‘这样’的。”他猛然回头盯住顾星霜的眼睛,话音低沉,却一字一句打在顾星霜的心上。想白玉堂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既然他已经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近日来他与展昭之间发生的事情,顾星霜便已明白了十之八九。
“你不是要‘好好的说说话’么?”白玉堂见顾星霜不言,便继续道,“说吧。”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六个月以来,白玉堂的确从不曾这样对顾星霜讲话。顾星霜心里一股火涌上来,欲言又止,用力咬了咬下唇。
白玉堂见她不言语,也不再多言,绕过顾星霜,径自走向墙边,弯身便去解展昭身上捆缚的绳索。
只听背后“当”的一声,顾星霜将手中的空盏望桌上一撂,回手向着白玉堂便是一掌拍过来。白玉堂仿佛早知她有此一着,头也不回,抬右手从顾星霜手腕下面轻轻一格,便以巧劲卸掉了她掌力。顾星霜也并非当真要伤白玉堂,这一掌拍空,并不似如常对敌一般的再进杀招,只屈起两根指头、并拇指一齐扣向白玉堂的手腕。白玉堂右手一翻,也弯过三根手指,向着顾星霜手腕穴道上拿去,两个人同使的是小擒拿手的手法。只不过白玉堂的指力远大过顾星霜,且认穴十分精准,顾星霜虽然先出手,却落了下风,被白玉堂三根手指牢牢扣住了腕脉穴道,一时间手臂酸麻,动弹不得。
“天琊,你……”顾星霜一阵急怒攻心,手腕吃痛,竟说不出话来,两眼直瞪向白玉堂。虽然她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心里准备,但是仍然想不到白玉堂竟然如此毫不容情的出手。
白玉堂一招得手,立即也觉自己有些过分了。他日常闲来常与顾星霜过招切磋,现下顾星霜并未将他当作敌人看待,而自己却一出手便下了如此重手。看着顾星霜不解的目光,他想说一句什么安慰的话,但实在想不出来说什么。迟疑了一下,松开了她的手腕。
我这是怎么了……白玉堂心里暗暗懊恼。一看见这个人,自己的行为就变得反常。
顾星霜柳眉微颦,竭力压制自己的心神,一言不发的望着白玉堂。她并非不想说话,而是不敢说话。她害怕自己此时一旦开口,一切就此无法继续下去,虽然她不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会有什么不同。但是今日的她已不是过去的她,后院中顾明轩那一席话看似没有得到她任何的回应,但事实上却令她真正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此一时刻,她踏进这个房间,不管是顾明轩还是白玉堂,抑或是余慕秋,谁也不知道她已经为这件事做出了决定。
白玉堂不看她的目光,却也没有再去解展昭身上的绳索,只茫然的望向展昭。迷茫来自于他对自己的不解,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作出这样的举动。
展昭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侧身伏在地面上,看不清白玉堂的神情,事实上他此时也没有去注意白玉堂的神情,他把惊异的目光投向了坐在一边的顾星霜。再蠢的人,也看得出白玉堂和顾星霜之间绝非寻常的关系,何况是对白玉堂每一个眼神每一寸心地都了如指掌的展昭。
三个人就这样静静不语,对视了良久。
桌上的烛火无声的流淌着,让黑夜中的整个房间跳动在一片淡淡的橘色中,但是这橘色却没有为房中的空气带来丝毫的暖意。
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的僵持。
然而随着桌上的蜡烛一截一截慢慢变矮,白玉堂忽然发觉——展昭的姿势似乎有一些奇怪。在这一个念头的引导下,白玉堂再认真的向他打量了过去,他茫然的目光在瞬间急速的聚焦。
“他并没有被点中穴道……”白玉堂心里一惊,第一反应是用余光扫视了一下顾星霜,顾星霜正在看着他,那目光白玉堂虽然不懂,但也感受到了一种难耐的压抑。
如果说白玉堂此时此刻仍有着失忆六个月以来境况下那种冷静的观察力,他一定不会看不懂顾星霜的失常。他不知道顾星霜在这一瞬间的失常,其实是他们不需要任何牺牲的唯一一条出路。然而他现在,只在这一刻,偏偏无暇顾忌。他向顾星霜投去的那唯一一眼,只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没有在看展昭,是以她应该还没有发觉展昭身上穴道的异样。
余慕秋的武功虽然当不上多少层次,但决不至连一个捆缚住的人的穴道也点不中——是他事前自行逆运经脉,将自己的穴道移了位。白玉堂的目光快速的扫过展昭周身大穴本应所在的位置,一抹赞赏的光彩划过他的眼中。
“好你个展昭……”白玉堂不由得在心里偷笑了一声,“看来我这位‘得力’的干将,是从头到位让你耍了个团团转……”
“天琊。”顾星霜开口唤道。
白玉堂此时的脑中正有千百个念头飞速的转过,盘算着如何将展昭从徐州分坛这看似寻常人家、实际上守卫森严不亚于总坛的地方安全的带出去,并且是在不让他再多得知巫神教任何一件内部事务的前提下——不管是为了展昭也好,还是为了他自己的‘良心’也好。
这一刻,白玉堂没有能听到顾星霜的呼唤,这一声呼唤,顾星霜只觉耗尽了自己二十余年以来全部的精力。
顾星霜没有发作,望着白玉堂又再轻唤了一声:“天琊。”
白玉堂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她。
顾星霜仍旧望着他,她本来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她突然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了。
放他们走吧……那转瞬间的一刻,顾星霜疲惫的想道。她从不曾想到,自己会有如此无力的一天。她已经分辨不清楚这无力感的来由,是从哪一时开始,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是从刚才,见到白玉堂注视着展昭的那一个目光的时候起么?还是……从自己在后院中再次见到如假包换的展昭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抑或是,白玉堂不在教中的那备受煎熬的数日时光里……终于再见到他身影笑颜的那一刻?……还是白玉堂在接到对赵祯的密杀令的那个同样月圆的夜晚……祭祀大典的时候,他代替爹爹宣读祭文的时候,那与教祖顾玄觋酷似的面容所散发出的光辉……他第一次唤自己为‘星霜’,虽然他注视自己的目光是那么的迷茫……十三个日夜,他昏迷不醒的时候那寂寞的心跳声……得知‘白玉堂已经死了’的时候,接过画影,展昭眼中的神情……饮下囚魂的时候,白玉堂最后真正的作为‘白玉堂’,向自己望来的最后一眼……的时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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