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愁(上部 下)----∽柳如是∽
  发于:2009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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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白玉堂闻言微微欠起身来,“出宫时你不是说至少跟大人讲?”
展昭叹了口气道:“后来又思量了下,还是不要讲。这件事已经是皇上的秘密,皇上不愿意声张。皇上既然没有告诉大人,大人知道的越多,对他没有好处。”
白玉堂沉默了。许久才问道:“你也知道了?”
展昭点了点头,道:“参与谋逆的官员军人早已全部被秘密处死,无一漏网。其余所有涉事官员,除了大人和天波府杨家之外,外放的外放,告老的告老,到今日已无一人留在朝中。连陈将军也被调拨西北,名为镇守边疆,实际手中已没了兵权。我没想到皇上真的会这么做……”
说到这里,展昭皱眉沉吟了一刻,低声道:“虽然这么做是对的。”说罢摇头笑了笑,又道:“只是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相信我。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之中,我是知道最多底细的人之一。还有……”展昭望向白玉堂,“他为什么凭一局棋相信你……我不懂。”
相信?白玉堂脑子里闪过今日午间赵祯宣他入宫的情形。
整整两个时辰,白玉堂和赵祯二人在一间四下无人密不透风的屋内,下了他这辈子最凶险的一局棋。饶是白玉堂一向胆大心细、处变不惊,这局棋也下的多少有些心惊肉跳。
待得二人从棋室出来,赵祯问道:“白护卫,你可知朕为何愿意相信你?”
白玉堂老实回答:“不知。”
赵祯道:“当日流落在外之时,朕曾问过展护卫,为何他愿意相信玉吟仇。展护卫那时回答朕说,江湖中有的时候人需要凭心去相信另一个人才能解决一些问题。朕那时候不信,但是展护卫后来带着这个曾经刺杀过朕的刺客假扮朕的銮驾,在最紧要的关头救了朕的性命。所以……”说到这里赵祯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着白玉堂的眼睛。
“所以,朕跟你置棋一局。朕一直认为,棋路便是一个人的心路。朕现在实在无从判断该不该信任你,那么朕就像你们江湖人一样,凭心相信一回。”
白玉堂叼着竹叶仰躺着看天,愣了一会儿,戏谑道:“你想的太多。当皇帝的谁也不信,谁替他打天下?”
展昭忽然问道:“那你又为什么愿意为大宋打天下?”
白玉堂一怔,随即笑道:“我白玉堂才不会为了谁打什么天下。当日在顾长天的手下是情势所迫,为全忠义。今日在他赵家手下讨伐顾长天,只不过是碰巧我也想找顾老头儿把帐算清罢了。”
展昭闻言,却把适才的担忧疑虑一扫而空,禁不住笑了。
暗潮汹涌之中,他的身边有些人走了,有些人沉寂了。他自己的心中有些事明朗了也结束了,有些事曾经相信现在却质疑了。唯一没有变的人,却是白玉堂。
竹林中,一男一女静静的立在已经残败得竹枝间,静静凝望着远处竹舍的屋顶上一白一黑两个身影。
“娘娘,这应该就是张龙说的那个地方了,他说展大人今晚酒宴之后大概回来了这处。”玉吟仇探头眯眼用力望着,“那是展大人和白大人么?看不大清楚。”
“是的。”小蝶点头道。
“那我们……?”玉吟仇低头望向小蝶,不知她的意思。
“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小蝶垂首转身。
“娘娘……”玉吟仇却不动身,轻声唤道。小蝶不理会他,径直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小蝶!”玉吟仇忽然抬头道。小蝶蓦然回首望向他。
“你愿意跟我走么?”玉吟仇问道,“如果你不愿意,展大人就在那里。他绝不会放下你不管,我也不会让皇上知道。”
小蝶再次回头,无言登上马车。
“小蝶,如果你不愿意跟我走,我是不会带你走的。”玉吟仇再次正色道。
小蝶背着我他答道:“我爹已经死了,我的两个哥哥,我的师傅,都死了。师兄是我最后的亲人,我只是想最后来看看他,看他好不好。”说着又看了看屋顶上那两个身影,续道,“看到他很好,我便再没有什么牵挂了。”
“我不是问你为何来此,我是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玉吟仇站在原地仍然没有动,第三次重复道。
小蝶回过头来向他粲然一笑,柔声道:“我当然愿意。”说罢,回头钻进了马车。
玉吟仇脸上漾出了一股难以掩盖的欢喜,欢喜到他坐上车执起马鞭的动作都有些颤抖。
竹林里晚风轻啼,马车调转方向渐渐远去。背后的竹舍房顶之上,白玉堂在枕着双手大大咧咧仰躺在屋脊,嘴边还挂着笑意。展昭在他身侧的斜梁上侧卧,以肘撑地,一手支着额头。两人均已发出均匀沉静的呼吸声,只有两柄剑放在二人身侧,剑鞘抵着剑鞘,剑穗缠着剑穗,相依相偎,一同映得月光如水。
四个时辰之前,赵祯秘密宣展昭和白玉堂二人进宫议事,写下旨意,令二人假借辞官返乡之名秘密征讨顾长天余党。赵祯于应天至整个淮南地区已暗中安排下人手,只待二人赴应天接掌统领,“江湖事江湖了”,趁热打铁,将巫神教一概残存力量彻底拔除。
展昭与白玉堂在御书房内堂领旨之时,不约而同忧心忡忡的对视了一眼。
江湖的血雨腥风原来仍未殆尽。
“这墓碑为何是空白的?”
“我不知要如何写,便空着等你来写。”
白玉堂点了点头跳下马,将祭祀的果品放在石碑旁。展昭亦放下剑来,从背囊中拿出一柱好香。
白玉堂在墓碑前缓缓蹲下身来,从袖筒中抽出一柄匕首,那匕首出鞘如一泓秋水,流光四溢,细窄的刀刃上刻着一个精致的小字——“顾”。白玉堂右手持着匕首运起内劲,以刀尖轻划石制的碑面,所到之处发出“嘶嘶”之声,石材的沫屑流淌而下。
展昭细看之下,联想起当日破城之时白玉堂以内力将旗杆插入城墙砖石之中的情形,不禁赞道:“玉堂,这一番辗转之后,你的功力较往昔着实精进了许多。”
白玉堂略一皱眉,仍是笑了一笑道:“这不是我的功力。”
展昭奇道:“哦?”
白玉堂续道:“我在巫神教获救醒来之后,几度垂危。星霜为了救我,连续半月每日为我传功续命。如今她的七成功力都在我的身上,事后她修养了很久,也只恢复到了五成有余。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死在庞虎这个杂碎手里。”
展昭一怔,这才恍然大悟。
白玉堂内力到处,墓碑上一个个刚劲的字迹接连出现。展昭站在旁侧默默注视,心中逐字默读。
顾氏……星霜……之墓。未亡人……天……琊……泣立。
刻到“立”字最后那一横时,白玉堂手里的匕首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之声。薄薄的刀刃禁不起白玉堂浑厚的内劲,通体应声碎裂。
展昭看不到白玉堂此时的神情,只缓步走到他背后,轻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她将死之时,天琊没能在她的身边。如今亲手为她刻上名字,相信她泉下有知,也会心安。”
“恩。”白玉堂轻轻应了一声。
展昭叹了口气,弯下身来,点燃了三支香。
顾星霜这个女人,展昭始终不知应该如何面对于她。他不知道她与白玉堂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恩怨纠葛,也不知道白玉堂的记忆是有顾星霜亲手夺去。顾星霜险些彻底毁了白玉堂,但她毕竟救回了白玉堂的性命。
若不能活下来,一切又有什么用?
展昭回想起他被囚禁在巫神教牢房中的日子,那时他等待着白玉堂的生死音讯,无时无刻不是煎熬难耐。心中唯有一个声音,便是希望玉堂能够平安无事的活下来。只要他活着,任何代价他也愿意付出。
如今一切都好了。
展昭将手中的香仔细的插在香炉之中。
白玉堂从墓前站起身来,回转身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我也不知道该对她说点什么。只是若不来为她上一柱香,心里总好似咯着一块什么东西。”
展昭微笑点头。
朝阳的晨光带着金黄颜色,撩起一片清脆鸟鸣之声,穿过已有些枯萎的枝桠细细密密照射进林中,映在二人的脸上。
白玉堂朗声道:“白爷我最讨厌被事情拖拖拉拉,现在好了,终于无牵无挂。猫儿!我们上路罢!”
“好,好。”展昭永远不温不火的声音静静传来。
白玉堂拍了拍照夜的背脊,拉过玉琮一跃而上,持剑的右手顺势挽住缰绳,回过头来向展昭笑道:“怎么样,敢不敢和你五爷比比骑术?”
展昭正欲开口奚落他,抬头却见白玉堂脸上满溢着笑容。在展昭的记忆中白玉堂是个时常都在笑的人,但他却从未见过白玉堂的笑容如今日这般,没有迷茫,没有矛盾,没有犹豫,没有负担。
在这样的笑容之下,展昭再次被他永远改不掉的孩子气感染了,又再一次的随着这个桀骜飞扬的人一同意气昂然了。
“怕你不成?”展昭笑道,随即一个翻身跃到照夜的背上。不等他催马向前,白玉堂却突然回头一本正经的唤道:
“猫儿!”
展昭一愣,“蓦”的拉住缰绳。
白玉堂定定的看了展昭一会儿,微笑道:
“不必一天到晚惦记着帮我找回上辈子。白玉堂这一辈子,仍然愿意跟展昭一起笑看天下,生死与共。”
谁家堂前,何人轻唤?
笑回眸间,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
清晨的林间大路上,两骑骏马驮着两人英姿如画,踏着片片金光绝尘而去。
<万古愁 上部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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