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
“天琊,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的回答我……”顾星霜失神的望着白玉堂,失神的说道。
白玉堂不答,转回了头。
顾星霜也不管他如何,只问道:“你认识这个人?”说着,伸手向展昭指了指。
展昭继续佯装全身穴道被点,虽然他很想转头去看白玉堂的神情,但碍于此时的姿势,将目光从顾星霜脸上移开,他微微闭上了双眼。
白玉堂随着顾星霜的手看向俯在地上的人影,那双闭上了的眼眸在月光和烛火的映照下,就像描画在锦绢上的两道深深墨迹。白玉堂点了点头,低声道:“是。”
顾星霜顿了一顿,收回了手,又问道:“是在……认识我之前,认识他?还是在之后?”
闻听这句问话,展昭心里一阵悸动,闭着的双眸漠然挣了开来,逼视向顾星霜。
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白玉堂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之前。”
顾星霜缓缓点了点头,喃喃道:“好。”说罢,又再沉吟了半晌。突然猛抬头道:“十年前……”然而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戛然而止。她想问的是——你可记得,十年前楚州文楼,你见过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她忽然想起来,白玉堂不可能记得。他的记忆,是她亲手夺去的。她骤然发觉原来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件事:囚魂不只把展昭从白玉堂的记忆中抹去了,原来也把她自己从他的记忆中,永远的抹去了。
这一发现让顾星霜心痛欲碎。顾明轩所说过的一句话,她现在终于懂了。
“十年前?……怎么了?”白玉堂不解问道。
顾星霜很快的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在凳子上向下微微一沉,笑道:“没事。”
……
抬起头来,顾星霜惊诧的目光对上了她从未见过的、白玉堂认真专注的眼神,竟然在注视着她,注视的她那一瞬间竟然无法呼吸。忽然间,白玉堂毫无预兆的一步抢了过来。
顾星霜只觉一股她所不熟悉的男性的气息排山倒海的扑面而来,她的身体被什么坚实压倒了,她的视野被什么温柔遮蔽了,她的双唇被一种炽热猛然间牢牢的封住,之后,她只觉自己身体里所有的气力都被这炽热迅速的灼烧,消散不见。这一切的不熟悉让她惊恐的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一样任人摆布了。
白玉堂就这么凶猛的吻住了顾星霜,他过大的用力使得两人之间的桌椅板凳“乒乒砰砰”的倒下,使得顾星霜从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不知怎么样就站了起来,仿佛不需要挪动脚步就糊里糊涂的退到了墙边。白玉堂将顾星霜狠狠的推到墙壁上,结结实实、严严密密的吻着她。
这一幕让俯卧在地面上的展昭同样在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无法呼吸了。他忘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竟然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从地面上霍然坐了起来。不过顾星霜此时不会看到了。
天琊……
在初时的惊讶稍稍缓和之后,在终于明白了白玉堂正在做什么之后,她的泪水仿佛断线的珠子,从两个人的脸颊中间直直滴落了下来。“天琊……”顾星霜在心里黯然向白玉堂说道,“也好,这样很好。
等到你放开我的时候,我就放开你……到这里就够了,我真的做错了,你们走吧。”
顾星霜一辈子,只有这一次冲破了自己心中的魔障。而白玉堂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一次为了达到目的,蒙蔽了自己的良心做出了一个错误的抉择。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唇舌忽然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骤然分开,白玉堂向后退了一步,唇边缓缓的流下了一缕血迹。
顾星霜愕然怒视着他,身体却不听使唤的顺着墙壁一寸一寸滑了下去,“你……”顾星霜难以置信的看着白玉堂,“你竟然这样……对我下药……”“对不起……”白玉堂的呼吸有些急促。在彻底委顿在地的前一刻,顾星霜在身体屋里的下滑中透过白玉堂袍袖与腰间的缝隙,看到对面墙边的展昭正茫然的坐在当地,她瞬时间明白了一切。
绝望的颜色出现在顾星霜的眼眸中,化作了怒火。
“想不到你会……做如此卑鄙的事……”顾星霜从齿缝里愤恨的说道。
白玉堂没有辩驳,颓然转身,向展昭走去。
从地上扶起展昭,白玉堂抽出画影走到他背后,去割捆缚在他双臂上的粗麻绳。展昭却像被什么惊吓到了一般,猛然躲闪了开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展昭不解的向白玉堂问道。
白玉堂很快的闭眼向一旁叹了一口气,仿佛没听到展昭的问话,低声道:“我知道你挣的开这绳索,但是你知不知道同时你也会挣开你的伤口?”
“玉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展昭重复道。
白玉堂突然间失控的大声向展昭吼道:“我怎么知道!?”
那双如水澄澈的眼眸中谴责的目光就像刀子一样狠狠刺痛白玉堂的心,逃避的欲望驱使他加大手里的力道,一把抓过捆住展昭手臂的绳索,干净利落的“唰”一声,手指粗的麻绳断裂开来,四散纷落在两人的脚边。
似乎感到自己的态度在此时也许过分逼人,展昭看着白玉堂眼中露出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的神情,禁不住不忍,放低声音无奈道:“玉堂……”
不过展昭的话没有说出来,白玉堂再次突如其来的伸出二指干净利索的连点了展昭胸前的五个大穴。“你……”展昭愕然望着白玉堂,这一次他的身子是真正再也使不出一点气力,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白玉堂面无表情,伸手接住了他软倒的身体,小心的放下来,让他的背倚靠在墙壁上。确认了展昭已经陷入昏迷的身体不会摔倒之后,白玉堂大踏步走到顾星霜面前弯下身来。
“你干什么!?”顾星霜怒道。
白玉堂不答,一手揪住她衣领,另一手像提猫狗那样抓住她的脖颈,几把便将她身上所披的那件同样印有象征着权位的玄觋印的外袍扯脱了下来。不去理会顾星霜的愤怒,径自走回到展昭的身边,用那件黑色长袍尽量包裹住他的身体,拉过宽大的袍袖遮掩住他的脸容,顺势将他拦腰横抱起来,跨步望门外便走。
“站住!”墙边的顾星霜中了自己大哥研制的麻药,全身瘫软无力,却仍然能够说话。
白玉堂看也不看她,抱着展昭头也不回的继续向门口走去。
“天琊你……!你今天走出了这个门,就世世代代永远是神教的罪人,你知不知道!”
白玉堂停住了脚步,并不回头,淡淡应道:“我知道。”
顾星霜咬牙道:“如果你自认为你能躲的了一生一世的话,尽管走!不要回来!只要你……”
白玉堂站在原地没有动,等着她把话说完。顾星霜喘了两口气,缓上一些气力,盯着白玉堂的背影,一字一句的说道:“只要你没有忘了你今天的地位,是从哪一个人手里得来的,而那一个人现在又身在何处。”
闻听此言,白玉堂没有吃惊,倒是哑然失笑,轻轻苦笑了一声道:“星霜,明轩哥说的真是没有错。你的每一个疑问,你自己都知道答案。”
用吴剑和右翼中五十六个弟兄的性命来威胁我么?你明知道我一定会回来。只要待我把这个人送离徐州,永远的送离这片纷乱之后,你愿意拿我怎样就怎样吧。既然我不能相信你,又不可以否认这份恩情。
白玉堂自嘲的冷笑了一声,抱着展昭跨出了房门,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在顾星霜的视野中逐渐远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你走吧,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白玉堂在心里默默的说。
马车里,清醒过来的展昭一言不发,背靠着车壁安静的坐着。白玉堂坐在轿帘边,侧身倚在车门框上看着他。
你想要说的话,你的顾虑,你的心意,我都明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的确已经都明白了。如果我还能想得起过去,此时应该会对你说:原谅我做这样的决定。不过不必说了,因为我想不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面面相觑,直到白玉堂终于首先打破了沉默的尴尬,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约莫再有三里地,就回到去谢家那条路上。”
展昭轻轻点点头,没有说话。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继续道:“你的朋友在那里等你。”
展昭抬起眼来看着白玉堂,问道:“你呢?”
“你不用管这么多。”白玉堂道。
“玉堂,”展昭道,“跟我一起回去吧。”
“你不用管这么多。”白玉堂垂下眼帘,重复道。
展昭皱眉追问道:“那你要去哪里?”
白玉堂笑道:“去哪里?佛我已经送到西天了,当然是回去。”
“回去?”展昭急道,“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巫神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回去做什么?继续做杀手,做邪教的帮凶,继续不问理由的去无止尽的杀人?……”
“你管的太多了。”白玉堂冷冷打断他的问话。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玉堂,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甘于这样的生活。如果你有朝一日重拾过去的记忆……”
“我想不起来!”白玉堂再次打断展昭的话,大声向他喝道。
展昭顾不得那么许多,也向白玉堂大声喊道:“还有很多亲人在等着你回去!”
白玉堂心中涌起一阵悲意。“亲人……我真的有亲人么?”他心中暗暗想道。就算有,如今也没有什么分别了。他相信展昭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如果他现在不赶回巫神教,就会有五十七个人永远再也见不到他们的亲人,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是为他卖过命的人。
“够了玉堂,你已经杀了很多人,那些都是无辜的人!”展昭怒道。
白玉堂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也已经杀了我很多兄弟,他们也是无辜的人。”
展昭语塞。
一时间周遭仿佛寂静无声,只听到马蹄与车辙发出规则的声音。这单调的声音继续了没有多久,天地之间,又再响起一片细密的雨声。灾年的坏天气中,已经连续两日晴天,的确是时候该落雨了。
一路之上,两人再没有话。
“你走吧,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当看清了路边一个简陋的标牌上涂写的几个字,白玉堂这样说道。
忽然间,拉车的马匹发出连声嘶鸣,车子停了下来。白玉堂机警的握紧了画影,不等展昭向外观看,便一把扯下车帘挡住了门口。
两匹坐骑迎着马车疾驰而来,待到白玉堂看清了来人的容貌,不禁再一次失声笑了出来。
老天还真是有眼,这最后几步路你也替我省下了。白玉堂戏谑的昂头看了看天空,在心中笑骂道。骂罢,又将车帘重新掀起,向车内道:“去吧,你的朋友来寻你了。”
展昭探身向外望去,看见了自己的师妹小蝶和脸上尚有几分稚气未脱的玉吟仇。两人均骑着马,衣衫虽是粗布,但颜色依旧光鲜,让多日以来已看惯了黑与白的展昭感到恍如隔世。这两个人的出现像是从梦魇中猛然敲醒了他昏聩的头脑。
“来的正好。”白玉堂向两人笑道。“我遵守约定,把他给你们带回来了。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说罢,他回身向展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却不等他下车,自己先跳了下来。
展昭怔怔的看着白玉堂没有动,那梦境虽然是个噩梦,却不知为何不忍离开。
“师兄!……”小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显然她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难以再忍耐,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展昭跳下马车,向两人走过去。小蝶顾虑的向白玉堂投去了警惕的一瞥,白玉堂不易察觉的微微耸了耸肩,后退了几步以“回避”。
展昭的心中此时虽然仍有七分恍惚,但见到两人如此神情,已经猜到了事情不好,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小蝶和玉吟仇两人立即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人抓住展昭的一个胳膊,一刻也不停歇的急速诉说起来。
话语听得进耳朵里,却听不明白它的意思。展昭忍不住回头再向马车望去,却发现白玉堂并没有上马车,而是已然转身步行渐渐走的远了。
“小蝶,”展昭打断了她心急火燎的叙述,这恐怕也是他的心中,这辈子第一次无论如何也融不进天下事。原谅我,就这一刻,就只这一刻……展昭向两人匆匆说道,“我还有事没有了结,你们等我一下。”
说着,他转身向那正在不断远去的黑色身影追出了两步。又回头看向细雨中小蝶和玉吟仇茫然的脸,恍然看到不远处一片小小的凉亭,便道:“对不起小蝶,你们先到那里避一下,我很快就回来。”说罢再不及解释什么,转身快步奔去。
白玉堂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展昭再奔了几步,急道:“白玉堂!你要去哪里?”说着提一口气,便纵跃追向白玉堂的背影。
白玉堂的步伐始终如一,没有变快也没有变慢。展昭两个纵身,已然追到了他的身后。
只听“呛啷”一声,眼前一片寒光闪耀,白玉堂毫无预兆的拔出了画影,回身向展昭劈来。展昭一惊,身子下意识的向后闪去。待到他反应过来了面前是白玉堂在对他拔剑相向,一阵气苦涌上,心道:“也好,如此不明不白的纠缠下去,到不如让你一剑刺死我来的干净利落。”想着,足尖又再使力,飞身向前,这次竟是奔着白玉堂的剑尖上扑了过去。
白玉堂见他如此,也吃了一惊,剑意回拢,向后疾退三步。“唰”的一声,将画影平指向前方,但却不再挪动脚步。
他何尝能再度下得了手伤害这个人?
第一股纵跃的力道已尽,展昭没有再继续发力,向前踉跄了两步,慢慢停住了身形。面对着这样的白玉堂和画影,他只觉自己没有气力了。
在展昭的记忆中,画影的光芒从不曾这样刺眼。那寒光在雨中好似一道利刃,劈开了漫天遍野的水滴横在两个人的中间,将两个人远远的隔开。曾几何时,画影每每出鞘总是会带出一片灿烂的霞光,那光芒让夕阳也相形失色。展昭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见过那一片霞光。
画影真的是一把好剑,它能猜得到主人的心思。
“玉堂,你不记得我也没有关系,但我最后请求你一次……不要再回巫神教了。”展昭的声音有了些许的颤抖,“跟我回去吧。”
白玉堂的心又再重重的颤了一下,一股沉重的钝痛压的他胸口一阵憋闷。
“跟你回去,我何尝不想?……”
只可惜,这句话展昭听不到。巫神教的死牢里,还有五十七条性命系在白玉堂的肩上,不论他有多想将这句话说出口,也唯有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化为一个目光,深深的看了展昭一眼。
“教主和星霜与我有恩,我不能知恩不报。”
这句话在数日前对于不知道真相的白玉堂来说,的确是一句心里话。而如今为了敷衍展昭,他不得不再把这句话搬出来。
既然你和我一定要死一个,那么……
白玉堂看着站在对面不远处那个单薄的身影,突然有一种愿望,他想要把这个身影装进眼睛里,刻印进心里。虽然与这个人相识不久,或者该说是‘今生’,与这个人相识尚不久……
画影刃上映出的寒光渐渐淡漠了下去,白玉堂的右手臂缓缓垂下,剑锋划过雨滴,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一道黑白混杂的黑影从空中划过,他将还入鞘中的画影向展昭抛了过去。展昭伸左臂起手抄住。
白玉堂知道展昭要说什么,不等他开口便点头道:“我知道这是我的。”
展昭欲言又止,怔怔看着白玉堂。
“你不是总说它有灵性么。”白玉堂苦笑道,“它真有灵性的话……还是跟着你比较好。”
说罢,仿佛害怕听到什么言语会动摇他好容易狠下的心,白玉堂不再抬头,转身向林中走去。
黑影与白衣之间的距离,一步一步的远去。
“等等!”展昭突然出言阻拦道。
此时如果再不尽全力留下他,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玉堂,我们始终没来得及好好的谈一谈,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你。”展昭道。
白玉堂收住脚步,回过身来望向展昭,半晌,开口低声道:“还有……什么话?”
展昭言语一窒。还有什么话?的确有很多话,这些话都在自己的脑中,日日夜夜盘踞不去,但是此时此刻,似乎哪一句都已是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