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愁(上部 下)----∽柳如是∽
  发于:2009年0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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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这些伤口,展昭顿时明白了自己这条性命是如何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原来昨日白玉堂中气不足,脚步虚浮,都不是自己看错。
玉堂……如今我已是一个与你素昧平生的人,或者说是你的敌人,为什么你还要如此待我?展昭直直的望着白玉堂,心里一阵翻涌,难以自抑。
白玉堂见他傻傻的发愣,不由得有几分好笑,与此同时,心中几分酸楚涌了上来。他的心中又何尝好受?
他的脑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感到他的身体里有着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对眼前这个人似乎有着一种十分炽烈的感情,那股炽烈的火焰愈燃愈旺,已经缓缓的蔓过了隔开这两个自己之间的壁垒。那另一个自己一定就是从前的自己,他现在十分坚信。他曾在展昭的讲述中尝试努力,那道壁垒似乎强韧无比,他看不到对面的任何蛛丝马迹。但如今,那道壁垒拦住了记忆的洪流,却拦不住那如火焰般炽热的情感正在呼啸而出。作为“天琊”,他寻找不到白玉堂的记忆,但面对昔日用生命去守护的人,那狂热的感情却不受任何阻碍的,一分一毫,缓慢而坚定的回到了他的心中。
然而此时此刻身着黑衣的他,却不得不以一句顽笑之言来掩盖内心的涌动。
“你倒是吃不吃啊?”白玉堂笑着,又把调羹往展昭口边递了一递。展昭这次却不再倔强,垂下眼帘,老老实实的张嘴把那一勺粥吃了下去。
六月的午后,日头十分足。展昭一个人静静的躺在屋中,微微睁着双眼看着窗外。
吃过午饭之后白玉堂便要他睡觉,休养精神。他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敢睡。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感疲乏不堪,让他害怕自己一旦就此睡着就再难醒过来。前日在白玉堂的马背之上,他曾经感到自己从未那样紧的贴近过死亡,实际上那种感觉从他醒来以后,一时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身体。人往往都是能够感受到自己生命的脚步的,尤其是当生命越来越趋近于尽头的时候。虽然白玉堂再一次豁出了性命相救,但是展昭心里开始明白自己也许就快要走到尽头了。
伤势没有好转,只有难以逆转的不断恶化。所以他不敢再花时间来睡觉,他想要再多看一看白玉堂的身影。
山野人家的小院之中,一股皂角粉的清香气味弥漫开来。院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把一件洗好的黑袍搭上晾衣服用的细竹竿。那个白影白的剔透,在六月的阳光中耀眼的让人不敢直视。白玉堂微微仰着的面容不时的从挂起的黑袍背后露出来,在一袭白衣的映衬下,显露出一股难以言表的华美脱俗。如果他不说话,展昭感到自己就如同看到了旧日的白玉堂,他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只是比起过去的自由无忧,随心随性,现在的他神情中似乎多了一分沉稳和忧虑。展昭看得出来,他的肩上背负着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虽然他还有很多的话没有来得及问玉堂,甚至还没有搞清楚他默默背负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他已经确定自己没有这个时间了。那么不如就这样静静的再看看他吧,展昭有几分自私的想着。他不想再与他争执,与他纠结那些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只想这样再多看看他。如此也好,玉堂也不必再为此事多费心神去选择。
展昭感觉的到白玉堂似乎面对着什么两难选择,而且这个选择跟他自己有脱不开的干系。玉堂现在是巫神教的人,这件事在这两日以来都让展昭难以释怀,但是现在他也不再担忧了。玉堂还是原来的玉堂,没有改变,那么他的未来就用不到自己来操心。总有一天他自己会能够拨乱反正,只要他还是白玉堂,这天下间就没有谁能够阻碍到他过他自己想要过的生活。身边有没有展昭,都是一样。只是……不知道玉堂会不会有一天能够记起来自己?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一定会很难过,所以还是不要想起来比较好。
如果我死了,就不要再去追寻我们的过去了。玉堂,今生我们便走到这里吧。
展昭在心里默默的说道。
晾起了衣服,白玉堂回过头来,用手遮着前额看了看天色。此时,一个童稚的声音又在他的背后响起。
“坏蛋叔叔!”
白玉堂一回头,见小元又站在了他背后冲他做着鬼脸。在小元家住了已有两日,小元虽然口口声声称白玉堂为“大坏蛋叔叔”,但又总是跑来后院寻他玩耍。
“怎么了?坏蛋小元。”白玉堂虽然十分喜欢这个孩子,但他此刻心中愁闷,实没有心情跟他玩闹,只是随口微笑应付着。
“坏蛋叔叔,你换衣服了?”小元蹦蹦跳跳的过来,拉了拉白玉堂衣角垂下的一根丝绦。
“是啊。”白玉堂道,“你的‘好人叔叔’嫌我那件衣服太脏了,要我洗掉,我就只好先穿他的衣服了。”
“你穿上这件衣服,也有点像好人了。”小元手里玩着丝绦上蓝色丝线的滚边,嘻嘻笑着说道。
白玉堂让他气的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一手作势向他脸上捏去,咬牙道:“是!穿上你好人叔叔的衣服,坏蛋叔叔也变好人了!真是……”
“那,好人叔叔的病好一点了没有?”小元仰起脸来问道。
白玉堂心里一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沉吟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向小元说道:“他好多了,过几天就能起床来了。你乖一点,回屋去睡午觉吧。”
“哦……”小元这孩子虽然童稚未脱,但却十分懂事。似乎看得出白玉堂心事重重,便也不再多纠缠于他,自顾自的跑走别处去玩了。
此时,屋里又再传来展昭的咳嗽声。白玉堂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进屋去照看。进得屋中,便看到展昭正伏在床边,咳的起不了身。“怎样了?”白玉堂急问一声,抢上前去搀扶他。
却不料展昭突然呛咳出一大口鲜血来,喷在地面上。随着这口鲜血喷出,展昭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用尽,身子跌回了枕上。
白玉堂见他又再咳血,不禁心中大急,这几日本来平静,伤势虽无好转,但看似也没有恶化至此。他不知展昭为怕他担心,始终在强自支撑,现下却是实在撑不住了。白玉堂伸手去扶他,想帮他擦干口边的血迹,却发现触手处肌肤滚烫。心下一惊,连忙伸手去探他额头,果觉他额头上热的炙手,已经发起了高烧。
严重的外伤之后高烧,这便是要人命的当口。白玉堂虽然不精医理,但这点常识也还有,不由得一下子慌了心神。“这可如何是好?”白玉堂只觉心慌意乱,没了主意。慌乱中脑子里第一反映过来的,是去找顾明轩。在他的印象里顾明轩是个神医,半个死人也能被他救回一口气来。但是顾明轩此时远在总坛,如果展昭的情况能够赶路的话,他们也不会在这里耽搁这些时日。可是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这里等死?如今只好去镇上去请个大夫了。只是最近的市镇离这里也有来回一日的路程,就算自己施展轻功把大夫拽回来,最快也要半天来回。
此时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白玉堂向展昭急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去请大夫来。”
他刚要转身,却觉自己手臂被展昭一把牢牢抓住。“玉堂……”展昭喘了几口气,颤声说道:“别去……”白玉堂心里着急,却又不敢打断他好不容易说出来的一句话。
展昭再缓了一口气,这才续道:“我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了。不必去了,在这里……再陪我呆一会。”
白玉堂听他如此说,心里狠狠的一酸,前日那种恐惧再次翻涌上他的心头。他俯身握住展昭右手,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展昭略闭了一闭眼睛,只觉得眼前的黑暗越来越大的笼罩住全身,他知道那是昏迷的前兆。这次再昏过去,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醒来。此一刻他脑中却出奇的清醒,人已将死,再没有什么可顾忌的言语。他还有许多话要对白玉堂说,但是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气力说完,只在脑中飞快的归结一下,撑住一口气,缓缓张口说道:
“玉堂……这件衣服,是你的。”展昭断断续续的说着,“还有画影,也是你的……你都拿去。不要……再给巫神教做事了,回陷空岛去……以后,不要再对别人提起我……”
“别说这些丧气话!你不会死的……”白玉堂再也忍耐不住,脱口而出道。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一阵马蹄之声传来,由远而近,非常迅速的逼近。白玉堂一听到这片马蹄声,便又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划过脑中。“大事不好……”白玉堂心中暗骂一声,“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他想着,手中却无论如何难以放开展昭无力的右手,他害怕自己一旦放开,就此便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啊!——”此时,一个尖叫又仿佛直直的穿破了白玉堂的耳膜。“小元!?”白玉堂心中一惊。就在这个当口,已经无力再说话的展昭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甩脱了白玉堂的手,白玉堂再吃了一惊,向他看去,瞬时间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等着!”白玉堂点了点头,站起身来,一把抄起桌边的画影,说道:“打发了这帮来人,我就带你去找明轩哥。”说罢,白玉堂提着画影飞身便出了房门。
院落中,为首一个黑袍黑斗篷之人持剑站立,背后六七个黑衣人一字排开。小小的院子里顿时被这些黑色的身影蒙上了一股阴冷诡秘的气氛。小元正站在院子中间,吓的有些发楞,显然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从地底下冒了出来的。
此时,那个大嫂听见了儿子的惊叫声,也从前院赶了过来。看见了来人这一派架势,也惊得险些腿软坐倒在地。
白玉堂从屋中飞身而出,一把将小元拉在背后,向那大嫂说道:“大嫂,不要怕。你带小元回屋去,我们这就离开。说过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我说的出就一定做到。”说着,看也不看来人,回身将小元抱起,缓步走到那大嫂身边。那大嫂惊惧之中,白玉堂坚定的目光多少给了她一些安慰,惊慌中胡乱点了点头,从白玉堂手中接过孩子,快步向前院走出去。
待到母子二人走远,白玉堂才回过身来,暗暗握紧手中的画影,看着那个为首的黑衣人,低沉的说道:“吴剑,果然是你。”
“余大哥说的果然不错。”白玉堂心中暗想道,“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在这个地方?此事应该只有余大哥一个人知道才对。”再转念一想,“是了,这附近没有其他人家,既然余大哥能找的到,他也一样能够找得到。只不过……”白玉堂想到这里,嘴角弯起一抹冷笑,“只带这几个人来杀我,吴剑,你未免也将我看的太低了。”
然而,那为首一人却将剑一收,带领着背后众人向白玉堂跪了下来,齐声道:“属下参见右翼统领!奉少教主之命,恭迎统领回徐州分坛!”
这一跪却将白玉堂跪懵了。“星霜?”白玉堂惊道,“她什么时候来了徐州?”
吴剑跪禀道:“少教主一行人昨日到达徐州分坛。”
白玉堂微一皱眉,一时间判断不清吴剑此时的来意是真是假,便问道:“余旗主如今何在?”
吴剑一愣,显然没能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问到余暮秋,便答道:“余旗主前日夜间传统领之命要我们全部回徐州待命之后,就一直在徐州分坛。”
白玉堂仔细辨认他神色,一时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再待思量间,却忽然想到了一事,让他欣喜若狂,脱口而出问道:“星霜到了徐州,那明轩哥呢?”
吴剑答道:“顾先生也随少教主来了徐州。”
白玉堂闻听此言,眼前一亮,再也想不到什么其他。至于吴剑究竟叛变与否,亦或是顾星霜为什么会到了徐州,他此刻无暇顾及。心中只反复念道:“好了,这回有救了。”想着,却不动声色,淡淡对吴剑一行人说道:“你们起来。”
几个人站起身来。白玉堂向着吴剑说道:“吴旗主,我这里还有一些事务要办,你先行回去禀报少教主,说我三日以后到达徐州与她回合。”
“这……”吴剑有些为难,说道:“统领,少教主吩咐过了,要属下等人随侍您一同返回分坛。”
白玉堂摇手道:“这你不必管,我回去以后自会向她解释。”
吴剑低头想了想,这少教主和右翼统领关系非常……他们之间的事情,还是少插手多管闲事的好。于是便躬身禀道:“属下遵命。”又道:“统领,属下另有一事禀报。来时路上,我们抓到了一男一女。其中那个男的便是当日假扮皇帝一行人中,骑白马的那名年轻将军,要请示统领如何处置。”
“哦?”白玉堂心中一动,说道:“现在人在何处?”
吴剑道:“就押在院外马车中。”
白玉堂道:“先带进来。”
吴剑听令,回头向手下人做了个手势。便有四名黑衣人出得院去,不一刻,押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却是一男一女两个俊俏青年。男的那个,白玉堂认得正是玉吟仇没有错,女的那个却未见过。哪知这两人抬头一看见白玉堂,同时惊呼出声。
玉吟仇见了白玉堂,劈头便骂:“狗贼!你把展大人怎么样了?”
而另外那个女的不是旁人,却正是展昭的师妹庞妃娘娘。她看见白玉堂,一时间怔住了反应不过来,只道:“白护卫?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师兄呢?”
白玉堂此时已经冷静下来,转头向两个人看了看,心里飞快的有了盘算。那女人出口便叫他“白护卫”,看来过去与她也曾相识,只不知她口中的师兄是何人,莫非是展昭?不过白玉堂现下没时间照管这些。转头向吴剑道:“我知道了。你把这两个人连带马车都留下,我自有用处。你速速带你的人回徐州分坛,把我的话传给少教主,让她不必心急。三日以后,我定会回到分坛,一切到时再议。”
吴剑不明所以,不敢违抗,只答应道:“是!”说罢,便带领一行人出了院门,解下了马车,只与其余几人轻骑上路,不再耽搁,当即便绝尘而去。
白玉堂一手一个抓住玉吟仇和庞妃身上的绳索,将他两人不由分说推进房中去。
房中榻上,展昭此时已然昏迷不醒。白玉堂把两人往墙边一推,便先行去搭展昭的腕脉。
庞妃和玉吟仇两人看到了展昭,均又大吃了一惊。
“白玉堂!我师兄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庞妃向白玉堂急问道。
白玉堂不答,皱眉细辨展昭微弱的脉搏,只觉一时间应还不至有事。于是从床边展昭贴身的包裹里拿起那件蓝袍,揭开盖在展昭身上的被子,用那蓝袍将他身子裹住。想了一想,又拿起了枕边那根玉笛揣在自己怀中,右手倒提着画影,对一旁玉吟仇和庞妃一叠声的质问充耳不闻,双臂用力将展昭小心的从床上横抱起来,往门口便走。
玉吟仇急道:“放开我们!你要把展大人带到哪里去?”
庞妃大声道:“白玉堂!你把我放开!我有要紧事跟师兄说!”
白玉堂皱眉回过身来,对着二人说道:“你们要是不想他死,就在这里乖乖等着。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过几日等他好了,自会回来听你们慢慢说。”
“你!……”庞妃和玉吟仇被他一句话噎回来,说不出话来。
白玉堂道:“那个小子,这几日你给我老实点,好好的照看这一家人的平安。我或者展昭回来这里之前,不准离开。”说着,从袍袖里摸出一把匕首来,仍在地上。他两手抱着展昭,行动不便,只抬脚把匕首踢到了玉吟仇和庞妃的面前。说道,“自己慢慢儿的解绳子吧。”
玉吟仇张口要骂,却又没有骂出来。虽然他自觉没道理听他的吩咐,但是只感这人身上散发出一种难言的霸气,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他所说的话,按照他的话去做。
白玉堂不再多言,抱着展昭走出了房门,直奔院外的马车走去。
庞妃此时好不容易见到师兄,如同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而师兄又不知为何昏迷垂危,直让她一时难以自抑,垂下泪来。玉吟仇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侧头向庞妃道:“算了,我们现在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看他也许真的有办法救展大人。”庞妃是知道白玉堂与展昭的深情的,听玉吟仇如此一说,转念一想,也点了点头。
玉吟仇便挪了挪身体,捡起地上那把匕首,背对着庞妃,为她割起绑在身上的绳索来。
你不会死的,我也决不会让你死。
马车之中,白玉堂拉着缰绳,忧然望向不醒人事的展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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