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对流年----扑满
  发于:2009年07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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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慰着自己的周亚言,脸色还是一点一点发白起来。
叶锦年推着轮椅在医院浅蓝色的长廊里急行,想到了早先医生透露的讯息:“周先生的脚日后恐怕也不能正常行走。即使经过复健,还会行动不利。对此我们无能为力。作为他的朋友,希望叶先生注意周先生的心态,帮助他更好地撑过挫折期。”本来这样的消息应该先告知本人,但叶锦年却先拦截了下来。等到真正听到详情时,他倒宁可自己没有那么多事。
明明早先觉得只要活下来就很好,为什么在听到坏消息时还是胸闷,然后是忿忿。
于是他甚至不敢在病房里多待,怕再看到对方的伤势后,自己会忍不住愤怒。
那些负面的情绪让他想要大吼,但理智最终却告诉他: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真的……
于是他更加愤怒了。
那些黑暗的愤怒,全部来源自对于命运的无能为力。
事实上,周亚言在听到医生的解释时,反倒比叶锦年要冷静。
那已经是周亚言醒来的第三天,他已经可以开口。等到医生例行巡视时,疑问憋了一夜的周亚言直接问:“医生,我的左脚是不是废了?”
医生睁大了眼睛露出惊讶之状,立刻否认了他的说法,然后解释了一遍他的伤势。语气相当委婉,生怕周亚言受不了刺激。
他倒是多虑了,周亚言听完后的反应是松了一口气。
他的想法很单纯:只要以后能走就行,他可不指望摔那么一下之后还能跑能跳。只要以后不用坐轮椅,跛足都不能算残疾,老天又给他开了一次后门,让他安全过关。
这样想的周亚言笑了,心想叶锦年那一脸欲言又止的难受劲真是误导了他,他还以为自己的脚没治了呢。
于是当日叶锦年再度踏入周亚言的病房时,就看到老周眉飞色舞地冲他招手。
叶锦年警惕,严肃看向周亚言。
周亚言满脸带笑:“来来来,到我身边来。”
叶锦年挑了挑眉,慢慢入房,自然没有如周亚言所愿地近他身旁,反而保持好远距离。
周亚言低眉,一脸委屈神情。可惜这样的表情由他的嘴脸做来,做作得让人想要发笑。
叶锦年正要取笑,眼睛又忍不住瞟向对方的脚,于是挖苦的话就消失在嘴边了。
还没来得及让表情恢复自然,就听到周亚言的声音:“你干嘛一脸好像自己断了脚的表情?没事,了不起轻度残障,我还是一尾活龙啦。”如果说开始的话是正经的宽慰语气,等到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周亚言的脸色就带了点色痞的本色了。
叶锦年开始还听得严肃认真,到最后时忍不住扶额反思,心想自己此前的晦暗心情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这种堪比小强一般的即使阿米巴原虫都从地球上消失他都一定会继续坚韧地活下去荼毒大气的家伙,哪里需要别人的担心啊~!
等到认清真相后,叶锦年顿时坦然了,一抬头,对上周亚言色迷迷的眼神,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看什么看!”
周亚言笑得眼睛都弯了:“所以你同意我是一尾活龙的事实喽?”说着,用眼神眷顾了一回叶家大少的全身上下,活像是用一把软毛刷子掸着男人,连一点拐角接缝都不放过。
叶锦年于是读懂了什么叫“视奸”,面前的这个流氓,正在进行的活动就是活生生的视奸!
他咬牙四顾,硬是没看到可以让周亚言如愿“致残”的凶器,一时憋闷,本来难免病容的脸居然带上了一丝绯意,看呆了周亚言,张嘴想说什么,一口气却岔了道,当下就咳了出来。
到底身体虚弱,只不过是咳嗽而已,却延续了足足好几分钟,直到他用力地握住被单,颈间手上都冒出了青筋。
叶锦年一开始是抱胸微笑,就差说出“活该”俩字,等到周亚言咳得满脸发青,才惊吓起来,推着轮椅凑进病床就是按铃叫护士。
然后手就被按住了。
周亚言的体温偏低,再加上一阵好咳,手心里居然是一掌冷汗。但即使如此,他的手一直没松,等到叶锦年着急,才微微抬手摇了摇。
叶锦年咬牙,只能随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给周亚言拍背抚胸。
再过了一分钟,周亚言总算缓过气来,按住了叶锦年的手。叶锦年满眼担忧,看向那一张发青的脸,才发现只不过短短几日,周亚言的额际白发又多了星星点点,还有那一张脸,瘦得像被刀刻过一般。
只不过是短短几日啊……
于是突然之间他心头陡的一酸。
嘴里却说着:“活该,谁让你黄色笑话讲得那么溜。”
周亚言微笑,按着他的手不放,只是垂目看嘴上别扭的男人。
那眼神,活像能让白纸点燃一般。
叶锦年皱眉,躲避对方的视线,眉目游移。于是周亚言就能看到对方的清凌眉梢微动,然后是长长睫毛微垂,像是蝴蝶掩住了翅膀,屏声静气地停在木叶之上。
掌底下按住的那个人的手心,就刚刚好熨在自己的胸膛之上,于是那个地方就像着了火一样,温度从那个跳动的地方随着血液的奔腾不断地延伸到身体的其他部位。
身体就像在阳光底下舒展一般的美好,活像每一寸体肤都得到了熨籍。
叶锦年被盯得有点尴尬,但下意识地竟然没有伸开手。过了好几分钟,只觉得手悬得有点累,于是想要抬眼瞪那男人。
目光才刚相接,手就被用力地拽住。
然后轮椅上的男人被用诡异的姿式,揪到了床边。
周亚言的嘴唇就这样牢牢地钉到了叶锦年的唇上。
叶锦年瞪大了眼睛,身体被拽得根本保持不了平衡,在一个踉跄之下几乎是扑到了周亚言的怀里。
这些都在其次,关键在于男人烙印上来的那个吻……
热切得像是沙漠中的旅人扑向寻觅已久的甘泉一般。
老实说一点都不舒服,无论是被扯到的伤口,还是奇怪的姿式,还有男人的唇舌和……久躺病床后产生的口气……
一点都不舒服。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没有推开对方,反而不自觉地抓紧了周亚言的病号服以保持平衡,免得压到那个白痴的伤口。
许是发现他没有拒绝,周亚言的动作更加迫切,原本只是停留在唇上的那个吻渐渐开始升温,直到他的舌头执倔地滑进叶锦年的唇间。
叶锦年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你可不可以先漱口……这是当时的叶锦年第一个想法。
但是居然还是没有推开男人。甚至一不留神之间,就让男人的舌头给闯了进来。
根本谈不上快感的一个亲吻,却因为那些口舌间交错的热度而让叶锦年闭上了眼睛,难得地柔顺起来。
那硬要塞过来的温度,就像是周氏流氓强硬要挤进他人生的姿态一般,把他原本平静的心搅得天翻地覆,活像非得如此只能如此这世界都只能随着他的心思一般。
于是真的就“如此”了。
那男人缠着他的唇舌不放,直到忍不住闷哼,声音里有隐隐的痛楚,叶锦年警觉地一把推开他,跌坐回轮椅上,下意识用力地抹着嘴唇。
果然,嘴唇已经肿了。
周亚言笑着,然后皱着眉头摸了摸腿。
叶锦年冷笑:“色狼!压不断你的脚!”说着要去按铃,再度被周亚言抓住手。
这一回,叶锦年警觉地立刻缩回手:“你可不可以安份一点?!”
周亚言乖乖抬手:“好啦,我不乱来,你也别按铃。只不过不小心压到,放心放心。”一边说一边含笑看叶家大少,“你有没有被压到?”
叶锦年冷眼而对,等到确定周亚言的确没事,这才放松了肩膀:“你的大脑能不能装一些正常的脑细胞?哪怕一个两个都可以!”
周亚言笑嘻嘻,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憨样。
叶锦年闭嘴,深深地觉得很有对牛弹琴的挫败感。
然后手就被周亚言牵住了。
他轻轻一挣,还没来得及挣脱,又被周亚言密密执了过去。
这一回,换周亚言五指交缠过来,把他的手握住,恰恰放到浅蓝色的被褥之间。
叶锦年只得垂目。
浅蓝底色之上,对方的手掌上还有未愈合的伤口,手背上还留着阳光的影子。
就是这一只手,轻轻地桎锢了自己。
周亚言好整以暇地触摸着对方的指肚。
叶锦年的手指很长,纤长,触摸间就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还有那些养尊处优才能生出来的优雅。
然而此时此刻,那个人垂目安静地坐着,任他把玩着手指,一根根顺着指尖,直到掌心。
难得的乖顺安静。
那个人的唇还有点肿,周亚言懊恼地发现大概是因为自己没刮胡子的关系,叶锦年的下巴上都红且肿。
他一直用接近赤 裸的眼光看着叶锦年,而坐着的那个人终于没有抬起头,只是静静看着两人相执的手,一动不动。
周围只有仪器冰冷的声音,衬得病房更是安静。
于是生出来,好像只要这样执着手,就可以对坐一世一生的错觉。
叶锦年终于再度挣了挣,这次周亚言没有阻止,平静地松开了手,只是说了一声:“你嘴……”还在肿。
叶锦年抬手摸了摸,脸上顿时浮上恼怒的愠色:“你让我怎么出门?”
周亚言摸了摸鼻子,突然叫:“锦年。”
叶锦年耳朵开始泛红。
周亚言坏心眼地眯起眼:“锦年……”
叶锦年白着一张脸推着轮椅远离病床,活像床上躺着的那个身带炭疽热病菌一般。只是耳朵红得更厉害了,直到眼睛都带上恼意。
周亚言噗哧笑了出来,继续放柔声音:“锦~”年字还没出口,叶锦年用力地拍了一下轮椅扶手:“你有完没完?”
“你这么容易害羞,那我怎么办?我在帮你早点习惯啦。”周亚言发扬一贯的无耻风格。
“我深深地觉得老天不该伤你的脚,明明应该压你的声带才对吧。”叶锦年眯眼,却是因为刻薄。
“你真舍得?压到喉咙搞不好就嗝屁的。”
叶锦年听到最后那个词,立刻怒目而对。此刻的他,对于生生死死的那些词句分外敏感。
他从来不是迷信的人,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心境突然就变化了起来。
总有一些事情出离于掌控之外,他们无能为力。
因为珍惜,所以惶恐;因为惶恐,所以敬畏。
于是人就迷信了起来。
周亚言这两天心情非常好,即使身体逐渐恢复后开始的复健让他重温了可怕的疼痛,他依然能眉开眼笑一整天。
这段时间叶锦年一直和他住在一个医院,虽然平时基本都在护士和医生的监控范围之内,没法做什么友达以上的动作,但拜两人所属的特权阶级身份所赐,每天总能找出半个小时单独相处时间。
其实两人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事实上自从那个吻发生之后,叶锦年就不允许周亚言再做类似的动作,甚至连牵个小手都要被眼神冷冻好久。
简直就像被封闭完全的车祸现场,除了用黄色封条无声宣布“此路不通”之外,还有大大的红色禁行标志,就差直接喊“Cut Cut Cut”了。
不过周亚言何等人物?还是很能自得其乐。有时夜深人静时也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贱格,但是下一日看到叶锦年微冷眼色中偶尔掠过的一丝关切,就只想对天地大众大喊“赚到了赚到了赚到了”。
于是,大家可以判断周先生的贱格程度,实在是成人社会所罕见。
每次对上沉默的叶锦年,周亚言都会快乐地想“害羞了啊”,然后眉开眼笑。
叶锦年每次对上周亚言,都会深深为自己的眼光感到忏悔。
你说,就算实在想不开要搞基,好歹也找个长相上佳气质优雅人品出众的吧,怎么就瞎了眼觉得流氓习气痞子作风还有农民长相都可以如此顺眼?
只要私下相处,周亚言脸上就只剩下一种表情:傻。
然而自己居然还会为挂着呆傻表情的男人而心动,以至于不敢抬头看,那么对他自己的评价似乎也只有一个字:蠢。
即使如此,叶锦年还是不能欺骗自己。
每天哪怕只相对半小时,都会让他心满意足。
于是叶锦年惶恐了,认命了:这辈子最大的污点就要缠上身了。
偏他还无能为力甚至竟然会被调教到心带欢喜。
这世界真是不真实了。
好日子没过几天,随着两人身体渐渐康复,尘世的喧嚣扑面而来。
首先是周亚言的日子不得安生:除陈乔生之外,各路人等都纷纷带着花、水果和各色奇特礼物踏进病房来。
直到老周实在受不了,找了秘书在病房外挡驾,普通人等每次来都会被委婉告之“周先生正在复健,不方便见客”。
这样搞了几次,H市上下纷纷传闻,周氏流氓这次情况实在不妙,断了腿又毁了容,只差再背个罗锅就能上演“钟楼怪人”。更有说周氏流氓已经瘫痪了的,要不然他怎么老是躲着不见人呢?
叶锦年多少也听到了传闻,但一向腹黑阴险的叶家大少自然不会提醒周亚言其举动已经引起了怎样的误会,每天照样陪着周家流氓复健,看他因为复健师“残无人道”的复健计划而嗷嗷呼痛,心底暗爽。
大概是因为他在旁边看着的缘故,再痛周亚言都没有喊过“停”,任那黄豆大的汗珠每天都在额头来了又去,居然能咬牙一直坚持下来。与他早已经打成一片的复健师有一日不慎失言:“我还以为这次又要照顾有钱的混蛋,除了折腾别人之外没有更大本事,没想到周先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说到这里时复健师省悟过来自己不小心一口气骂了周叶二人,于是笑得尴尬无比。
叶锦年也不是不惊讶,有时光看着周亚言的脸他就能想象能有多疼,可是那男人居然都忍了下来,哪怕只是出于男人无聊的英雄情节,这也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
这个男人,明明表面看起来就像一湾浅滩,等真的趟水而入时,才发现原来潭水深千丈,乃是一塘活的深泉。
等到周亚言那边厢不再来客云集,叶锦年处又有了新问题:叶锦宁。
此前叶望天被儿子气得两脚乱跳后,被女儿儿子联手出击送去了瑞士休养,而后叶家的众多事宜由叶锦宁暂管,开始时经历了好一番焦头烂额的她没过几天就表现出了叶家人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又一段时间后,大部分公司事项居然也都井井有条起来。于是,叶锦年的倒霉日子开始了。
叶锦宁开始关心弟弟的住院生活。
于是叶锦年的奇怪行踪很快曝露在乃姐的火眼金睛之下。
叶锦宁不是笨蛋,特别是周亚言曾经大张旗鼓地追求过自己那个向来目高于顶的弟弟。所以如今这些微妙的动向似乎意味着某一种危险:
叶锦年那个笨蛋,因为一场灾难就被另一个大男人给搞定了?
做事从来直接的叶锦宁选了某一日直冲复健室,彼时叶锦年已经不用坐轮椅,于是找了本书闲闲坐在复健室那舒服的大沙发里偶尔翻看,只是每每眼神都会瞟到那个汗流浃背的傻瓜身上。
在这样的一片宁静祥和之中,敲门声传来。
周亚言停止了行走的动作,惊讶地看了看门口:照理此刻没有人敢来打扰他。
敲门声又响了两下,门口的人似乎很有耐性。
皱着眉头的叶锦宁起身开门,一打开门就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叶锦宁推开他,直入复健室。
室内的男人们面面相觑,叶锦年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叶锦宁微笑,然后冲复健师说,“麻烦请给我们一会儿独处的时间可以么?”
复健师迟疑地看向周亚言,在得到他的默许之后,把周亚言扶进轮椅坐下,推门离去。
等到关门后,周亚言开始寒暄:“叶小姐……”还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就看到叶锦宁竖起手掌,做出了“停止”的动作。这动作实在谈不上客气,周亚言却失笑,想说他们姐弟俩做出拒绝的姿式时,神态还真是相像。
叶锦宁开口:“你们俩好上了?”
刚才还在微笑的周亚言一下子噎到了。
叶锦年白了脸。
周亚言一边咳嗽,一边想说“原来还是不像的”,至少叶家大少绝对不会问得如此直白又粗俗。
这样想时,周亚言看向叶锦年。
他把回答这问题的权利交给叶锦年处理。
虽然,周亚言多多少少猜到了男人的答案。
叶锦年的脸很快回复了正常,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请不要侮辱我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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