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枫叶白色
  发于:2009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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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锋寒失笑道:“这个比喻有意思。如果以此比喻生活,侯兄偏好的大约是浓妆。”
侯希白摇着扇子不置可否。
不经意间的对答,竟像是一种交锋。说不清目的的,单纯为了互相了解而交锋。想要看穿对方心里真实的想法,想要了解他与自己完全不同的生活。人人都有的好奇心,在放到对面坐着的人身上时,成倍地扩大了。
侯希白刚将注意力移向被大家起哄唱曲的任媚媚,耳边忽然听到跋锋寒似笑非笑的说话:“多情公子结识了这么多女子,就没碰上愿意相伴终生的人?”
侯希白怔了一怔,眼中闪过的一丝茫然和伤感并没逃脱跋锋寒的眼睛。
耳中听着任媚媚娇声唱道:“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摇踵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将领们都是习武人,对这诗也听不出好坏,只听任媚媚音调哀怨,起哄道不好,要她另唱首别的。
任媚媚笑了一笑,痛快地喝下一杯罚酒,便换了曹植的《白马篇》。
这边跋锋寒语调微凉地道:“曹丕的这首《燕歌行》,哀婉怨尤,说到底是因爱而生期盼,因期盼不能满足而怨恨。侯公子夜夜笙歌,惯于惜花护花,却不知会不会害一些姑娘魂断神伤?”
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轻轻叹息一声:“侯公子究竟是多情呢,还是无情?”
看着侯希白发怔的表情,心中没来由地竟升起一种快意。跋锋寒微微一凛,发觉自己对侯希白的态度有点不对劲。
他明明不是这样喜欢管别人闲事的人,更不是恶劣到要以揭露别人为乐。但不知为何,看到面前这个人把美人扇展开,一派对感情控制自如的模样,那些话竟就自作主张地出了口。
想要证明什么?证明多情公子只是一个薄情之人?还是证明……他风流的背后,其实掩藏着微不可见的,淡淡的寂寞?
伸手端起了酒,仰头一饮而尽。
直到宴席散去,侯希白仍在不停地回味着跋锋寒那句话。
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
风流蕴藉,惜花护花,对每个认识的女子都温柔体贴,在折扇上留下各位美女的容貌姿态。居然有人问他,你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侯希白不由得好笑起来。就这样微笑着站起身来,身子微微一晃,这才发觉头有点沉,看来今晚酒喝得略多了些。
身边有个人不着痕迹地扶了他一把。转头看,仍是跋锋寒,仍是眼神十分清醒,身姿挺拔,好像那些酒对他全无作用。
大概是真的喝多了,侯希白看着他刚毅的侧脸,忽然冒出一句话:“跋兄就从来没遇到过想要相伴终生的人么?”
跋锋寒愣了一愣,才想到这话是在接续刚才的话题,于是摇了摇头,答道:“值得我相伴终生的,只有对武学的追求。”
侯希白默然,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并肩往外走去。
院子里有白亮亮的月色,树木的枯枝在地上白亮亮的光华中留下斑驳黑影。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夹杂在那树影中。不经意地一脚踩上去,好像同时踩到了心里的某处隐秘的地方。
一直沉默着走着,从灯火明亮的厅堂走向黑暗的院子,又从黑暗走向吊着灯笼的后进几间屋子的门房。有酒的味道漂浮着,有些是远处来的,有些则是另一个人身上传来。
过了门槛,到了走廊,再走到走廊的分岔口,两人的房间一个在左,一个在右。
侯希白突然说道:“跋兄是无情的人……我也是。”
跋锋寒愕然地回头看他,侯希白却已转身,一边脚步微晃地向前走,一边似唱似叹地道:“多情乎?无情乎?”
跋锋寒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向前走去,声音渐渐远了,却仍清晰地传来:
“若把生活看做艺术,若把武道看做伴侣,哪还有感情的容身之地?”
“那场战争……”则天偏着头回忆着。她好像听人提起过那场和塞外联军的战争,印象却不很分明。想来也该是当时震动全国的大战了吧,后人提到的次数却委实太少了些,连她这个地位的人都所知不详。
到底……想要掩盖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师妃暄已经讲述了很久,她面上仍旧很平和,看不出倦意,也看不出悲喜。则天却完全被她所讲述的那段风起云涌的故事吸引,一颗心也随着双龙的命运起伏不定。
“那场战争啊……”师妃暄随着她叹了一声。则天抬头看去,师妃暄却似没意识到自己的叹息,顿了一顿,又讲了下去。
一整天的讲述,外面天色已变为黄昏,落日的余晖斜斜地射入,照着师妃暄鬓边那一缕银丝,看起来忽然觉得很亮,很刺眼。
黑暗的丛林里,寇仲和徐子陵、跋锋寒三人压低身子,伏在大树之后。身后跟着的是他们精心挑选出的数百精骑,人衔草马衔枚,悄无声息地埋伏在或高或矮的树丛中。
初春之季草木不茂,对他们隐藏行踪不很有利。因此他们有意不和目标地太过靠近,埋伏得稍远了些。好在今晚月黑风高,倒是适合偷袭的好天气。
自从少帅军越过黄河,便开始接收李世民探子队伍源源不断传递来的情报。——李世民果然说到做到,竭尽全力协助少帅军。同时据他信中所说,李唐的兵员将在四五日内到达。
颉利的金狼军已经在北疆一些城市扫荡,现在将目标放在南下。根据探子的线报,敌军将在今夜、在此地经过。这消息是经过多方核实和测算,绝不会有差错。金狼军惯于昼伏夜行,这个消息亦和他们向来的习惯吻合。
寇仲一边安抚着焦躁的战马,一边笑道:“李小子果然有两把刷子,若没他帮忙,我们不知要多费多少力气。”
跋锋寒在一旁很不给他面子地嗤笑道:“那是自然,秦王用兵的本事我们都是亲眼见过的。所以你和他的中原大战如果打起来,将是难分胜败,只看谁的运气更好些。”
寇仲道:“听老跋的语气,好像对我们没打起来很遗憾。”
跋锋寒叹道:“若从天下百姓的角度看,你们的和解当然是大好事。不过不可否认我是有点遗憾,因为错失了一场龙虎斗。”
寇仲仍是兴致勃勃地说道:“我自己却没什么遗憾。因我已经厌倦了战争的苦楚,深刻感受到太平盛世的可贵。”
跋锋寒对他了解颇深,闻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道:“为何你现在的样子精神百倍,像是得了哪家姑娘青睐一般,好像这场战争胜利,便可马上扔下少帅军去和她双宿双栖……莫非是尚秀芳?又或是你的秀宁公主?”
寇仲干笑两声,道:“有吗?”眼光偷偷向一直没说话的徐子陵瞟过去,徐子陵只是仰面看着夜空,却只有寇仲能看到他嘴角挑起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跋锋寒知道问他也不会说,便转了头将注意力集中到远处的动静上去,一边说道:“如果胜利,当然是天下太平。但是眼前这场战争也许艰苦异常,不知会有多少人牺牲。”
徐子陵忽然沉声道:“你们快看!”
寇仲和跋锋寒顺着他的目光向天上看去,只见黑暗的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点从远处而来,渐渐向他们接近。
寇仲变色道:“是敌军的侦查飞鹰!我们真糊涂,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眼见那黑点越来越近,三人的神色都凝重起来,如果被颉利的侦查飞鹰发现他们的行踪,今晚的偷袭行动当然就彻底泡汤,还会被颉利预先摸到他们的动向,来个反客为主。更重要的是,这是第一次对颉利的作战,如果失败,对敌我士气的影响难以估计。
跋锋寒早把射月弓摸了出来,却只是握在手中没有动作,因为知道飞鹰的高度根本就在射程之外,膂力再强也不可能射中,反而会惊动那灵鸟。
徐子陵叹道:“若是带来几只秃鹫就好了。”
寇仲忽然道:“我和陵少射下它来!”
跋锋寒愕然道:“什么?”两人射和一人射有什么区别?弓箭的射程又不会因此变远。
徐子陵和寇仲对视一眼,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好,我们试试!”
寇仲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紧接着两人猛地提气,一先一后飞奔出去,跃上了就进的一棵大树,寇仲在前,徐子陵紧随在后,一两息之间便登上树顶。
此时那飞鹰动作迅捷,向着这方向而来。
寇仲低声对紧跟到树旁的跋锋寒道:“诱它飞得低些!”
跋锋寒闻声,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甩手便点燃了旁边的一片灌木丛。
果然那鹰儿发现异常,向三人所在的位置猛地俯冲下来。
寇仲和徐子陵看准时机,几乎在同一时刻腾身跃起,竭尽全力向高处伸展。
风声轻响,两人一纵的高度竟跃出人的视线,要再抬目光才能看尽。
徐子陵一口真气将竭,去势已尽。此时寇仲正好在他身侧,两人双掌相接。真气无声无息地相撞,宝瓶气劲巨大的反震之力爆发开来,徐子陵重重下坠,落回树枝之上,却将寇仲送上更高的高空。
两人的起落时间拿捏得一丝不差,默契到极处。浅淡星月下两个人影乍合倏分,看来竟有些梦幻般的朦胧。
寇仲人在半空,借着本身之力和刚才相接时从徐子陵处借得的真气,轻巧地翻身,手中刺日弓倏地张开,弓弦瞬间绷至极限。没有任何犹豫,眼角瞄到那黑影的同时,弦上利箭破空飞出。
凝聚了毕生功力的一箭,充盈的真气驱使下箭尖发出利啸。寇仲在那一箭出手后就重重跌落下去,差点没踩住树干,被徐子陵拉了一把才站稳。
再抬头时,那飞鹰发出尖利的悲鸣,在天上晃了两晃,猛地扑下地去。
寇仲欣然道:“成功哩,嘿,有什么事是我们扬州双龙做不到的!”
话音未落,徐子陵忽然双脚猛地弹树,向前疾掠。
寇仲在同时看到一条黑影在前方一闪,双目一寒,却没跟着徐子陵去追,立刻回头对着少帅军下命令道:“上马!”
他已认出了那个人。身法迅捷如鬼影,正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杨虚彦。早知道杨虚彦与塞外有扯不清的关系,却没想到会在此时出现。既被他发现少帅军的埋伏,又难以击杀他。徐子陵追出去,便是要尽量减缓他的速度,拖延时间。
少帅军要马上出动,赶在颉利得到消息做好准备之前,给他以突如其来的打击。
随着寇仲的命令声,身后传来极为轻微的响动,上百精兵上马的动作整齐划一。
寇仲也从树顶跃下,翻身上马。
徐子陵紧追着杨虚彦的身影。草木在身畔倒退,被疾风和踩踏而折断的枝条在身后纷纷坠地。杨虚彦的轻功固然高绝,徐子陵却紧紧跟住他毫不放松。
“嗤”地一声,一箭在杨虚彦微一低头时,从他头顶掠过。这一箭却是徐子陵射出,刚刚在临追来前,顺手从寇仲怀里摸走的刺日弓。
杨虚彦在极速奔跑中猛地旋身,毫无预兆地直接后退撞向徐子陵。
既然徐子陵有远程攻击的弓箭,他想单纯凭轻功掠走就属不智,索性掉头攻来。
他手中未拿影子剑,原本是白色的手掌刹那间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阴冷的掌风挟着无尽寒气扑来,是徐子陵曾经领教过的黑手魔功。
徐子陵早在杨虚彦的动作之前便感应到他的目的,那是一种凭借真气气场而产生的感应,让他能在杨虚彦停止时脚下同时停住。手中刺日弓塞入怀里,体内真气结成不动根本印,双手各指紧扣,食指伸出相接,迎上杨虚彦那一掌。
口中吐气开声,喝道:“临!”
凝聚着真气的佛门纶音从口中吐出,明显遏止了杨虚彦诡异的邪功。
两人气场相撞,都被震得向后飘退。刚要再度交锋,忽然感到脚下土地明显震动起来。铁蹄声声,颉利的金狼军已经到来。
杨虚彦脸色一变,嘬唇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想向塞外联军报信。
徐子陵笑道:“阁下太迟哩!”早又向前扑至,手下招数不停,只是缠斗,欲将他困在此处,难以和金狼军会合。
远远地少帅军火把猛地亮起,喊杀声蓦地响起,骑兵在丛林深处冲出。
杨虚彦脸色再变,失声道:“怎么可能!”因为他听得清清楚楚,喊杀声不是从刚才他们看见寇仲的那个方向传来,而是在颉利大军的中段响起。
徐子陵朗声笑道:“狡兔尚有三窟,用兵岂止一道?”手印已随之变为大金刚轮印,螺旋状的气墙撞向杨虚彦胸前。
——大概谁也想不到,寇仲的五百骑兵根本不是集中于一处,而是分为五个小队,在颉利大军必经之路左右埋伏。在杨虚彦发觉他们的时候,颉利大军已经接近了少帅军的埋伏圈,寇仲和徐子陵竭力所争的只是这片刻时间,让敌军彻底进入伏军的可控范围。
杨虚彦因惊讶而分神,气势一弱,立刻陷入下风。
远远听得寇仲的声音扬声喝道:“犯我中土者,必是刀下亡魂!”
四面八方传来轰然应诺和呼喝,喊杀声大起,五百骑兵从不同方向冲入敌军!
寇仲的衣服上满是血迹,却仍显得神采飞扬。
十日之间,少帅军依仗探子队伍灵活的情报,多次偷袭塞外联军,有时是日夜不停地骚扰,一触即退,让金狼军疲于奔命。有时则是利用各种地利设置陷阱,造成金狼军人马的损伤。颉利为此恼怒非常,更用尽各种方法来应对,却吃亏在他们人数众多在明,少帅军的精兵在暗,加上少帅军占尽地利,寇仲用兵又不拘于常法,忽合忽分,让人完全摸不到路子。所以这十日金狼军竟是处在不断挨打的状况下,士气更是降到低谷。
少帅军虽然也劳累了多日,多有死伤,但伤亡数比起敌人来是少得太多了,而且这种奇袭战充满了刺激,让全军上上下下都精神振奋。
寇仲坐在石头上,顺手将地图摊开,看了看,对在一旁正用溪水洗去手臂和脸上血迹的徐子陵说道:“再过几日我们在路上的袭击将没有优势,应该考虑利用水道了。”
徐子陵并没停下动作,说道:“那该早些安排船只。”
寇仲失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的判断?”
徐子陵耸肩道:“在战场上理当是如此,你是一军主帅么。”
寇仲诧异道:“为何你今天这样硬邦邦的口气,出了什么事?”
两人间已到了只凭一两句话就能听出弦外之音的程度,徐子陵语气中的担忧他自然没有漏过。
徐子陵不再掩饰心中的疑虑,转头来说道:“李世民不是说他的兵员会在四五日内到达么?现在已经十多日了,连个消息都没传来。”
寇仲露出思索地神色,说道:“李小子不是这种言而无信的人,我猜他遇到麻烦了。”
徐子陵道:“如果他不能在我们和颉利决战之前赶来,以我们的兵力,能不能挡住金狼军?”
寇仲毫不犹豫地道:“挡不住也要挡!事关中土百姓的福祉。再说金狼军虽厉害,我寇仲也不是好惹的!”
徐子陵看着他踌躇满志的样子微微一笑。寇仲就是这幅性格,愈挫愈强,永不低头。偏偏即使从小就习惯了,在看见他豪情万丈地说出那番话时,还是移不开眼。
那样光芒万丈,如同红日东升。
……可是转眼间那红日就一脸皮笑,凑上来说道:“再说,有陵少帮忙嘛,我们双龙合璧,没有做不到这三个字。”
徐子陵苦笑:“龙?我们只是人而已,充其量是在发掘人体内那座自居自足的宝库,能做的有限。不瞒你说,我现在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寇仲正要答话,忽然有手下来禀报道:“少帅,您要的八弓弩箭机和飞石大炮已经运到。”
寇仲一怔问道:“那李唐的军队呢?没有到吗?”这两样兵器是李世民在洛阳曾用来对付少帅军的,寇仲见识过他们的威力,因此在信中特意向李世民说明要来。既然兵器运到,为何李世民的军队仍没有动静?
那人答道:“没有接到李唐的消息。”
寇仲转头对徐子陵苦笑道:“看来你的预感成真了,我们八成要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和颉利硬碰。”
徐子陵同样苦笑道:“先去看看你要的那些超级武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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