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枫叶白色
  发于:2009年07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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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以醉酒来逃避,因为是一军主帅,因为一直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局势容不得他伤春悲秋,敌人不会给他舔舐伤口的机会。
——“寇仲,我是真的欢喜你,却知道你心里没有我。”
宋玉致临死前冷静中夹杂着哀怨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自从她死后,这声音总在纠缠着他,而他也一直向当时的表现一样,茫然不知该如何对答。
侯希白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寇仲两眼盯着跳跃的灯火,想自己对宋玉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说没爱过她是假的,他欣赏她、恋慕她,也是真心愿意娶她为妻。但那里面掺杂了太多的理智、利益、计算。他以前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但当在硝烟战火中对上宋玉致那双清亮的眸子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耻,因为他的理智和计算,就这样招惹又辜负了一个好女子。
记得陵少有一次说过,感情是不能计算的……
该死,又是陵少!
想到陵少,更头痛了,想到这次见面两人间莫名其妙的沉默,莫名其妙的拒绝,自己被拒绝后莫名其妙的不快……还有就是,听到侯希白那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心中莫名其妙的一震。
寇仲又把一杯茶倒进嘴里。他觉得自己真如侯希白所说,在可笑地借茶浇愁了。不是说喝茶能清醒吗,为什么他却越喝越混乱呢……
寇仲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好,第二天困顿地睁开眼睛,竟然已经红日当头。匆匆忙忙跳起来洗漱,刚从盆里撩了一捧水到脸上,忽然听外面人声大噪,吵吵闹闹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此时还在谢晖的地盘上,他当然不敢掉以轻心,胡乱擦了把脸,抓起井中月,开门走到走廊边。
从二楼隔着栏杆向下望去,能看见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人,正抓着店里的伙计比比划划哇哩哇啦地说着些什么,那语言听起来像是某个少数民族的方言。
寇仲运足目力去看这人的容貌,不由得微微吃惊。他见过的美男子也不算少数,比如好兄弟徐子陵,跋锋寒,侯希白,个个都可称为美男子,但他们都是因修习上成武功,内在气质形于外表,因此形成了或俊逸或挺拔的相貌。若单纯论长相,眼前这个男子竟可把他们都比下去。那是一种天然的艳丽,美得简直带了女相,神态中偏又有着张牙舞爪的狂野,让人想到色彩斑斓又招摇的孔雀。看年纪倒不算大,只在二十左右。
寇仲听不懂他说什么,看样子大约不关己事,正想回屋,忽然听那人用生硬的汉话高声说道:“我追着他们三个来的!他们就在这间店里!”
寇仲倏地回头,双眸锁定那人,却见那店伙计转身上楼来,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对着寇仲说道:“这位大爷,楼下那位爷一定要和您三位说话。”
寇仲点了点头,也不迈步下楼,凝目看着那人朗声说道:“阁下找谁?”
他并非待人无礼,只是觉得来者不善,态度便放冷了下来。
哪知道那男子一句话说得寇仲立时愕然:“我……我不知道找谁。”
接下来的话更让寇仲目瞪口呆:“我就想找他……他答应我办完事就回来,现在终于回来了。你们的马车真快,我差点追丢了,找了整整一晚上才找到。”还没等寇仲消化这句话,那人又满怀坚定地说道:“你一定要让我见他!我盼了他三年了,这次不会让他再跑掉!”
寇仲几乎怀疑自己睡眠不足出现了幻听,这人的话……怎么听怎么像是情侣间的表白吧?
可是,可是,这个人是个男人啊!再看一遍,他确实有喉结啊,是个男人!他真的是来找自己这一行三人的?
“你……到底要找谁,不,你要找的那人是什么样子?”寇仲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语言表达不那么顺畅了。
“他的样子啊,……”谈到这话题,那人立刻一脸陶醉,接着就是一大串叽里呱啦的方言。寇仲鸡同鸭讲地看向店伙计,那伙计一脸尴尬地翻译道:“呃,这位大爷是说,他要找的那位爷英俊潇洒,器宇轩昂,就像他们拜的神明一样,一身圣洁的光辉……”
寇仲张开了嘴半天合不上,喃喃道:“你确定他说的是位‘爷’?”
伙计同情地叹道:“大爷您不知道,咱们这边的风俗,很多民族不禁那个那个,龙阳之好的……”
寇仲的脸色更黑了,突然转过头一口打断了那人滔滔不绝的描述:“够了!”
那人被吓得一激灵,顿住嘴,旋即一脸期待地看向寇仲,恢复了汉语说道:“能让我见他吗?”
寇仲只觉得太阳穴都开始跳了,克制着拔出井中月砍人的冲动,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在什么地方?因为什么?谁让你来找‘他’?‘他’真告诉你他会回来?”一口气问出的问题把那人问得直愣神,连寇仲也发觉自己过分了,深吸了口气缓和了语气道:“……先说你怎么认识他的……”
一番谈话下来,寇仲已经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好了。
据这位自称姓范的男子说,他在三年前曾经被一位英雄救了性命。当时他在一处栈道边上,正遇到一伙山贼要杀人劫财,虽然他会点武功,却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就在他以为自己性命休矣的时候,一位大侠凌空跃至,只三拳两脚就把一众劫匪打得满地找牙。事后那位大侠还对他温柔体贴,百般照顾……
很平常的英雄救美的故事,不同的是这被救的美是个男的,还有就是……那位救人的英雄……
寇仲突然觉得肋下开始作痛,那是宋家一战尚未痊愈的伤势。本来他有些怀疑这人来找的是处处留情的侯希白,然而如果是侯希白的话,和人打斗怎可能赤手空拳,不用他那把招牌的大折扇呢?何况听这人的描述,又是举止如何飘逸,又是神态如何浑然天成,如何像天神下凡……
不是侯希白……那么就是……
那人兀自不停地说道:“我当时就对他说,我愿意跟他一辈子。那位大侠说了,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过个两三年他一定要回来找我的。可能是觉得两三年太长了,他不好意思看我失望,说完了就立刻走了,我怎么追都追不上。唉,其实他又是何必,别说是两三年,就是二三十年我也会等的……”
“……”于是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寇少帅,就这样站在楼梯口,脸色黑黑地看着这位孔雀范君。一只抓住栏杆的手早已深深嵌入木头,清晰的五个窟窿。
他原本不该相信这样可笑的事的……当然不该相信,太可笑了……但是,竟然感到心好像裂开了,有黑色的液体从心底翻上来,除了疼痛,还是疼痛。
……竟真是这样的么?那个‘他’从来不会说假话,说要两三年回来,当然就是真的两三年回来。所以他一直对自己说和师小姐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所以这次回来才那样心神不宁?所以昨天才那样拒绝他,因为某种莫名的心理?
可笑啊,不能相信!
但是……面前这人一看就是没心机的,什么都写在脸上了,不是会说谎话的人啊……
“仲少……”徐子陵和侯希白一起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诡异的情景:寇仲一脸要杀人的样子狠狠盯着一位异族打扮,长得颇为俊秀的男子,身边站着表情怪异的店伙计。
还没等徐子陵问出下一句话:“怎么了?”那位长相俊秀的异族男子转头看见他俩,立刻亢声叫道:“恩公!”
徐子陵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侯希白的脸色瞬间变青。
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这人就猛地扑了上去!
侯希白微不可见地一侧身,这人不出寇仲预料地……扑在了徐子陵的身上。
寇仲差点没咽下涌到喉咙里的甜腥,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握在了井中月上,眼看这座客栈就要变成一堆废墟,忽然听那人又高叫一声:“啊,恩公您别走啊!”
接着他推开徐子陵,追着不知何时从另一侧楼梯蹿下的侯希白狂奔而去。
寇仲的手僵硬住了,眼见侯希白施展极为潇洒的轻功从客栈大门跃了出去,那人也紧随其后叫着“恩公,恩公!”追出。他木呆地转过头来,和同样木呆的徐子陵面面相觑。
店伙计长出了口气道:“我的娘,可算走了。小的还从没见过今儿这样的,但愿那位爷好运……”
徐子陵此刻大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笑起来道:“侯兄又是哪里的风流债!”
寇仲怔怔地转头又去看向客栈门口,感受着肋下一阵阵的疼痛,忽然发觉自己变得很怪异。
到底是怎么了啊……为什么一牵扯到陵少,自己就变得如此多疑?明明是不可能的事,一场笑话而已,怎么会惹出这么大反应?他的冷静和克制都到哪儿去了?
再说……就算是真的又能怎样?他又不是酸腐的儒生,难道会阻拦自己的好兄弟过喜欢的生活,寻找喜欢的人么。
徐子陵在身旁一边摇头一边笑道:“看来早饭不用给侯兄准备了。不知他能赶上午饭还是晚饭……”
三个时辰之后,侯希白终于重新踏进了客栈的大门。迎接他的是徐子陵善意调侃的目光和店伙计们窃窃的笑声,侯希白脸上倒也没多尴尬,只苦笑道:“罢了,不要取笑小弟哩,这事真真冤枉。我救他是好心,谁知道他开口就说要以身相许,吓得我只好落荒而逃,什么两三年之后来找他根本是敷衍,偏偏他还认真了……”
那店伙计乖巧地上来斟茶,看他并无甚不悦之色,大着胆子开口道:“这人也算痴情一片。爷是如何摆脱他的?”
侯希白继续苦笑,猛摇扇子道:“不要提了,使足了浑身解数哩!……少帅和子陵别那么看我,我保证在巴蜀的风流债只此一桩,再不会因此耽误行程了,就请饶过小弟吧!”
寇仲鬼使神差地问出来道:“他说你救他的时候是赤手空拳打翻了一伙山贼……你怎么没用扇子?”
侯希白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道:“打伙山贼还用得着兵器么?”
寇仲被他一句话噎住,越发觉得自己问得怪异,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地道:“可是他跟我形容你又是什么气度浑然天成,又是跟神明似的……你这邪门花间派子弟何时多出这种形容词来。”
侯希白干笑了两声道:“这大约就是俗语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寇仲成功被茶水呛到,在侯希白和徐子陵疑问的目光下咳个不停。
“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原来……如此……
漫长的冬天接近尾声,一年一度的元日又要到来。
这个冬天,少帅军将士们都绷紧了神经,经历了连番激烈战斗。此时南方平定,寇仲又与李唐结成联盟,大家终于有机会休整,享受大战后的平静。
寇仲和徐子陵一路走来,看到梁都上下一派喜庆气氛,家家门口张灯结彩,各式店铺前人头涌动,挤满了采买年货的市民。小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追逐打闹,在人流中挤来挤去。
寇仲顺手抱起一个撞在他身上的孩子,玩心大起,把他悠到半空,又稳稳地接住。听到孩子害怕又兴奋地尖叫,哈哈大笑地重复了几次,哪知旁边一伙孩子看得有趣,纷纷缠上来要求获得同等待遇。寇仲看了看足有十几个小孩,哭笑不得,忙拉着徐子陵溜之大吉。
两旁忙于节庆的居民们见到两人,多有认出来的,“少帅”,“徐先生”,叫个不停。两人忙不迭地回应致意。忽然有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越众而出,笑盈盈地拦住两人,朗朗笑语道:“少帅,小女子有家店铺,前些日子因为打仗关了,今日重开恢复生意,不知能否请少帅金笔题几个字呢?”
寇仲愕然,随即挠头道:“承蒙大姐抬爱,可我从没念过书,那笔字儿却是见不得人的。”
围观上来的人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那妇女也笑道:“只要是少帅的字,写成怎样都是金字招牌哩!”说着早有人将摆好笔墨纸砚的桌子抬出来,安放在寇仲面前。
寇仲头皮发麻,求助地看向徐子陵,却见他一脸摆明要看戏的表情,嘴角噙笑,眉眼微弯,一派儒雅风流,明晃晃地耀眼。寇仲心里一动,也不知在想什么,提起笔来蘸饱了墨,就在纸上写了“明明如月”四个大字。
字并不漂亮,但却有一份龙飞凤舞的磅礴气度。笔划刚劲又隐含不可测度的变化,正是长生诀运转间不经意留下的印记。
众人齐声喝彩,却不是为字,而是为寇仲提笔落笔间自然而然的气魄。那妇女露出意外和欣喜的笑容,激动地说道:“少帅怎知小女子是卖镜子的,这四个字用在店铺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多谢少帅!”
寇仲回过神来,暗叫惭愧,这可真是误打误撞,见那妇女欣欣然捧了字纸说要去裱起来挂上,汗颜着嘴里谦让,忙忙趁她不注意脚底抹油。
一路行来,处处欢声笑语。欢乐的梁都城让人简直忘记正处于乱世,让人忘记一时的和平有可能只是战争的间歇。繁盛和热闹的景象让人毫不怀疑即使太平盛世也不过如此。
寇仲看着忙碌的人们,微笑道:“我记得咱们在扬州,最欢喜的也是过年。因为那时总能弄到更多的吃食和铜钱,而且……”
“而且不用去偷听白老夫子讲书,”徐子陵接口笑道,“也不用去武场偷看人家练武。呵,亏你还心心念念要投奔义军,躲起懒来比谁都厉害。”
寇仲厚着脸皮道:“那哪能怪我,白老夫子做的酸文章,我听了就想睡觉。练武场的本事更是花拳绣腿。该说我有先见之明,知道那些东西没用才对。”
徐子陵笑着揭穿他道:“好话你都占全了?我只记得你把武场师傅吹得天上少有,地下绝无。”
寇仲投降道:“陵少记得真清楚,我知错啦……”
两人并肩漫步在人群之中,因为这回忆的对话,彼此心中都生出奇特的感受。
徐子陵微微落后一步,若有所思地看着寇仲的侧影。从巴蜀归来,他对寇仲的态度明显改变了,比起以往的同进同出,现在更多时候是刻意地疏远。想通过这种疏远,给彼此一个缓冲的空间,或者说,只是单纯想给自己一个犹豫的理由。
哪知道感情这东西一旦明了就不可遏止,越是疏远就越是想念,越是想淡化就越是浓烈得刻骨铭心。以前对任何女子都没产生过这种感觉,这才总算明白了什么叫相思入骨。
但他觉得现在不是说出来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宋玉致在寇仲心里的分量,即使宋玉致已死,仍不代表寇仲能忘掉她,更不意味着寇仲就能当然地把兄弟之情变成爱……这种惊世骇俗的感情和追求女子的爱毕竟是两回事。
所以徐子陵一直在等,等了一个机会又一个机会,却始终犹豫着彷徨着。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胆小了,怕了。呵,原来在感情面前,任何人都不能做到全无顾虑啊。
寇仲忽然停下脚步来,徐子陵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忙也止住步伐,这才注意到已经走过行人众多的街道,来到一条较为偏僻的巷子口。
寇仲正在回答他的话道:“不远啦。只要能让李世民登上帝位,再阻止塞外联军的狼子野心,很快就会出现一个太平盛世,也许会繁盛得超过历朝历代,前所未有,哈!”
徐子陵想了一下才想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大约是在感慨梁都城里和乐融融,不知天下百姓何时才能过上这样的太平日子。因此寇仲才这么回答自己。刚才走神得厉害,嘴巴倒是自作主张地和寇仲一对一答,真是……默契都成了习惯了……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听寇仲自说自话地道:“如今看到这城里的景象,才明白陵少当初为何劝我和李小子和解。老百姓受够苦了,战争早该结束哩!”
鼎沸的人声在身后渐渐成为背景,空气中仍弥漫着各种各样的香气和烟火气,让他们真真切切地感受着生活,同时又感受着超脱于眼前,观望未来的特殊心情。
嗅着仍有些寒冷的空气,徐子陵突然产生了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是否应该抛开顾虑,彻底的坦率一回?
此刻忽然有人高叫着跑来:“少帅,各位将军找您回去呢!”
华灯初上,少帅府中灯火通明,各位将领齐聚一堂,欢庆节日。除此之外,还有杜伏威手下几位刚巧在此的江淮军将领,跋锋寒和侯希白也在座。
之前少帅军虽然连战连捷,却因为寇仲与宋家的关系,军中一直没有真正的庆祝过,此时借着节日,便也当做祝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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