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曲华尔兹 下----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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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皇帝没有召见她,据说是宫内省的官吏从自治区发现一名黑发黑眼的俊美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生的眼波流转,无端的勾人,皇帝立即召见了他,并且叫进了寝宫。
想到这里卡珊德娜心里就有些微微的酸涩,贫民女子也担心失去情人的爱,何况是天下独尊的皇帝的宠爱,但是她下一刻又坚决的将这种想法赶出大脑,皇帝厌恶约束,如果有人敢干涉他的决定,即便是国之栋梁他也毫不留情的消灭。她只是个小小的宠妃,只能保持沉默。
卡珊德娜摇了摇头,她转过脸望着庭院,看到那里鲜花恣意的怒放,便提起裙裾,走了过去,鞋尖上的宝石饰品在草丛间隐约可见。蔷薇和玫瑰开得正艳,红的仿佛滴出血来,庭院的另一处,洁白的马蹄莲正在随风摇曳,播撒出阵阵香气。
皇帝喜欢马蹄莲,莫名的喜欢,于是皇宫里开始大量的种植,这种鲜花在帝国里通常用于悼亡死者,但是皇帝喜欢,那又是另一种情况了。卡珊德娜收回目光,下意识的伸手抚上蔷薇的枝叶,短短的一瞬,手指像被火烫了一样,赶紧收回来。
“好痛……”
她白皙修长的手指被蔷薇枝干上的尖刺划出浅浅血痕,不一会渗出微小的血珠,刚想转身去找侍女,耳边却猛地听到一声“谁?”
那是一个女人,她有一双蓝色眼睛,但是异常的沉郁,栗色长发盘成美丽的发髻,上面插着式样典雅的宝石饰品,银河帝国的皇后凯瑟琳从树荫的阴影间走了出来,昂着头,带着一股优雅且浑然天成的皇后风范。
卡珊德娜提起裙裾朝皇后行礼,恭顺的低头弯腰,她看到皇后的衣裙拖在草丛间,金色的丝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凯瑟琳眯起眼睛,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个宠妃,看到她柔顺发亮的黑发盘成低髻,戴着白金珍珠发箍,仿佛是晶莹露珠滚动在其间。
安斯艾尔,这么些年,你活得很痛苦吧,想忘,又不敢忘,只能寻找和他一样的黑发黑眼,用虚无来安慰自己。
凯瑟琳嘴角挑起一丝极淡极淡的笑,然后说:“法拉明格侯爵夫人,今晚陛下没召见你吗?”
卡珊德娜直起身,还是略略低了下巴,“皇后,今天晚上陛下没有召见妾身。”
“我知道,宫内省的官吏又给他敬奉了个少年。”凯瑟琳似笑非笑,说,“要是陛下哪天能收敛点,我才会惊奇呢。”
卡珊德娜忍住自己吃惊的情绪,皇后的语调只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没有对皇帝的怨恨。但皇帝和皇后不合是人所周知的事情,很久以前他们狠狠的争吵过一次,结果是皇后流着眼泪冲出房间,而皇帝在凌乱的房间里默默地坐了很久,最后捂着脸痛哭失声。
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会遭到惩罚,而第二天皇帝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依旧流连花丛,依旧不管国政,依旧随心所欲,却稍稍的减少了滥杀无辜。
她胡思乱想着,却没注意到皇后已经走到她身前,凯瑟琳突然伸手,挑起卡珊德娜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卡珊德娜全身僵住了,她身体绷得紧紧的,肩头剧烈颤抖着。
凯瑟琳一瞬间回到了六年前,先帝的那个生日宴会,她和一个人跳了一曲华尔兹,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已经被时间冲刷的很淡了,但是有些东西她还没忘记。比如,那人有力的手臂,准将肩章透出的沁人心骨的寒意,他宽阔的肩膀,还有凌乱的黑发以及温柔的笑。
凯瑟琳的目光飘到了卡珊德娜身后,浅浅的笑着,眼睛里的光芒异常深邃,下一刻满心都是怅惘。她看到卡珊德娜似乎被吓得不轻,摇了摇头,然后放开了她,后退几步,转过了身。
卡珊德娜松了口气,她抚上自己的胸口,感觉到心在砰砰的跳着,皇后的声音随着晚风一起飘了过来,“法拉明格侯爵夫人,虽然你已经进宫很多年了,我还是要叮嘱你一句,有些事情,是我们不能碰的,你不要倚仗着宠爱就想为所欲为。”
卡珊德娜闻言垂下眼睛,低声说,“妾身不敢,谢谢皇后提醒。”
凯瑟琳微微转了身,卡珊德娜看到银河帝国皇后蓝色的眼底似乎掠过一抹隐痛,但她觉得那是错觉,因为马上就消失掉了。凯瑟琳仰起头,注视着漫天发光的星星,“银河帝国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一个人的阴影下,连我也一样,别去自不量力,好自为之吧。”
“是。”
注视着那个身影走开,凯瑟琳靠在树干上,仰望苍穹,心里蔓延上一点一点的酸涩,如同藤蔓般缠绕,眼底不觉间变得湿润。
陛下,你够了!你非要杀光所有人吗?!
你给朕滚!这是朕的帝国!朕想怎么样,都是朕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帝国的皇帝,你是宇宙间最高的一切!可是……你究竟想怎么样?!他死了,他死了,就算你杀光帝国所有的人,他一样回不来!
住嘴!不想死的话,就给朕住嘴!
陛下……算我求你了,求求你了,陛下,你住手吧……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都是无辜的啊……
那他呢?!他们是无辜的,他又何尝不是?!
陛下,睁开你的眼睛看一看……求求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他死了,他不会回来了,他是无辜的,可是他已经死了,求求你了……
凯瑟琳……你给我住嘴!再多说一句,我就要海德堡家族所有的人都去死!
陛下……他还活着话,绝对不允许你这样滥杀无辜的。他就算是个军人,就算手上沾满了帝国军人的血,可那都是战场上的。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
陛下……我知道你的痛苦,可是你就不想想,你这样滥杀无辜,等你死了,上帝会给你和他相见的机会吗?
……
所以,求你了,放手吧,你想怎样折腾帝国都随你,可是不要让无辜的人因为你的怒火去死,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求求你了。
凯瑟琳,难道他不是一条性命吗?父皇为了让我恢复正常,不惜埋葬了600多万人,只为了除掉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恨不得炸掉这个皇宫,我恨这里的一切。父皇夺走了我幸福的未来,你让我怎么不恨?!
陛下……
你不会明白的,我生平第一次爱上一个人,爱的很认真,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幸福了,但是却被活生生的夺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你能明白吗?
陛下,我明白你的痛苦,我明白……
不,你不会明白的,永远都不会。
好的,我不会……可你想一想,那些人也有爱他们的人,你因为自己的怒火就杀了他们,爱他们的人难道不会绝望吗?你受过的痛苦,不要再让别人受了,他也不会因为你这样就会在天堂觉得高兴……你想让他恨你吗?你难道不想在天堂看到他吗?
……
求你了,求求你了……
……你滚!滚!
凯瑟琳抹去眼角一滴缓缓滑下的泪,开口微笑,却带着一股难言的忧伤。
偶然的机会,她知道了自己的未婚夫爱上了一个人,但这并没有让她非常的哀伤,因为他们的婚姻只是政治联姻,但当知道就是那个黑发的同盟军官,她被深深地震惊到了。
再后来,当他的死讯传入了帝国,损失了数以百万计优秀帝国军人的银河帝国都拍手称快,她却看到王太子一个人在花园的角落里垂泪,从小到大,她没见过他哭得这么伤心,呜咽着泣不成声,好像已经不堪承受了,只要再轻轻一击就会让他彻底崩溃。
她看着他不遗余力的折腾帝国,看着他走马灯似的换着身边的女人,看着他呆呆的对着卡珊德娜发愣,看着他明明清醒却要装出一副昏君的样子,一瞬间她就有一种感觉,他活得太痛苦了,但她却不能表示出一点点关切,因为他不允许。
“你……看到了吗”她仰望着天空,大声说,“他很爱你,你看到了吗?如果看到的话,就去他的梦里安慰他吧,他很想你,想你想到发疯了。”
皇后说着开始流着泪,捂着脸泣不成声,声声绝望。
跟在内侍身后,卡珊德娜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思走向皇帝的寝宫,越靠的近就越发不安,皇后的话仿佛一根银针一样扎在心里,隐隐的发疼。到了寝室门口,她看到门虚掩着,而门口一片凌乱,胡乱丢着撕碎的薄纱和衣服碎片,像是刚发生过什么事情。
内侍压低声音,“夫人,不知为什么,陛下宠幸完那孩子就异常的发怒,没人敢接近他,我们只有请您来了。”
卡珊德娜叹了口气,然后朝内侍甜美一笑,小心翼翼的拉着裙裾,推开了虚掩的门。
“……陛下?”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让人感到恐惧,她几乎是轻手轻脚的走着,整个前厅仿佛刚刮过龙卷风一样,音乐盒、座垫、破裂的器皿及杯子、翻倒的桌子散乱一地,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花瓶被打随,洁白的马蹄莲在地上踩成了一滩泥泞,上好瓷器的尖利碎片到处都是。
而角落里那只黑色的狐狸,依旧懒洋洋的卧在锦缎垫子上,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仿佛根本没有被刚发生的事惊吓到。狐狸一身黑亮的皮毛,眼睛也是纯黑的,像是剔透的黑宝石。它突然张嘴,露出尖尖的獠牙,舌头舔了舔,上面犹带着一丝血迹。
那是皇帝的宠物,地位难以置信的高贵。卡珊德娜知道,那只狐狸是皇帝某次围猎时发现的,一开始侍从们费了大力气想要杀死它,想要将它发亮的皮毛敬献给皇帝,而皇帝坐在马上,只看了一眼,就下令务必活捉。当时她也在场,亲眼看到那只狐狸如闪电般扑向皇帝,将他扑下马,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左手,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伤疤至今还隐约可见。
但是皇帝没有愤怒,只是坐在草地上,呆呆的看着狐狸站在自己面前,一人一兽那么对视着,狐狸突然走近了,用舌头舔了舔他的伤口,然后抬起头舔掉了皇帝不知为什么而流出的眼泪,它安静的卧在一旁,用剔透的黑眼睛看着他。皇帝仿佛呆了一样,手抚摸着狐狸柔软的皮毛,目光不知飘向哪里去了,而嘴里却在含糊不清的念叨着什么。
于是皇帝将狐狸带回了皇宫,将它养在自己的寝宫里,有时候他会很安静,睡在草地上,和狐狸一起晒太阳,嘴里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还会难得的微笑。内侍们私下里说,皇帝似乎将那只野兽看的比皇后还重。
她叹了口气转过头,面对这一地的狼藉,她不知所措,愣愣站在原地,不晓得是走进卧室好,还是趁这皇帝没发现退出去。
蓦地,皇帝懒懒的声音从传进她耳朵。
“你来了。”
低沉含笑的声音,就和平日一般,从床的方向传来,透着淡淡温柔。
她一惊,脚下却不由自由的动了,朝着床的方向走去。
床边的小圆桌上,酒杯倾倒,红色葡萄酒四溢。酒气混合着空气里残留着的□气息,让她心跳陡然加快。透过薄纱看到皇帝睡着,金色的头发散开在枕上,他脸色微红,敞开着睡衣,醉卧在床上,双眼微阖,似醒非醒。
皇帝今年三十五岁,他已经缓慢的步入了中年,长时间的殆政游乐,荒淫无度,沉醉于美酒和女人的怀抱,这一切都损坏着他的健康。
“陛下?”她稳住心跳,试着唤了一声。
皇帝没有回答,嘴角只是勾了勾,扯出一丝笑,然后低低笑了声,然后竟然断断续续的唱起了歌。
曲调很古怪,从未在宫廷里听到过,她一瞬间忘记了害怕,专注的听着。
“Once more, you opened the door,And you're here in my heart,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You're here,there's nothing I fear,And I know that my heart will go on. We'll stay,,forever this way,You are safe in my hear,and my heart will go on and on.”
唱着唱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然后又高亢起来,却换了一首不同的。
“Just one last dance,before we say goodbye,when we sway and turn 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it's like the first time.”
……
她一时呆了,从未看过这样的皇帝,那个看似什么都漫不经心的皇帝陛下,歌声也会如此的深沉缠绵,让人听得心碎。
皇帝忽而一笑,翻了个身,手中的什么东西飘落了下去,他似乎没有觉察,喃喃的说:“知非……我唱的好不好听?跟你说了,我不仅只会念诗……”
“好听的话,让我亲你一下,怎么样?只亲一下,就一下,我现在很规矩了……真的……”
皇帝呵呵低笑,无意识的揉了揉自己已经凌乱不堪的头发,他额前的头发很长,不少内侍曾小心翼翼的建议他剪短,但皇帝却异常固执,谁敢建议他剪短,他就要谁的命。
卡珊德娜蹲下身,捡起那张薄薄的纸片,将它翻过来。
是一张很久很久的照片了,整张照片泛着淡淡的黄色,照片本身的色彩早已经褪掉不少,黄色更加显得颓然。她把照片放在眼前细细端详,那是一个俊秀的少年,黑发黑眼,笑得异常开心,眼睛里带着清澈的光。
“知非……你怎么就不来看我呢……你是不是嫌我杀了太多无辜的人?……我很久以前就不这么干了,你来看看我嘛……我……很想你……”
皇帝眼底似有泪光闪烁着,俊美的容颜蒙上一层哀伤,朦胧的光线下,显出几分落拓沧桑。
他忽的翻身,向内而卧,又有一张照片飘了下来,落在她裙边。
卡珊德娜的手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伸出手去,犹豫了许久,最终将它捡起来。
一个年轻男子,穿着同盟军的军服,依稀看得出少年长大的痕迹,黑色的发凌乱遮在眼前,而黑色眼睛却被墨镜遮住了。他不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如霜的面容,整个人散发出凌厉的杀气。
“知非……知非……”
“我真的……真的很想你,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你在生气我找了别人?……我想你……你从来不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想见你……”
“谁都不如你好,我说真的……我最喜欢你了……”
“……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这辈子……我就缠住你了……看吧,这次我就抓住你了……抓得牢牢的,不让你跑掉……”
“你不喜欢香菜我们就不吃,我给你挑鱼刺……然后我们去教堂看小孩子们……你没发现吗……他们也很喜欢……喜欢我……”
“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喝下午茶?……我这里有很多很多上好的茶叶,什么都有,也……不会再弄得太甜……让你觉得难喝……”
皇帝蜷起身体,手按住自己胸口,一声一声唤着,到了最后语调都带上几丝颤抖,似乎在抽噎,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下。
“……我不想只看你的照片了,知非……我想抱抱你,我想吻你……”
“这里太寂寞了……真的很寂寞,你带我去别的地方好吗……知非……只要是有你的地方,都好……”
“知非……”
她呆呆地跪在原地,脸色刷的转白。
原来,原来,所有的人,都是照片上这个人的替身。
皇帝要黑发黑眼的美人,不过是因为他最爱的那个人也是黑发黑眼。
她跪在地下,听着皇帝一声一声痛苦的呼唤,嘴唇抖动,忽然再不能自抑,泪水无声潸然滑落。
眼前水汽氤氲,一切景物都不再分明。
手指紧紧地捏住那两张薄薄的相片,用力的抓紧,尖利的指甲刺进肉中,肌肤被刺得疼痛。
一瞬间心里有个什么发狂似的生长,绝望的刺痛破土而出,萌芽抽生,顺着血脉流转全身。
银河帝国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一个人的阴影下,连我也一样,别去自不量力,好自为之吧。
皇后古怪的话猛然出现在耳边,卡珊德娜愣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明丽动人的女子,还是俊俏活泼的少年,他们不过都是漂浮着的流云,皇帝从不放在心上。
而照片上这个人,却是皇帝胸口的朱砂痣,窗前的明月光。
皇帝爱他,爱的几乎发了狂。
在睡梦中还一声一声的叫着他的名字,痛苦的像是湮没在水里,快要窒息。
她哽咽着,悄悄地站起来,将那两张照片放在皇帝枕边,然后用力的抹去脸上的泪水,提起裙裾盈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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