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他回来，给了我厚厚几沓人民币。
“三十万。就当这房子首期。”他说，“你想怎么花想去哪儿自己决定。等你到了，给我个信儿，我再每月给你寄定期。”

第 33 章

33.
后来我才知道，他回家问他妈妈要了家里能提出来的所有现金，可还是觉得少。就又去找了他爸。他都已经好多年没主动去过他爸那边的新家了。
我什么也没说，收下那笔钱。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仔细考虑如何使用这笔钱。
从小我家条件不错，老爸老妈虽说是动不动就揍我一顿，可基本上还是溺爱的。我从不曾在物质上体会到匮乏，更没有缺钱的苦恼，当然也不会去想金钱其实来之不易。
那天晚上，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父母将我踢出家门，可又怕我生活无着给我了这房子。我虽然听从安排，但始终不愿意接受。我总在想要是没有房子，他们就还对我有责任，就还是得要我认我，他们就是恨不得打死我也还是我爸妈。
我把房子给邵霆，压根没想要一分钱。
可邵霆，他偏偏不要我如愿。他是怎么去求的家里，怎么在短短一天之内凑出来这么一大笔现金，我想象不出，也不想去想。我只知道，如果我不好好珍惜这每一分钱，不彻底振作起来，我以后都没脸见邵霆 。
顺便说一句，这就是为什么我有邵霆家的备用钥匙，因为邵霆依然住在老房子里，他从没换过锁，哈哈”
他妈的，老子明天就换！电脑前的邵霆一拍桌子，以示决心。跟着接着看下去。
“后来，我决定去澳大利亚。
通过中介，先上语言学校，再上大学。
折腾了很久，事情琐碎处处要钱，最后尘埃落定，身心俱疲的我手里的三十万也所剩不多。
“没事，哥们这么帅，到哪打工端盘子，小费不大把大把的收，赚的得比中国的白领还多好几倍。”
我笑着对邵霆说。
他看了我一会儿，才问，“还有什么事没办的，说吧。”
我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然后目光慢慢扫过老房子里的每个房间，客厅的沙发，我房间的门，邵霆房间墙上的海报，厨房冰冷的瓷砖地和另一扇紧闭着的门……
心脏又开始尖锐的刺痛起来，那痛楚一拨接着一拨，有如海浪一样不知收敛疲倦。
窗台前，鱼缸里那条橘红色的小鱼，正欢快游弋。我拿起鱼缸，到厨房去换水清理。
“帮我照顾吧。”
我收拾完笑着把鱼缸放在窗台上对他说。
“死了我可不管。”
“每年暑假我还回来呢。死了让你抵命。”
“暑假？谁暑假老老实实在这儿等你，做梦呢！”
我转身背对着邵霆，低头轻轻用手指一下下的敲着鱼缸。
“就当我拜托你，帮我照顾他。”
出发那天，邵霆说有事到时候直接到机场送我。
我一直在出关口等他，大概还有一个小时飞机就要起飞他才出现，满头是汗。
“这个收好。”
他塞给我一个信封，我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都是人民币。零零乱乱，百元十元，甚至五块两块的票子都有。
“你白痴了吧，我带这个去有个屁用。”
我往回塞，让他硬给搥了回来。
“你才白痴，在那边银行换啊。”
他不由分说地把我往出关口推，“快滚吧”，他边挥手边说。
我往里走了几步，又回头看。
他在外面垂着头。
“邵霆！”我大叫，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他被我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动了动嘴唇。
“说什么？”我喊。
“你别怪他。他其实还是挂念你的！”
他喊完这句话，再不看我一眼，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第 34 章

34.
邵霆最后交给我的那些钱，我从没用过。大概也是从没穷到要饿死的缘故。
因为时差再加上我还要上学要打三四份工，每天都睡不到四个钟头，所以在网上和邵霆碰到的机会并不多。那几年里我们多半是写email，或是直接打电话。
他每个月都按时寄他所谓的定期给我。两年之后我攒出了大学第一年的学费，于是自以为有了点底气，便开始拒收邵霆的钱。
而那些年里，发生在谢骢身边的事，也如同那些定期一样，源源不断的从邵霆那里传递过来。不同的是，这种传递不止持续了两年。
刚到澳大利亚那年我瞒着邵霆和谢骢联系过几次。打电话，写email，甚至真的写信，寄东西。
在信封上用我歪七扭八笔迹写着，“G大金融专业02级 谢骢收”，就好像又见到了那个笑容满满的男孩。
我的电话从没被接起过，email也没回音。
不过那些寄出的信和东西都没被退回来。虽然是没有回信，但毕竟他都收下了。我就是这样的自我欺骗，觉得可能还有点希望。于是就又陆陆续续写了几封，直到我出车祸为止。
大概是睡眠时间太少，又经常忘了吃饭，身体过于疲劳。有一天，大概是凌晨一点多，我在餐厅打完工，开车回住的地方，开着开着就睡着了。车子不受控制，直接撞上高速公路的水泥护栏。
安全气囊蹦出来，手臂和面部大面积擦伤，不过伤势也不严重。腿没断，只有些青肿瘀伤，怎么造成的，我完全没有印象。
其实当时的情况是，巡逻警察在大约两个小时后路过，发现并将我从车里拖出来。而那时的我并不是因为身上的伤而昏迷，我只是陷入沉睡而已，直到被送进急诊室也没醒来。
警察后来说我很幸运，一是车子没有漏油，二是路上没别的车，要不然我大概会没命。
他又问我要不要通知家人或是朋友来接我。
我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没事。”
我后来面目全非，一瘸一拐的在第二天清晨看起来很严重的回到和别人分租的公寓，倒在从垃圾箱旁边捡回来的床垫上，忽然想到，在这个地方，如果当时我死掉了，大概都不会有一个人愿意来收尸。
然后就想起老爸老妈，想起谢骢和邵霆。
可我不能打给家人，我已经带给他们太多的难过，不能在这个时候还让他们觉得内疚，觉得就是因为他们把我丢出家门，才让我差一点死在异国他乡。
那时支持着我的只是谢骢和邵霆他们两个的声音。他们的区别在于，我心里清楚一个不会接听，而另一个一定会接起。
拿起电话打给谢骢的时候，我没想过要告诉他出车祸的事，更没有像往常那样幻想他突然心软，突然说他很难过，他现在后悔了，其实他也喜欢我。
只是在那种心情下，单纯的想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我的手机上，照亮一点我在异乡晦暗的房间。
可手机居然被接起。是一个女生的声音，很活泼的在那边叫，“谢骢，你认识外国人吗？这个号码好奇怪。”
跟着我听到谢骢的笑声，又是一阵打闹，他好像终于抢回了手机。
“喂？”
他说。声音亲切可爱，和我之前的记忆一样。
我握着手机说不出话。
“喂？”
他又问了一句，这一次有一点不肯定，尾音有一点颤抖。
我眼睛发酸，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声音。
他也在那边沉默着。之前那个女孩似乎很不满意，撒娇的问，“这是谁啊？打过来又不说话。你为什么还不挂嘛，是不是之前的女朋友啊……”
谢骢阴沉的回答，“怎么可能？我……”
我听不下去，先挂断了电话，紧接着手忙脚乱的打给邵霆。
他在那边接起来说，“你小子又惹什么祸了？”
“没有。”我笑。
“少骗人。你这会儿平常肯定是去送报纸了，不会是被炒了吧？”
“没有，他们看我长得帅，特意放假一天让我休息。”
他听到大概是很无语。沉默了很久才又说，“你先挂了，我给你打回去。”
我知道他想帮我省钱。这个傻邵霆，一通电话能有几个钱。跟他说过多少次我们这边买电话卡，往国内打，一分钟比国内市话都便宜，他总是不记得。
“你个傻B。”
我笑，脸上冰凉一片。
“我操你大爷。”
他骂，显然很怒。因为被骂的莫明其妙。
我继续笑着，将手臂压在眼睛上，没一会儿T-shirt袖子就湿透了。脸上手臂上擦伤的部分嘶啦啦的痛。
我低声对手机嘟囔。
邵霆没听清就问我说什么。
我大声吼了出来，“你个傻B，我想死你了！”
我没有说谎，那一天是我第一次，想见邵霆比想见谢骢更为急切。
我也第一次明白了个道理，有些人，你爱他对他来说不仅不是幸福还是种痛苦，而有些人，要是他愿意爱你，对你来说是比中了三十期都没开过的乐透更大的幸运。
我，正如把我从撞毁的车里拉出来的警察叔叔所说，是个无比幸运的人。

第 35 章

35.
后来邵霆说过几次要把谢骢的联络方式告诉我，我一直拒绝。
车祸之后，我好像一下子比原来成熟了很多。开始可以试着从客观的角度看待和谢骢之间的事。
我原来也知道当年对谢骢做出那种事是不对，但同时又觉得谢骢过于绝情。毕竟我那么喜欢他，又和他认识那么久，就算做错事，都已经那样道歉了，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个机会？
幼稚又自私的少年大概说的就是我这种人。永远是无限放大自己的付出，无限减少自己对别人的伤害。
永远认定爱一个人，那个人就必须回报同等的爱。
这是怎样的无知。
这世界，除了父母，没人是一定会爱我们的。当然，我们也没有必要承担别人带来的任何的伤害，不论这种伤害是不是以爱为名。
我懂了这个道理之后，就不打算勉强谢骢。他一直躲避我，明明白白的说要我去死说恨我。
我一直都傻傻的认定那不过是一时之气。现在想想，强迫自己相信这种想法是因为我不敢接受谢骢真的不爱我的事实。
被一个同□上，还强迫发生关系。对于异性恋的谢骢来说，应该是很沉重的打击。
我自己看来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对于他，可能只是一场恶心又痛楚的噩梦。
不再主动联系他，对他来说，大概更好。
想通之后，我就没问过谢骢的手机号，email，还有地址，没再写信寄东西给他。
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时候，邵霆说徐乔要过来我这里，要我帮忙照顾。
呃，这是不是算已经把十九岁写过了。
我真是成长了啊，居然一包烟就搞定了。喂，邵霆，你小子打算什么时候回我电话！”
“就你这样也叫成长？！”邵霆在电脑前笑骂。
这里面大部分事情他都很清楚，除了任苒还写过信给谢骢这件。
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在任苒出国后，碰到合适的机会就对谢骢说，“跟他联系一下吧。”
可谢骢每次要么摇头，要么转移话题。
邵霆和谢骢当时都是学生干部，经常出入院半。寄到各个系的信，通常是在院办分发下去。其中地址不详，或是查无此人导致无人认领的死信，在每个月底会集中起来，退回给寄信人。
邵霆从未见任苒的信或是包裹出现在院办的信件或是死信里。任苒是从澳大利亚寄信过来，海外信件应该很显眼才对。任苒说他寄了很多封，邵霆有可能错过一两次，可全部都错过未免有点离谱。
如果自己从未见过，就一定是有人在每次分发之前就将信取走，那个人除了谢骢还能有谁？
既然如此痛恨任苒对自己做过的事，这么多年也不能原谅，为什么还要收下那些信呢？
也许，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
晚上吃火锅时，谢骢想起过去，他那不停颤抖的手将心事暴露，也许那首歌始终都在谢骢心底轻轻吟唱，“很久以前，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
还记得那天，任苒要搭乘飞机远赴澳大利亚，谁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邵霆又一次跑去找谢骢。
“我知道他是个混蛋，对你做出那种事。可他要走了，就一个人。你去送送他好不好？”
他这样的求谢骢。
谢骢抿着嘴巴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还是不肯说话。
邵霆急了，管不了许多，拉起他往外跑。都要进校门口的出租车了，谢骢突然甩开邵霆的手，向街对面跑过去。
邵霆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等他。看见他冲进那里的银行，几分钟后他跑出来，将手里的信封塞给邵霆。
“不要说是我。”
他把邵霆推进出租车里，关上车门。自己则是头也不回的返回学校。
如果这一切不是单纯的，对往日友情的难以割舍，而是其它。
“那现在这样岂不是我的错？”

第 36 章

36.
邵霆想到这里，头皮一点点的麻痹起来。
他机械的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打给他知道一直等待着自己电话的任苒。
电话很快被接起来。
任苒兴奋的声音从听筒处传过来，在他耳边舞蹈。
“要是你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你一定会更开心。”
邵霆想着，一丝微笑浮现在嘴角。他的睫毛微微煽动着，是任苒口中世界上最美的蝴蝶，只不过断了翅膀。
“你写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看了。”邵霆说。
“怎么样？我成熟了吧。”任苒在那边自鸣得意。
邵霆轻笑，“你走那天我塞给你的信封，还留着呢？”
“当然啊。感动吧。你给的我哪舍得用？”
“不是我。”邵霆心想。“你个傻瓜。任苒你个大傻瓜。你不舍得用的根本不是我给你的，而让你感动一直记挂你的也不是我。时间流逝，缘分变换交错，可主角就是主角，从不曾改变。我只是，我只是你们……”
“喂，喂，邵霆你个臭小子，不是又挂我电话吧！邵霆！邵霆！”
“叫个屁，你大爷的！”邵霆破口大骂。
任苒很委屈的在那边嘀咕，“我不是怕你又不理我了吗？”
邵霆深吸了口气，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那个信封在身边吗？”
“在啊。我把它跟重要的东西都一起锁抽屉里了。”
“你找出来看看，里面一共多少钱？”
“干嘛？要我连本带利都还给你？”
任苒边笑，边在那边听话的找东西。
“找到了。我看看，你等着……”
邵霆听到任苒在那边数钱，没多一会儿，就报告说，“一共两千一百三十七，你说吧，每月利息算多少啊？”
邵霆朦朦胧胧的记得，好像是在任苒博客里看到谢骢说过，他每个月都攒不下钱，存折里总是只有两千多。
那个时候的谢骢，他不肯见任苒，不肯听任苒说一个字，还叫任苒去死。
可他却取出了自己存折里所有的钱，托邵霆塞给任苒。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取出所有的钱送给那个人用，收下所有的信，反复阅读。
邵霆觉得自己头痛的要裂开了，就像他告诉徐乔的，他不想知道那么多事，可是现在都已经知道了，他要怎么办？
“邵霆？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不是还生我的气吧？”
“没有。”邵霆一下下的揉着太阳穴，“我说，你要不要记一下谢骢的手机号。怎么说人家借给你钱那么多年没让你还，于情于理你也得感谢一下。”
“等会儿，邵霆你说什么？”
任苒那边明显已经开始乱了。邵霆心里又是一紧。
“我说他当年让我把自己的钱带给你，但是不肯让我说。今天我看你回忆到这段，又这么多年了，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随即很不客气地开口。
“你现在说告诉我比较好？五年前你干什么来着？”

第 37 章

37.
“五年前？”邵霆觉得被捅了一刀，身体一点点变冷，“五年前我忙着买你的房子；忙着跟谢骢说任苒这个白痴真的知道错了你去见见他，他那样子和死了差不多；忙着帮你选学校办手续；忙着陪谢骢整个晚自习傻坐着。我唯一没顾得上忙的就是猜对你们两个的心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
“少跟我说没用的。任苒，你凭良心说，当年就是你们自己真就明白自己的心思吗？要是你们自己都搞不清楚，就少来埋怨我破坏了你们的大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