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交错而过的年代
作者：率周园

文案
任苒放任自己躺在不怎么干净的草地上，闭上眼睛。夏天午后的风总是让人沉醉，耳边树叶沙沙的低语。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和那两个少年。风从走廊的窗子吹进来，带起三个人耳边的碎发，还有偶然经过的女生们的裙角。当时每个人脸上都在笑，心里各自转着他们自己都弄不懂的小心思，笑的单纯。

1.
邵霆和高中同学吃饭唱K回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
洗个澡出来，他拿起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号码几分钟还是没办法拨过去。
他有些烦躁的使劲用毛巾擦了几下头，一屁股坐到电脑前，打开MSN。
任苒在线上。
“回来啦。”他马上就发过信息来问。
“嗯。”
邵霆无奈，他就是不想直接和任苒交流，又了解任苒很少上线，才决定上网打些今天的事给他交差的。
不过自己也真是傻呢！只要一牵扯到谢骢，任苒有哪一次肯轻易放过自己。
邵霆在电脑前苦笑，看着任苒发的一连串问题。什么“你们点菜的时候有没有注意不要太辣呀？他穿的什么衣服？够不够厚？有没有换发型？喝酒了吗？没被灌醉吧？去唱歌不会又全是说着唱的吧？”如此种种。
邵霆边嘴里骂“你他妈的这么想知道自己还不去！”边逐条回答。
“他今天笑的多吗？”
任苒最后问。每一次，他最后都是问这个。
邵霆知道任苒最喜欢看谢骢笑。在他们三个总是混在一起的日子里，每一次谢骢被任苒欺负，苦着一张脸说不出话，任苒也从不道歉。因为谢骢虽然很会给人惹麻烦又爱发脾气，但异常的好哄。吵过之后，任苒只需开口轻轻叫一声“谢骢”，谢骢马上就会笑着又凑到任苒身边。
任苒最喜欢这样笑着的谢骢。邵霆，虽然嘴上没说过，其实他也是喜欢的。
他还喜欢看着谢骢也跟着笑出来的任苒。
“挺多。”邵霆照例打出这两个字。
他接着打“你其实是想问谢骢有没有问起你吧？”他照例一个字一个字的打出来，跟着也照例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
于是，MSN上两人很久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任苒先发过来，“我也开始写blog了，blog的名字是π。加密的。”
“加个屁密。名字不就是密码。”
“31415926，谢骢，我，你。我们还是有些奇怪的联系的。”
是啊。三人的生日能组成圆周率的好友，大概世界上也不是太多见。邵霆默默感慨。接着看到任苒又发过来一句话。
“我争取从头到尾写完，大概能完吧。”
然后，任苒下线。
能完？邵霆眼睁睁看着任苒为了能完折腾了八年，要是还当真，那邵霆会觉得自己是白痴。
邵霆也跟着关电脑。躺在床上，他想起晚上唱K的时候，谢骢微笑的脸。
“我们认识十年了呢。”他坐在邵霆旁边，突然就这样说。
“我们？”邵霆轻轻问。
“对，我们。”
邵霆觉得他的目光穿过了自己，笑容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纯真温暖。邵霆不知道那时的谢骢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是十年前高中入学那一天第一次见到的自己和任苒，还是仅仅只是任苒？
这时候有人在唱，“很久以前如果我们爱下去会怎样……”
谢骢收回目光，轻声说：“……”
邵霆猛地拉起被子蒙住头。要是今天喝醉就好了，要是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就好了，要是不认识任苒和谢骢就……
是好，还是不好？
他蹬开被子坐了起来。黑暗中，窗台上圆形鱼缸里，水波荡漾着月亮的碎光。
邵霆摸到床头柜上的烟，点燃一支，深吸一口。
“帮我照顾吧。”
任苒笑着把鱼缸放在窗台上，里面一只橘红色金鱼游的欢快，还不知道已被主人抛弃。
“死了我可不管。”
“每年暑假我还回来呢。死了让你抵命。”
“暑假？谁暑假老老实实在这儿等你，做梦呢！”
任苒转身背对着邵霆，低头轻轻用手指一下下的敲着鱼缸。
“就当我拜托你，帮我照顾他。”
站在窗前的任苒现在不在，鱼缸里也早已空空如也。
时移世易，而曾点头应允的誓言却无法改变。
邵霆把头埋在膝盖里，要是没有点头就好了，要是早点置身事外就好了。
谢骢今晚最后的那句话，要是没听到就好了。
反正睡不着，他从床上跳下来，又打开电脑，点开任苒的博客。
输入“31415926”的密码后，一篇只编号01，没有标题的长长文章出现在屏幕上。
“十年前，我十五岁，高中一年级。”

第 2 章

2.
“01.
“考上一中对于我来说是个奇迹，毕竟一中是全国百强，也是S市最好的高中，而初中时我根本算不上好学生。
上初三那年升学谈话，初中的班主任对我妈说，“这孩子一般的区重点努力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那会儿在S市，是个高中都叫重点。而所谓的区重点和职业高中的区别只在于，职高教授职业技能，而区重点不提供此项服务。
我妈边保持微笑点头说“是啊是啊，老师您说的是啊”，边在桌子下面拧我大腿。
我没忍住，大叫一声从椅子上蹦起来，没忍住说了实话：“那怎么行！区重点那帮女生的校服丑的能让男的阳痿了！”。
老妈和班主任的脸当时就绿了，估计他们两个当时是一个恨自己要对外维持贤妻良母形象，一个恨自己为什么是辛勤园丁而不是辣手摧花的恶魔，要不然一人一脚把我踹死算了。
这也真不能怪我，当时重点高中的制服设计都一样，丑的不忍心看第二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预防早恋。
一中大概是因为名气太大，教育局也不管，所以不止是制服，书包和运动服也都跟别的高中不一样。一中的学生走在街上，一眼就会被认出来。顺便说一句，一中的夏季制服男生是白色短袖衬衫，蓝灰格子长裤。而女生则是白色连衣裙装，领口上用蓝灰色的细带系着个蝴蝶结。重点在于裙子的长度很短，据我当时目测，至少比其他学校的短上十公分。
于是，我这个十四岁少年，为了不辜负青春沸腾的热血，避免不举这个悲剧的产生，毅然决然的奋发了。
目标当然的是一中。
一年后，放榜那天所有人都抓狂了。
对此，我非常有风度的只是撇撇嘴说，“切，这是老子的实力。”
其实他们是不应该惊恐的。毕竟对于青春期的男生来说，还有什么比性冲动更能激发出无敌小宇宙呢？原子都可以粉碎了，中考算个屁。
报到那天，所有学生都挤在教学楼入口放置的揭示板前，查看自己所属的班级。
一中的教学楼是俄式建筑，很厚重，举架很高的设计。需要爬个十来级台阶才到入口。几百号人当时就在那些个台阶上努力地往上挤。
我觉得这样的行为很白痴。班级早分配好了，提前看到个几分钟也不会有变，更不会发片西瓜给你降降火，这帮子人是嫌还不够热吗。还是想趁机贴到女生的胸脯屁股？
站在最底下的台阶上，正转着猥琐的念头，一张脸就突然的由远及近，由小变大，冲着我扑了过来。
慌乱之中我还是意识到此人是个男人，因此非常厌恶的掐住他的肩膀往外推。不过他加速度动能势能都过大，我抵抗无用，被砸倒在地，成了他的缓冲垫子。
“对不起啊。”他慌忙站起来，伸出手拉我。
我挡开他伸过来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他有些尴尬，带着歉意解释，“我刚看完自己班级想出来的，结果不知道谁推了我一下……”
“算了。”
我打断他，拍拍屁股，冲进依然混乱的人群，往上挤着去看揭示板了。
其实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平日里被人这么不小心撞一下也没什么脾气。只是刚刚的男生长的实在太招我烦。
这里需要说明一下，我最不能容忍的长相。
如果是女生就是绝不能比我高，另外绝不能没胸部。
理由是比我高会让我觉得自己不够男人，没胸部会让我觉得那人不够女人。
如果是男生还是绝不能比我高，另外绝不能比女生还白。
理由还是比我高会让我觉得自己不够男人，而比女生白会让我觉得那人根本不是男人。
那一年我只有165cm，对身高问题敏感也是可以理解的。
撞到我的男生那会儿大概就有170左右，又白的晃眼，被我讨厌实在天经地义。
查到班级是一班之后，我开始往班里晃。因为初中学校一般，所以考上一中的加上我自己才只有三个。另外两个初中和我又不是一班，连话都没说过。说实话，当时的我有点孤身一人的感觉。
一进教室，发现里面已经吵得要命，也不知这些新同学是真的早就认识，还是全都自来熟。总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就随便找了个没人坐的位子先坐下来。
坐在前面的男生这时候回过头，对我笑，“原来你也在这班啊。”
他有一双圆圆的琥珀色的眼睛，大概是刚喝了点水，粉嫩的嘴唇上还亮晶晶的。这都没什么，最可怕的是那过于白皙的皮肤，就好像这辈子都没晒过太阳一样。
我低声骂了句“靠”。眼前正是刚刚那个报到第一天就差点把我压扁的人。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这次那人坐着，也看不出比自己高多少了。
那个男生好象不太懂察言观色，半点没发现我讨厌他，还兴冲冲的说个不停。
“我叫谢骢。真太好了，我刚搬到S市就参加中考，所以这里都没什么熟人。我们刚刚见过面，现在又在一个班，这么巧，那你就是我第一个朋友啦！”
“别胡扯了。”我泼他冷水。
“怎么是胡扯？我们多有缘份啊……”他纯真的眨着眼睛，很不解。
“真恶心，一个男生说什么缘份，有够娘的。”我继续泼。
他眉头皱了起来，瘪了瘪嘴，“你怎么这么说话？我是……”
“是什么啊？自来熟？娘娘腔？”我再继续。
“太过分了。”他用力咬了下嘴唇，“主动找你说话是我不对，在楼门口也是我不对，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以后也用不着你来理我！”说完就扭回头，坐在位子上不出声。
班里依然很嘈杂，不知为什么老师还没来。我看着座位前方那个垂着头，肩膀好象还因为被气到在微微颤抖着的谢骢，不知怎么就有点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
于是伸手捅了捅他后背，也不等他回头，就开口说，“我叫任苒。”
话音未落，他像是小兔子一样跳着转了过来，脸上都是笑容。
“那任苒，我们是朋友啦。”
我愣了一下，随即也不明所以地笑了。
这就是我认识谢骢的第一天。”
第二天邵霆不到五点又爬起来。开电脑，打开昨晚浏览过的任苒博客地址，随即用MSN发给谢骢。
除了那个地址，和一个符号π，他没有多写什么。他想这样大概就不会让谢骢找借口不去看。

第 3 章

3.
发完地址，邵霆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刚要关上浏览器，却发现任苒居然又更新了。
难道这小子昨晚完全没睡吗？邵霆皱眉。不过也对，这些年每一次从自己口里听到谢骢半点风吹草动，任苒的反应都是自己亢奋个一天半天的。
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顺便扫了下更新内容02。
“02.
后来班主任终于出现，点了名，让大家做了自我介绍，又要每个人报了衣服尺码，以便订校服和运动服。全部弄完就交代学生们打扫教室，顺带互相熟悉一下。
谢骢缠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把桌椅搬到走廊上去，好让其他同学清理地板。
我们刚把两个桌子上下摞好，一个穿白色T恤带黑框眼镜的男生走过来，冲我抬了下手。
“任苒。”他说。声音平静，态度自然，好像是天天见面的朋友。
我愣住，完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旁边的谢骢，拉了下我的衣服问，“他是谁啊？”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
黑框眼镜男生撇了下嘴，低声骂了句脏话，跟着摘下眼镜，撩起额头上的留海，没好气的说，“这下总能想起来了吧！”
我盯着那张脸不到三秒，突然冲过去，抓住那人的手臂大叫，“邵霆！邵霆！”又伸手去捏那人的睫毛，“这儿的毛还是这么长啊，你刚才都不露我怎么知道是你。”
此言一出，整个走廊都静下来了。
跟着砰地一声巨响。我都没怎么觉得疼人就飞了出去，撞在刚刚摞好的桌子上，放在上面的桌子砸下来，幸好反应够快，才避免第二次受伤。
“干嘛呀你这是。”我抱怨，不过没多少怒气。
倒是急急跑过来的谢骢更生气，拉起我，拧着眉毛问黑框眼镜，“你怎么无缘无故打人！”
黑框眼镜半点没理他，自顾自的重新戴好眼镜，瞥了眼我说，“让你记得牢点。”
我笑了下，过去不轻不重的给了黑框眼镜一拳。
“那都五六年没见了嘛。怎么这会儿不剪睫毛，改戴眼镜挡着了？”
“不管用，越剪越长。”
谢骢在旁边看的莫名其妙，可能因为自己被排除在外很不爽。故意的去拉我说，“帮我把桌子放好，走廊都没法走人了。”
我跟了谢骢过去，黑框眼镜也跟过去帮忙。
重新摆放好桌子，谢骢朝黑框眼镜伸手，还微微抬着下巴，“我叫谢骢，是任苒高中第一个朋友。”
黑框眼镜愣了下，随即撇嘴一笑，伸手和谢骢握了下只说了两个字，“邵霆。”
我还记得当时有风从走廊的窗子吹进来，带起我们三个耳边的碎发，还有偶然经过的女生们的裙角。当时每个人脸上都在笑，心里各自转着我们自己都弄不懂的小心思，笑的单纯。
后来在谢骢不停的旁敲侧击，我烦的要命就告诉他邵霆是我在小学四年级暑假时，在爷爷家那里遇到的玩伴。邵霆当时眼睛圆溜溜的，睫毛超长，脸蛋也是圆鼓鼓的，可爱的就像个大娃娃，还是女娃娃。
我想起邵霆居然从当时的罗莉娃娃进化成现在面瘫一样的黑框眼镜，不由得哈哈大笑。然后又严肃警告谢骢绝对不要在邵霆面前说他可爱之类的话，否则后果就如我开学那天一样 – 被打飞。
邵霆小时候就极为痛恨自己的睫毛，有天终于发了狠，用剪刀剪了个秃。虽然挨了他妈妈一顿板子，可也没人再把他当娃娃逗弄他玩了。
暑假结束，回到自己家后我就和邵霆没了联络。再去爷爷家时，到邵霆家里找他，发现他搬了家。本来以为今后大概也不会再遇到了，却在一中再次碰头。
邵霆说他是去看自己的班级，因为是从一班开始看起，自然就看见任苒这个名字。
“任苒”这样的名字出现重名的情形还是比较少的，于是邵霆便趁打扫卫生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就被他碰到。
我建议邵霆当天去买彩票，邵霆则说“我还是多注意地面比较好。”
谢骢不解问为什么。
邵霆答曰，“狗屎。”
自此，狗屎的，不，是狗血的高中生活开始了。”
大概就是这样吧。从第一天开始，就开始狗血着的他们俩，和莫名其妙搅进去变得狗屎一样的自己。邵霆按着额头，觉得头昏昏的难受，于是又爬回床上倒头睡去。下午一点左右邵霆被任苒一连串的电话吵醒的。

第 4 章

4.
“大礼拜天的，你有病吧！”
起床气严重的邵霆，破口大骂。况且让他睡眠不足且质量不高的还是任苒那些破事。
“这不都快一点了嘛。”任苒很是委屈，“我一哥们搞了两箱超大的水蜜桃，送我一箱，这就给你搬过去吧。”
“现在？”邵霆瞄了一眼只有水的鱼缸，“不行，我一会儿还有事呢。”
“少扯了。有事你睡到我打电话才起。”任苒显然不信。
“我和人约的是两点半。”
“谁啊？”
“你又不认识瞎打听什么。”
邵霆不耐烦，主要是编瞎话费脑子，而且事后还得不停的圆谎。
可任苒认识他时间太久，因为饱受言语和肢体上的摧残，所以这种程度的拒绝，在他耳朵里就和蚊子叫差不多，他继续问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