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骢依然说，“和你无关。”
左研扯住谢骢的手抓紧，又慢慢松开。谢骢白皙的手腕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左研看到，垂头轻笑，“我留给你的全是这样让你难受的东西，你以后去哪，做什么，当然不想和我沾上关系。”
他从衣领里拉出一个黑线穿着的血红色小石头，扯下来放到谢骢手里。
“这个本来就不应该是我的，还给你。”
谢骢握着那个还带着左研体温的石头，血红色的石头上刻着“时光”。
那个人开着红色的车，曾经对自己说爱，也曾经被自己爱。很多年的岁月里，他们交错的爱着，没有结果。
那个人的名字叫任苒。
时光荏苒。
原来左研早就知道。一直在说谎的人，一直将两人的交往当成消遣的人，从来就不是只有左研一个。
左研说，“我不是一月五号生日。”
“什么？”
“我十月三十一号生的，不是一月五号。初一时我没卖了刚买的自行车，是我逃学结果撞破我爸和那个女人的好事，我爸为了封我的嘴，主动买了新车给我。我其实最喜欢老王包子铺的白粥，你说也喜欢的时候，我心里特别高兴。我新年前夜那天没去打工，是和苏青去了温泉滑雪中心，那个滑雪板手机链就是那时候买的。我不全是因为要在学校当老师，才学理论物理，是因为我恨我爸，只要让他别扭，我什么都做。还有，我说你装单纯，其实心里从没那么想过。就是这些了，所有我对你说过的谎话。对不起。”
左研说完伸出手和已经呆住的谢骢握了一下。
“一路顺风。你这么好的人，不管在哪儿都一定会过的很好。”
说完他松开谢骢的手，偏着头看饼店的橱窗说，“我还得擦擦这玻璃，你先走吧。”
谢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听，是邵霆约他晚上吃饭。他简单讲了几句挂上电话，却发现左研皱着眉，盯着他的手。
他突然就反应过来，慌张的将手机塞进口袋里。
“你还留着那个。”左研轻声说。
“扔掉也很麻烦吧。我走了。”谢骢说完，像是做了错事一样迅速从左研的视线里逃离。
吃完晚饭，邵霆和任苒送他回家。到了小区门口，任苒嘱咐他，“早点睡。趁着出国前把自己身体养好点。”
谢骢点头答应，下车看邵霆他们开走，忽然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不由得转头望过去，正对上在不远处左研的目光。
谢骢站定，却不开口。左研也不说话，只在那里看着他。
隔了不知多久，谢骢才重新挪动脚步，上楼回家。
半夜，谢骢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快到三点，他一骨碌爬起，站在窗边。窗外，只有一盏路灯照亮的小区里，一个几乎被黑暗吞没的人坐在花坛边上，一动不动。
谢骢猛地转过身。跑到桌边，拿起手机。
水蓝色的樱花瓣在暗夜里依然剔透闪亮，贴在小巧的滑雪板上。
谢骢傻傻的看了那些东西一会，手指颤抖的拨了电话。
“事到如今，你待在那还想怎样？还是说你果然复制了那些照片，还想威胁我？”
“没有。我不想烦你，可是，你留着那个手机链，我以为你其实有一点……”
“你等着，我这就下去还你！”
谢骢挂断电话，穿着睡衣拖鞋跑了出去。他气喘吁吁跑到左研面前，手忙脚乱拆下手机链，电池掉在地上，他也不在乎。
“给你！”谢骢将手机链摔到左研身上，“赶紧走！”
左研接住，紧紧攥在手里，眼睛看着谢骢。
“走啊，东西拿了你还不走。”谢骢伸手推他。
左研一把将他扯到怀里，死死抱着不放。
谢骢手脚并用，拼命挣扎。
左研依然不放。
他在谢骢耳边问，“要是我不是因为打赌才接近你，要是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谎，你会不会有一点喜欢我？”
谢骢的反抗停了下来。可不到三秒，就突然更用力的推开左研。
“你不是知道吗？我喜欢过的人只有任苒，从没变过。”
“从没变过？”左研苦笑，“我也以为自己也会一样，一旦喜欢，再不会变。可我，还是变了。”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颗水蓝色的石头和滑雪板。
“我和苏青出去玩，可一直想着你是不是一个人过新年，会不会很寂寞。这种小女生的东西，我以前死都不会买。可还是买了。其实那时候就变了吧。死硬着头皮，大年三十也不想回家见到我老爸还有那个女人的脸，可终究心里难受，需要人说说话，需要人陪，那晚上我第一个想到是你。那个时候，果然还是变了吧。我跟你说专业的事，你和我说的那些话，说还是选喜欢的比较好，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自己今后的日子更快乐。我特别高兴。那会就应该知道了，可还是没有。还有你生日那天晚上，就是在这里，我等着你。任苒送你回来，你对他笑着挥手告别，笑的那么开心。我从没见你那样对我笑过。我第一次明白了红色石头上‘时光’两个字的意思。那晚我根本睡不着，满脑子全是你和他现在究竟什么关系的猜测。可这样了，我还是没察觉。第二天，你来我家吃火锅。我看着你吃东西满足的样子，真的很开心。我本来要说的，说照片的事不好意思，说还录了你睡觉的样子很可爱，说这是我家的备用钥匙，以后要是想放松一下随时过来，我一定买热腾腾的白粥给你。我本来要说这些的，可你先说了任苒。我最受不了你提他，你对他笑的样子，再一次出现在眼前。于是，一切都变了样。我们再没可能。也许因为你太好我太坏，本来就不相配，也许因为时间还不够长。这几个月，只够让我改变，却还不够让你也不一样。真是可惜了。”
左研抬起头，眼眶红着，对谢骢笑道，“谢骢，我就再问最后一次，我还有没有机会，我们还能不能多相处一些时间。”
谢骢低头不语。
左研得到答案，再不犹豫，将手机链随手向远处一丢，说道，“这东西搁谁手里都心烦，扔了最好。”他伸手拍了拍谢骢手臂，说声“不好意思，你保重”，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第 111 章

111.
进入七月，邵霆先送走了莫晰。莫晰因为要做TA，需要提前一两个月去美国。
“师兄，我夏天回来，你要是比现在瘦，就把任苒甩了，跟我去美国吃垃圾食品长肉。”
他笑着说完，和邵霆挥挥手，出关离开。
任苒公司那阵子正在赶个项目，任苒他们全组人，几乎都住在了公司，没日没夜赶进度。任苒偶尔抽时间大电话，总是嘱咐邵霆先把装修的事停停，等他闲下来，俩人再一起轮班看着。
邵霆嘴上答应，可并没那么做。每天上完班，就往新房子那边跑，挑地板，刷墙面。有点空闲，就往家具城跑，比较价格，拍下喜欢家具的照片，准备等任苒闲一点，再给他看看。这样跑了没几天，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
邵霆妈妈先发觉不对，心疼儿子。说要去新房子帮忙看着，家具什么的也帮忙买。
邵霆自然不肯。房子的事，他只说公司有资助，所以才急着买的。因为他知道母亲清楚自己手头有多少钱，所以没敢说房子多大，更不敢讲是和任苒合买。他总跟母亲说装修时空气不好，不让母亲过去看。虽然也不能总不让母亲去，但能拖一天算一天。
母亲本就是乐得清闲的人，也就没提过要去。这次是见邵霆瘦的狠了，才主动要帮忙。可让母亲擅自决定新家的布置，邵霆怕任苒见了不喜欢。于是邵霆又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他母亲嘴上没说，心里隐隐觉得不对。
有一天，她偷偷跟着邵霆去了新房那边。结果听到邵霆和负责设计的人说，“任苒不喜欢颜色太杂。我们房子里只想要黑白红三个颜色。”
邵霆母亲呆住。悄悄退出来，独个回了家。
晚上，母亲煮了丰盛的晚饭，等邵霆回家。
邵霆心里有事，根本就没发觉有何不妥，三两下吃完，又要起身去新房那边。
邵霆母亲叫住他，“邵霆，你那房子多少平？”
“7，80吧。”邵霆低着头，含糊的说。
“是吗？可我觉得比咱家大得多。少说也有120。”
邵霆就是一惊。
“你哪来那么多钱？上次卖房子的钱，你大半都给我存上了，这次也没跟我要过钱。前几个月还买了车，你到底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钱？”
“我不是说了公司有资助。”
“我打电话问过了，你们公司根本没那福利。到底从哪里来的钱？”
邵霆不说话了。
邵霆母亲叹了口气，“你要是直说跟任苒借的，我还能当真没什么事。偏偏你还不说。”
邵霆依然沉默。邵霆母亲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将一个存折和银行卡塞给邵霆。
“你把里面钱都取出来，应该够了。把钱都还给他。快去！”说完，推着邵霆往外走。
邵霆不肯动，低声说，“我不去。”
“你不去跟他弄清楚，还真要以后跟他住一个房子，睡一张床上！”邵霆母亲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起来。
邵霆依然不说话。他母亲气急，边骂边死命捶打他。邵霆也不反抗，任由母亲发泄怒气。
邵霆母亲后来筋疲力尽，扯着邵霆掉下泪来，骂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这样对妈妈？你爸是到处搞女人，你连你爸也不如！”
那天过后，邵霆母亲就病倒了。邵霆请了假在家细心照顾。身体恢复期间，邵霆母亲情绪渐渐缓和起来，她问邵霆，“你就那么喜欢他？”
邵霆点头。
邵霆母亲说，“这世上男女在一起，也难保长久。你看我和你那个风流爹就知道了。可俩男人，我真是想不通。你这孩子心实的很，你对他好，肯定是能好一辈子的。可他就难说。”
“他很好。”邵霆说。
“真的吗？你有什么事，他都能第一时间赶过来？什么事都以你为先吗？”
邵霆点头说，“他一定是这样。”
邵霆母亲有点赌气说，“那你现在打电话找他，叫他过来。”
邵霆面露难色，“他们现在加班，走不开。”
“他现在走不开，以后就不用再来找我儿子。邵霆，你打是不打？”
邵霆没办法，只好去拨电话。

第 112 章

112.
谢骢走在路上想起前一天亲戚送的商场购物卡，准备送给任苒和邵霆让他们添置新家的电器。于是打电话给任苒。任苒隔了很久才接，两人刚说了几句，一台黑色奥迪突然在他身边停下。
谢骢被吓住，没怎么来得及反抗就被那车的司机推进车里。
“苏青你到底要干嘛！”
谢骢认清来人，很是生气。想要出去，却发现车门车窗已经锁好，车子也很快开动。
“出什么事了？”
手机还没挂断，任苒听到谢骢这边的情形，焦急的问。
苏青听到手机里的声音，从谢骢手里抢过手机，跟任苒说，“没事。我就带他去见个人，又不是要绑架，你急个屁。”
说完直接把谢骢手机从自己车窗那边扔了出去。
“你是不是疯了！”谢骢彻底火了，扑过去和苏青抢方向盘。
“你才疯吧，想找死啊。”苏青勉强打开他，车子危险的晃了几下，差点出了车道，和对面车撞上。
“你停下！”谢骢又要上前。
苏青喝止他，“我死就死了，反正一辈子能玩的都玩过了。你可是有大好前途。你们一个个都想的要死的那种认真的生活，认真的恋爱，你还没怎么经历过吧。这么死了，甘心吗？”
谢骢沉默下来。
苏青又说，“我就是要你去见见他。你自己摸着良心说，他有没有一次真正对你用过强？他那个烂脾气，和他爸都敢对打的。对你发火，居然一回都没坚持到最后。你去见他这么个软柿子，他能把你怎样？你就老实点，等个半小时到地方，见完他，再继续你没他更没我出现的‘完美’人生。”
邵霆听着电话的“嘀——嘀——”声，心里莫名的慌了起来，他又和母亲说，“今天算了，他真挺忙的。”
可母亲很坚决。
电话终于还是被接了起来。
“邵霆，你先等会，我现在有急事。”
“我也是急事。你过来我家一下。”
“现在？谢骢那边刚出点事，我得赶紧把人找出来。晚上，我晚上一定过去，好吧？”
邵霆手指尖开始发麻，心里着急却不知该怎么说。
“你……”
“就这样吧，晚上我再找你。”
任苒说完，干脆挂了电话。
邵霆妈妈看着邵霆，脸上竟有些不忍和怜悯。她叹口气说，“还是把钱取出来吧。”
苏青带谢骢去了市郊正在开发的别墅区，里面施工的人似乎和他很熟。苏青简单问了问，就和谢骢下了车，问施工的人要了两个安全帽，递给谢骢一个。领着谢骢向其中一栋正在建设的别墅走过去。
一进去，谢骢就看见左研了。满脸尘土，抱着图纸，跟在像是建筑师的中年人身后。
苏青跑过去，和他们说了几句，便和那个建筑师先离开。留下谢骢和左研两个在建了一半的房子里。
“不好意思，他就爱胡闹。”左研走过来，对谢骢笑笑，“我们先出去，这里不怎么安全。”
两人出了房子，在工地的土路上站定。左研说，“我没车，只能送你去公车站。这里太偏，公车站也得走一阵才到，不大好找。”
他们还了安全帽，出了建筑开发区。走十几分钟，还没到车站。一直这么不说话也很奇怪，于是谢骢随口问，“你现在在这打工？饼店那里不干了？”
“那里再干下去也没什么用了。”左研笑笑，又说，“这里是苏青他爸开发的，我靠关系进来的。这次没多少体力活，主要跟着主建筑师打杂，学到不少东西，挺好的。”
“你喜欢这个工作？”
“喜欢啊。我现在才知道人不应该和命对着干。我小时候特别崇拜我爸，我爸原来也是建筑师，好像还挺有名的。我觉得他特神，会画画，会看那些图纸，更能把图纸上的东西建出来。那时候我就想，我以后也要这样。”
“后来为什么不了？”
“你不嫌无聊啊，还想知道。”左研偏着头问谢骢。
谢骢抿了抿嘴说，“反正干走也没意思。”
“这倒是，还得走十几分钟才到呢。”左研接着说，“主要是后来我不崇拜他了。我小学三年级那年，我爸进了规划局。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他本人经营的好，反正就是一路高升。一大堆人贴上来，送钱的送礼的。还有送自己的。”
左研说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那个女人，是我爸办公室刚分去的大学生。认识我爸那年才22，我爸都38了，大她十几岁。我妈是个傻女人，除了老公儿子，就只知道做她的研究，成日里在温室培育树苗，观察植物。活了三四十年，都没用过擦脸的东西。一个是水灵灵主动贴上来的小丫头，一个是不知道收拾打扮的黄脸婆。我爸没什么觉悟抵抗诱惑，很快就和那女人搞上了。有次还被我撞到。那之后我就再不想崇拜他了。再后来那女人怀孕了。大概是我爸不肯离婚，要她堕胎，她居然直接晚上来我们家闹。我爸没反驳那女人的话，只是一味说自己一时糊涂，要我妈原谅他。我妈这才知道自己老公有了情妇，情妇还怀了孩子，她整个人大概是绝望了。她是个傻女人，嘴里念叨着，‘那你要我怎么办？要我怎么办？’，说着说着突然就冲出家门，我们都没法拦。我和老爸在后面追，最后还是没能追上。她跑到街上，被车撞死了。”
左研一时说不下去，谢骢看着他想要安慰，可又不知说什么，只傻傻的看着他。
左研发觉，对他艰难的笑了笑，说，“从那天起我恨透了我爸。特别是我妈死了半年后，他居然还娶了那贱女人。从此我就事事和他对着干。我初中发觉自己是GAY，第一反应不是慌乱，不是害怕，更不是觉得自己不正常，而是太好了！这次说不定能气死他。而我，一辈子都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我爸本来有段时间都已经放弃我了，可偏偏那女人生的孩子脑子不灵光，读书差得很。我爸觉得丢他的脸，就只得又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希望我以后能出人头地，接他的班。他要我学建筑，我死都不干。他说要不你学点好找工作的，计算机，金融什么的。我偏不，我高考填志愿，第一物理，第二哲学，第三铸造。我爸看到，差点气疯掉。后来念研究生博士，什么方向冷门我选什么，就是不肯出去工作。再后来就遇到你，发生了很多事。这之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实在很幼稚。为了让那老头不自在，我竟然赔上了自己的一辈子。那老头还不值得我这么牺牲。结果就绕来绕去，我还是回到了建筑这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