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寒沙 上----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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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书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怀里,我背靠在椅背上,眼皮不住的打架,终于抗不住周公的邀请,和他老人家喝茶去了。
我的觉,依旧是很浅的,迷迷糊糊中,纸张沙沙的磨擦声,还能听到一点。
有沉重的脚步声传进耳中,是军人特有的步伐,还带着铿锵的铁甲声,在坚硬的地面撞击出了声响。
“殿下……”
似乎来人的话被制止了,随后是衣料簌簌的磨擦声,“去外边说。”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我不自觉的翻了个身,身体被椅子扶手硌得难受,于是,下一秒钟,我睁开了眼睛。
窗外仍然是让人觉得慵懒的阳光,洒在房间里斑斑点点,我悄无声息的打了个呵欠,坐了起来。
“你确定吗?”
“属下确定,有人指认过了,确实是大瑞的毓庆王。”
慕容羽的志得意满的笑声传来,“这下,大瑞的亲王死的死,俘的俘,竟是一个也不剩了。也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我的心猛然揪紧。
毓庆王,那样骄傲优雅的一个人。
他是皇族里淡泊名利,从不参与争权夺利的唯一一人。倾世之才,全用在了将诸多名家诗赋佳作汇编成集的浩大工程之上,而今国家危亡,竟连他也不得不披甲上阵,只求一腔热血报国?
我的脑中一团混乱,抓着椅背的手,关节隐隐泛白。
他,竟然也会被俘?
“大瑞十二年前昭瑞王起兵叛变,国力已经甚是大不如前,皇家宗室渐渐凋敝,就连书呆子亲王,也不得不上阵。”慕容羽的语气里充满不屑,“世人皆知,如今大瑞文帝病弱,常年幽居深宫,皇室根脉殆尽,如果文帝担忧战事而死,那张宝座还不知有人坐没有。”
“殿下英明,”来人声音低沉,压抑着高兴,“我军现在正是士气大振,如果出击,定能一举夺下岭南关,直指大瑞京城!”
“不可,岭南关易守难攻,又有周振栾亲自坐镇,想要破了岭南关,还得另想法子。”
“具间者回报,周振栾那里也是自顾不暇,兵部尚书谢蕴在军中安插了不少心腹,周振栾不免处处制肘,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日趋激烈。”
“啧啧,都这个时候了,大瑞还会窝里斗,也好,他们多斗一天,我们就多一分胜算。现在只剩了岭南关还在坚守,不过……也用不了多久!”
“殿下,只要破了岭南关,您的军功就会累升,掌握了庞大的兵权,将来在争储的时候,就会有更大的胜算!”
“住口!”
慕容羽厉声喝了一声。
那人顿时三缄其口。
“这话,不要再说了,传出去,我也保不了你。”半晌之后,他的话淡淡传来,已经没有了怒气,“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尽快的打下岭南关。”
“……殿下,现在您孤身在外,听我们在京城的人说,您的几个兄弟,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皇上最近身体微恙,您……”
庭前一阵安静,只有风掠过的声音,树叶沙沙作响,搅乱了午后的安宁。
“这事……本王会考虑的,你先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我听的心里有些黯然,不知是为他手足相残的命运,还是大瑞看似无光的前程,抑或者,是自己对自身前景的一无所知。
那个下午,他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的穿好了戎装,去了校场。
我远远的目睹了他麾下军威。
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阳光在铁甲上反射出了耀眼的金属寒光。
黑色衮金边的帅旗跃然升起,随风猎猎飘扬,一个银色的“燕”字赫然居于其上。
黑盔铁甲的燕军将士,严阵肃立,悄然无声的立于台下。
慕容羽一袭濯银重甲,身形笔挺如剑,盔上白色鹰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挥洒出万丈寒芒。
他身上,有着一种炽热而凌厉的光芒,让人不敢逼视。
天之骄子。
是的,有这样的人,会是大燕的幸运,亦是大瑞的不幸。
身上高贵的血液,让他无法忍受别人的轻蔑,于是,沙场,就是他证明自己最好的舞台。
他是战场上挥起战刀血光四溅的大将,而不远的将来,他亦会走到制高巅峰,成为大燕帝国的主宰。
我隐隐的笑。
人和人,总会有差别。
他和我,又岂是云泥之别?
还好,我很知足,知道什么自己可以去要,什么不能去要。
晚饭过后,他把诸多将领叫到自己房里,仿佛有重大的事情要商量一般。
我悄悄地去了死牢。
狱卒知道我是慕容羽的贴身侍从,并没有多为难我。
穿过昏暗的走道,越往里也越是森冷逼人,阴森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不由得屏住气息。火把在墙上吱吱燃烧,越发映的牢里鬼魅重重,直到最深处的那一间狭小的牢狱前,才停下脚步。
那个雅名远达的皇家才子,竟然会在这地方?
借着昏暗的火光,我看到墙角里静静的坐着一个人影。
他修长身形单薄削瘦,忽明忽暗的光下,容色憔悴,脸色苍白的透明,眼睛闭着,似乎在熟睡,苍白修长的手却在轻轻颤抖。
我慢慢的蹲下,不忍心去打搅他。
果真是他,毓庆王。
突然他一阵剧烈的咳嗽,我心一紧,急忙轻声问道:“王爷,您可还好?”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恍然的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一般。过了很久,才缓缓但坚定的唤出我的名字,“韩昕。”
“你果然还活着。”他微微起身,朝我挪了过来,脸上挂着苍白的微笑。
我有些心虚的点头,他微笑道:“兵荒马乱的,能活下来不容易。”
“王爷,您没受刑吧?”
他摇头,隐去了表情,“没有,我是堂堂亲王,他们也没有多我怎么样。”说着他抬起了头,“你怕是受了不少苦吧?”
我垂了眼眸,“也没怎么,不过就是几顿鞭刑而已。”静了许久,我又道:“王爷,现在的情形真就紧急到了这般?就连您也……”
他沉默许久,淡淡开口,仿佛诉说一件不关自己的事情,“是的,如你所想。”而后一声长叹,目光寥落,“我本是一介文人,生平所学皆付诸于纸上,而今兵败,我已亦不想如活下去,只求无愧于心。”
我咬唇看他,他目光深深,面色如常,带着一贯的清冽之气,仿佛已经看透了生死。
恍惚之下,不知说什么好。
他侧目看我,良久之后,才缓缓道:“多时不见,你到愈发长的像他了。”
我浑身一震,愕然抬眸,“什么?”
他好似没有听到,盯着仅半尺见方的窗洞,仿佛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似乎在自言自语,“十二年了,十二年前的动乱,如果他成功了,大瑞今日也不会落到如此的悲惨境地……”
他?
谁?
“大瑞以文立国,诸多皇室宗亲都是饱学之士,只有他……只有他,精于武略,如果今日的圣上是他……就好了……”
我再也忍不住,手伸进栅栏间扳住他的肩膀,“他是谁?王爷……他是谁?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毓庆王定定的看着我,似乎要从我脸上找出什么东西来,继而摇头,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吓人,仿佛要将我的手腕捏碎一般。
“韩昕,答应我一件事!”
我强行抑制住心头的惶恐与不安,点头道:“您尽管开口,只要我力所能及,就一定会办到。”
“你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我一震,抬眸怔怔看他。
他凝视我,惨然一笑,眉宇之间透出苍凉,“我膝下现今只有一子,未满周岁。它日之后,还往你好好照应他。”
“王爷,您何故出此言?您可以回去的!”
我不解,毓庆王之子,沐德世子,他为什么突然要我照顾那个皇家子弟?
我复又看他,只觉得他笑容深凉彻骨。
“你真得很像他,也许……你可以完成他的愿望吧……”
他突然放开我的手,抬眼深深叹息,细腻的手抚上我的脸,目光专注慈爱,仿佛父亲在看儿子一般。
斟酌了许久,我小心翼翼的开口,“王爷,您能不能告诉我,他……究竟是谁?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靠着牢门,一动不动的看我,颓然一笑,“你真的想知道么?”
“你用不着知道!”
陡然间,炸雷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惊恐的回头,看到几步之遥的地方,一个人影背对火光而立。
慕容羽!
他身影冷硬如铁,敛去了所有表情,看不清悲喜,只有那双暗夜似的眼眸,如夜空一样深邃。
他疾步上前,一把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起来,不等我争辩,就被他拉着走远。
踉跄间,我只感到手腕上一阵剧痛。
“慕容羽,你放开我!”
他充耳不闻,仍然疾步而行。
挣扎间,就被他带出牢房。
月色沁凉,一切都被笼上淡淡清辉。
费尽力气挣开他的钳制,我停下脚步,朝他叫:“你疯了么?只不过是故人,还有,你为什么要打断他的话?”
他猛然回身,嘴角间引出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几步上前,我不由得后退,只觉得他的眼睛里,泛出一丝寒气。
“我是疯了。”他说着继续向前走,我一步步后退,只觉得今天的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背后是墙,心里顿时鸡飞狗跳,避无可避,只得傲然抬头看他。
“你真的不记得昨晚的事情了么?”
我感到一股沉重的压迫之气,只能微微张开嘴,“我说过了,我喝醉酒,就不记得了。”
“你说谎……你明明记得。”
顿时气结,我自己的脑子,还要你说了才算数?
“你要是发疯,那就去洗个冷水澡!”我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伸手想要拨开他,走得远远的。
“不要动。”他的声音在极近处传来,我下意识的抬手去挡,只是手却在触及他的一刻,被他的手牢牢握住。
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就好像万年不化的冰块。我想抽出手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韩昕,都说了不要动。”他的嘴唇在我耳边喃喃道。
“那……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四目凝对之下,我们无声对峙,时光仿佛也已凝固。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突然上前一步,将我牢牢固定在他的双臂中,随即俯身下来。
我挣了一下,挣不动,怒道:“慕容羽,你干什么?”
丝丝热气拂在面上,有些痒痒的。
他抬起我的脸,端详许久,眉目里有着熠熠的光芒。未等我回神,他的唇已覆了下来,冰冰的,凉凉的。我的身体僵了,任他为所欲为。
头脑发昏,手足被钳制,呼吸被掠夺,只觉得冰凉的感觉已经消失,换作是铺天盖地的炽热,带着不容我抗拒的力量。
过了许久许久,我才被他放开,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不由得喘了几下。
“我要的,就是这个。”
他的声音低哑且强硬。
我稳了稳心神,蓦然抬头看他,嘴里咬牙切齿。
慕容羽,不要以为我是个俘虏,就可以肆意的欺负。
“我说过了,你要是喜欢男人,可以去妓馆!我就算是个俘虏,也不能如此让你轻薄!”
他怔了一怔,抓着我的手臂蓦然收紧,语气里带上隐隐的不悦,“韩昕,你以为我是在轻薄你?”
“若不然,你现在干什么?!”我厉声反问,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奋力挣脱他双臂的钳制。
他嘴角忽然逸出玩味的笑,“韩昕,你真这么想?”
我气恨恨的剜他一眼。
他在我耳畔低低笑,似乎又有些咬牙切齿。
继而俯身看我,只离咫尺之距,气息暖暖拂在颈间,“韩昕,我真想把你这个迷迷糊糊的脑子敲开,看看里边是不是都是浆糊!”
我蹙眉。
这家伙,到底再说什么啊?
莫名其妙。
还没理出头绪,他的唇又覆了下来,强行撬开我紧咬的牙关,舌尖一点一点的扫过嘴中的每个地方,不许我逃避,强迫我回应。
“唔……”我被他气的发昏,只管不顾的就想推开他。
瞬间,一个惊恐的声音划破了宁静的夜色。
“羽哥哥,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第八章 去从

“喂喂喂,你快回答我!不许不理我!”
我抱着一堆东西走在前面,后面姑且可以称作是活泼的少女不满的朝我大叫。
“啪”一声,鞭子甩了过来,我侧身一躲,将自己避在柱子之后。
“你被我欺负了也不还手!算什么男人!”
外侧的少女仿佛气急一样的怒吼,我不由得摇头,微微探出身体,高声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还敢说!小心我——”
空气被剧烈的划开,她一个反手扬鞭,鞭子如雨点般落下,我疾步躲避,数招之下,竟是连衣角也没有沾上。
那少女似乎累了,扶着柱子喘气,额头上的细汗被顺手抹去,之后抬头恶狠狠的看着我。我耸耸肩,靠在另一个柱子上,悠然看她,“我说萧郡主,您一早上也闹够了吧?我还有事要做,不然皇子殿下回来,我可是要受惩罚的。”
面前的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生的明眸皓齿,素颜生晕,乍一看就像浸在温水的中的青玉,一身红衫似火,更映衬的光艳可人。
少女名叫萧沁筠,是大燕太后的亲侄孙女,出生即被赐封昭彭郡主,受尽宠爱,不仅有名门淑媛的骄矜,还有一般贵族女子没有的张狂娇纵,性烈如火,十分地泼辣。
她坐在栏上,细细的眉毛挑起,杏眼圆睁,脆声嚷道:“你不要用羽哥哥来压我,我才不怕他呢!再说了,你不过是个俘虏,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是啊,是啊,”我点点头,嘴角弯起,“郡主殿下出身高贵,当然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就连皇子殿下也是一样。”
据她自己称,她是慕容羽的未婚妻,听说慕容羽大胜之后,慌忙不迭的跑来这里看自己的未婚夫,带着婢女仆从护卫足有一百余人,将个小小行馆挤得人满为患,吵吵闹闹竟不像个军营。
慕容羽治军严谨,自然无法忍受这些事情,但太后的面子无法驳斥,他无计可施,只能由着她胡闹。
“你!”她顿时脸涨的通红,一下子坐起,双手按上鞭柄,我连忙重新躲在柱后,“别激动啊,你要是再胡闹,小心皇子殿下把你送回去!你也知道,皇子殿下要是生气,定是说一不二的!”
她的眼眸顿时黯淡了下去,红红的小嘴噘起,不多时眼眶里就有了泪珠,头低了下去,扯过衣袖抹了抹眼睛。
见她的样子,我不由得有些内疚。
慕容羽对自己这个“未婚妻”明显不是很上心,那晚她急匆匆地赶到这里,他似乎也没什么话和她说,只是吩咐下人送他去休息,男人惯常的甜言蜜语一句也没有。
“我不喜欢她,”慕容羽在她离开后,扬起脸淡淡说了一句,“她父亲是燕国重臣,官拜左相。我们连婚约也没有,只是她一个小丫头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不用太上心。”
低地的抽泣声传了出来,她的肩膀微微颤抖,收敛了娇纵,此时的她,只是个伤心的小丫头。
好吧,我叹气,我就是见不得美人哭。
我走近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喏。”
她抽泣着把脸偏过去,不愿接,我又往前递了递,放软了声音,“放心,刚洗过,很干净的。”
“不要,本郡主才不要你这个臭男人的……”
“不要就算了,我还得把它还给皇子殿下,这可是他的……”我一边说一边瞅她,就势要将手帕放进怀里。说时迟,那时快,萧沁筠一把抢过,轻轻揩了眼泪,就捏在手里,不肯放开。
我心里一阵暗自好笑,这小丫头,一颗芳心都放在了慕容羽身上,不知道以她的本事,最后能不能得到良人的心。
“好了好了,不哭了。尊贵的郡主都哭成了花猫脸,等你的未婚夫回来,你怎么看他?”
她似乎应了一声,似乎又没说话,我倚着阑干,一瞬有些出神。
边塞九月的风,带着隐隐的冷气,吹在脸上有些发紧。远处木叶飘尽,一片枯叶被风吹离枝头,轻旋着落在地上。
她咬着嘴唇,几欲开口有几次作罢,我淡淡道:“想问什么,都说吧。”
“我……想知道,羽哥哥最喜欢什么……”
我想了想,“嗯……自从我做了他的侍从,没见过他对什么东西上过心的……一直板着脸,就好像别人欠他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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