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上寒沙 上----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7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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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太后的亲侄女,据说是大瑞第一美人。可惜,我九岁以前的记忆里,对她没有留下丝毫的印象。
长大了以后,我对那些形形色色的眼光早已经熟悉,最恨别人拿自己的容貌做文章,可是,今天被这个醉酒小丫头说了出来,却一点也不生气。
“羽哥哥很好看……风仪俊雅……不知道……你和他……比,谁更好看……”
说着说着她眼眶里多了晶莹的泪珠,“羽哥哥……他总把我当孩子……他有处理不完的军国大事,每次我去找……他,他总是不耐烦的……把我打发走……”
我缓缓咽下酒,拿起她手边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她突然坐直身子,目光灼热,“我老觉得……他对你都比对我好……”
我的手一抖,整杯酒全撒在了地上。
这丫头,真的不会喝醉了吧?瞧瞧,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上次……来了刺客,你受了伤……他都亲自看护了好久……他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对我都没有这样……”
我缓缓叹气,今天真糟糕,如果她喝醉得一塌糊涂,我的逃亡计划恐怕不会很轻松了。
看了看门外,夜色慢慢的覆盖了天空,星星点点的灯火亮了起来。
大口喝酒,大口吃煎饼,一会儿的工夫,萧沁筠的身体已经开始摇摇晃晃。当然不是她坐的不稳,恐怕是我喝多了。
付了钱,我拉起她准备走,不料她也喝得够高,伏在桌上,语音含糊,“哥,我不走……我要睡……睡觉……”说着就呼呼的睡了过去。
唉……果然……
早知道就不让她喝酒的。
蒙蒙灯火下,她脸色酡红,分明还是个孩子。我笑着摇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到了马前,才发现她竟是坐也坐不稳,踌躇了几番,只能两个人共乘一匹,牵了另一匹在后。
她似乎很舒服,在我怀里转了个身,脸埋进我的衣服,又睡了过去。我放马慢慢地走,夜已渐深,逐渐远离了城镇,踏上回城的方向,抬头看月亮刚刚爬上枝头。
夜色又深了几分,我不由得催马加快速度。
怀中的女孩睡得很沉,气息匀称,长长的睫毛垂下,在月色中隐隐的闪烁。抬眼,军营的灯火已经出现在眼前。
如果现在她独自一人回去,也不会出什么事情,我还有匹马可以当作坐骑,这样走神不知鬼不觉……
心里刚刚冒出这个念头,一阵凛冽寒意从周身窜过,我霍然睁大眼睛,转头四顾,虽然四下宁静如常,我周身的神经却猛地紧绷起来——我感觉到了杀气,对……如刀剑出鞘的杀气!
骏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警觉的竖起耳朵,放缓了步子,身后的另一匹也低低的嘶鸣一声。
我右手暗中按住剑柄,将萧沁筠的身体揽得更紧。
军营虽然已在眼前,但身旁早已不是平坦的原野,高低错落有致的低丘上长满了灌木丛,夜风拂过,枝枝蔓蔓在夜色中绰绰掠过,仿佛一只潜伏在暗中的野兽,准备猛然跃出。
手心里都是冷汗。
我屏住气息,不动声色的催马前行。
突然一声尖锐长啸,一阵劲风劈头盖脸而来,下意识一个侧身,只看到一抹白色呼啸而过,顿时遍体冷汗。
有人!
抓紧马缰,□骏马陡然发力,如惊鸿般跃出,直向前冲去,回首看到几道寒光划开浓浓夜色,劈头盖脸而来!
揽在她腰间的手陡然收紧,她猛地睁开眼睛,似乎还未睡醒,“你……抱的这么紧,干什么?”
“低头!”我来不及多做解释,一把将她身子按倒鞍上,催马狂奔。
身后顿时马蹄声大作,侧目,似乎有数十骑丛林间跃出,直向我们而来。顿时,一骑已经到了近前,挟着刀光而至。我猛然拔剑,重重隔开,反手一挥,手中剑直直刺入那人胸前,顿时一道猩红血雨激涌而出。
用力拔剑,那人瞬时滚落马背。再回首,身后数人虽然尚有距离,但依然紧紧咬住不放。
只要进了军营,军营……
马蹄声一声急过一声,拐过灌木与草垛,耳边风声呼啸,鼻端尚有温热血腥。我拽紧马缰,全身紧绷,萧沁筠紧贴在我胸前,不敢再看。
营门依稀就在眼前,我正要催马加力,却猛然硝火闪烁,随即浓烟阵阵,遮天蔽日,竟是什么也看不见。
有诈!
果不其然,又有数十骑从营门狂奔而出,挥舞着军刀直冲而来,我咬牙,紧拽缰绳,骏马一声长嘶,陡然回身。无数把明晃晃的刀挟着寒光而至,我反手格开一柄刺到马前的长戟,一加马腹,策马跃出重围。
风声猎猎,视线渐渐的开阔,经过刚才一场变故,我的头脑清醒不少。
慕容羽在离开之前仅仅留下了五百精卫,看刚才的情形,这些彪悍铁骑恐怕早已经军营的燕国精卫杀得一干二净,而他们的目标,绝对不是杀人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我猛地低头去看怀中的少女。
萧沁筠!
燕国重臣的女儿,太后的侄孙女,慕容羽的未婚妻!
原来如此!
不管这是谁的计谋,只要有她在手,慕容羽就算再怎么骁勇善战,终究还是投鼠忌器。
够狠!
转头四顾,错乱而至的马蹄声打破四下里的静谧,不知有多少骑兵压了过来,发愣间一骑已经奔到近前,我甚至可以看到长戟上流淌而过的月光。
弯腰从马腹顺势一抄,我瞬搭箭上弦,遥遥指向那匹马,甚至可以看到马上之人的脸孔。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咬牙,手却怎么也无法放开。
那些马上的人,也许……也许就是大瑞的士兵……我的同胞……
萧沁筠还只是个孩子,一个被人宠大的女孩子,她没有理由卷进这场男人的战争……可是……我没法对自己的同胞的下手……我……
闭了眼睛,又陡然睁开。
开弓没有回头的箭!
五指陡张,冰冷铁矢破空而出。箭疾如雨,呼啸而去,只听那马竭力嘶叫一声,就轰然倒地,马上之人毫发无伤的站起,猛地扑来。
□战马扬蹄怒嘶,向前疾驰。
“站住,站住——”身后的人声嘶力竭的喊,马蹄踏过,惊雷翻天。
我几乎将身体伏在马上,头顶上无数铁箭“嗖嗖”而过,背上一片冷汗,却只能催动□的骏马,快,快,再快!
“怎么了?”她咬唇,眸子闪亮,俏脸煞白。
“别说话!”我看着前面,复又回首,“我不知道能不能甩开他们,不过这里地势我比他们熟……”
她陡然揪住我的衣襟,将脸埋在我胸前,瘦削的肩头微微发抖。
“不要哭,不哭。”
轻声安慰间,一道劲风擦肩而过,吓得她又往怀里缩了几分。
一骑已经冲到我的侧后方,瞬时加速如电急驰,我奋力直起身来,但见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冷冷侧首,手持锋利宝剑,凛然杀气扑面而来。
“把那女子给我。”
我霍然一惊,咬牙摇头,只顾催马前行。
他嘴角泛出一丝冷笑,“我只要这女子,你的命在我看来分文不值,不要妄想与我为敌。”
我也笑,“如你所说,她不过一个女子,究竟有何用处,让你们大半夜至此?”
他勒马逼近,“你不肯给我,自然知道她的用处。如果你肯乖乖就擒,我倒是考虑可以放你一马!”
我回望紧追不舍的人群,冷笑:“我从来不知道,恒大将军手下的将领竟然会出此言。”
他面色一变,定定望着我,目光渐趋凶狠。我纵缰控马,他随即紧跟。
时间渐渐流过,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隐隐感觉□战马的气息开始凌乱,顿时心里暗暗叫苦。一行人疾驰而过,直弄得左右树丛沙沙作响,仿佛劲风吹过。
现在……如果不想死在这里……只能去找慕容羽……
可是……距离那里还很远……
该死的,怎么会这样?
面前渐渐开阔,起伏的低丘已趋于平坦,已经踏入空旷无际的原野,放眼而去竟没有任何遮蔽。夜风如利刃般割面袭来,我全身紧绷,心里亦然。
“你逃不掉的!”
他陡然一声暴喝,挟着寒光而至。
两把剑死死的咬住,金戈之声铿然响起,划破长空夜色,隔着剑,我对上他阴冷的眸子。
剑气如风,寒光四溢,刀锋游走,招招都是致命之举。
他一刀虚斩,我刚侧身避过,孰料他陡然翻腕,剑锋趁势倒掠而出,避之不及,持剑的手臂上一阵刺痛流过,鲜血蜿蜒而出。
他顺势发难,手中长剑顿时压下,我一手揽紧萧沁筠,拽着缰绳,受伤的右手持剑与他相抗,手腕渐渐酸软乏力,剑锋赫然向我压来。
脸上冷汗渗出,眼睁睁的看着锋利的寒光一寸一寸切近。
“抓紧了……”我嘴唇微微的动,她亦点头。
话音未落,眼前匹练一般的光芒斩下!
腿上猛一发力,□战马顿时跃起,我反手一隔,两把剑凌空而起。
“你——”
一时间,夜风呼啸,盖过了所有声音。
就算纵马狂奔,我也不知道可以支持多久,我只知道,只要往前多跑一步,活着的可能性就多一份。
即便一开始我就乖乖地把萧沁筠交给他们,他也不可能放过我。
战马已经开始喘着粗气,速度渐渐降了下来,眼角余光看到身后的人越来越近。
快!
快!
再快!
身后破空厉响骤起!
下一瞬间,背上传来剧痛,箭头扎进血肉的闷声清晰入耳,我身体不由得向前一倾 ,险些摔下马去。
双手牢牢揽住她拽住马缰,不敢松手。
耳边风声堪堪,擦着鬓角而过。
又一阵刺痛,我再也忍不住,唇边涌出鲜血,极度的颠簸,背上温热的液体缓缓而下,侧目只看到身后两支百羽。
我浑身虚软,只觉得眼皮沉重,眼前昏黑,神智渐渐恍惚。
“记住,如果我摔下去,不要管我,一直朝东去,去找殿下……”
我不记得随后自己说了什么……
只是模糊的看到远处有点点火光。
只是恍惚听到耳边似乎有兵戈交剪之声。
背上伤口的疼痛,好像已经麻木了,麻木到了没有痛感……

第十一章 意乱

恍惚中,我重重摔下马背,周围激起一片尘土,迷的眼睛更加无法睁开。
马蹄掠过,带起阵阵劲风。
耳边一声暴喝蓦然响起:“杀——”
人声呼喝与惊马嘶叫混在一起,刀枪剑戟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划开寂静夜空。
身上骤然一重,精钢箭头又往血肉里深扎了几分,刺痛流窜全身,我不由得呻吟出声,微睁了眼,胡乱动弹,只想把身上的负担甩开。
仰首间,只朦朦胧胧看到马蹄如风,堪堪擦着身体而过。
身上好沉……
是谁?
是谁……
眼前发黑,喉中腥热冲上,我强忍不及,一口鲜血喷出。
寒光纵横如练,卷起暴风骤雨。
人惊马嘶风飒飒。
我的眼前一阵一阵的模糊,意识已经不甚清晰,只能感觉自己身上的重量压得难受,背后一片滑腻腻,似乎身上,手上,全都是一片猩红……
我仿佛坠入一片惨烈火海,天地间俱是血红一片,只要稍稍一动,全身痛楚无比,左肩与背部顿时牵心扯肺,钻心剜骨。
时间似乎停滞,踏步不前。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股清凉的液体缓缓流入嘴中,我才又清醒了几分,眼皮沉得无法睁开,只有依稀的感觉。
身下似乎是柔软温暖的被衾,我轻轻的吐气,又阖上了眼睛,突然四肢似乎被人紧紧抓住,心下顿时一惊,用尽全力挣扎,却被死死的禁锢,无法动弹。
有人在我耳边低声说话,我什么也听不清,只知道背上疼的痉挛,精钢箭头深深嵌进肉中,只要被人轻轻一碰,就像锥刺一般,汗凛凛的剧痛蔓延全身。
“疼……”
我的话语支离破碎。
他仍旧在低声说着什么,我疼得没了力气,手腕被他紧紧的禁锢住,空余意识游移。突然感到身边一阵灼热,紧接着背部伤口压上了巨大的疼痛和火热,火烧火燎的剧痛蔓延全身。已经凝成血痂的伤口被滚烫的刀锋划开,剧痛加灼烧,我叫也叫不出来,痛得只想挣扎,偏偏身体还不能动弹。
又不知过了多久。
背上陡然一凉,我大口大口呼气,似乎箭头已经被取出,有人给我抹药,然后一圈一圈的缠上绷带。我痛的闷哼,周身黏黏糊糊,都是汗水。
神志渐渐清明,却浑身乏力,怎么也睁不开眼,想要睡过去,偏偏周身又疼又烫,无法入睡。
于是就一直那么半睡半醒。
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人一直在身侧,深邃的目光,温暖的手掌,苦涩的药水,还有耳畔的低语。
再次清醒的时候,我终于可以睁开眼。
床幔低垂,烛火摇曳,四下寂静,一股药味弥漫于室内。
呼……
这一次又过去了……
看来我还真是命硬,鬼门关走了转了两圈,连阎王都不要。
开口低低的笑,不料牵动了伤口,我立即疼的呲牙咧嘴。
唉,韩昕,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倒霉啊?
费力的侧过身子,却隐隐听到门外有争吵声。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够了,你还嫌自己惹的祸不多么?”
外面良久无声,只有浓郁的药味弥散,我伸手想掀开床帐一看究竟,不料全然没有力气。
似乎有人重重的跺脚,“我不管,我要进去!”
“不要以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你,你就可以肆意胡闹!”
女孩子的抽泣声隐隐而起,“你……你……”
“我已经给你父亲发了信,即刻派人送你回去!”
外头再也没有声息,抽泣渐渐低了下去,良久沉寂。
我微微一声叹。
慕容羽又发脾气了么?
轻微的脚步响起,缓慢而近,继而停下,我隔着床帐侧目望去,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映在床帐上,身影淡淡。
侧影屹立不动,似乎隔着床帐,看了过来。过了好一会儿,缓缓抬手,似乎想抚上床帐。
我拧起眉头,这家伙,想说什么就说。
反正最糟糕就是诱拐郡主,意图逃脱的罪名啊,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听一声长叹,他模糊身影陡然一转。
“慕容羽。”
我开口唤他,谁料话语出口,才发觉语音低缓沙哑,只有自己能听得清楚。
他没有听到,直向门而去,我顿时气结,不顾身上痛楚,脱口而出:“慕容羽!”
他一顿,猛地站住,怔怔回头,“你,醒了?”
刚才那一声耗尽力气,牵动背部伤口,我一时疼的接不上话,看着他大步上前,一把掀开床帷。
眼前骤然一亮,我微微皱眉,直直看到慕容羽那双黑色的眸子。
这双眸子,此刻愈发幽黑,深不见底,仿佛要看像我的心里去。
四目相对。
他侧坐榻边,目光深深,极小心地扶起我,“感觉好些了?”
我点头,隔了衣服,隐隐感觉到他的体温。
刚刚坐了一会儿,我就累了,背上又开始隐隐发疼,想了想干脆靠在他肩头。
真好,肉垫,比什么都舒服。
他身子顿时颤了一下,随即俯身,侧目看过来,与我目光相触,“睡了那么多天,你总算醒了。”罢了搂住我的肩,“这样舒服么?”
我稍稍点头,又微阖了眼。
不想说话,要知道,说话也很累。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我,手指蓦然抚上我脸颊,我扭过了头,放缓声音,“水。”
话音刚落,一碗水就出现在眼前。他将水递到我嘴边,凝目看我喝,我低头喝水,肩上隐隐传来他掌心的温热。
不知何故,我似乎很喜欢现在的情形。
“喂,你知不知道,那晚的人是谁……”
他沉默,放下碗,抓着我肩头的手隐隐用力,“你很想知道?”
我点头,只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看。用力的睁大眼睛,我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一枚银灰的精钢箭头,在灯火下闪烁着摄人的气息,显出凛冽杀机,隐隐约约可见一个“恒”字。
转过头不愿再看。
恒大将军一介枭雄,杀伐征战多少年,只要可以达到目的,从不会手软,他自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当年有“恒”字帅旗的地方,多少人为之慑服。
那时我只是随口一说,并未想到真的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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