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冥王星男爵
  发于:2009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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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第一部:序之章·异乡人

第一部·东篱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饮酒·其五》─
东篱不太确定他是怎麽到这里来的。
他爬起身来,肩膀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比刚才摔在地上的时候好多了,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捏了捏发痛的肩部,骨头是没摔断,只是八成会瘀青好一阵子,不幸中的大幸是什麽?还是不幸,这点他可是很清楚的。
他的手机孤零零地躺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面上,他走过去将它拾起,一只毛茸茸的《长江七号》布偶吊饰在手机後摇啊摇地,一脸白痴的对著他笑,如果不是他女朋友喜欢,硬要弄两只来凑对,他才不会在手机上弄这种有够碍眼的东西。
手机收不到讯号。
他举目察看,这里很像是有尼安德塔人会出没的地方,用简单点的说法来形容,就是洞穴,他不知道这洞穴有多大,因为这里的光线非常暗,唯一的光线来源只有害他掉下来的那个洞口,而待在那麽深的洞里,那麽点光也无济於事。
他将手机塞入长裤口袋,试著想爬上去,却没办法,太陡了,而且没有任何能攀附的地方,几乎都是泥土,掉进来容易出去难,如果他搆得到洞口的话那就没问题,但洞口的位置比他身高高上太多了,除非有人帮忙,不然根本不可能上得去。
在他攀著洞壁想再尝试看看的时候,一只受惊的蜈蚣慌乱地爬到他的手臂上来,他吓了一跳,连忙将它拍掉,蜈蚣没头没脑地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他也不想知道,那种长著一堆脚的东西在手上爬来爬去真够恶心的。
因为不知道那只蜈蚣的家族还有没有在这附近,所以他完全不想再碰洞壁一次,他站在洞底,朝著洞口叫道:
「喂──!有没有人啊!」
他舔舔乾涩的嘴唇,这声音听起来生硬又尴尬,像是上大号发现没卫生纸只好不得不呼唤外面的人一样,呼救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但不发出声音又没人会知道他在这里。
好吧,他到底是怎麽掉到这里来的?
他记得他原本正在放学的路上,跟他的女友绮琪走在一起,因为天气很热,所以绮琪就提议去吃锉冰,他们到了冰果店,点了芒果炼乳冰淇淋口味,找了个位置坐定後,他就顺手将手机放在桌上,谁知道这麽一个小小的举动完全是大错特错。
他原本没注意到对桌有个小男孩,但很快地他就不得不注意到了,因为那个小男孩一看到他们坐定就快步走过来,抓了东篱的手机就往外冲。
他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抓住那个男孩,而等到他想到该喊「小偷」时,那男孩已经冲出门外,於是他追了出去,留下绮琪在冰果店里。
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追到那男孩的。
那男孩顶多才十岁,而他自己手长脚长,且一向自认运动神经不错,在那个当下,他认为那男孩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而事实上他也真的差点要抓到他了。
他一路追那男孩到了巷尾,而他也注意到这一路上并没有什麽人车经过,完全不构成追逐上的阻碍,但就在他差些要揪到那男孩的领子时,男孩一溜烟转进了一个转角,然後他眼前一黑,就摔进了这个洞里。
马的怎麽会有这个洞?这是第一个问句。
那个死小孩哩?这是第二个问句。
他原先以为他是掉进了什麽施工现场,但这里没有电线,也不像是下水道,事实上,这里的泥土太多了,如果是工地的话,这里看起来不会那麽浑然天成,他甚至可以闻到青草的清香,这很奇怪,因为在台北街头不太可能闻得到这种味道。
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若他没赶快回去,绮琪一定会气他把她丢在冰果店里,这样他就惨了。
绮琪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而她也一向很清楚这点,因此她就像所有知道自己很正的正妹一样,多少有点高傲气,她之所以答应与他交往只是因为他配得上她,而不见得是她有多喜欢他,东篱一直多多少少有意识到这点,只是他装作没发现,毕竟,有个很正的女友也不是什麽坏事,而且他还算满乐在其中的。
「喂──!上面有没有人啊!」手机没有讯号,他再次扯喉大叫,这次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急切,他想这一定是因为他心底也真的急了。「我掉到洞里了!有没有人能来帮忙啊!」
没有回应。
他感到丧气,却也不解,这里是台北耶,虽然他掉下来的地方是位於某个巷子里,但两旁住家总也会听到他在这里鬼叫吧,而且现在是白天,又是学校放学的时间,怎麽可能没半个行人经过?
他吞吞口水,开始感到有点不对劲了,除了青草的气味,他甚至还可以听见虫鸣的声音,就像小时候跟爸妈回乡下会听到的那种声音,嘈杂,却绝不可能在台北街头听到。
无论如何,他非得上去才能弄个清楚,他不能一直待在这洞里,这里太怪了,如果他再继续待在这,他一定会想东想西把自己搞疯,他顾不得洞壁可能会有更多蜈蚣家族或有的没的比蜈蚣更糟的生物,攀著就要往上爬,尽管泥土被他一抓就松垮下来,但他仍然发狂似地往上抓。
没有用,他根本上不去。
他整个人垮在地上,呆然地瞪著洞口,双手指甲里都卡了泥土,身上穿的白色制服此刻也奇脏无比,但他不想管那些,他只想出去,谁来都好,快点让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有没有人啊!喂──有没有人……」
他的嘴巴好乾。
一小时後,那个洞里就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了。
〈续〉

【桃花源】第一部:壹之章·黄发垂髫

「他死了吗?」一个小孩的声音问道。
「比死还糟,」这个声音很低,却听不太出来是属於男性或女性。「他还活著。」
一股清凉浇在东篱的脸上,钻入了他的口鼻,害他呛得咳了起来。
「喔,真的耶!」小孩的声音说道。
「马的……谁啊!不知道这样会呛死人吗!」东篱坐了起来,他的脸上及胸口因为被泼了一头水而湿淋淋的。
「像你这种小伙子,这样是死不了的。」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淡淡回道。
东篱抬起头来,看见声音的主人就站在他面前,而很遗憾的是,就算看到对方的脸,他还是分辨不了那是男的还是女的。
声音的主人看来很苍白,连头发都是淡淡的浅色,像是老年人的白发,但偏偏那人年纪看来顶多二十来岁,只比东篱大不了多少,他──姑且称为「他」好了,因为东篱没看到他胸部有明显隆起,不过「他」长得很秀气,还是持保留态度好了。
但最令东篱感到奇怪的是他的穿著,他穿著一身白色的长袍──活像是古装剧里跑出来的人,但他交叠的衣领里又穿著一件黑色高领衫,而且还戴著一副丝边眼镜,看起来不古不今的,东篱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家伙铁定是嗜玩角色扮演的人,绮琪曾为了凑热闹而拉著他一起去看他们的活动,他完全不觉得那有什麽好玩,但绮琪却似乎颇有兴趣,还说她下次也要扮个哥德萝莉,不过当他知道作一件那种衣服要多少钱时,他下巴都掉了下来。
看起来这人身上的行头也不少钱,因为他的衣服质料感觉还满高档的,是很光滑柔软的布料,而且袖口跟下摆还有精致的绿色绣纹。
「对不起啦,我差点把你弄丢了。」那个小孩的声音从东篱身旁传来,他猛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偷他手机的小鬼蹲在他旁边。
「就是你偷我的手机!你这──」他伸手抓住那男孩,这次他没有失手了。
「啊!对不起啦!因为不这样你不会跟过来嘛!哇啊!痛死了!不要打我屁股啦!色狼!」
色狼?东篱愣了一下,那孩子立时钻出他的臂弯,躲到那个不男不女的背後。
「喂!谁是色狼啊!我对男生才没兴趣──」
「谁跟你说我是男生了!」
嗯?
那个戴眼镜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夕露,是这孩子的名字,她是女孩。」
东篱呆然地望向那孩子,他现在才发现,「她」的穿著跟那个不男不女的一样很奇怪,她的上半身穿著一件很像刺客的黑袍,腰间扎著一条黑色的腰带,并吊著块白玉,但下半身穿的却是件短裤,此外,她的头上戴著一顶塌塌的黑色软帽,看起来简直就是不搭轧到了极点。
「呃……」他抬起头来,一脸狐疑地望著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今天是不是有什麽活动啊?你们……」
不男不女挑起一边眉毛:「什麽?」
「活动啊──就那个……」他立时住了口,因为他看见了周遭的景色。
「什麽活动?」名为夕露的女孩问道,但东篱没有理她。
他正坐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花海里,花香与青草味飘进他的鼻子,他手掌底下是泥土的触感,没有柏油路,没有车,没有水泥大楼,这里就跟电视广告里那种梦幻到超过的场景一模一样。
面对如此美丽的景色,东篱唯一想到的问句只有这麽一句话:
「这里是什麽鬼地方?」
不男不女笑了一下:「反正不是你来的地方就是了。」
东篱跳了起来,眼前这两人……还有这地方都太怪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你是谁?这是整人吗?」
不男不女脸上露出一种客套的笑容,彷佛他已经习於做出这个表情无数次:「第一个问题,我叫五柳,第二个问题,这不是整人,我们之所以找你是有正经事要办的。」
他朝东篱走来,而东篱忍不住後退一步。
这个叫五柳的人虽然看起来很文弱,可是东篱就是很想逃走。
这个地方跟这两个人都太诡异了,他非回去不可。
「我……我不知道这是什麽鬼地方,还有你们两个是做什麽的,如果是你们把我弄到这里来的,就让我回去,那个……夕什麽的?」
「夕露。」五柳轻声说道。
「对,夕露,如果你要手机就尽管拿去,我不要了,」他将手机交给夕露,但她只是很为难地盯著手机,没有收下。「你喜欢的话,连这个《长江七号》的娃娃一起给你,拜托,让我回去好吗?」他最後一句话是对五柳说的。
五柳咬著下唇,很明显地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这恐怕没办法。」
「为什麽?你们是想绑架我吗?我家又没有钱!我穷死了!」
「我们没有要绑架你,东篱。」
「哪没有!你们连我名字都调查好了!」
「东篱──」
「别过来!」
五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显然他已经没有要再假装客气的意思。
「好吧,」他转向身旁的女孩:「夕露,过来,我们回家。」
夕露愣了一下:「咦?可是你不是……」
「他爱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好了,算了,我们可以找其他办法。」
五柳牵著夕露,转身就要离开。
「喂!等一下!」东篱没想到对方竟会是这种反应。「那我要怎麽回去?」
「我哪知道,」五柳没好气地回道:「不然你再跳回去那个洞好了,看奇迹会不会再发生一次,不过,我可不能保证你这次不会摔断脖子。」
东篱呆立在那里,看著那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然後他决定追了过去。
〈续〉

【桃花源】第一部:贰之章·仙境

当他们走到溪边时,五柳终於转过身来,扬起一道细眉,说了这麽一句话:「你跟来干麽?」
一听到这话,东篱便缩到一株大树後。
「你以为这一路上我们都不知道你一直跟在後头吗?」五柳一手插在腰上,颇具挑衅意味地歪著头。
说真的,东篱也一直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在跟著他们的这件事,相反地,他一路上不是踩到树枝,就是差点在青苔上滑倒,他还一直很疑惑为什麽前面那两个人没回头理他。
「我……」他从树後走出来,「我只是想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你们是我唯一……呃,唯二在这里遇到的人,而且你们……」算了,他索性从斜坡上滑下来,走到他们面前:「你们看起来……也不太像坏人,而且,你们刚刚还说有事要找我……不是吗?」
五柳静静地看著他,东篱这才注意到他连眼睛的颜色也很淡,是很浅的褐色,几近淡黄,东篱第一眼就觉得这人像是白子──呃,他们是怎麽说这种人的?白化症患者?东篱实在不晓得用哪种说法会显得比较礼貌。
正当东篱思考著遗传疾病方面的问题时,五柳突然笑了一下,很让人不快的那种笑:「小子,你不会以为坏人脸上都写著『我是坏人』吧?如果我是坏人的话,你觉得我有可能让你知道吗?」
东篱皱起眉头,他低下头去,却刚好与夕露的眼睛对上,夕露没别开视线,反倒率直地盯著他,他这才注意到夕露怎麽看都是个很清秀的小女孩,他刚刚八成是眼睛糊到蛤蜊肉才会把她看成男的。
「坏人,」他静静说道:「才不会像你这样,带著个小女孩。」
「如果我是为了让你放下戒心呢?」
他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好吧,那你成功了,」他蹲下身去,摸摸夕露的头,他原以为她会躲开,但她却没有,反倒傻呼呼地对他笑了笑。
他抬起头,迎著五柳的目光。「她是你女儿?」
五柳的表情一沉:「我看起来像有这麽大的女儿吗?」
这反应倒挺像女人的,东篱心想,好吧,这下他又不很确定对方是男是女了。
他站起身来,直直地望入五柳的双眼,五柳虽然比他高上半个头,但他看起来十分文弱,论蛮力东篱自认不会输给他,何况,一个小孩跟一个看起来像女人的人到底是有什麽好怕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想笑。
「你笑什麽?」
「没……」东篱这才意识到他这会儿是冲著个陌生人傻笑,他看起来铁定像个白痴,於是他尴尬地拍了一下五柳的肩膀:「喂,你刚不是说找我有事吗?好了,那我们要去哪里?」
五柳似乎被东篱这一拍吓了一跳,他略带惊讶地盯著东篱,好像东篱刚刚拍的是他的屁股或大腿,而不是肩膀,东篱见此也暗吃一惊,难道他搞错了?眼前这人真是个女的?这情况让他觉得他下一秒可能就会被呼一记巴掌。
但巴掌并没有呼过来,五柳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到底为什麽会是你这种白痴啊……」然後他幽然地从东篱的面前飘了过去。
「啥?白痴?你说什麽!你再给我说一……」
这时,不知道谁抓住了东篱的衣角,他低下头来,看见夕露正站在他身旁。
「五柳讲话就是那样啦,你就不要在意了。」她说,并牵住东篱的手。「走吧。」
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突然涌进东篱的胸口,虽然他不断提醒自己,他会掉到这个鬼地方就是这女孩害的,但此时此刻,他却突然很庆幸有她在身边。
至少他不用担心一个小女孩能对他怎麽样。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立刻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并将那个《长江七号》娃娃从手机上拆下来,拿给夕露。
「喏。」他说。
她大大的眼睛看了看娃娃,又看了看东篱:「要给我?」
「嗯。」
「我不要。」她说,语气理所当然的程度就像是在说明天会下雨一样。
东篱完全没料到她会拒绝。「为什麽?」
「它好丑。」
这个世上果然是没有天使的,东篱默默地这麽想。

他与夕露手牵手走著,五柳白色的身影走在他们前面,东篱不晓得现在到底是几点,因为他的手表似乎就在他掉到洞里时一起摔坏了,指针像是赶著要出门似地疾冲一通,虽然他没多久前才从学校放学,照理说现在应该也要傍晚了,但天色看来却怎麽也不像太阳要下山的样子,而且天空尽管一派晴朗,万里无云,他却完全不感到热。
这地方简直像是那种古装剧里会说的「人间仙境」,不过古装剧里通常都是弄几块丑得可以的保丽龙假山跟几盆盆栽就了事,就算是外景也顶多就是外双溪之类的地方,而这里完全不同,完完全全地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所以才格外显得毫不真实。
他们走的这条小径彷佛没有尽头,一旁盘结著巨大的老树,微风自林间吹来,夹带著青草与野花的清香,东篱想起在学校也闻过草与湿土的味道,可是那味道只能说腥腐得可以,完全没有这种清爽的香气,虫鸟的鸣声响彻林间,偶尔还看得见松鼠在枝叶间跳窜(东篱只在很小的时候在家附近的公园看过一次松鼠,不过当公园被改建後,他就再也没看过了),他们沿著刚刚的小溪一路走著,溪水清可见底,鱼在溪里逆游而上,东篱忍不住无聊地想起那个不知道哪个伟人小时候在溪边看鱼力争上游的故事,不过他老搞不清楚那个故事的主角到底是国父还是蒋公,谁知道,搞不好这故事本来就是瞎掰的,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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