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冥王星男爵
  发于:2009年07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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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五柳想杀我?为什麽?」
老人摇摇头:「这就不能说太多了,天机不可泄露你听过没?我要全说了,有麻烦的可就是我啦,但有件事我倒可以提醒你,」
他戳了戳东篱的额头,就像是在对自己的孙子讲话一般,但东篱倒不觉得反感。
「这全看你想选择的是什麽,如果你想保住你这条小命,那麽现在就用你朋友给你的那东西吧,但这麽一来,你就注定永远不会知道你的身份了,而且你的馀生也都会在此度过,但倘若你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真相,想弄清藏在你身上的秘密,那麽就只管前进吧,不幸的话,」他伸出食指,比了个倒勾的手势,「幸运的话,也许你还有机会找到回去的路。」
东篱皱起眉头:「拜托,这怎麽选啊?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想死,就要选择永远住在这里,但如果我想回去,我就可能挂点?」
「嗳,别那麽大声,你不想让那边那两个人听见吧?」老人扬扬下巴,提醒他五柳与夕露就站在不远处,且五柳正以狐疑的眼神望向这里。
「那,我该怎麽做?」
老人看了他一眼,然後决定弯身拾起地上的铜钱,连同龟甲一起收进袖里。
「我只能说这麽多了,剩下的全看你自己,不过,在你问我以前,你也早已打定主意了不是麽?」
东篱心头一惊,但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前,老人已然站起身来,迈步离开。
「喂!等一下……」东篱叫道。
「怎麽?小伙子,还有别的事麽?我欠你的人情已经偿啦,再有什麽请求我可就要收费啦。」
「呃──我突然想到,我还没问你的名字……」不知道为什麽,东篱好希望眼前的老人能多留一会儿,因为他彷佛什麽都知道,东篱还有好多事想问他,想求助於他,可是这会儿他却想不出来该问什麽。
老人笑了笑:「叫我老聃就行啦,放心吧,只要你还活著,咱们就有机会再见的。」
「啊──喔,那、我叫──」
自称老聃的老者手一扬,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告诉我你叫什麽,小伙子,我知道你叫什麽,甚至也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是什麽。」
「蛤?真正的名字?啥东西?」
老人笑而不答,他看见老人将那头玉牛放在手掌心里,轻轻的一吹气,就起了一道白雾,那雾飘到了地上,幻化成某个硕大的形体,蒙胧间,东篱彷佛看见雾中有一头巨大的青牛,而老人正倒乘其上。
「後会有期啦,小伙子。」
青牛在雾中走著,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连同白雾一同消失在山林间。
东篱呆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五柳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他才回过神来。
「我敢说,我绝对知道那老头是谁,可是怎麽想就是想不出来,我出生时待在西山的人,又那麽大年纪,而且骑头青牛就算了,还倒骑,那麽好认的样子我怎麽可能认不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麽,我偏就是想不起来。」
东篱望了他一眼。「你想是不是他故意不让你想起来的?」
五柳耸耸肩:「那倒有可能,这些仙人老是怪里怪气的。」
这话忽略了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东篱看不出来他是假装忽略,还是真的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意思。
「他说他叫老聃,」东篱说道:「有印象吗?」
「有印象,没记忆,」他望向一旁的夕露:「夕露,你有听过吗?」
夕露看来对这问题极其困惑。「好像有听过……可是我想不起来是谁告诉我的,也不知道他是谁。」
东篱抬眼:「你说他是仙人?」
「当然啦,看就知道了,你见过哪个人类能像他那样腾云驾雾的?」
东篱扬起眉头:「哦?原来你不会?」
「你当我是什麽?蒲公英吗?」五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他们沿著小路继续走,不知道为什麽,东篱觉得越往山下走,林荫也就越密,原本小路还可容纳他们三人并排走著,但越走路就越窄,东篱紧跟著前头的夕露,而夕露前头是五柳,很快地,树丛便密得连五柳都看不见了。
「嗳……这里真的有路吗?喂!」他叫道,树叶打在他的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他的耳朵上黏著一台收讯不良的收音机,导致他听不见前方是否有人回应。
他已经看不见夕露了,有好几次,他想乾脆停下来往回走,可是这念头只是盘踞在他的脑中,从未斥令他的双脚乖乖照办,他的双脚只是不断地前进、前进、前进,尽管他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为什麽该前进。
然後,他看见了光。
「我们到了。」说话的是五柳。
他从狭窄的树丛钻了出来,看见五柳正把沾黏在身上的树叶拍掉,而夕露满身黏满树叶,却傻气地冲著他笑。
「终於到罗,东篱。」她说。
见到她的笑脸,他忍不住也回以微笑,虽然他觉得自己的微笑看起来一定很蠢,但谁管他那麽多。
他抬起头,而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顿时走进了一幅山水画中。
在他面前,是一座深邃的湖泊,池边有几株柳树正摇曳生姿,不远处有一间小屋──就像水墨画里的那种竹屋,屋旁筑了一排可爱的篱笆,前院里种著菊花,以及一堆他叫不出名字的美丽植物,屋後是一处高耸的绝崖,就像是有人将小屋妥善地藏在这儿似的,一处细瀑秀气地挂在山壁上,在与湖面交接处扬起一层薄雾,阳光从高崖处洒下,任一弧若隐若现的虹彩舒适地躺在湖面上,对东篱而言,这简直是他看过最美的景色,但他搜尽枯肠也挤不出半句合适的话语加以形容。
「这里是哪里?」他问五柳。
「傲霜居。」
「谁住在那里?」他指指那间小屋。
「我。」五柳回道,然後往小屋走去。
「咦?这是你家?」他追了上去,夕露尾随在後,「可……可是,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什麽……呃,很尊贵的人吗?难道他人就在这里?」
五柳头也不回:「他不在这里,只是要见他,得先回家作些准备。」
「喔……」东篱呆呆地回道,心想也对,既然是很尊贵的人,也许总要换件衣服之类的。
他牵著夕露,踏著以石板铺成的小径尾随在五柳身後,当他们走近时,小屋旁的遮雨棚下突然发出沙哑的说话声,将东篱吓了一跳。
「那是谁在讲话?」
夕露笑了起来:「那是乌鸦老嘎啦,它老爱突然这样出声吓人。」
「你们有养乌鸦啊?」东篱突然好奇起来,想探头到遮雨棚下看看。「会咬人吗?」
「当然会,」五柳回道。「不过严格说起来,老嘎不是我们在养的。」
「蛤?那是谁在养……」他没回头,自顾自地走到遮雨棚下。
他看见一个长发披肩,身穿朴素布衣的少年站在那里,年纪看来比东篱还要小上一些,正喂著那只乌鸦。
第一眼看到那只乌鸦时,东篱原想说那根本不是乌鸦,因为那只鸟全身都是白的,但仔细一看,那确实是只乌鸦,白色的乌鸦,眼睛透著红色,这次东篱很肯定了,那只乌鸦绝对是白子。
「有人、有人!」白鸦叫了起来,并拍动双翅,将那少年吓了一跳,手中的饲料洒了一地,少年转过头来,眼中带著惊惶。
「啊……嗨,你好,」东篱发现自己显然吓到少年了,於是他尴尬地扬扬手。「那是你养的乌鸦吗?呃──说乌鸦好像不太对……白乌鸦?欸、不对,是白的就不叫乌鸦了吧……呃嗯……」
然後少年的眼神突然变了。「你……你会说中文?」
东篱愣了愣,除了中文,他还会讲啥?「呃……我会啊,这很奇怪吗?」
他缓步朝少年走去,而少年也不由自主的往前一步。
「你听得懂我的话……?」少年问道。
东篱没好气地转了转眼,觉得眼前这人简直有点莫名其妙:「当然啊,你说的是中文,我说的也是中文啊。」
「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世界没人听得懂我说的话!」
眼泪从少年的眼中夺眶而出,不一会儿,那哭声就几近号啕大哭。
「他怎麽了?」夕露跑了过来,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东篱。「你把他弄哭了?」
「我才没……」突然间,东篱住了口。
遮雨棚下有些阴暗,他无法看清那少年的面孔,但却有种什麽悄悄地击上他的心头,某件他原该知道,却被忽略的事情……
「嗳、呃……你可以过来一点吗?」东篱对那少年唤道。
少年稍微止住了哭泣,泪眼汪洋地望著他,眼中透著不解。
东篱招招手,像是哄小孩般说著:「过来,这里比较亮,让我看看你。」
少年像是被他的声音催眠般,呆然地走了过来,彷佛连哭泣也忘了。
「对……就是这样,过来这里……」
当少年的脸迎著洒下的阳光时,他感觉他的眼眶也热了起来。
「你不记得我了?」东篱问道,并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哽咽。
少年的眼里满是泪水,东篱不知道他认出自己了没有,他只是不可自抑地伸出了手,抹掉少年脸上的泪水,然後将头埋进少年的长发里,紧紧地把他拥入怀中。
「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哥……!」
〈续〉

【桃花源】第二部:拾之章·赤蛟

第二部·五柳
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五柳先生传》─
少年呆然地站著,彷佛连哭泣也忘了。
「什……你说……你说什麽?」他说。
东篱仍然紧拥著他,他知道他应该放开手,冷静下来好好跟对方说,可是他就是办不到。
他怕这一放手,哥哥就又不见了。
「哥!我是东篱!我是你弟!」
他的声音埋在少年的发中,但少年听得很清楚。
「东……篱……?你是东篱……?」少年的声音里开始透出了一些什麽,彷佛已经渐渐了解这句话里的含意。
「对!我是东篱!你想起来了吗?」
少年轻轻将他推开,将眼中残存的泪水抹掉,皱眉望著他。
「没错……你是长得和东篱很像──可是,我印象中的东篱没有你那麽大。」
东篱愣了一下,眼前这个少年的年纪绝不可能比自己还大,他的理性告诉他,这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他当年离奇失踪的哥哥,可是他不理性的那一面又不断提醒他,这人长得就与当年他失踪的哥哥一模一样,而且一点都没有变,就算年纪再怎麽不符合,他也不相信天底下会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
「哥!你知不知道从你失踪之後到现在过了多久了!已经好几年了!我都已经在念高中了啊!」
少年的眼中有什麽颤动了一下:「已经……过了那麽久了吗?」
东篱点点头:「可是……你为什麽还是跟那个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
「我不知道……我──」少年摊开双手,望著自己,然後又抬头望了望身高比自己还要高的东篱。「为什麽……我一点都没有变?我到底……」
「哥……」
突然间,少年尖声大叫了起来,他一把甩开东篱的手,从雨棚下冲了出去。
「哥──!」
少年头也不回地往湖边奔去,东篱追了过去,而五柳与夕露似乎还没来得及搞懂是怎麽一回事。
「外人!外人!」
白鸦老嘎刺耳的声音在他们身後响起,尽管它的爪掌被一条鍊子系在棍子上,但它仍然拍动著翅膀,像是随时就要从那儿疾冲出来似的。

「哥!哥──!你要去哪里!」
像是从未听见後方的呼唤,少年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只是一股脑儿地直往湖面的方向冲,眼看再跑过去他就会有危险了,东篱也只得加紧脚步,但先前的跋山涉水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尽管他很确定他还能跑,但速度已经无法再加快了,肾上腺素在情急之下发挥的体力已逐渐枯竭,酸软与无力感爬上了他的双足,像是生根的藤蔓绊住他的脚,不愿让他再多靠近前方的少年一步。
但他不能让哥哥再从他眼前消失一次。
他伸出手,只在几公厘处他就要抓住对方的後领──而事实上他也真的触到了,他觉得他自己真的在那一刻碰到了他,只要再差一点点他就能阻止他了。
但是他没能抓住,就在他已经扫到少年衣领的那瞬间,他的眼前顿时一空,他立刻伸出另一只手想予以挽回,但却来不及了,他的手只挥过少年的几缕发丝,接著少年就这麽掉了下去。
应该还有机会挽回的──那是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因为──怎麽可能?人的生命怎麽可能在那麽短的几秒内就撒手离去?一定还有机会的,只要他再将手伸过去一些,就算错过了刚刚的时机,他一定也还有办法──
深邃的湖面溅起了一道微不足道的水花,就在他脚底下的峭壁深处。
这不可能!他明明──他刚刚才差一点点就要救到他了,那道溅起的水花怎麽可能会是因为少年掉了下去!他的理智立刻告诉他,少年的确掉下去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让那道理智的声音进入他的脑海。
他怎麽可以再一次让他就这样消失不见?
理智的声音不断在他的脑後嗡嗡作响,要他放弃,掉下去不可能活命的,这次哥哥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但他不想听,那声音就像是急著要上厕所的人在外面不断敲著门,但他一点也不想让它进来。
这中间不过只经过了一两秒的思考时间,然後他跃向前方那片尽头,让自己的身体离开脚底的陆地。
「东篱──!」
当他感觉到风穿越他耳边时,他彷佛听见了夕露叫了他的名字,但很快地风速便变得急促,呼呼地扫过他的身躯,他感觉到自己正往下坠,但他的心中却没有半分畏惧。
因为再不去救哥哥就来不及了。
有那麽一刻,他的身体与思绪都不再属於他,像是某道封而不启的门扉在此刻终於愿意打开,开通了某条原本一直堵死的道路,他轻启双唇,在狂暴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疾风中喃喃说出了一句话:
「赤蛟,回应我的呼唤。」
然後他坠入了万丈深渊。
「东篱!」夕露赶到崖边,五柳随之跟上。
「五柳!他们掉下去了!」夕露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泪水。
五柳当然知道,但这时候说「我知道」也没什麽意义,他紧咬下唇,思考著该怎麽办才好。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难道就这麽功亏一篑?
突然间,地面传来某股震动,五柳暗吃一惊,他盯著地面,随後又抬起头来。
在湖面中心扬起了一道道涟漪,而那波动也越来越大。
「难道──」五柳喃喃说道:「不对,这不可能……这座湖里明明早就已经没有──」
「你说什麽,五柳?」夕露明显也感觉到某种不寻常,她望向五柳,却听见身後传来一道巨大的声响。
她转过头去,却发现自己什麽也看不到。
但从未转移视线的五柳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起先,那东西就像是湖的一部份,从原本齐平的湖面中心拱起一道巨大的圆弧,接著,圆弧渐渐升起,那东西的原貌也逐渐从湖中现出,它的全身混杂著黑土、岩石与水草,但在阳光的照射下,却隐约透出一道赤色,当它终於将背部拱出水面,并现出它长满鳞与赤鬃的头部时,整片天空已被它的巨大身躯遮去了大半。
那便是赤蛟,五柳曾经听过,却从未亲眼得见的生物。
然後他看见了,在巨蛟的头部,双角的中心,站著一个人,一个刚刚才从他眼前消失的人。
蛟首顺从地低了下来,让那人能够踏到地上,而那人的手上正抱著刚刚的少年。
他将少年轻置在地上,随後扬了扬手,像是在对巨蛟说些什麽,须臾间,那赤蛟又退了回去,沉入了无底的湖中。
一切都只发生在转眼之间。
夕露与五柳跑了过去,但五柳再次於几步之遥外停了下来。
他该过去吗?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已经──
「东篱!你没事吧?」夕露问道。
东篱原本一直跪在少年的身旁,低头望著少年,而听见这话时他抬起了头。
「放心吧,夕露,我没事。」说这话时,他脸上透著苦笑。
接著夕露也跪了下来,低头察看少年的情形。「那他呢?」
「他还活著,虽然昏过去了,但等一下应该就会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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