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非常配合的尖叫起来。
可是头也马上被人从後面很用力的巴了一下,害我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干!不是叫你咖早返去啊吗?搁底家摸挥虾毁?」(干!不是叫你早点回去了吗?还在这里摸什麽鱼?)
「啊啊……痛……」
田振雨很流氓的叼著菸,站著三七步,满脸「我非善类」的不爽表情站在我背後。
他看了一下真的痛出眼泪的我一眼,又看看握住扫把慢吞吞转回去扫地的望财,只嘿了一声。
真的只有一声而已,但我忽然觉得庙里的气氛整个都变了。
全部的东西、包括日光灯的颜色都变得很正常,莫名其妙阴森森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忍不住朝田振雨那边靠过去,小孩子似的紧紧抓住他的手──就算心里再怎麽嘲笑自己也没有关系,我就是怕嘛!
但让我惊讶地是,他居然没有趁这机会又巴我一下、或是一边抽烟一边狠狠嘲笑我。
田振雨只是又瞄了我一眼,粗鲁到极点的反手抓住我的手臂,也不管我到底有没有办法跟上他的脚步,很快、很大步的走了出去。
望财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很安静的慢吞吞扫著自己的地,我们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甚至还咧嘴做了一个僵硬到诡异的和善表情。
说真的,我差点就走不动了──很可怕、不管怎样我看了就是会怕。
「查埔人,卖安内笑死人好某?」
(像个男人一点,别这样笑死人行不行?)
「你、你管我!我、我、我……」
我个老半天也我不出个东西来,一直走离开庙很远很远,都快到隔了三四公里远的我家了,我还是不敢放开田振雨的手。
他倒是很难得、真的很难得的没生气也没巴我,只不耐烦的翻翻白眼,一直拖著我到我家门口才拔开我的手。
「喂!卖想相多。」(喂!别想太多。)他用力的戳了我的额头好几下,「望财虾米人我挴不知,你卖烦恼……啊系讲……」
(望财是什麽样的人我不会不知道,你别烦恼……还是说……)
我呆了一下,看著田振雨很让我不熟悉的可靠的表情一转,变回了让我熟悉到想揍他的流氓变态表情,捏著我的下巴,下流到瞎子也看得出来、聋子也听的出来的说:「啊系讲你其实是想叫恁爸帮你『收.惊』?」
「干!呷卡坏咧!你耐不死死死一边去!」
(干!想的美!你怎麽不死一边去啊!)
我绝对、绝对没有吓一跳!
也绝对、绝对没有呆住!
更不可能、绝对绝对不可能会因为听到这句话就想到什麽奇怪的社会新闻案件去!
西北雨直直落(二)
被田振雨这王八蛋气到的我根本没想到这个时间开门冲进家里,是很有可能会被爸妈抓起来狠狠揍一顿的,开门、关门、比一阵风还快的冲到二楼客厅的动作超级顺畅,然後在转开二楼客厅的那个金属门把的前一秒,理智终於回笼,乖乖的发生作用,叫我等一下、等一下,先偷听一下客厅里面的声音再决定要不要开门。
可是客厅里面除了八点档假的要死的哭声之外,就什麽声音都没有了。
没人走动的声音、没有妈一边看电视一边反抗老爸在她旁边毛手毛脚的声音、没有只因为早我五分钟跑出来就自以为是姊姊,老爱管东管西的管家婆笨重的走路声……
好奇怪。
我突然觉得现在的情形,要比刚才在庙里面看到望财的那时候还要恐怖了。
到底要不要开门呢?
我在门外想了好久,手好几次伸过去门把,快要碰到的时候又赶快伸回来。
老爸老归老,肚子肥的跟黑鲔鱼差不多,但是打人的那个气势还是比田振雨可怕几亿倍。
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放在口袋里面的手表闹钟忽然逼逼逼的叫了起来,吓了我一跳,肩膀一抖,书包就撞了客厅的纱窗门一下,撞的整个楼梯间都是砰砰的声音,然後门马上被从里面打开了。
是吨位大到连酷斯拉看了都要哭泣的管家婆。
我知道她一定会觉得我张大嘴巴站在门外面的样子看起来很蠢。所以我乾脆先叫了出来,不管怎样,输人不输阵就对了。
「啊你干麽站在这里啦!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啊!」
果然她眉毛一皱,却没跟平常一样马上劈哩啪啦的骂起人来。
「你小声一点行不行?」
「要你管啊!」我才懒得理她,一发现客厅没大人,立刻从管家婆旁边挤了进去,三步当两步,准备冲刺回自己房间。
「喂,我警告你喔,你最好皮扒紧一点,爸刚刚开车出去找你了。」
「啊?」
听到管家婆这样讲,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干、干麽出去找我?然後就看到她的白眼跟摇头晃脑一边指著时钟一边叹气的,超让我火大的样子,然後才是很心虚的缩起脖子,作小偷一样的拉长耳朵和眼角可以看到的范围去搜寻老妈在哪里。
「你不用看了啦。」管家婆很不屑的哼了一下,抱著大大的水果盘,「走路有声」、「踩一步地板要晃三下」的坐上沙发,「妈在他们房间跟哥讲电话。」
跟哥讲电话?啊咧?哥不是昨天才打电话回来要钱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白痴。」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麽了喔!」
「就跟你讲不要那麽大声了你听不懂喔!」
「我最好是大声了啦!」
「你们两个都给我安静一点!」
我跟管家婆才刚开始要吵,就看见妈从主卧房里面伸出半个身体,一手拿著手机,一边抓狂的瞪著我和管家婆……喔喔,我惨了,衣服、衣服上面还有一大堆土的痕迹啊。
想到那些绝对会让老妈暴怒的衣服破口和土痕,我的脑袋立刻发麻到只剩下一个反应给我的手脚去选──回房间、开衣柜、马上换衣服!
可是老妈不给我开溜的时间,很快跟手机另外一边的老哥讲了几句话──「那你自己住院的时候小心点,记得把医院的资料和验伤证明传真回来。」、「嗯嗯,那可以申请医疗保险。」、「以後不准再去打垒球了!」、「弟回来了,我先揍他,你等下次回家的时候我再揍……哼,躲啊,你以为我揍不到你吗?」──以後,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我这边。
我赶紧退到往三楼小孩子房间的楼梯口,拿书包把制服下面、整个被扯开到根本缝都缝不回去的地方遮住,先傻笑再说。
「去哪了?」
妈的声音很低,一听就知道她一定只差零点一公分不到的距离就会气到爆表……
「我欸嘿嘿……啊就刚刚在学校跟人打球啊。」
「打球?」可恶的管家婆在後面抱著水果盘补我刀,「打什麽球可以打到你制服破成这样?」
我马上转头瞪她──妈的是哪个王八蛋说双胞胎会有心灵感应这种东西的?──「啊不是早就跟你们说过我们班是橄榄球社了!下个月校庆要打比赛啦,忘记打电话回来讲要晚一点才回家……我本来说我没带运动服不想打,可是主将说没线卫打不起来啦……」
妈的眼神还是很明白的在说她不信,我赶快把脚上被裤管遮住的擦伤捞出来给妈看。
「你看嘛,这个是刚刚跑位的时候不小心跌倒擦出来的伤……很痛耶!」
而且还两脚都有,半真半假的好几个因为打橄榄球而弄出来的伤口堆在被人打出来的伤口上,有些我懒得擦药的地方,现在都变成黑黑一块的疤,加上旁边的新鲜伤口,看起来青青黑黑红红还有腿毛……干!自己看到都觉得有够恶心了。
难怪妈的脸色会变得更难看。
可是也多亏了这些伤口,妈没继续问我是不是真的留在学校打球打到忘记时间,只叫管家婆打手机让爸赶快回家,不用找了。
眼看蒙混过关,我终於松了一口气,妈却突然很认真的问了我一句我完全回答不出来的话:「弟,我问你……妈从来没有限制过你们打什麽球,可是,为什麽你们每个打起球来,都不会想到要珍惜自己的身体,不是扭伤就是摔伤……」
「啊?咦?我们?」
可能是我傻傻的表情让妈觉得问我也问不出什麽,只好放弃吧,她叹了口气,很烦躁的抓抓头发,下令等我洗好澡出来擦药的时候才告诉我是怎麽回事。
然後,老爸气得半死的回家了。
一进门就先吼我既然要留在学校打球,为什麽不先打电话回家,没有手机就打公共电话啊!害他还跑去学校请警卫广播找人,广播三次又等了半个小时没等到人,差点把整个学校附近的路给磨掉一层柏油的开车猛找我。
那种火气和学校教官或全世界的成年人发怒时候给人的感觉没什麽两样,吼都吼自己爽的,完全不给人、也不想听人解释,我才刚洗好澡,头发上的水都还在一滴滴沿著脖子流下来,伤口沾了水从痛到麻木没感觉接著又开始继续痛到有快要抽筋、非上药不行的感觉了,老爸还是不停的、不停的吼个没完没了。
──猪啊笨蛋的,你哥就算在外面跟人争球场被打到骨折都没有你让我觉得麻烦,为什麽你就不能学你哥和你姊!不念书就算了,功课每次都是和人比倒数前几名的就算了!还好吃懒做!白目!老是惹人生气!
听著听著,我真的很想跟他说,『再笨也是你生的。这麽觉得我不好的话,干麽不一出生就捏死我算了?』
头越来越低,眼泪不知道什麽时候悄悄地、不管我怎麽想的冒了出来,就算再怎麽捏住拳头,那种想要哭、想要大吼大叫的心情还是捏不死。
最後是老妈和管家婆泡的茶解救了大家。
老爸茶一拿到手,喘口气,我不等他後面还想说什麽,拿了书包就冲回去自己的房间。就算老爸後来又大骂、房间门被我摔的快坏掉那又怎麽样?
反正也没人知道我在想什麽,不是吗?
──你们以为我喜欢有你们当我爸妈、当我兄弟姊妹吗?
我也很痛苦啊。
痛苦的、痛苦的、痛苦的每次看到你们在别人面前称赞老哥老姊的时候,就会想自己为什麽也不能被你们这样子称赞呢?
痛苦的、痛苦的、痛苦的觉得,要是自己没有出生就好了,要是自己没有被生出来,要是老天爷没有把我跟管家婆生成双胞胎的话,那该有多好!
那样不就大家都轻松了吗?
──那样的话,也可以谁都不用麻烦了。
我努力睁著没睡饱的眼睛走到学校的时候,脑袋里面还是不停的想著这句话。
不管是似乎气了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觉的爸妈、还是看得出来早就对每天一定要来一次的老爸骂人我挨打的情形不耐烦的管家婆、还是对学校里面的很多人来讲,都一点也不用麻烦了。
不用麻烦爸妈来帮我收烂摊子、不用管家婆来逗爸妈开心、不用老哥大老远的从台北打电话回来骂我、不用里长伯的孙子那群人每天辛苦的一大早跑来学校,把我的课桌椅搬去垃圾场回收、不用他们每天每天在黑板上画那些一上课就会被擦掉的色情漫画……
我很努力的把那口气忍在嘴里,没有叹出来,已经很习惯的把课桌椅从垃圾场里面搬回来放好,看了好几秒他们画在黑板上的十八禁,无动於衷的听背後那群人没完没了的「悄悄笑」。
「这次比较快耶。还没早自习就搬回来了。」
「对啊对啊,我就说你们对他太好了啦。欸欸,乾脆下次把桌子拆开来,叫他自己组回去好不好?」
然後是一群人快把教室顶掀翻的笑声,我一回头,那群人就更不怀好意的抬起下巴看过来,旁边几个比较早到校的同学要马立刻低下头看书、要马赶快抓住大扫把冲了出去,没一个人想跳出来,叫那群人不要在早上的打扫时间堵在教室里不动。
於是我又把眼睛转回来仔细看那些画──猪头配美女,画的还不错,很生动、背景也交代得很清楚,还怕人不知道美女是十八腰36E的身材,很认真的拉了一条箭头出来在空白的地方补写清楚。
当然被一脸不屑的美女推倒在地、跨骑上去的猪头男脸上很配合的是情境的是一张被吓得半死的丑死人哭脸,也一样怕看的人不知道他的身家背景,所以拉了一条更粗的箭头从黑板上延伸到地上,再一路延长到我的座位上打了个圈圈。
圈圈里面写满了很多恶心的话,我忽然想起有次不小心在老妈面前骂了管家婆一句『干拎娘』而被罚跪一整个晚上这件事。
我大概一辈子也学不会说那些大喇喇问候别人小鸡鸡和祖先爸妈的脏话吧。
我不敢、我没有胆,因为那次老妈哭了。
所以这次我也不想再说些什麽,找到了板擦以後,很快就把美女给擦掉了,剩下的猪头画的实在太经典,害我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擦掉。
整个黑板槽很快就堆满了红蓝黄白绿好多种颜色的粉笔灰,但麻烦的却是从黑板延伸出去的那条线。
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这麽聪明,知道粉笔不可能留太久,居然用最粗的那种美术麦克笔画出超长的红色线条,如果靠得比较过去一点,还可以闻到刚画完、很凉很刺激的酒精味道。
擦不掉。要拿松香油了。
真是麻烦……好想揍人。
拿著抹布,明知道没用但还是很不爽的用力地在红色线上面抹了两下,我才慢吞吞地站起来准备去拿松香油。
视线就像从田埂上站起来的时候一样,很慢很慢的从一堆桌子木头的中间慢慢往上爬,却没想到膝盖还没站直,我就看见里长伯的孙子那张笑得很欠揍的脸,然後是刚刚没发现的另一条绿色的线,长长的、长长的去框住了另一个同学的桌子椅子,在上面开出了很漂亮的绿色常春藤。
里长伯的孙子笑得很夸张,手很大力的压住了自己的肚子,差点从某个倒楣同学的桌子上滚下来。
「欸欸我甘那忘纪哩给总务目镜仔讲一件~一件~金重要~金重要~欸代志内~」
(欸欸我好像忘记告诉总务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耶。)
旁边的手下们当然马上跟著起哄那件他们早知道的事情。
「喔喔是什麽事情啊大仔~」
「讲嘛讲嘛!好玩的代志爱讲乎郎闻香啊!」(好玩的事情要说给人闻香啊!)
就像所有会出现在亚古拉曼还是幽冥女王旁边的小罗喽一样,卡通和高职生的生活根本没有不一样。里长伯的孙子下巴抬的超高,不知道在高什麽,我也没兴趣知道他到底想干麽,抹布一丢就走过去放了扫地用具的小房间。
手才刚碰到门把,後面就砰砰两声,一股刺鼻的味道刚开始不是很明显,可是在是里长伯孙子充满了恶意的声音响起来以後,我居然没办法分出这种刺的人头痛的,是松香油的味道、还是里长伯孙子那个我一看就讨厌的存在:「恁真假想眛知?」(你们真的想知道?)
「哎唷丢系就想眛知影价欸问嘛!」
(哎唷就是想知道才会问嘛!)
「哩北七喔啊哈哈哈哈!系谋眼睛嘎底看喔?」
(你是白痴喔哈哈哈哈!是没眼睛自己看喔?)
我有眼睛,我看到了。
「就系啊~我甘那不细意嘎项後一罐油弄破啊齁哈哈哈哈?」
(就是啊~我好像不小心把最後一罐油弄破了啊哈哈哈哈?)
一瓶松香油,可能是整间教室里面唯一的一瓶松香油的罐子碎在地上,黄黄的油性液体在地上慢慢的散开,好像半夜会从电视里面爬出来的贞子一样,很快就把附近的桌子椅子脚沾湿了。
夏天很热的教室里,或站或坐了里长伯孙子一群人本来就已经够让人觉得闷了,松香油的味道更把闷的不能呼吸的感觉强烈放大很多,多到我开始头晕,地上红色、绿色的麦克笔线条好像要跳起来绑住我一样,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