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在殷家人眼里成了头号神秘人物,只是偶尔听到弟兄汇报说看到小灰在哪儿哪儿卖粉子了,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人。殷断天损失了这一条财路也算不了什么,人家路子多,照样能赚,所以小灰过得悠闲。
可打殷淳熙住到楼上后,小灰就不悠闲了,开始天天抱怨人身安全受威胁,说殷家人在这一地带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了。殷淳熙抱之一笑。
殷迟觞曾要来看看殷淳熙的新窝,殷淳熙出于多种原因考虑,死活不让。
这只是开始,后来殷淳熙甚至天天躲着殷迟觞,殷迟觞出没的地方他一概不沾,公司是更不会去的。带着一帮弟兄穿行于东区各个街道,既要看地盘又要避着殷迟觞,结果天天像打游击。
二月,下了一场大雪。
一场盛大的婚礼在无数的祝福和无数的诅咒下举行。殷赋雪亲自来送请柬,殷淳熙避不开了,只能硬着头皮穿上正式的西装去充数。
殷淳熙坐在第一排,右面是殷赋雪和殷断天,老爷子是没力气来看儿子的婚礼的,结果他空下的位子殷赋雪死活让殷淳熙给填上了。一排姓殷的坐在一起倒也像一家人。
教堂里破天荒地生着炉子,不算冷但也暖和不到哪去,殷迟觞来得挺早,看到殷淳熙后对他微微一笑,又看了许久,直到新娘被带来后他才收回目光。殷淳熙终于松了口气,和别人一样回头去看新娘。
耶稣的面容千万年如一日地悲悯着,柱子上雕刻的基路伯用没有瞳孔的眼睛注视着殿前沉浮的众生。
彩色琉璃窗透下的天光染了新娘洁白的长纱,一切柔美而欢愉。
神父祷告完毕。交换戒指。新娘幸福地微笑着,新郎环上她的腰,拥抱,亲吻。
仿佛是见证了一场圣洁的契约,连神父都被这场面陶醉了,笑得像樽大佛。
特殊时期,蜜月是过不成了,完婚后紧接着就是宴会。
在座的客人都动身去酒店了,殷淳熙被殷赋雪拖着走到教堂门口时,觉得背后异样,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殷断天在和神父在讲着什么。
殷淳熙问殷赋雪:“这神父是殷断天手下的?”殷赋雪回头看了看,摇摇头:“鬼知道,我只记得他跟老爷子熟。这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可是要去跳舞的。”
“跳舞?!”殷淳熙被吓到,脚底立马长了钉子。
“吃完午饭才开始,怕什么!”殷赋雪恶劣一笑,挽上殷淳熙的胳膊,“不是因为有舞会的话,我干嘛找你啊?我的初吻可是给了你呀。”
一群乌鸦飞过,殷淳熙嘴角抽搐:“那次是你的初吻?”刚说完就换回一个巴掌,殷赋雪说:“你想抵赖?”
“不敢不敢不敢!”殷淳熙连忙为自己澄清,主动伸出手让殷赋雪挽上,动作百分之二百地绅士。
【18.】
要说有什么事能让殷淳熙抓狂,那就是跳舞了,尤其是和一个女王型的女伴跳舞。殷淳熙连转圈都不会。幸好殷赋雪是只花蝴蝶,早早就抛下了殷淳熙去找会跳舞的人玩去了。
殷淳熙舒了一口气,坐到大厅一端的长椅上,暗自庆幸装的不错,目光扫过舞池,落在萨洛和殷迟觞身上。
萨洛换了件深红的长裙,裙子肩头有片很中国的刺绣。她的父母也来了,就在舞池正中转圈圈。那位传说中的美利坚黑龙一脸慈善,光从外表看不出一丝邪恶的气质。
殷淳熙有异样的些烦躁,手心里因为燥热而微微刺痛,渐渐地,这种感觉向全身蔓延开。殷淳熙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迟钝了半天才意识到是犯毒瘾了,于是急忙去拦了个侍者问他洗手间在哪。
侍者不慌不忙地说了一长串,殷淳熙尽量从容地从拥挤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路,好不容易才来到走廊,却听到一个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小熙,怎么了?你脸色很难看。”
殷淳熙心里一沉,越走越快,几乎要跑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快,殷迟觞用他那优美的声音不讨好地说:“你跑什么?”
殷淳熙不甘地停下,没转身,低吼道:“我尿急行不行?!”背后一个人靠过来,低下头来带着笑意说:“这些天为什么躲我?”“谁躲你了?!”殷淳熙猛地转身,看见殷迟觞近在咫尺的脸后又慌了神,后退几步却被殷迟觞抓住了手腕,拉过去。
殷迟觞盯着他看了几秒,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另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你怎么瘦了?”
“不关你的事,别碰我。”殷淳熙更烦躁了,打开殷迟觞的手。
“你到底在气什么?”殷迟觞耐着性子问。
殷淳熙知道自己甩不掉这块狗皮膏药了,偏过头深深吸了口气,靠到墙边点上烟,叼着,扬起尖尖的下颌,十足的地痞相:“殷迟觞,你知不知道我是GAY?”
殷迟觞笑了:“我知道。你说过讨厌女人。”
“嗯,对。”殷淳熙看着他,目光里有种不顾一切的邪肆,“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殷迟觞神色平静地回答:“可我们都是男人。”
“所以我说我是GAY。”
“我已经结婚了。”
“废话,老子知道!”
“你能不能别学这么痞!”
“不关你事!”
“我看着不爽!”
“不爽你就给老子滚蛋!!”殷淳熙一脚踩灭了烟头,吼倒,“你知道我喜欢你,满意了?!那就快点给我滚!!”说完便往走廊尽头去。
哪知刚走了两步就被人从背后死死抱住。
“我确实满意了,”殷迟觞低声说,“所以我怎么能现在就滚?”
殷淳熙感到额上已经渗出了汗,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深呼吸数次才有力气开口:“你觉得我很好玩是不是?你老婆都娶了,就要儿孙满堂了,拿我消遣啊?”
“小熙,我不是拿你消遣。”
“你去死吧,鬼才相——”殷淳熙突然愣了,因为殷迟觞在他耳边轻轻吐出四个字:“我是晚清。”
时间停滞几秒,然后殷淳熙笑出声来:“二少爷您别搞笑了,这您也编得出来?”
殷迟觞手臂又紧了紧,下巴抵着殷淳熙的颈窝:“别告诉我,我辛辛苦苦教你这么多年,你的智商还是低得连个字谜都猜不出来?迟就是晚,觞是盛酒水的青铜器,水和青便是‘清’,你明白了?”
这下殷淳熙彻底愤怒了,吼道:“给我滚!这叫什么龟孙子字谜,你自己瞎诌吧!!老子要去厕所,放手!”
“你怎么在发抖?”殷迟觞像没听到一样,用力掰过殷淳熙的肩膀,渐渐睁大了眼睛。
殷淳熙的脸色白得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冷汗涔涔,连瞳孔都放大了。这种情况殷迟觞当年在萨洛那儿见过不少,再熟悉不过了。
殷迟觞拽着他的手肘把他拖进洗手间,反手关门上了锁:“你是不是吸毒了?”
“滚蛋!是又怎样!”殷淳熙用尽全力挣脱出来,后退几步,撞到水池上。黑色的大理石台边缘抵住他的后腰。殷淳熙转过身,按下冷水龙头,接了捧水用力地往脸上泼。
二月的水冷得彻骨 。殷淳熙艰难地喘着气,鼻腔里吸进了水,辣丝丝的。
抬起头来,看见镜子里自己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再清澈了,血丝密密网住了白眼球,和那些丧心病狂的毒贩子的眼睛没了区别。
镜子里映出不远处的殷迟觞,透过不断从前额低落进眼里的水珠看去,那张脸似乎被水雾模糊了。
殷淳熙什么也不在乎了,对镜子里的殷迟觞笑笑,然后就站在镜子前掏出口袋里的锡纸包,小心地摊开,又掏出打火机,咔地一声点燃。
火光映着他失去生气的脸,阴森得惊人。
殷迟觞快步过去,打落殷淳熙手里的东西,反手又是一拳,毫不客气地打在殷淳熙脸上。殷淳熙难以置信地看着洒落一地的粉末,根本没感到脸上的疼痛,疯了一样地扑到地上,伸手去拢那些粉末。殷迟觞眼睛红了,急忙把殷淳熙拽回来,殷淳熙力气一时大得惊人,又是骂又是踢又是咬,在地上摔了好几下,又扑过去像疯狗一样地死咬着殷迟觞的左手腕子不放。
扭打中,殷迟觞被拖得也摔在地上,脸色难看起来,见殷淳熙还是不松口,便单手卡主他的下颌骨说:“松口!”声音有些不稳,透着明显的怒气。
殷淳熙还是不放,血从嘴角滴下来,似乎已经把殷迟觞的手腕咬掉了一块肉。殷迟觞又说:“松口!”声音镇静下来了,却是冷得让人心寒。殷淳熙一怔,理智渐渐回来,松了口。
手腕上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处能看到那些细碎骨头的接缝,红白交错惨不忍睹,似乎动脉也被咬断了,血从手腕内侧汩汩流出来。殷迟觞看了看,站起来把手伸远,以免血沾上衣服,右手迅速拽住殷淳熙的衣领把他拎起来,扔到水池边:“从今天起给我戒毒。”
殷淳熙抹了把嘴,看了看染满手的血,又愣怔地看着殷迟觞的手腕。殷迟觞挑衅般地冷冷瞟他一眼,从怀里拿出手机,打电话叫私人医生来洗手间。
殷淳熙只觉得视线迷糊不清,全身无力,坐到了大理石台子上,殷迟觞坐到他旁边,用幸免于难的右手揉了揉天殷淳熙的头:“我以前还不知道你有这么野蛮。”
殷淳熙咬了咬牙,很轻易地就挣脱出来,探过身去卷高殷迟觞的左袖子,紧紧握住伤口上方,压紧动脉。殷迟觞无声地笑了起来,垂眼看着殷淳熙的头顶,突然低下头来吻了吻他的前额。
“殷老妖你找死吗?”殷淳熙边说边抬头,吻过去。
渐渐深入的吻加速了呼吸。殷淳熙按在殷迟觞的后颈上的手也越来越用力,门却好死不死地响了起来。殷迟觞低声笑道:“来得这么早真不讨巧是不是?”
“等你血流光他再来就讨巧了?”殷淳熙撇撇嘴,站起身来用食指刮了刮殷迟觞的下巴,“今天可是你先诱惑我的。”说着不等殷迟觞有所反应便去开了门。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进来后四处看了看,对地上的血迹和那一片白粉露出明显的好奇表情,不过他很识相地什么都没问,老老实实给殷迟觞包扎。
殷淳熙看了一阵子,见他们没注意便一溜烟跑掉。
正是下午,大厅里的落地窗被太阳照的如水晶一样璀璨,灯火通透,分不清哪是灯光哪是日光。殷淳熙眯起眼来,地面旋转不停,光影极不真实。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模糊得没有一丝质感。殷淳熙攥紧了手指轻声骂道:“白日做梦?!”
好不容易溜出了大厅,上了辆出租车,殷淳熙虚脱了一般,再也掩饰不住地颤抖起来。 见司机眼神怪异地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半天,殷淳熙这才强打起精神来报出东区老街的地址。
第十九章~第二十章
【19.】
还没到东区时殷淳熙就睡过去了,司机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他叫醒。
殷淳熙疲惫万分地去小灰家踹门,小灰白天一般都在家里睡觉,被吵醒后顶着一脸苍白的怒气来开门,两张惨白的脸对到一起,小灰立马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扔了个锡纸包过去,然后往床上一倒,继续睡。
殷淳熙吸完后来了精神,把小灰揪起来,说:“你看老爷子还能活多久?”
小灰恹恹地翻个身,咕哝着:“活不到春天了。”
殷淳熙半晌没出声,小灰又翻回来,看到殷淳熙发呆的模样便问:“你担心什么啊?老爷子死了不是更好。”
“他死了以后,位子很可能就是殷迟觞的,我不想害到殷迟觞,他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
“那你就尽快找证据,把什么都推到老爷子身上呗,反正他也快死了。”
“我找不着。”殷淳熙郁闷地说,“他们一张字据也没留下,交易过程我们就算探听到了,去突击也很难保证不泄密。”
小灰一个激灵坐起来:“不可能没字据的!我听说殷氏还有自己的私家发票,只可能是你不知道在哪。”
“对,反正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藏哪去了。”
“你问过二少爷没有?”
“我怎么可能直接问他?找死啊?”
小灰摇摇头:“放心,就算他知道你的目的也不会让你死的。他不像殷断天,他倒还有点人情味,殷断天根本就是台榨汁机。对了,你衣领上怎么有血,受伤了?”小灰的视力终于苏醒了,皱着眉问。
殷淳熙扯过自己的衣领,这才看到有几滴血,“不是我脑子出问题?”
“什么?不会是你吸毒吸得狂性大发,咬了人自己却不知道吧?”
殷淳熙叹息:“是啊,没错。我今天狂性大发咬了殷迟觞。”
小灰表情很怪异:“不对呀,他今天不是结婚吗?怎么跟你混一起去了?”
“瞎想什么啊你。”殷淳熙无奈,“他不让我吸毒,我把他手腕咬了。”小灰立马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有暴力倾向,把他给怎么怎么了。”
“我倒是真想把他给怎么了。”殷淳熙故意一脸憧憬。
小灰打击道:“你做梦,他从不在下的,让他在下他就不玩了,不像我,对你多温柔。”
“他有可能会为我破例啊。你不信我的魅力?”
“嘁,我还是那三个字——你做梦!”小灰邪邪一笑,“对了,今天谁在上?”
“老办法,抛硬币吧。”殷淳熙叹了口气,掏出个一元硬币抛到空中,然后一把抓住按到左手手背上,小心翼翼地张开手。
硬币上绽放着一朵美丽的菊花。殷淳熙哀叹命途多舛,更哀叹遇人不淑,更更哀叹这一元硬币的设计者——为什么偏偏就正面是1反面是菊花呢,这多讽刺啊。
小灰假惺惺地陪他叹了口气,毫不客气地扑上去,几乎是同一时刻,手机铃声也毫不客气地响了起来,小灰骂骂咧咧摔了枕头,爬起来找手机。
刚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小灰的表情就冷了下来,狠狠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声音很杂,小灰不时应一声,眼睛盯着烟灰缸,似乎有用烟灰缸把电话那头的人砸死的念头。
过了半天,小灰扔开手机转向殷淳熙:“你老爸的电话。”
“什么事?”看着小灰那双冷冰冰的眼,殷淳熙不由紧张。
小灰声音低了下来:“老爷子今早刚立下遗嘱你老爸就托人去事务所查了,遗嘱里没有和字据有关的内容,估计他是准备最后一刻再说出来,那样才安全。上头刚刚说了,我们要赶在老爷子见死神之前弄清楚他把字据都藏在了哪里。”
“字据的事只有老爷子自己知道?”
“对,你爸说那死老头一直把自己当作殷氏的守护神,当然不会告诉别人,他很有可能会在死前把这个秘密传给继承人。”
殷淳熙问:“继承人是谁?”
“当然是你最关心的那个。”小灰翻眼瞟瞟天花板,“所以要尽我们所能在老爷子活着、二少爷还不知道时探听出来,免得你亲爱的二少爷背黑锅。不过依着你老爸的意思,他似乎想让我们抓了老爷子来拷问拷问。”
“那不可能,看着老爷子的至少也有六七人。”
“如果你那么在乎二少爷,我不知道有什么是可能做得到的。”
之后好大一会儿,殷淳熙都在沉默,小灰的侧脸在暖色灯光照耀下棱角尖锐得让人心疼,长期吸毒的效果越来越明显。
殷淳熙突然觉得胃里发空,既想吐又想去狂吃一顿,于是一声不吭地出了门,靠墙站上半天。再回去时看见小灰在往胳膊上扎针,明明是见多了的场面,今晚却不知怎么了,让殷淳熙觉得胆汁往外涌,又是酸又是苦的。
小灰笑得有气无力。“你也会有这一天的。”
“到时我给你垫背。”殷淳熙站在门口没进去。小灰一个劲点头,眼神飘忽着:“那谢谢了。老大,你其实可以跟着你家二少爷走,给他坦白了,他不会怪你的,然后你去戒毒,以后好好的。我可不想再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