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未七天
  发于:2009年08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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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灰恼怒地吼:“我多少次都引诱你吸毒,后来又白白送你,你当我是因为喜欢你?!滚下车!”边吼边动起了手,又是夺方向盘又是开车门,拼尽全力地推殷淳熙。
  路直了,一排子弹扫过来,二人俯身躲开的瞬间,小灰看准了左侧不远处的巷口,狠命一转方向盘,车子猛地向右转去,殷淳熙被惯力甩向车门时,小灰顺势把他推了下去。
  【22.】
  殷淳熙昏了会儿,只听得见四阵风呼啸吹过,眼前天旋地转。一个逆光的身影挡在天空上,脑袋两边的羊角辫被光线照得金灿灿的。
  殷淳熙撑着剧痛的头坐了起来。
  “阿爹,他醒了!”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叫唤着。
  来了个高大的男人,眉毛拧成川字。
  殷淳熙又晃了晃脑袋,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小灰把他推下车了,时间和地点都恰到好处,急转弯使得追他们的苍蝇没看见这一幕,巷子那么窄又使他直接撞晕了。
  殷淳熙踉踉跄跄地爬起来便拼命追过去,背后那个小姑娘还在叫他,小姑娘她爸边喊着什么边跟上来。
  太阳已经升起了,路面坑洼得更明显,沙石像海上的细浪一样折射着第一抹光辉,前方有隐隐约约的火警声,低矮的房屋群尽头有丛黑烟滚滚冒出。
  “那边有辆车炸了。”小姑娘他爸说。
  殷淳熙停下来。“车里的人怎样了?”
  “当然成焦炭了,”男人摇了摇头,“最近这种事还真多。”殷淳熙看了一会,问:“有水喝吗?”
  男人便领着他去自己家里。穿过狭长的巷子,后面是一片田地,十几座农家最常见的院子稀松点缀着。
  殷淳熙抱着搪瓷茶缸暖手,白开水的蒸汽味道清香宁神。可再怎么宁神,身体还是不住颤抖着。
  扫得很干净的院子里,几只老母鸡旁若无人地散步,咕咕咕咕地叫,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拿着把玩具枪追赶那些母鸡,枪口里还插着几根麦秆,黄亮的麦穗头点来点去。
  殷淳熙看了很久,然后发现那把枪是AK-47,不是仿真的,是已经磨损严重了的AK-47。
  小姑娘他爸在西边的小屋里蒸馒头,似乎是默许让她这么玩。殷淳熙觉得腿都僵了,把小姑娘唤过来,捏捏她的脸又拨拨她的羊角辫,最后把枪拿过来,打开弹匣。见里面没有子弹,殷淳熙松了口气,问:“这玩具枪哪来的?”
  “好多人打架的时候捡的。阿爸说这是打坏人用的!”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珠子转了转,视线定在殷淳熙的耳朵上。
  “你知道谁是坏人?”殷淳熙一边摘耳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把七个耳环全摘下来,放在手心里。
  小姑娘好奇地看着,清脆地答:“杀人的就是坏人啊。”
  殷淳熙一愣。“那要是你用这枪杀了坏人呢,你是不是就成坏人了?”
  小姑娘像是在课堂上被老师的问题难倒了一样,皱着小脸想了半天,摇头耍无赖:“反正杀人的就是坏人!”
  殷淳熙笑着把耳环放到她手里,说:“这个跟你换那把枪好不好?坏人才去杀坏人。”小姑娘看看手心里的七个漂亮的银环子,又看看那把枪,立马高高兴兴地把枪塞进殷淳熙怀里,拔出那几根麦穗儿摇了摇,“这个也送你!”说着重又把麦穗插进枪管里。
  “很好看。”殷淳熙夸奖道,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说:“那我走了,坏人要杀坏人去喽。”
  小姑娘把玩着耳环,心不在焉地应一声。
  殷淳熙笑着说了声再见,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
  走出院子时,老母鸡忙着逃窜,老太婆一样嘀嘀咕咕。殷淳熙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姑娘正捏着个耳环迎着晨光看去,他爸爸背向院子还在忙乎着,掀开蒸馏时,蒸汽几乎把他吞没。
  或许她妈妈不在了,殷淳熙想,或许她妈妈杀坏人去了,或许被坏人杀了。
  走了一路,遇到个垃圾池就把枪拆下一部分扔掉,最后殷淳熙手里只剩几根麦穗。他逮着个小男孩问了最近的车站在哪,然后把麦穗给了他,在小男孩看怪物的眼神里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手里空了,殷淳熙开始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什么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什么母鸡乱跑的院子,什么AK-47的都是大脑为了麻痹他而制造的幻觉。
  或许他撞晕后做了个梦,然后就爬起来了,然后走到了这里。
  路过那辆被烧焦的车子时,他停了停,警戒线外围了一圈人,挡了视线。
  火已经熄了,黑烟渐渐散开,像尾翎舒展的凤凰在升空的瞬间留下躯体的灰烬。殷淳熙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一路顺风。”

  第二三章~第二四章

  【23.】
  螳螂哥,螳螂哥,肚儿大,吃得多。
  飞飞能把粉蝶捕,跳跳能把蝗虫捉。
  两把大刀舞起来,一只害虫不放过。
  殷淳熙坐在客车上,隐隐约约老是听到这首童谣。似乎是小灰的声音。殷淳熙的身体不停发抖,是毒瘾犯了。神智迷糊起来,皮肤的触感却异常清晰,像是血管里爬满了蚂蚁,随着血液四处流窜,抓不着摸不到。
  车停了,殷淳熙装出一副无事人的样子混过车站保安的眼,躲进厕所里吸了一包。
  眼前出现了恶魔搭建的天堂,小灰在那里和一群孩子玩贴烧饼,不管是什么声音在那里都有洪大的回声,不断地扭曲、徘徊。
  大蜻蜓,绿眼睛,一对眼睛亮晶晶,飞一飞,停一停,飞来飞去捉蚊蝇。
  小灰的眼睛似乎比往常还大,嵌在脸上像一对复眼。碧绿碧绿的,能映出人影。殷淳熙坐在马桶盖上远远看着,然后掏出手机,开机,打电话给他爸。
  很快接通了,殷淳熙刚出声他爸就说:“怎么现在才知道找我?”
  “早找你那我早就没命了,”殷淳熙不想废话,问:“老爷子的遗物里是不是有把枪?”
  “有很多枪。”那边回答。
  “枪身上刻着一个Y字的枪在哪?”
  那边顿了顿,一片翻资料声,然后有了回答:“那把枪是老爷子常常带在身边的,殷迟觞拿去做纪念了吧。”
  “纪念个鬼,他巴不得老爷子早点死!”殷淳熙挂了电话,盯着通信录看了半天,最后按下殷迟觞的名字。那边没什么杂声,似乎没有追踪。
  殷迟觞有些焦急的声音传来时,殷淳熙还是很不争气地要拼命攥紧手机才能克制住,尽量让声音平稳一点,说:“你那里是不是有把枪?枪身上有个Y字的。”
  “有。你在哪?”
  “带着那把枪来找我,我在西站C出口。你过来我就告诉你老爷子的遗言是什么意思。”殷淳熙说完挂电话,用冰冷的水狠狠泼了脸。
  C出口前有家肯德基,他买了一堆垃圾食品,然后坐到楼上栏杆旁的位置边吃边等着。
  殷迟觞很快就到了,没带人来,至少看上去应该没带,嘴角有块结了痂的青紫,殷淳熙认出是自己的杰作,心里不知怎么竟有些兴奋,走下去拉住他:“咱们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车站旁旅馆最多,能说话的地方似乎也只有这里了。
  殷淳熙挑了个地下旅馆,关了门后里头就是死路一条。殷迟觞全然不在意,放松了身体靠在床头,似乎是倦了。
  “你不解释吗?”殷淳熙坐到他旁边,轻轻一笑。
  殷迟觞摘下眼镜和殷淳熙对视,“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不想费口舌,小熙,我很累了。直接讲正事吧。”
  “好,你记住,这次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咱们讲正事,枪拿来了?”
  殷迟觞从怀里拿出一把枪,枪身是有螺纹的黑金属,光亮异常,手柄上方有个烫金的“Y”字,枪口非同一般,有些不规则的浮雕,说不出雕的是什么但总地看来很诡异。殷淳熙接过去,在手里掂了掂。“那天夜里我去找老爷子,他就是拿这把枪指着我的头的,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枪口有什么作用?”
  “装饰?老爷子喜欢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没太在意。”殷淳熙单手拉过殷迟觞,在他耳边说:“但你记得老爷子的遗言吧?现在我敢打赌这是钥匙。”
  正说着,殷淳熙突然抬手将抢把狠狠敲上殷迟觞的后脑,殷迟觞的眼睛猛地睁大,而后目光涣散开了。
  殷淳熙伸手环抱住他,下巴轻轻垫在他肩头,低声耳语:“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咱们扯平了。你既然累了就好好睡一觉。”静了片刻,从怀里掏出那把左轮放进殷迟觞衣服里,声音温柔了些,“这个还你,我该走了。”
  快九点了,又正是周末,路上堵满了车,天桥和地铁里挤满了人。殷淳熙挤在人流里,深吸了口浑浊却安宁的空气,忽然有种从地狱回归人间的感觉。
  窗外的广告画迅速掠去,流淌成一片光河。地铁玻璃映出他的样子,穿着件可以算是朴素无华的咖啡色薄羽绒服,耳朵上没有招摇的七原罪,脸色疲惫。像张正在变色的老照片一样,渐渐显出时间沉淀下的安宁。
  高度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松懈下来,殷淳熙感到力气正在流失,连大脑都不受控制,总是出现幻觉,总是让他回到小时候住的破院子。
  院子门口有棵桃树,年年都结毛桃,麻雀总是第一个知道桃子熟了的,停在树上吵闹得很。
  殷淳熙看到他的奶奶在西头的小屋里馏包子,不停地忙来忙去,还不忘去门口的水缸里舀水浇浇鸡冠花。
  还有个挺漂亮的女人,走路像阵风,连笑容都是英姿飒爽的。殷淳熙站在门口看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他妈,于是揉了揉眼睛用力看着。
  不知什么时候,小灰又来凑热闹了,唠唠叨叨地念着什么。
  两把大刀舞起来,一只害虫不放过。
  车门上的路线图一路绿点往尽头延伸,殷淳熙恍恍惚惚下了车,嘴里突然尝到咸咸的液体。
  【24.】
  市郊的天主教堂。
  弥撒完了,人也散得差不多了,诺大的教堂清静下来。殷淳熙坐在最后一排的长椅上,交叠着腿,微仰着脸,目光说不出的倦怠。
  耶稣的头以哀婉无奈的角度垂下,七岔银烛闪烁着微弱光华,映上了耶稣的下颚与眉骨。神父收拾起圣经,吹熄蜡烛。耶稣脸上的光辉消失在窗外的光线里,殷淳熙移开视线。
  神父注意到了殷淳熙,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怎么不回家?”
  殷淳熙摇了摇头。
  神父轻轻说:“上帝在等待他的羔羊寻到回家的路,回到他身边。总有一天,凡是他的儿女,都会回来。”
  殷淳熙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神父笑得胡子都颤抖起来:“可是路不好走啊。就像凤凰涅槃一样,要浴火,才能重生。”
  “涅槃不是佛教的说法吗。”
  “三教本一家。”
  殷淳熙有些纳闷:“你跟我讲这些干吗?”
  “我一看你就是吸毒了,眼神都不清亮了,”神父和蔼地说,“我们会定期去戒毒所给那些迷途的羔羊讲上帝的道,见多了自然有经验。你吸毒不太久,应该还好戒。”
  “这不关你的事,”殷淳熙微笑着说,右手缩进袖子里。只听咔地一声轻响,他的手再伸出来时已经握住了一柄黑金手枪,枪口抵上神父的眉心。
  神父静静地看着这把枪,目光停留在它形状奇特的枪口和的身侧的几个突起的鎏金字母上。殷淳熙看着神父苍白起来的脸,心里越发肯定。
  “你想干什么?”神父微微叹了口气。
  殷淳熙偏了下头,兴趣盎然地端详起手里的枪,瞟了眼神父: “我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几十年来替殷家干了什么?”
  见神父没说话,殷淳熙说:“被送进希尔灵顿然后失踪掉的那些孩子里,有大半第一站都是你的教堂,都是些被你捡回来的‘迷途羔羊’,你把他们送去了那里?上帝那儿?”
  “你是条子?”神父终于找回了声音。
  “差不多。既然你知道了,我就不得不说那句老台词了。”笑了笑,殷淳熙说,“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神父全无幽默感地铁青着脸:“你是哪个警署的?我不记得哪里有你这么年轻的配枪条子。”
  “谁说我可以配枪的?”殷淳熙用枪口轻轻碰了碰神父的脑门,“这枪是用来砸晕人的。别看不起它,我不久前已经用它砸晕你们一个重犯同伙了。”
  “我怎么看你觉得眼熟?”
  “我就是以前常跟殷二少爷来听祷告的那个。小角色,你忽略了也是正常。”殷淳熙静静盯着神父的眼睛,“废话少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很不幸,你因为参与拐卖儿童被逮捕了。而且很不幸,我没有手铐,你先老老实实睡一会吧。”
  神父刚想逃,殷淳熙便抓住了他的衣领:“你不想忏悔吗?”
  “忏悔?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参与拐卖儿童?”神父见挣不脱,气急败坏地吼道。殷淳熙摇摇头:“马上就有证据了。” 说话间已将他砸晕。
  将神父的身体塞到椅子底下藏好后,殷淳熙走到忏悔室前,打开了门。
  这个地方殷淳熙还是几年前来过的,当时殷迟觞在听祷告,殷淳熙闲着无聊,于是大逆不道地偷偷溜进忏悔室,坐到这神圣的地盘上。有柱子挡着,神父完全看不到这边,殷淳熙便放心大胆地坐在里面睡了一觉。
  当时脚踩到某处凹陷,殷淳熙垂头去看,地上有个奇怪的洞,洞口两个呈同心圆状。但这世界上奇奇怪怪的洞太多了,殷淳熙只当是下水道,并没在意。
  直到小灰说老爷子的遗言是“枪”,殷淳熙想着老爷子那把枪的模样想了一路,渐渐联想到了这里。那个老神父的事殷淳熙早就知道了,况且殷迟觞结婚当天,殷赋雪说那神父和老爷子熟识,前前后后串到一起,殷淳熙不想到老爷子的枪是钥匙也难。
  枪身和洞口完美契合,地下传来某种电子扫描声,然后是石块摩擦声。忏悔室的地面微微颤动着,殷淳熙急忙跳到一边,几乎是在同时,忏悔室中间一平方左右的大理石地面从一侧缓缓掀开,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穴。殷淳熙半跪下来往里头看去,光线太暗了,一时什么都看不清。
  背后却响起了清晰的手枪上膛声。
  殷淳熙僵了僵,慢慢回头,慢慢站起身。目光顺着枪身爬到老神父那张此时让人无比憎恨的脸上。
  神父自信地微笑着:“到底是年轻人啊,以为我是老头子就手下留情了?”
  殷淳熙说不出话了。却有另一个人接了话:“神父啊,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教堂门口站了个穿警服的中年男人,瘦高身材,面容儒雅中透着风霜。神父看到他后脸色唰地就白了:“叶善?你不是还在蹲监狱吗?”那警察微笑着说:“多谢您老惦记家父,不过我是他的儿子叶涛,您老人家看清楚了。”
  神父呸了一口:“我管你是谁?你这手下还在我手里,你能把我怎样?”
  “他不是我手下。” 叶涛依旧是微笑。神父一愣,有些发虚,殷淳熙趁这时一脚踢飞神父手里的枪,门外又有几名警察冲进来,三下两下便摁倒了神父。叶涛示意手下把神父押出去,又对神父说:“他不是我手下,他只是我儿子。”
  于是神父的表情那个扭曲啊,连那一帮警察都不忍心看了。
  叶涛走过殷淳熙身边时轻声说了句“谢谢”,殷淳熙没说话,看着他把忏悔室地下藏的宝贝翻出来。
  不过是一堆纸而已。但也就是这堆纸,要了多少人的命。
  殷淳熙只看了一眼就转开脸去,满脑子都是横冲乱撞的着了火的车,怎么也逃不开这些幻觉。
  叶涛翻看着这些物证,头也不抬地说:“还有,对不起。我在你手机里装了追踪器,只要你开机了就能找到你的位置。”
  “你知道?”殷淳熙冷笑,“那你知不知道小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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