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够冷血了。妈死了之后你几乎就变了一个人……不对,你都已经不择手段到连你儿子都利用的地步了,你现在哪还是人?”
叶涛翻纸页的手停了停,“嗯。不过话说回来,你不冷血?对了,殷迟觞在哪?”
“你想让我冷血到底是不是?”殷淳熙甩了张房卡过去,叶涛捡起来看了看:“小熙,不要觉得内疚,他们一家人都是罪有应得。”
殷淳熙等着下文,叶涛指了指那一堆纸:“大批的军火买卖,给恐怖组织提供武器,赌场里签的高利贷……数不清了,还有贩卖的儿童和少年跟他们签的合约。多少年轻人做着出国梦?他们利用这些梦想来诈骗……小灰就是被殷氏的人拐来的,你不知道?”
“你又能好到哪去?他们不贩毒,阻了你的财路你才拼死要扳倒他们?”
叶涛犀利的目光落到殷淳熙脸上,微微冷笑:“没有绝对的好坏。那是小孩子才会说的。你小时候就很傻,不过也很可爱,天天拿扫把当枪,说长大了要做奥特曼,把所有的怪兽、所有的坏人都杀光——”
“我现在也不聪明,还这么想的。”殷淳熙打断他。
叶涛怔了怔:“是吗。”
第二五章~第二六章
【25.】
殷迟觞睁开眼,只觉头疼得厉害,有人在他脸上泼了点冷水。四处看了半天他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身在牢房,手被铐着。
“殷先生醒了?”给他泼水的小警察笑眯眯地说道,把他从床上拽起来,力气蛮横得让殷迟觞错觉自己的胳膊已经断了。
小警察把他拉到审讯室,殷迟觞看了眼坐在桌对面的警察,蹙眉说:“叶善?”
叶涛有些诧异:“你看过家父的照片?”
殷迟觞立刻反应过来:“抱歉,你们长得实在像。”
“不要紧。”叶涛说,“很抱歉在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把您带来了这里。殷先生,您被逮捕了,罪名是参与军火走私,参与拐卖儿童和少年等……您是否需要我一项一项地说明?”
“不用。”殷迟觞说道,“我想请问一下,殷赋雪和殷断天在哪?”
叶涛眼底有些不悦:“殷赋雪正在被调查,目前没有对她的指控,殷断天逃了,我们正在竭力追捕。”
殷迟觞点点头:“别让他逃掉。我还有个问题。”
“请说。”
“小熙是警察?”
“不是。”叶涛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只是我的儿子。不过局里考虑在今年夏天就破格录用他。”
殷迟觞似乎在想着什么,半天才再开口:“怎么不早告诉我。”
“这还用说?早告诉你的话,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怎么玩。”
“您的儿子会是个好警察。”殷迟觞认真地说。
“你以为当个好警察容易?“叶涛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不知是叹息还是讽刺的情绪,“小熙他妈算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警察,后来怎样?她和组里另外几个警察都死得不明不白,你们殷家人下的手。小熙从那时起就发誓绝对不放过你们。”
“那么小就来卧底,他做得很好。不过我觉得身为父亲,你太残忍了。我很好奇你怎么狠得下心。”
“去你们殷家做卧底是他自己要求的,”叶涛翻开档案夹:“殷先生,咱们的闲话到此为止。从现在起,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
“行了,”殷迟觞笑着说,“这句台词我已经说腻了,也不想再听到了。”
叶涛正要开口,突然一愣:“您说什么?”
殷迟觞摊了摊手:“没办法,我们是同行。”
站在桌子一角的胖警察闷声笑起来,肚子一颤一颤的,叶涛倒是没笑,冷着脸和殷迟觞对视着,似乎在玩木头人游戏。可殷迟觞的眼里满是金牌CEO的完美笑意,怎么也看不出一点真实。
叶涛警告地看了那个胖警察一眼,又回过头来看向殷迟觞:“殷先生,请您严肃些。”
“我很严肃,”殷迟觞说,“如果您不信的话,请您电话借我用一下,我需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他大概能在四个小时内把我的证件调过来,或者您可以直接找——”正说着,话头被敲门声打断了,门外小警察的声音传进来:“长官,有个美国大使馆的人要见您。”叶涛狐疑地看了眼殷迟觞:“让他进来。”
进门的是个政客模样的美国人,用流利的中国话客气地问好后便从西服里掏出一张证件。叶涛接过,在照片上看到了殷迟觞的脸,而ICPO这四个大字他是怎么也不会认错的。
殷迟觞抱歉地笑笑:“他们办事有时就是急了点。”
叶涛按了按太阳穴:“麻烦你们能不能说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老外坐下后便开始讲。
殷迟觞不是殷迟觞——殷老爷子的次子已经失踪——虽然这种‘失踪’很可能是名义上的——总之,为了调查近几年的特大跨国际军火走私案和人口买卖案,殷迟觞顶替了那个失踪的次子,后者的所有照片和档案都被销毁或替换,对ICPO来说,这是很基础的技术活。殷迟觞是中国人,年龄相差不大,和那个真太子长相相似,精通企业管理又和黑帮老大的女儿有交情,所以他就成了最佳人选。
殷迟觞从没走错一步棋,栽就栽在殷淳熙那小兔崽子手里,本来可以串通一气一致对外的,但两人戏都演的太好了,愣是把同行都骗了过去。
事情就是这样了。
叶涛听得很冷静,他身边的胖子警察已经愤怒了,一拍桌子吼道:“咱们还在这耽误什么!去抓殷断天啊!”
殷迟觞笑着对叶涛伸出右手:“现在我们可以合作了吧,岳父大人?”
叶涛啪地一声和上档案夹,缓缓抬头:“你叫我什么?”
“从现在开始您可以保持沉默,但您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无法改变我对您儿子的心意。”殷迟觞说。
叶涛简短地握了握殷迟觞的手:“合作的事我可以接受,至于和我儿子有关的事,你要去问他本人,如果他不愿意——”
“就缠到他愿意为止。”殷迟觞露出职业笑容。
叶涛脸色黑了黑:“不过我提醒你,你先想想怎么跟他解释——你怎么利用他的,而且小灰的死可是你间接导致的。”
“我们这些人总是不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小熙也是一样。没什么过不了的坎。”停了停,殷迟觞问:“小熙现在在哪?”
“戒毒所。”叶涛回答,“你尽早想办法把殷断天送进监狱,我就尽早让你出去危害我儿子。”
殷迟觞点点头:“只要岳父您统同意就一切好办。”
第二天叶涛就对外放出殷氏头目已经落网,案子了结的消息,预期殷断天很快就会放松警惕。考虑到警局里的人很杂,殷迟觞被迫暂时住在监狱的统统套房里。
第三天,萨洛来找殷迟觞签离婚协议书,殷迟觞教了她一句地地道道的中国话:“大难临头各自飞。”萨洛学得有模有样,两人笑着分手。
第四天,殷赋雪抱了一摞书和一盘棋来让殷迟觞消磨时间。
殷迟觞除了看书就是拉着狱警下棋,把棋艺练得炉火纯青之后便老刁难叶涛。叶涛下棋下上了瘾,没事就往监狱这边跑,边下棋边商量猫捉老鼠的事,而在输了N局之后,叶涛终于看出点苗头,问殷迟觞是不是故意的,殷迟觞说废话,我记得你虐待过你儿子,所以我得从精神上虐待回来。
叶涛于是一言不发地继续输棋。
殷迟觞也就一言不发地继续下毒手。
书换了好几包,差不多是在第三包里殷迟觞发现一本伪装得很像书的日记,蓝灰格子封面,第一页就极霸气地大笔甩了三个字——殷淳熙。
殷赋雪完全不知情,因为书是从殷淳熙的书架上随便抱来的。
殷迟觞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魔盒的诱惑,成了潘多拉。
其实殷淳熙懒得不像话,怎么可能认真写上一本。厚厚的本子不过用了几页。而且殷淳熙怎么可能有什么好文采,不过是瞎扯罢了。
其中有一篇是这样的:
“其实我讨厌做饭,黏黏糊糊的很恶心。但殷老妖那死人有低血压,早上不吃饭一天都会不舒服。算了,我大发慈悲普度众生吧。”
又有一篇是这样的:
“几年前和殷老妖一起看过一步英国片子,场景极美,其中有个片段是两个小男孩坐在礁石上说话的,那时我听不懂英语,殷老妖翻译如下:
A:爱是超越性别的存在,是不是?
B:为什么?
A:我觉得真正爱一个人的话,不会因为他是男的或女的才爱他,就像不会因为他胖或是瘦就决定爱不爱一样。
B:或许是吧。
几年后我听得懂英语了,又看了一遍这片子,发现正确翻译如下:
A:你不是真心爱她,是不是?
B:为什么?
A:因为真心爱她的话,你就不会总是只考虑到你自己。
B:或许是吧。
他妈的殷老妖,我现在这种性别不是问题的观点十有八九就是那时被他灌输的。”
还有其他的是什么什么样?也就是殷淳熙那样了。
不可否认,殷迟觞看得很开心。
【26.】
四月初,殷断天入狱了,殷迟觞也就出狱了。之后的几个月都在顺藤摸瓜,一把火烧到姥姥家。
戒毒所里,早间新闻播放着这次跨国际严打行动的有关信息,有小道消息说落网的犯人几乎能填满一个监狱,说因为牵扯到希尔灵顿,英国的ICPO也出动了,说美国曾派遣一名ICPO打入犯罪集团内部,功不可没,还说最最功不可没的一名卧底如今度假去了。
考虑到以后还有重用,一个名字也没透露,但殷淳熙知道那个最最功不可没的卧底的度假天堂是戒毒所。
戒毒所里的日子是地狱式的,几乎时刻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号,连晚上都没安宁,有些人出去了,有些人疯了,有些出去了又回来。不过大院里的花都开了,等一等总是没错的。
殷淳熙拒绝别人探视,因为那种感觉会像坐牢时被探监。并且他不确定自己的精神状态能好到让看到他的人心安。
六月,天气热了起来,瘾君子的统一服装是件薄薄的白衬衫,洗过一次后就散发出浆过的木料特有的清香。
毒好解,瘾难戒。
有时毒瘾犯了就像忍不住去想什么人一样,戒不掉的就是这份念想。
想一个人想得久了就会习惯,然后再怎么难忍都会面无表情。瘾犯了确实难受,但久了也会习惯,也会面无表情地忍下去,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殷淳熙老出现幻觉的毛病还没好,有时看什么都带着一圈光晕。
六月底,他看见了小灰。又是发着光的幻觉,这次还加上了幻听。
小灰在和警卫争吵,殷淳熙正好路过,小灰隔着玻璃看见他后大喊:“你他妈的摆什么臭架子!爷爷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倒好,‘不接受探视’?!”
殷淳熙觉得今天的幻觉很真实,觉得继续演下去也好,便让警卫放行。
小灰坐在桌子对面,支着下巴说:“你以为是在做梦吧?”
“你怎么还是这句话,今天换句台词行不行?”殷淳熙问。
小灰的轮廓裹着光晕,像被暑气蒸腾着的树影,一会真实一会又涣散起来。殷淳熙叹了口气:“你今天准备什么时候走?”
“我来看你一眼就回老家戒毒,好好过日子。”小灰还是那张笑盈盈的脸,“说不定我会娶个女人。”
“你浪子回头了?”
“总有玩腻的时候。”
“嗯。”
“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
“不是叫小灰?”殷淳熙问。
小灰嗤笑一声:“怎么可能有人姓‘小’啊。你说说,你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那我怎么能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你叫什么?”
“我也忘了。”小灰挠挠头,“所以我得去找回来。看到你就安心了,那就再见了老大。”说着站起了身。
之后好多天,殷淳熙老是问当班的警卫是不是真有个灰色眼睛的美少年来过,一个警卫笑话他做春梦了,另一个警卫皱着眉毛说当然有啊,两人吵了起来,殷淳熙左看看右看看根本不知道该信哪个好。
不过再后来,殷淳熙就很少出现幻觉了。
七月流火。
似乎是最热的一天,殷淳熙出了戒毒所的大门。等在外面的殷迟觞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眼睛被镜片的反光遮住了,可是看得出来眼里是有笑意的。
殷淳熙穿着亚麻色的无袖衫,肩膀上落了阳光,修长的身体像非洲草原上的掠食者一样充满了极具力度的美,七个耳洞长实了,头发剪得短而干脆,看着就很舒服。眼睛微垂着,安静中蕴着锐气,可还是有些颓然的神色遗留着。殷迟觞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一切都在恢复生机,人也会是这样。等到了夏天,生命力将会旺盛得让人震惊。
一路上殷迟觞都在讲事情经过,殷淳熙看着窗外听得漫不经心,最后来一句:“我爸已经告诉我了。”
即使殷迟觞这种烂好脾气的人也愤怒了,虽然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问:“那你还让我说这么久?”
殷淳熙盯着他的眼睛笑了:“其实我是想听你说话。”殷迟觞一愣,“好,那我继续说。”
“说实话吧,殷迟觞,你有没有想过把殷氏据为己有?”
“为什么怀疑?”
“你不记得你说过的话了?你说什么怕被阴影遮住就得成为最大的一片阴影……忘了?”
殷迟觞有些惊愕:“你还能记得?”
“废话!”
“好吧,我解释。小熙,你知不知道最大的阴影是什么?”
“什么?”
“最大的阴影是光,它能覆盖一半的世界,至于另一半,还有灯光和星光照耀着。”
殷淳熙转开脸,看着车窗外汹涌的车流:“我做过一个梦,梦到小灰来找我了。”
“嗯。然后呢。”
“都过去了。”
“你知道那不是梦。”
“那样很好。”殷淳熙将手按在滚烫的车窗上,已经不再有幻觉了,可还总听到那首童谣。
螳螂哥捉害虫的童谣。
“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殷迟觞的声音低柔和缓,“我梦到你死了。那时候确实很害怕。”
“梦是反的你知不知道?这说明我会长命百岁。”
“我知道,但还是会担心。”
殷淳熙支着下巴,笑了笑。“嗯。以后不会了。”
第二七章【完】
【27.】
话说殷家的企业,那是大难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不过也半充了公,殷赋雪属于清白人物,没受牵连,公司三成的股份都归了她。
至于其他的资产,残留的就只有殷迟觞住的别墅,可以说是警局给这位ICPO的报酬。
殷淳熙站在院门口时就嗅到了某种让人发毛的气息,一进门就遭了雷劈——满屋子的电脑、电视、天线和叫不上名字的金属设备,满桌子的咖啡杯、勺子、茶罐子、辣椒酱、长着绿油油长毛的包子馒头,还有地上——算了,不说了。
殷迟觞无辜地解释说,前几个月为了抓到殷断天,考虑到警局内部不和谐,所以这里成了基地。殷淳熙黑着脸,勒令殷迟觞叫清洁工来。殷迟觞对他摊了摊手:“咱们请不起了。我的工资还没发下来。”
“打电话叫我爸带人来收拾残局。”殷淳熙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不急,”殷迟觞说,镜片闪过一道寒光,“你不想先和我团聚团聚?”殷淳熙一脚踹过去,又指着墙上某人和某人的婚纱照喝斥道:“那也不急,你先给我把这些摘下来!你、亲自、摘!”
当天别墅里发起了大清洗运动,遇难的小警察无数,地上挺尸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