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犬之爪----广袖飘飘
  发于:2009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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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看上去气氛不太对头?我不由眨了眨眼睛,这种淡漠而疏离的感觉完全不是一对甜蜜恋人所应该有的。难道,即使是方定主动前来,两人还是没有办法冰释前嫌麽?
  如此这般暗自忖度著一时入了神,我丝毫没有提防方定走著走著,竟然会忽而转身一把勾住董一杰的脖子,然後迅速吻上了他的唇。
  底下的情况实在堪称瞬息万变,我还没来得及脸热,董一杰已经像触电一样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方定的手猛地拉下来然後将他一把推开。
  方定措不及防,被推得往後踉跄了好几步,两人间骤然拉开的那点距离清清楚楚地横亘在中间,泾渭分明得比什麽语言都还要来得讽刺,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忍不住替他们打从心底里觉得难堪。
  董方二人更是就这样僵硬地站著相顾无言,空气中弥漫著躁动不安的气息,然而院子里除了沈默还是沈默。时间凝固後下坠,沈重得让人恨不能逃离,却动弹不得。
  首先打破僵局的还是董一杰,他勉强开口道:“方定,你别这样……”冲口而出六个字後他却只啧了一声又闭上了嘴,看起来极为烦躁地伸手松了一下衣领。
  对面的方定扯扯嘴角,嘴唇开合了几下,却到底什麽话也没说出来。突然,他有些神经质地猛然一低头拿手推推眼镜,等再次抬起头来时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语气也很平静:“那我先走了。”
  “嗯。”董一杰朝方定点点头,再次把双手插进裤兜里。
  结果方定果真就这麽一个人走了,董一杰在院子里略站了站,也转身关门进屋去了。前院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就好像刚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於是从头到尾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我唯有愕然地站在二楼阳台,望著归於沈寂的院子,暗自唏嘘。
  过了一会儿我打算溜下楼去找水喝,谁知走到楼梯口才发现那个刚刚才跟心上人决裂的男人正端著杯红酒无精打采地歪在客厅沙发上,一张硬朗的脸板起来,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更是严肃得吓人。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刨了刨爪子,犹豫著到底要不要下去。
  没想到这麽轻微的声音都能惊动那个正在凝神沈思的人,董一杰抬眼看到是我,将手里的酒杯往茶几上一放然後啪啪地拍了两下手掌,冲我道:“毛毛虫,到我这里来。”
  这时候想跑也已经来不及了,我只有忐忑地遵命下楼去站到董一杰跟前,垂头不肯看向他。
  容不得我逃避,董一杰伸手强硬地把我的脸扳正来直接捕捉到我畏畏缩缩的视线,在强迫我和他对视了一小会儿之後,董一杰突然轻叹出一口气,而後将我结结实实地抱到沙发上搂进怀里。
  “你怕我?”不轻不重地捏捏我後颈,董一杰低头问道。虽然是在询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知道我没法回答,他改握住我两只耳朵亲昵地轻轻揉搓著自顾自往下说去:“毛毛虫我跟你说,你不用怕我,其实我是个很失败的人,忙活了半辈子到现在一把年纪反而不确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了。”
  我吭哧吭哧地张嘴喘著气,惴惴抬眼瞅向董一杰,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麽意思。
  然而董一杰并没有再看我,他长叹一声,靠向沙发靠背略显茫然地望著前方,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一些:“其实早在大学时我就看穿方定那不甘人後的个性了,所以哪怕是累死累活,忽略了别的所有也一门心思只想干出番成绩让他瞧瞧。现在想来,这几年那麽拼命也不知到底图什麽?事业经营得再好,也不等於生活的全部,更不代表可以赢得爱情。”
  “方定从美国回来时我确实高兴得不知怎麽是好,但是……怎麽说呢?似乎我念念不忘的只是当年的那个他?”董一杰的大手在我脊柱上来回抚摸著,涩涩地一勾嘴角,“也罢,总算是前半辈子最大的心愿已了,痛过之後也就那麽一回事。只是刚才看著方定我才忽然察觉到,其实我根本没有以前自以为的那麽爱他,不然我为什麽完全没有办法包容他的……那些阴暗面。毛毛虫你一定不懂这种感觉有多荒谬,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全都在动摇,好像一夜之间就什麽都不对了……”
  懂,怎麽不懂,再没人能比我更懂了。乖顺地趴在董一杰腿上,我且喜且悲著。
  喜的是董一杰解脱也似的变化,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始料未及的结局。他果然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可以将那些破碎的梦想干脆利落地扫到一边,轻易割舍了去,我曾有过的些微担忧终於可以彻底烟消云散了。
  其实很多时候,决绝未必不是好事。现实不就是用来面对的麽,自欺欺人只会落得我这样的下场。
  悲的是逝者如斯,今日的幡然醒悟也换不回那许多似水流年。董一杰看清了他一叶障目的痴心错付,正如我看清了自己自以为是的一错再错,但,那又怎麽样呢?终归都是亡羊补牢式的急刹车,中间蹉跎而过的大把时光又该问谁讨要?
  人,为什麽总要痛到一个极限才能变得清醒呢。
  这时董一杰已经不再开口,只安静地抱著我,各想各的心事,冷不防“滴滴滴──”,他的手机响了。
  稍微把我松开一点,董一杰探身从茶几上把手机摸过来:“喂?……嗯,是我,你查得怎麽样了?……什麽?云天他公司说他已经半个月没去上班了而且事先没请假??”
  毫不设防地听到这样直抵心头痛处的话,我脑子里顿时轰的一声炸开来,竟是连爪子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在满耳的嘈杂背景音中董一杰那把低沈的询问声更凸显得清晰无比:“那你查到他可能去哪了没?……出入境记录查过了麽?……没有出境记录?那他的朋友圈子呢,查了没?或者父母家之类的?”
  僵硬地趴在董一杰怀里,我呆滞地听著头上的男人在安静了一瞬之後一叠声质问对方:“什麽?孤儿院?!……我从来不知道!……你确定资料没错??……”
  再也没法往下听了,我用力挣脱董一杰的手,这个时候他根本无暇理会我,任由我跳到地上狠狠甩了一下身上的毛。然而想了想,到底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只能一溜小跑奔到後院,然後在这如水的夜里在草地上颓然蹲坐了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想到董一杰居然会叫人查我的去向……
  何必呢,还查来作甚?我自动消失不正好合他心意麽,藕断丝连哪里是他的风格!
  与其拖泥带水,倒不如早散早好,难道不是麽?
  正茫然地仰望著夜空,一阵拖鞋踩踏在草地上的吱吱声传来後董一杰也出现在後院里,他走过来,心事重重地挨著我一屁股坐下。
  我忍不住侧头朝他看过去。
  多麽骄傲的一张脸,带著从小顺风顺水没受过半点挫折才能培养出来的非凡气度,跟我所经历过的那些贫穷、窘迫、悲哀……都没有关系。
  这个人曾经寄托了我全部的期待和感情,然後,突然梦醒了,一切都落空了。
  隔著整整十年的漫长时光回望,只觉得当初对他的迷恋显得那麽的可笑而又可悲。
  就算我学不会後悔,但我也忘不了教训。
  “毛毛虫你知道麽,云天居然是个孤儿,为什麽我从来没听说过?……”董一杰望著对面的点点灯火近乎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眼神幽深迷茫如梦。
  我不吭声,漠然地任由他伸过手臂来揽住我的身体。
  有风吹过,枝摇叶动,无边寂静。而往事早已潜入风中,如过眼云烟般再不可寻。
  丝毫没有介意我与往日里截然不同的冷漠,董一杰揽著我独自出神了好一会儿,而後扭头拿手指轻轻梳理了两把我胸前的长毛:“明天,和我一起去孤儿院吧!”

  第二十章

  虽然我始终闹不明白董一杰那探访孤儿院的闲情逸致到底从何而来,但这於他第二天一早就载著我直奔目的地而去的行动力并无妨碍。
  随著车程的一点一点缩短,道路两旁的景物也逐渐由起先规划良好色调明快的高尚社区过渡到了更为市井气的老式住宅楼,连同随处可见的小摊小贩,亲切得让我几欲落泪。
  融在我骨血里的本就是这样一种和董一杰的世界天差地别的平凡烟火味,他是不会懂,也从来不屑去弄懂的。望著观後镜里董一杰专注开车的眼神,我自嘲地摸摸耳朵。
  和董家的直线距离几乎横贯了整座城市的市孤儿院,我度过了整个童年以及少年时代大部分时光的地方。董一杰自下车以後就一直腰杆挺得笔直地立在门口,怔怔望著那两扇陈旧但干净如昔的大铁门,脸上毫不意外地浮出了几分不知所措。
  我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将他的神情全数收进眼底,同时在心里恶质地揶揄著看吧看吧,这哪里是你大少爷应该来的地方!赶快打哪来的就回哪去吧!
  然而在稍为犹豫了一下之後,董一杰还是果决地开始顺著主干道往里走去,我也只好把闲闲看笑话的念头捂起来,赶快抬脚跟上。
  孤儿院的占地面积本来就不大,即使只是漫步式的随意走走,也很快看到了尽头处的围墙。然而以这麽一个全新的角度去看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我所获得的新奇感同样不会比身旁那个不断左顾右盼的男人少多少。
  只不过董一杰的器宇轩昂和孤儿院朴素的大环境实在太过格格不入了,再加上他还带著我这个高达六十公分的长毛怪物,更是十足的醒目。於是当他沿著主干道又开始往回走到一半时,满头银发的院长奶奶从旁边的屋里走出来迎向我们,同时笑吟吟问董一杰道:“小夥子,你来我们孤儿院是有什麽事麽?”
  陡然看见奶奶,我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哼唧了几声,同时拼命摇动蓬松的大尾巴,向奶奶咧开大嘴傻笑不已。
  说话间奶奶已经走到了我们跟前,对上董一杰疑惑的眼神,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这里的院长,有什麽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跟我说。”
  被问得有些语塞,董一杰干巴巴地轻咳了一声,我在旁边不屑地哈了一口气,且看他拿什麽脸说自己是因为好奇心发作而跑来孤儿院一日游的!
  没想到董一杰看上去虽然挺不好意思,但还是如实跟奶奶说道:“我有个朋友,名叫云天,是在您这儿长大的,我就想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而後突然想起了什麽,董一杰连忙把我推出去当挡箭牌。他弯腰拍拍我头顶,“喏,这条是云天养的狗,我特意带著它一起来看看它主人长大的地方!它很懂事!”
  听到我的名字,奶奶当下便眉花眼笑起来:“哟,小夥子是云天的朋友啊。你肯定不知道,连这名字都是我替他取的哩!”
  再也忍不住了,我往前踏了两步,伸出长长的舌头在奶奶曾经灵巧现在却已布满皱纹的手上不住地轻舔。
  奶奶乐呵呵地抚摸我,慈爱地笑道:“大个子,我可是你太奶奶哟。”
  闻言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湿热感蓦然涌上眼眶,我几乎控制不住它。
  就好像在家外头受了委屈的孩子,本来那委屈深埋於心在人前掩藏得好好的,结果在看到亲人的时候一股脑全泄了出来。
  看到奶奶,我就不能不想起当初是怀著怎样一种对明天的憧憬迈出孤儿院结果却一步一步走到死局里去的全过程。
  真的是难过的。哪怕我很少会说出这麽矫情的词语。
  难过是以为会幸福其实没有,以为被爱护其实没有,以为不孤单其实没有,以为有选择其实没有,以为见到了光其实没有。
  董一杰说他因为方定而忽略了很多别的,其实我又何尝不是?
  直到今天,重回旧地,我才恍然发觉实在没什麽可自怨自艾的。虽然得不到爱情,但我还远不至於一无所有。
  咬咬牙,我把泪意用尽全力压了下去,然後闭上眼主动拿脑袋在奶奶温暖的大手上起腻地使劲蹭个没够。
  对我的亲近,奶奶显然十分高兴,笑眯眯地夸了一句:“它果然很懂事,一看就知道是云天那孩子教出来的。”而後抬手轻拍我脑袋示意我先安静一会儿,奶奶正色望向董一杰,道:“云天小时候出了一次车祸,多亏他妈妈及时把他护在了身体底下才幸免於难,可是他父母都在那次车祸中丧生了,後来他就被辗转送来了我们这儿。记得他刚来时还不到两岁,可以说是一点关於父母的记忆都没有。所以啊,这孩子从小就比别的小孩要内向敏感些,不过人是非常努力上进的,他可是我们这里第一个正正经经考上大学的孩子呢!”
  董一杰笑笑,点点头:“我也这麽觉得的。”
  “看到那栋房子了麽?那是孩子们的图书馆以及自习室。房子虽然看上去简陋了些,但里面的东西倒还算齐全。”奶奶伸手指著不远处那一栋明显比旁的建筑物都要来得新的两层小楼冲董一杰说道。
  顺著奶奶手指的方向望向那栋朴实无华一点也不起眼的小楼,董一杰莫名其妙地“嗯”了一声。
  “那可是去年云天替孩子们盖的哟。当时我一再说这钱我们不能收,他在外面衣食住行用,样样都是钱,再说现在房子老贵了,他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奶奶将手收回来,慢慢地说著,眼神慈爱中还带著毫不掩饰的自豪,“但云天说他现在和爱人住一块,房子的事已经不用操心了,一减去这最大头的开支,旁的也不算啥了。所以啊,与其把钱存银行里,还不如拿出来花在孩子们身上,那才叫物尽其用。他坚持要给,我们也只能收下了,後来就盖成了这楼。从那以後我一直希望他把爱人带回来给我这把老骨头瞧一瞧,可他总说爱人最近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出空来,以後有机会一定和她一起回去看望奶奶您。推脱的次数一多,我就忍不住猜是不是云天这孩子在害羞呢,呵呵。”
  说到这里,奶奶转而望向董一杰,脸上带了些小孩子样的狡黠,悄声问道:“小夥子我问你,你见过那位姑娘没有?我想啊,她肯定是位贤淑体贴的好女孩,我们云天能找到这样美满的爱人,真是有福气。”

  第二十一章

  结果那个本应该是舌灿莲花圆滑世故的男人,在听到这话後一口气上不来,於是陡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咳得惊天动地,“咳咳!……咳咳咳!……”
  以董一杰的阅历,在商场上比这尴尬千百倍的场面恐怕都司空见惯了,怎麽竟也一下子搞得这麽狼狈?我诧异地抬头望著他瞬间憋得通红的脸。
  在奶奶关切的目光下,董一杰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哑著嗓子勉强一笑:“喉咙突然有点痒,对不起,我失礼了。”
  奶奶宽容地摆摆手,笑眯眯道:“不要紧不要紧,谁还没个忍不住的时候呀。小夥子正年轻力壮呐,像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才真的是一咳起来就要了老命。”说著,奶奶往侧边指指,“要不,进屋里坐一会儿?我给你找找云天小时候的照片,我猜你肯定没看过。”
  竭力将紊乱的呼吸调匀,董一杰一时没法开口,只顾得上朝奶奶胡乱点点头权充回答,我不免又再次奇怪地瞄了他一眼,然後小跑几步追上在前面带路的奶奶。
  跟在奶奶身边走进档案室时,只见早春散漫的阳光从木头窗棂间不慌不忙地透进去,亮澄澄的几束光漂浮在比外头要昏暗许多的房间里,当下暖的更暖,凉的更凉。而档案室里的摆设仍一如多年前的记忆,只是许多的年月却已经从那满墙剥落的痕迹当中缓缓流去了。
  在我提起兴致左右打量的时候,奶奶已经打开档案室里的其中一只厚重而陈旧的储物柜,接著在按入院年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数排相册里熟练地抽出含有我的那本。董一杰随後走进来时脸色已基本看不出有什麽异样,他在档案室中央所摆放的那张斑驳的木头桌子前自如地坐下,然後伸手接过奶奶递来的旧相册。
  奶奶乐呵呵地说道:“小夥子,你先自己看吧,我去整理一下柜子。真是的,又被那帮捣蛋鬼给弄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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