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犬之爪----广袖飘飘
  发于:2009年08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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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下属盘问半天後总算是满意了,董一杰在文件上逐一签名,那职员捧著文件又恭敬地退了出去,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阳光斑斓地洒在红木桌面上,漫出一点温暖的光泽。董一杰把身体往後斜倚过去,脑袋搁在椅背上,两个手肘支著两旁的椅子扶手然後在胸前交叉相叠著纹丝不动,视线不知停留在天花板的哪个点上,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
  迟迟感觉不到身旁之人的下一步动作,我将眼皮抬起来一点,正好董一杰也侧头朝我看下来,眼神凝然。
  和董一杰的目光对撞在一起,我没来由地心中一凛,下意识地缩缩爪子,略微有些戒备地瞅著他,然而董一杰的视线已经转了回去。他松开交握著的双手,探身拿过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却又并不急著拨号。
  怔怔望著手机,董一杰脸上居然出现了罕见的犹豫。
  我不由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好奇心,会让董一杰都觉得难以面对的,该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似乎终於积攒了足够的勇气,董一杰抿了抿唇,打开手机滑盖,有力的麽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按下了一个又一个按键。
  我愣住了。
  他拨的分明是我的手机号码。
  按完号,董一杰不著痕迹地轻咳了一声,将手机凑到耳边。不一会儿,甜美却机械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女声从手机里传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好像有些不高兴,董一杰闷声不响地把手机盖上又扔回了桌面,重新将头靠在椅背上,发呆。
  为什麽要给我打电话??我困惑地抬头望著董一杰的侧脸,在阳光下,那上面有著桀骜而又带著一丝落寞的剪影。
  落寞?!我一定是眼花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个词和董一杰都没有任何关系!
  果然是看错了,只发呆了一小会儿,董一杰便将办公椅往後移动,站起来迈著两条长腿走出了办公室,步子稳得很。
  将视线收回来,我把脑袋垫在爪子上,开始闭目思索。
  关机的原因不外乎两个:自然断电或是人为关机。我那破手机,待机时间没这麽长,算算也早该自动关机了。
  然而没这麽简单,其实这是件挺毛骨悚然的事情──我手机在我身上,然而我的身体却不知道上哪去了──所以我的手机现在可能出现在任何地方,可能出现任何问题。
  这个事没办法深想,因为从来不曾听说会有这种事发生从而整件事都透著难以言喻的诡异。
  正想得入神,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我抬起眼皮,是方定。

  第十五章

  毫无心理准备地看到我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地方,方定似乎也有些意外。他略皱了皱眉,视线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没看到董一杰,便自己走到待客沙发前坐了下去,而後突然扭头,两眼直勾勾地看著我。
  即使因为逆光而看不大清楚方定的表情,我仍然被他那种目不转睛得近乎放肆的眼神盯得如芒在背。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我低头吧嗒吧嗒地舔起爪子来。
  不知为什麽,我对方定始终提不起好感。
  不仅仅是因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赢走了我梦寐以求的东西,而是他的眼睛──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方定薄薄的眼镜片後边偶尔一闪而过的精光,还有那副永远莫测高深的神情,无不说明了这个人不简单。
  他,和天真的好恶分明的毛毛虫完全不同。
  当然,把方定拿来和毛毛虫作比较是件荒谬的事,但甚至连董一杰都和他不一样。
  董一杰脾气坏归坏,倒还算是个十分容易读懂的人,因为他在我面前从来就懒得掩藏情绪。
  而方定深不可测,像极了一潭黑黝黝的池水,我看不清底下隐藏著什麽,因此才本能地想要敬而远之。
  如此这般暗自思量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已经把两只前爪都给舔遍了,我只得消停地把下巴挨在地毯上,似睡非睡地眯起眼睛。谁知方定却突然站了起来,吓得我一个激灵,立马抬头警惕地望著他。
  然而方定并非冲著我来的,只见他施施然地在办公室里开始随意走动,一会儿站到落地窗前眺望眺望远方,一会儿打开书柜翻阅翻阅书籍。
  目光追随了方定一阵子,我郁闷地站起来抖抖身上的毛,这样安静地和他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实在太难受了。正计算著到走廊上透透气而又不惹董一杰发火的可行性,董一杰倒及时回来了。
  脸上半分异样都没有,他神色自若地走进办公室里来,先前我看到的落寞果然是假象,直至看到方定董一杰才惊讶地扬了扬眉,“怎麽你也来加班?不必这麽拼命啊,我可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他一边满脸揶揄地说著,一边走到沙发前惬意地坐了下去,叠起两条长腿。
  方定哼了一声,把手中的书放回书柜,“不拼命怎麽行?你也知道我是新来的,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手头的那个项目也要著实花点功夫才能跟上,哪还有什麽周末的概念。”把书放好後,方定转身闲闲问董一杰道,“对了,你怎麽把它给带来了?”说著,他朝我努努嘴。
  这关你什麽事??我气鼓鼓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拣了个舒心的角度又趴了下去盘成一团。
  “没什麽,它挺乖的,不是麽?”望了我一眼,董一杰笑笑,漫不经心地回道。
  方定耸了耸肩,不言不语地走到沙发前挨著董一杰坐了下去,董一杰顺势揽住他肩膀。
  安静了一会儿,方定转头问董一杰道:“今晚想吃什麽?”
  董一杰略怔了怔,“还是在外头吃吧,日本菜怎麽样?”
  “为什麽?你不是说喜欢吃家常菜麽?”
  董一杰拿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半握成拳放嘴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然後目光游移地看向别处,方定歪头打量著他,半晌,忽然伸手往董一杰腿上一拍:“你嫌弃我的厨艺?”
  董一杰捉住方定的手哈哈大笑,话题也就暂时抛诸脑後了。
  果不其然,晚饭的时候那两人心安理得地把我晾在车子上然後便有说有笑地吃大餐去了,幸亏走之前董一杰还记得给我把空调开著。回来时他手里提著一个外卖盒伸到我面前晃晃:“看,这是你今天听话的奖励!等下记得把它吃完!”
  方定斜了懒洋洋趴在後座上不动弹的我一眼,“跟它说这麽多有什麽用,它又听不懂。”
  ……装作没听到,我打了个哈欠,换个姿势继续闭目养神。
  在又暧昧又诡异的气氛中总算安全到家了,我低头跟在那两个浑身上下直冒粉红泡泡的男人後面吭哧吭哧地走进家门,天知道他们怎麽连吃个晚饭都能吃得满脸春风荡漾的。好在董一杰还有点良心,将饭菜倒到饭盘里端给我之後才一屁股瘫在沙发上,两条长腿往前舒展著伸直,边揉肚子边向方定笑道:“罪过,好久没吃这麽饱了。”
  方定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突然走到跟前双手扶著董一杰肩膀,弯腰凑到他耳边低低道,“那……我们要不要干些快速消耗能量的事?”说著,方定往他耳朵里暧昧地吹了口气。
  想必董一杰的意外程度比起我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肖想了那麽多年的人此刻就在眼前,活色生香触手可及,挑逗的模样更是让人血脉贲张,哪里还能按捺得住。董一杰自然而然地伸手圈住方定的腰,将他往自己胸前带,方定也就顺势靠在了他怀里,乖顺地微微抬头承接了董一杰狂风骤雨般的亲吻。
  干柴遇上烈火,滋啦滋啦地就一烧三丈高。才亲吻了没一会儿,董一杰的呼吸明显开始加粗,猛地发力将方定一把推倒然後挺身压上,一边像采集花蜜的工蜂一样含住身下人的嘴就不打算放,一边拿大手急切地撕扯著他的衬衫,显然已经是情热如火。
  方定也好不到哪去,在董一杰毫无章法的袭击中迷乱地往後仰著头,脖颈弓出一个诱人的弧度,“嗯……”
  轻飘飘的还沾著湿气的呻吟声如离弦的利箭般直直射进我耳朵里,我一边叼著一块肉一边石化在原地瞪著那两个发情的男人。
  喂喂,我说你们俩!这里好歹还有个活生生的观众呢!不要把我忽略得这麽彻底啊拜托!

  第十六章

  那两人自然听不到我心中悲愤的呐喊,眼看活春宫就要以一触即发之势在客厅里上演……
  好吧,就算我对董一杰那淡去的种种深情都已再无回头路可走,但叫我亲眼看著他和别人交欢的情景,还是不啻於被人用羞辱的姿态往脸上狠狠掴了一记耳光,疼得连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然而我能怎麽办呢?董一杰的不屑与嘲弄还历历在目,清晰得恍如昨日,我又哪来的资格管他这大少爷?!
  再瞄一眼客厅,方定的上身在董一杰的热情之下早已衣不蔽体,衬衫被半拉半扯地剥到了手肘处缠住了一时脱不下来,袒露出大片略带秀气的纤瘦躯体。董一杰闭著双眼,一只手揽住方定动情地在他身体各处辗转亲吻,另一只手握著对方的胳膊上上下下情色地摩挲著。方定也同样闭著双眼动情地攀附著董一杰的脖子,唇间不时溢出一两声细细的呻吟。
  ……那便只有眼不见为净了!我吐出嘴里的肉正准备自动消失,沙发上的情形却在陡然间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问话的是董一杰,“这是什麽?”
  “什麽是什麽?”方定晕乎乎地反问了一句,难耐地轻喘著扭动身体。
  方定摸不透董一杰的脾气也就罢了,而我却能第一时间听出董一杰的声音居然是我所熟悉的冷漠,这未免也太不合情理了。於是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定睛看过去,董一杰好像已经从忘我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了,他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大睁著双眼愣愣看著方定的手臂。
  我视线往下移动,只见方定的手臂上零星分布著几个不甚明显的指印与唇印,甚至连脖子和肩膀上都有同样的印记,而董一杰所指的地方赫然是一个可以作为激情铁证的模糊齿痕,说不出的淫靡。
  热情骤然冷却,任是再迟钝也足够察觉出董一杰的不对劲了,方定睁开迷离的眼睛望向对方,然後顺著身上人的视线侧头一看,霎时间面色大变,连忙直起上半身将衬衫一把拉起来想要遮住赤裸的肌肤,同时朝董一杰勉强笑道:“你不要多想,这是……”
  董一杰抢上去止住了方定的动作,不敢置信地再看一眼。
  方定满脸都是惶急的神情,伸手拉住了董一杰的手肘,“你听我说……”
  “方定!”轻轻然而无比坚决地一挥手便将方定的手连同他未说出口的话一同挥开,董一杰垂著眼睛,声音里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疲惫,“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麽?”
  方定沈著脸走後,董一杰在沙发上独自坐了很久,很久。
  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身上的衬衫已经在方才的一番狂乱中给弄得皱巴巴的,向来无比注重仪容仪表的董一杰就穿著那件咸菜似的衬衫坐成了一尊雕塑,久久地连姿势都没有更换一个。
  全身的每一根骨头好像都变软了,他就那麽无力地仰面瘫在沙发靠背上,两眼发直望向不知名的虚空。平日里多麽凌厉的一个男人,此时却像足了一个迷途的孩子,泫然欲泣。
  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只见他突然浑身剧震了一下,喉咙口里憋出了一声压抑至极的哽咽,喉结快速上下颤动著,接著畏光似的,迅速抬起一只手臂遮住了眼睛。
  我站在客厅一角静静望著从未颓然至此的董一杰,说不清为什麽,一阵让心脏紧缩的奇妙力量霎时间窜遍全身,让我顿时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哆嗦。
  原来,即使已经被他伤透了心,但我还是没有办法对这个男人的苦痛真正做到视而不见。
  我跟他都同样掏心掏肺地捧出自己最真挚的那份感情双手奉送给别人,然而世事难测,伤人者亦为人所伤,这其中的得失对错,又哪里能一一辨得分明?
  今夜的董一杰不再高高在上飞扬跋扈,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和我同病相怜的失意人罢了。
  抬脚轻轻走到他身旁,我自然而然地伸出濡湿柔软的舌头,一下又一下地舔舐董一杰垂在沙发上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在我的轻舔之下本能地轻颤起来,董一杰缓缓放下搁在眉骨处的手臂,稍微抬起头来,黑沈沈但不再有戾气的眼睛转向我。
  眼底并没有泪光,甚至仅仅只是眼角露出一点微红的痕迹而已,然而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瞥之间已经让我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泛出萧索的气息。
  在面无表情地与我对视了一会儿之後,董一杰突然抬手在我头顶轻轻抚拍著,动作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亲昵,间或还挠挠我耳朵,搔搔我脖子,但两片坚毅的唇却像两片蚌壳一样紧紧抿著,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些什麽。
  什麽都不需要说了,我干脆在董一杰身边蹲坐了下去,闭起双眼把下巴垫在了他的大腿上。今晚,我愿意和这个悲伤的男人依偎在一起,分给他一点点哪怕只是杯水车薪的温暖。

  第十七章

  这个温存得不著边际的举动究竟具化成了一颗什麽样的石子,在董一杰的心湖里又投出了怎样的涟漪我不得而知,然而接下去几天他对我的态度确实莫名变得和颜悦色甚至可以称之为肉麻起来了。
  就比如说刚才,当我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後院草地上滚来滚去消磨时间的时候,又从屋里传来了那种这几天一再出现的带著浓浓诱哄意味的吆喝声:“毛毛虫……快来尝尝新鲜出炉的番茄酱烤鳗鱼咯……”
  一听这声音我就开始条件反射地胃胀,连忙一头扎进花丛里假装什麽都没听到。
  按说一般人失恋後不总爱制造出一副忙碌的假象以图化悲痛为力量,顺便借以填补骤然多出的那一大截空白时间麽?谁知董一杰到底不是一般人,自从满腔热忱被方定当头一棒之後他生活节奏反而蓦地慢了不少。向来总爱事事亲力亲为的公司是干脆不回了,反正自有各级主管替他坐镇著,乱不了。於是那个这些年来都没怎麽休过假的人硬是心安理得地整天窝在家里鼓捣些有的没的,尤其是不知怎麽就对下厨燃起了非比寻常的兴趣。
  热爱下厨自然是没问题,但每次都非要拖我去品尝那些匪夷所思的动植物尸体组合就变成有问题了啊!
  思绪不禁又飘回那一晚,当我和沙发之上消沈之中的那个男人面对面地两两相望时,他眼角处随著岁月流逝所冒出来的细碎纹路清晰地落在眼底,我心中突然就因此而生出某种寂落的情绪来。
  不得不说,亲眼看著一个男人坚持了多年的幼时信念走向崩塌,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世界原可以在忽然之间就天昏地暗,再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个中滋味。
  被种种感同身受的心情所牵引,当下我便没有半分不情愿地屈腿在董一杰身旁蹲坐了下去,试图像毛毛虫之前千百次蹭到我身上和我依偎著取暖时所做的那样,温顺地把脑袋靠上了董一杰的大腿。
  即使因为眼睛的闭合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敏感的下巴和董一杰腿部相触著的部位仍清晰地传达著他的惊愕与僵硬,不离不弃地偎著,倒也渐渐放松至服帖。而後後颈处突然一暖,是董一杰的大手再次覆盖了上来,他轻轻贴在我皮毛上将手指舒展开来柔而缓地抚按著,竟是不可思议的温情和睦。
  只没有想到,纵使董一杰的心底早已是漫天冰雪,但他的身体毕竟还是暖乎乎的。我靠在他腿上,感觉就跟趴在一块温暖而柔软的肉垫子上根本没两样,再加上鼻端还不时传来董一杰身上所特有的那股熟悉得让人心安的味道,最要命的是他恰到好处的爱抚实在是让人舒服得只想眯起眼睛,最後结果就是我在不知不觉中很丢脸地睡著了。
  当全身都被四肢悬空所带来的那股没著没落的难受劲侵袭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凭感觉,似乎有人正抱著我爬楼梯。
  “嗷?嗷?”哼唧了两声,我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却随即就被更为强硬的力道禁锢住不许我动弹。勉强撑开眼皮茫然地一转头,董一杰那张硬朗的脸便骤然在视野里放大。他眉梢眼底的疲惫还很明显,但更多的是无奈,“怎麽会有你这样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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