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闹大了，几名证人先后指出实验室有问题，”庭上故作深沉地贴近藤真的耳朵：“说是活体实验，你说麻烦大不大？”
　　“不能移动病人，”藤真思索道：“暂时缓一下，我跟你们走。”
　　“大家都要走，”庭山拍拍藤真的肩膀：“实验室也会成为历史，所长这两年来辛苦了。”
　　“荻原医生，”藤真没办法了：“麻烦您拿责任书过来，警局要求移动病患。”
　　荻原点点头，要朝里走。庭山抬了抬眉毛：“签什么字？”
　　“病患的生死由您负责，”藤真抬手摸了摸胸口，抽出一支笔，按出笔芯，调转笔头，递给庭山：“这个责任我们担不起，况且病患确实不适合移动。”
　　“我为什么要签这种东西！”庭山一巴掌拍掉藤真手中的笔：“你们根本就是在拿活人做实验；病患早晚都要死，未必我还给你们担责任？！”
　　藤真回头看看乙竹，乙竹点头道：“都录下来了。”说罢举起手中的录音笔。藤真深思道：“大家都小心说话，说什么都有可能呈上庭——病患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移动，谁移动……”
　　藤真突然看见乙竹身后走出了一名病患，这名病患还在一期，大概好久没看见自然光了，瞧见这头有动静，没人管就自己走过来了。庭山一见人，突地跨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病患的手，把这名姑娘拖出来给媒体看，要媒体曝光曝光复健所里都是如何虐待病人的。媒体顿时涌了上来，这病患多瘦啊，多憔悴啊，跟个僵尸一样，天啊，他们都对她做了什么……
　　突然涌上来的人潮吓坏了姑娘，姑娘惨叫着，发疯一样冲入了藤真怀里。藤真大怒，低声对庭山说：“没有签字，我不允许您触碰病人，她们的生命安全，由我负责……”
　　庭山哪里管这些，再次上前，要从藤真怀中抢走姑娘。警察们一拥而上，冲进寝室抓病患。复健所里一片嘶吼声，姑娘们惊声尖叫着，被陌生男人拖拽着朝外走。媒体也不是一边倒，看着警察这么粗鲁抓人，大家都冲过去照警察，庭山慌忙间大叫：“不要动粗！不要动粗！”
　　几乎所有病患被拽出来时都瞧见了藤真，这等神经错乱的病患，瞧见藤真后还能都像见了妈一样朝藤真冲，把藤真当作庇护神。藤真身后一下子站了八九个人，个个穿着白裙子，个个都瘦如骷髅。二期病患恢复得不错，本来也没挨手术刀，能力方面更是恢复得差不多，所以出来时不那么惊慌；她们静静地站在其他几名医生后面，警惕地看着警察，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
　　藤真控制不了局势，也确实看不出来现在这出是谁排的，受哪边的人指示。看着前来的警察越来越多，藤真只好上前，同庭山交涉道：“先带我走，其他人留下，”他贴近庭山的耳朵：“我劝您最好这么做。”
　　庭山这次可是仗着不得了的背景过来的，听见藤真这么说却也怕了。这人能从千叶实验室活着出来，还能在神奈川实验室滚爬两年不出事，这人必定有什么能耐。庭山朝身边人点点头，两名警察上前，架着藤真走了。临走时，藤真对身后的医生说：“如果需要移动病人，你们跟着过去，现在药不能断，断了要出事。”
　　“oxytocin还给不给？”新间赶紧上前两步，这个问题还说今天下午开会商量呢，现在得赶紧问了：“我和藤间医生的意见还是给。”
　　藤真脑子里赶紧运作着思索答案，他不确定地看看乙竹：“您的意见？”
　　两名警察扭着藤真的手臂，藤真此刻，看上半身是朝后面站的，看下半身又是朝正前方站的。乙竹觉得警察碍事，挤开其中一名警察，靠过来说：“不能这么看问题，关系认知能力的恢复其实也很依靠于睡眠质量，我看还是先给药辅助睡眠，睡眠一好学习能力增强，其他能力提高也快。”
　　两个警察傻眼了，不知道这些科学怪人在说什么。庭山气得吹胡子，正要吼那两名警察，藤真又开口道：“……不行，睡眠要我下药，我走不开……先不给，”他抬头对新间说：“等我回来再开会商量。”
　　警察对对眼神，看着似乎谈话结束了，这才敢押着藤真朝警车走。藤真腿脚不方便，这么押着根本走不好，其中一个警察很不礼貌地推藤真，这一个动作顿时把乙竹惹火了，乙竹冲上前抓住警察就是记猛推：“有礼貌点！这是我们所长！”
　　旁边一拨警察哗啦一下冲上前要押乙竹，藤真赶紧转身拦乙竹，怕他这么打起来就跟自己一起逮走了。藤真探手，身边那名警察以为藤真是要打他，怒骂道：“死瘸子！”
　　这词蹦出来之后，其他几名观战的医生也冲上来了；新间和荻原都五十多了，平时坐在实验室动都不动，打起架来完全不顺手，简直是在挨打。几名医生都冲上来要扶藤真，医生过来了，病患不敢单独站着，也跟着医生朝这边跑来。一下子所有人都冲过来找藤真，看着就像藤真一被骂天就要塌了一样；这等气势把警察吓了一跳。媒体们疯狂地拍摄着，镜头前晃着的全是警察丑恶地嘴脸。
　　藤真就被这么一推一拽地逮上了警车，其他几名医生抢不回所长，马上回头保护病人。上车后藤真根本不理会身旁两名警察，他正大光明地摸出手机打给真希道：“别回来，出事了，立刻去绅一那里。”
　　他动作灵活，旁边警察抢下手机时这话已经说完了。警察惊魂未定地看着藤真，没搞懂这人怎么把手缩出来的。他们赶紧在藤真身上摸来摸去，把手机钱包手帕糖果等一系列东西全没收了。其中一名警察将车窗关严，随后立刻虐待般扭过藤真的手臂，反铐了起来。那名警察将藤真的手机放在自己大腿上，抬手清理藤真的钱包，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高科技间谍用物品。这时手机突然响了，藤真看了一眼，扬起手臂探去手机前，再次拿来了自己耳边。
　　“把真希带走……”藤真利索地说出一句话；旁边那警察这次学乖了，一把抢过藤真的手机，直接砸去车门上，硬是砸得尸骸满地了才罢手。这位警察刚刚可是看见了整个过程，身旁这个传说中的怪物所长的双臂居然是从身后拿起来，绕过头顶放到前面来的；这个人的手臂能毫不费力地转360度，这名警察顿时吓得再不敢靠近藤真。两名警察死死按住藤真的胳膊肘，生怕他再搞出什么花样；庭山由副驾驶转过头来，厉声道：“藤真医生，你有背景我们知道；局里不想为难你，你也配合我们一下好不好？”
　　“病患真的不能移动，”藤真皱眉道：“你们怎么不敲着鼓过来？干脆再搞大点儿，大家以后都省事。”
　　“我是在帮你！”庭山吼藤真：“其他几个医生只有等死的份了！我是在帮你！”
　　“那些病患不能停药，停了要出大问题。”藤真还纠缠着这点：“医生不能抓，抓了要出事。你们又不早抓——诶，把我送到卫生局。”
　　敢情您将警察当出租车？所有警察都瞪着眼看藤真，藤真再次道：“送我去卫生局，我联系人把刚才那些照片压下来……”
　　藤真看着庭山，再次愕然道：“我是为您好，送我去卫生局。”他想了想，不着痕迹地咬咬牙关：“……当然，可以的话，您或者可以送我去厚生省。”

　　第三十五章

　　牧在横滨市区找到了真希，真希手上拿着好多化验，正和谁通着电话。牧立刻将真希带回了自己车上，保护好了。真希一直和谁说着话，谈话里全是医学类东西，牧听不懂也不想听。后来真希的电话没电了，他毫不客气地借了牧的电话，继续跟那人唧唧咕咕；牧开车去东京用了多久，真希就讲了多久。
　　他们到东京后才打听到藤真也已经到了，藤真人在厚生省，而且在厚生省副大臣的办公室里，而且已经在里面呆了一个小时了。牧没料到藤真还有这等能耐，他和真希面面相觑，等待之间，牧也给自己的关系去了电话，让他们帮忙，不要为难复健所的病患。
　　两人整整等了三个小时，藤真出来时副大臣居然还“送”他出来了，两人表情都不太好，但好像也没那么坏。副大臣突然停下脚步，问藤真：“你又要怎样让她们活下去？1％的存活率，你也不是神仙。”
　　牧和真希正要上前，他们看着藤真转头说：“阁下，恕我直言，几率不是这么看的。”
　　“……我们有两个结果，生，或者死，非生即死，生死的几率都是50％。”
　　“年轻人，你在雄辩，”副大臣笑了：“你辩倒我，也不能起死回生。生和死都有诸多条件，在这里，死的条件成熟得多。”
　　“阁下，”藤真微微低头以示尊敬：“我朋友快做父亲时，曾问我一个问题：我的孩子，将是男孩，亦或女孩？”
　　副大臣莞尔：“人之常情。”
　　“我回答道，你有可能得到一名男孩，条件是他的染色体中包含xy；您还可能得到一名女孩，条件是，她的染色体中只有xx。”
　　“放肆。”副大臣哈哈大笑。
　　“我的病患有可能存活，如果她的心脏还在跳动。我的病患也有可能死亡，如果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藤真深深鞠躬：“我不能再占用您的时间了，您身后的人已经开始擦汗了。”
　　副大臣回头，身后、自己的秘书果真在擦汗。大家一起大笑起来，藤真再次鞠躬，站直后又再次俯身鞠了一次躬，这才杵着拐杖、看副大臣进入办公室了、转身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藤真一愣。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了？”真希不敢相信地问。
　　“上次，跟卫生局江角一之介，还有其他几个人吃饭，其中一人是东京厚生省的审议官，我中途上厕所时，看见他很尊敬地给某人拨电话，就顺便把他拨电话的手指动作记下来了。”
　　真希和牧呆在了原地，藤真摸摸自己额头：“紧张得出汗了……”
　　“你们说了什么？”真希跑上前观察藤真的脸色。
　　“实验室再多开一个月，”藤真的手掌中全是汗，看得出他有多么紧张：“治好治不好，到时候都要关。”他抬头，看着牧说：“不过，如果没有新药出现的话，我想一个月也够了。”
　　牧正要说话，手机响了。牧接起来，里面熟悉的嘶哑声音轻轻道：“牧警官，我朋友想同藤真医生说说话，你看方便不方便？”
　　牧顿时身体僵硬，面部没了表情。伸市继续道：“看来我始终不明白他的心意，实验室是我让人去关的，以为这样做他会开心，还能回来陪陪先生。他以前可是那样希望实验室关闭，现在却又拼了命想保护它。”
　　牧屈服于一股力量，手臂颤抖着，他将手机递去了藤真面前。藤真奇怪地拿过手机，一点儿也不别扭地问：“您好，我是藤真。”
　　里面没有声音，过了会儿，笛木的声音出现在电话里：“所长，好久不见。”
　　藤真吃惊地看看牧，奇怪道：“怎么是你？”
　　“我需要一组数据，”笛木开门见山：“明天一早东京市艺术团的领舞将送到你们那里，我明天把我需要的数据传真给你，你就拿她做，做好了填好给我发回来，号码我也一起传真给你。”
　　“你用来做什么？”
　　“药有副作用，奇怪了，明明测试出来结果很令人满意。”笛木叹了口气：“当时警察来了，有十几项测试结果还没出来，可能就是这中间出了问题。你把数据给我，不然药又要产生副作用，你也不放心。”
　　“实验室下个月就关了，”藤真就像同朋友说话一样：“你再出状况那我也没办法。”
　　“你明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帮我测试出来。我也找不到什么好东西要挟你，不如就用牧绅一的儿子，你看怎么样？”
　　“用我另一只腿，”藤真抿抿嘴：“不要为难小孩。”
　　笛木干脆道：“好。晚上十二点，我等你的消息。”
　　“啊，还有一句话，我帮着别人带的，”笛木嘿嘿一笑：“‘你越来越漂亮了’。”
　　这让藤真认输了般扯了扯嘴角。

　　第三十六章

　　藤真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牧和真希看着竟能跟怪医秦博士谈笑风生地藤真，都张大了嘴巴。藤真对牧说：“想要数据改良药，怎么样，我明天晚上给，你跟着号码过去。”
　　“改什么？”三人一起朝外走，牧不解道：“不是完成了？”
　　“今天早上上班时，听说又有病患，估计是新药受害者；有副作用，都不算完成……”藤真转头看真希：“……不知道是什么副作用，一个月时间，可能就她比较勉强。”
　　“谁？”真希问。
　　“我看了眼病历，东京艺术团的领舞……”
　　牧惊奇地看藤真，藤真点点头：“……没错，是真纪以前工作过的地方，病患名叫小早川麻衣。”
　　牧点点头，这人他见过一次，长得一脸凶相，据说还暗中排挤真纪，不是个好东西。藤真和真希对对眼神，藤真问：“真纪好不好？”
　　“昨天打电话说想小孩，”牧摇头：“在排您母亲的舞。”
　　藤真点头，真希突然靠近藤真，问：“我可不可以离开？明天我准时上班。”
　　藤真同真希咬耳朵：“你去哪里？”
　　“去看看她，”真希说话的样子像只老鼠，嘴巴蠕动再蠕动：“好久没去了，就在东京市郊，我看了就坐车回去。”
　　藤真点点头，真希抬头对牧嘿嘿一笑，迅速离开了。牧问：“他去哪里？”
　　“去看他自杀的女友。”藤真微笑着站正，仔细端详牧：“你追查药品的事，真希已经跟我说了。”
　　“你跟残间薪的事，真希也跟我说了。”
　　“夫妻之间，犯下错误，”藤真和牧并肩朝外走：“不到不可挽救的地步，你还是考虑一下小孩。”
　　“他妈妈最近心里难受，”牧为藤真开门，藤真瞥他一眼，牧装作没看见；牧继续道：“我们准备要那个孩子。”
　　藤真惊喜地看着牧，随后又沮丧了下来，是想到那孩子已经没了。牧带着藤真朝停车场走：“我如果说，有机会的话，人人都可能跟其他人搞去一起，你信不信？”
　　藤真大笑，拍着脑门说：“你总是让我大吃一惊，你这人怎么这么特别？”
　　牧微笑着埋头看藤真：“哦？”
　　“我小看你了，”藤真晃着手指：“我还以为你要跟薪决斗，牧绅一，我小看你了。”
　　藤真坐上副驾驶座，看着牧的眼睛，眼睛笑的弯弯地。他用暖融融地嗓音说：“你说错了，任何人都有可能，你，牧绅一，不可能。”
　　牧不笑了，静静地看藤真。藤真眼看前方，兀自笑嘻嘻地说：“你知道么，看着你，我想到我爸妈。我一直希望我的父母再负责一点，一个是对婚姻还有家庭，一个也是对我。但一旦负责的话，我妈不会有现在的成就，而且，我觉得他们会继续吵下去，关系反而越来越糟糕。”
　　“藤真……”
　　“理智上，我认为他们分开更好，两人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那三年分居，让他们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式。分开了，我妈能无拘无束地发展，我爸也不用再烦恼婚姻，和家庭，反正已经破裂了。但是，就我私心来说，我又希望他们负责，可能他们能忍受家庭破裂，但我不能，我直到现在都还常常怀念我们一家人、在稚内那十五年。”
　　“啊。”
　　“当时摔了，他们都很内疚，觉得不是两人吵架，我不会跑出去。其实，我正希望他们内疚，我甚至想，他们内疚到一定程度之后，能合好，然后三人一起回稚内。我和薪说过这件事，薪说我把一个人的幸福，建立在两个人的痛苦上，还说，就算我爸妈合好了，也是‘有名无实’，这种感情已经不值得维持……珍惜了——当然我也不懂婚姻和感情，这个你比我清楚。但是，我真的希望他们合好，就算他们两人在我面前演戏。我受不了看他们分开。”
　　“你跟他们说过你怎么想？”
　　藤真摇头：“我不好说，他们一看我，就是一脸内疚，我就不好说了。有一天，我在病房里午睡，醒来才知道，我爸那天就回稚内了。当时我追出去找我爸，追的时候，我有意不照顾腿。我想，如果我的腿追我爸又恶化了，我爸一内疚，或者一感动，说不定就留下了……我在街上用力跑，”藤真轻轻握着双拳，做跑步的动作：“你要看见，你肯定高兴，以为我脚都可以那样跑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