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下)----clairekang
  发于:2009年08月20日

关灯
护眼

  “下个星期二有几个手术?”藤真和知花在院子里蹲着,一人抱着一只兔子:“其他人情况如何?”
  “五个,都在下个星期二;嘿嘿,星期二是我们实验室的手术日。”
  “八岛弥生的镇痛效果如何?”
  “你再加点,”知花把兔子放去地上:“还有,跟你说个事,下次手术你不要离开,全程陪同。我看新间又有问题,上次182号病人手术时你不是临时被麻醉协会叫走了么,新间他……”
  “我知道,真希和我说了,钾给多了,病患心跳差点恢复不过来。我会注意,不过你也不要怪他,他不是麻醉师,长时间手术,他可能累了。”
  “不要让新间碰刀,其实你该多给藤间点机会。你不要小看他,他以后将是脑外科奇才。你该多给他点机会练练刀,上个星期二他替629病患做的那场手术你也看见了,我觉得他早可以替下新间当二把刀了。”
  藤真笑着点头:“真希是不错。”
  “你之后什么打算?”
  “可能回稚内陪陪长辈,”藤真蹲着,抬头看看远方,半眯起眼睛:“看看稚内医院要不要人。”
  知花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这种水平居然只想找个医院当麻醉?还是稚内那种小地方?你这也太屈才了。”知花拍拍身上的兔子屎:“你想不想去美国干?我那边认识人,你要的话我一个电话。你知不知道,麻师是全美收入最高的职业。”
  “长辈身体不好,走不开。”
  “你是不是回去结婚的?”知花恍然大悟:“你结婚说一声,我也顺便去旅游一下,还没去过北海道。”
  “最近天气不好,开春过来,开春可以上山,吃的也多。”藤真一谈起家乡就很有兴致:“你把交接报告填了,该走就走,我去看看她们——小早川麻衣还在跳舞?”
  “昨天晚上要拉着我跳,”知花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你自己小心,你的腿……”
  藤真挥挥手,让知花提前下了班。他走去八岛弥生的病房,敲门进去时对方正痛苦地蜷在床上;对方开口对他说:“医生,您终于来了,他们说只有您能更改我的镇痛药剂量……”
  藤真伸手摸摸姑娘的额头,微笑道:“还在头疼?等一下我需要再为你做一次CT,如果药物对脑内病变的控制不够理想的话,下个星期会为你安排手术,直接切除掉。”
  “为什么不现在就切?”姑娘握着藤真的手恳求道。
  “手术有手术的风险。你长时间接受麻醉戒毒,我又无法得到你之前的病历,这样,手术时,我也不好下药。下重了你可能永远睡着,下轻了你又醒得太早,是不是。”
  “您多下一点好不好?实在醒不了就算了。”
  “我也舍不得你的头发,这么长。”藤真坐去姑娘床边:“你再加点油,我也替你改改镇痛药的剂量。但这是最后一次。太多的镇痛药会让你成瘾,我不希望你刚从这里出去,就进入另外一间机构。药物治疗有道坎,翻过之后,你恢复得好的话,下个星期说不定能起床走走,还可以去休息室看其他人排练。”
  “我会不会死?”
  “可能会很痛,”藤真认真地看着姑娘的眼睛:“你再坚持一下,我最近看了很多次你的病历,你的大脑恢复得不错,你应该能健康地出去。唯一可能的问题是睡眠障碍,这一点到你出去时我再给你开药。出去之后所里会为你安排一系列物理治疗,你是不是膝盖以下没有力气?到时候会有专门地物理复健师为你安排训练内容,你的膝盖不是大问题。”
  “你也会陪我复健?”
  藤真哈哈笑:“我会去看你,定期记录你的恢复情况,不过复健方面我不是专家,虽然我也常年进行复健训练。你的膝盖比我好多了,你是因为太久没使用下肢而导致肌萎缩,很快就能恢复。”
  “我还能跳舞么?”
  “你想跳什么?”
  “我进来之前,团里正在排练《睡美人》,我分到了小红帽的角色,这是我做梦都想跳的角色。”
  “不容易,”藤真赞叹道:“下次不要再用药了,你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就算是团长给你药,你也有权不吃。你的身体团长无法负责,是不是。”
  “医生,你不要笑我傻,直到现在,我也不怪这些药。其实团里常年有人吸毒——每次去酒吧,大家就凑钱买可卡因粉——对什么成瘾真的不会成为问题。但大家都认为,可卡因也好麦斯卡林也好——甚至酷爱海洛因的佐佐木……我么团的男领舞也说——都觉得这个药比其他任何毒品都好。这药作用力久但成瘾度低,最重要的是,没有对艺术的爱,你吸食它了,也不会产生任何幻觉和欣快感。它让我产生无数念头,是赋予你创造力和想象力的药,当然,还有全神贯注和激情……”
  藤真轻声问:“你们总是尝试很多药物么?”
  “或多或少,是吧,”姑娘虚弱地笑着:“我身边人人都吸毒,它并不是那么大一件事,外面的人把它夸张了。人总要对什么事情成瘾,外人看来是痛苦的事也有可能让人上瘾;人也总希望快乐,可不借助药物,我身边只有痛苦……”
  这些话似曾相识,藤真起身,出了病房。他挨个查看病患的情况,情况差的看完之后,再去休息室替情况好的病患弹琴伴奏,让她们多活动活动。那天晚上,独自躺在床上时,他双手环抱住自己,可还是觉得孤独。他很思念薪,甚至思念曾抱过他的、另外那个人;想来自己也是卑鄙的,利用了对方的感情。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一早,和新间交接之后,还没到家牧就来了电话。牧急匆匆地说:“你快点过来一下。”
  藤真招车去了牧家,牧那几位姨姨焦急地对藤真说,小莲发烧,抱去医院看了几次了,昨天晚上又烧起来了,只好拜托藤真先生看看。藤真去了楼上,牧和牧妈妈陪着小莲,小莲昏乎乎睡着,脸色还好。藤真低声问牧:“几天了?”
  “一个多月,”牧抄着手站立在墙边:“十一月感冒一直没好,烧了很多次,前几天连续高烧,再去医院我又不想,一群庸医。”
  藤真拿温度计测了测小孩的体温,小莲都快上39了,仔细看,虽是睡着,呼吸却不稳定。藤真拿听诊器听了听,又按了按小孩的腹部;他拿笔灯照了照小莲的瞳孔,抬头问:“……扁桃发炎?”
  牧妈妈点点头:“他一感冒就发炎。”
  “最高烧到多少?”
  “38.7,”牧看着一脸不耐烦,估计是给吓烦了:“褪了过几天又上去。”
  “医生开了什么药?”藤真探身拿过床头的药:“少吃药,没弄清原因,尽量选择物理降温。也不要盖太厚,衣服也是。”他摸摸小莲的脸颊,轻声问半醒着的小莲:“小莲,你渴不渴?”
  小莲脸烧得通红,藤真带过他,他一看藤真就笑了,软绵绵喊:“健司叔叔。”
  藤真笑了,抬头对牧说:“小莲勇敢不勇敢?要不要试试中药?”
  小莲拿给牧带了这么久了,天天都被教导要“勇敢”,要“坚强”;他立刻说:“我很勇敢。”
  藤真“弗!”一声笑了,牧也跟着抿了抿嘴。藤真说:“开单子,抓中药。我小时候一直吃中药,”藤真眨眨眼睛:“都是我太公开的方子。”
  “妈妈呢?”小莲问爸爸。
  牧蹲下来对小孩说:“妈妈上班,你等一下吃中药。必须吃。”
  小莲还不知道中药是什么呢,他笑着点点头,靠在爸爸怀里撒娇。藤真看着这样的牧觉得好玩,再次劝牧:“可能体质不好,反复感冒。别带他去公共场所,神奈川空气不好。”他拿过纸写了方子,再拿起电话同佐喜真先生确认了一下;牧妈妈遣人抓药去了,藤真也跟着过去,帮忙看着。藤真一走,牧立刻拿起电话打给真纪,皱眉道:“我喊你回来。”
  真纪眼睛都哭红了,正拿着冰毛巾冰眼睛。她哽塞着声音说:“今天晚上要演出,无论如何今天之后才能……”
  “莲烧一个月了,你现在立刻回来。”
  牧妈妈在一边儿跪着,静静地听儿子跟媳妇吵架,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仿若事不关己。牧觉得真纪简直反了,挂电话后,牧沉声对母亲说:“这和我爸有什么不一样?”
  “你爸爸半夜两点左右也会过来看看你,他只是家人没睡时走不开。”
  小莲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唤着爸爸:“爸爸,妈妈呢?”
  牧抱着儿子安慰他:“妈妈在上班。”
  “那天我听叔叔说,妈妈不要我了,同其他人走了。”
  牧看看母亲,对儿子说:“你自己觉得可能么?”
  小莲摇头:“以前小山老师说爸爸不要我了,现在爸爸也要了。”
  “刚才藤真健司来过,你是不是有什么画要喊他看?”
  小莲点头,指指自己的画板:“奶牛,旁边是妈妈。”
  牧没法子了,小莲亲真纪这全家人都知道。藤真回来时小莲又睡着了,藤真亲自去厨房煎药,煎药的时候牧一直不说话,藤真劝他:“我小时候,每月都发烧。小莲缺乏运动,你应该教他打球。”
  “你今晚不要走,”牧皱着眉头:“我看温度还要起来。”
  “我这几天都不走。我明天后天拿假,幸好。”藤真一边加水一边和:“反复扁桃感染的话,你要不要考虑割了?扁桃体太敏感,本身就是问题。”
  “小孩怕进医院,我也不想喊他进。”
  “他妈妈知道了?”
  “真纪不回来,说有演出。”
  “和我妈一样。”
  “你爸什么反应?”
  “吵。”藤真抬头看了眼牧,又看回眼前的瓦罐:“吵,摔东西。”
  “嗯。”
  藤真麻利地用抹布擦撒出来的药汤,再把台子上的瓶瓶罐罐理顺了:“吵有什么用?”
  牧拿出烟,咬牙低声骂道:“女人尽是不负责任的东西……”
  “真纪回来,小莲还是烧,目前问题是降温——要吵你们背着小孩吵。”屋子里全是中药味道,藤真让雾气蒸得脸蛋通红:“小孩生病,你们还吵。这种时候,不要吵。”
  “你当时生什么病?”
  “拉肚子,发烧,吐,冬选那次你看到了,”藤真退后两步,颧骨附近两块红霞:“他们两人,关着门,在客厅吵,那道门,什么声音都关不住。”
  牧抽一口烟:“我小时候烧到39,我爸白天不敢来看我,半夜一两点过来。我妈晚上上通宵,白天管我一整个白天。夜里我一个人烧,烧着烧着看见我爸……”
  “然后你第一次喊他爸爸?”
  牧瞥了藤真一眼:“没力气说话——当天晚上烧到42。”
  藤真“弗弗”大笑,牧摇摇头:“这个发烧真的没事?”
  “要检查,也等这次褪了,外面太冷。”
  “你这几天不要走,住我这里,”牧站直身子:“我喊他们收拾间房子。”
  “牧!”藤真喊住牧:“你是不是跟真木伸市定了什么协议?”
  牧身子顿时硬了,藤真端着碗筛药渣子,他说:“下次你不要瞒我。”他端着药碗,迅速地拿过一旁的锅装了冷水,把碗放进去,过了阵,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递给牧说:“好了。你准备糖。”
  “你生气了?”牧走去藤真背后,探头越过藤真的肩膀,由上往下、绕着脖子看藤真的眼睛。
  “没有。”藤真不看牧的眼睛。
  牧在藤真耳朵边轻声笑了笑,藤真感觉着耳边的气流和背后的温度,浑身哆嗦了一下。身后突然“啪!”一声,藤真回头,奇怪地问牧:“我碰了碗?”
  牧看看自己还做着端碗手型的手,再看看藤真,示意没关系,随后探身喊人进来打扫。他让其他人去盛药,自己带着藤真上了楼。上楼时藤真突然问他:“你是不是打架打过头了?”牧双手插在裤包里,肩头微微耸了耸。藤真好笑道:“头撞到了,你要去看,说不定有瘀血。”
  “好,”牧答应得可利索:“到时找你看。”
  藤真弗弗笑。

  第四十八章

  小莲果真又烧了,一晚上牧和藤真都折腾着,牧调整睡冰枕的儿子的头,藤真在旁边给小孩画肖像画。藤真身旁摆着小莲的画,是小莲跟着杂志上介绍真纪的报告临摹下来的,藤真对牧说小莲天份不错。他还说小莲可能语言能力不强,不惧孤独,不擅长捕捉陌生人的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所传达的信息,但对数字敏感。牧大吃一惊,张大嘴巴说你说的这些特点他都有……
  “他和我小时候很像,”藤真和牧一人一头坐在地板上:“我十一岁了,还写不来汉字,现在也写不好。画画,我注意细节,褶皱,皱纹,花边,人的指甲。我擅长数学,作文简直……”
  “不要再说了,”牧指着藤真:“高一冬选补课,考试跟你坐,我还说抄你的卷子……”
  “我也好奇,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愿意抄我日本文卷子的人。在我家乡,我同学宁愿缺考,也不抄我的卷子……”藤真弗弗笑:“结果你抄没有?”
  “有个地方基础得……连我都知道,你做错了,我本能察觉到了危险。”牧“哼!”一声笑:“数学一样,化学物理生物都一样,我会做的你做出来了,我不会的你也空着,我从来没抄过你的卷子,放在眼前都没有……”
  “是啊,你的生物卷子,和我空的地方一摸一样,”藤真大笑:“当时我想,这人不但和我在球场上技术相当,连功课上面也一样。喂,你怎么想到抄我语文卷子?”
  “你看起来语文好,”牧一副上当的表情:“你的外表和你本性是反的。”
  藤真眼睛一亮:“我爸也这么说,说我的外表不知骗了多少人。”
  两人一起大笑,笑够了,喘着,牧问藤真:“下个月你们所关了之后,你考虑一下换韧带。我是认真的,你不换,我一直说。”
  藤真嘻嘻一笑,不作答。天快亮了,牧妈妈起来后过来瞧瞧孙子,见两个大男人一头一尾倒在榻榻米上,大刺刺摆大字型睡觉,无奈地想小孩感冒还没好,大人说不定也得感冒了。她要上前替藤真盖毯子,藤真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藤真闭着眼睛摸着手机,语音清晰地说:“我是藤真。”
  “藤真,所里出大事了……你好不好回神奈川?”真希很小声地说:“新间和荻原出事了。”
  藤真大惊,猛地睁开眼:“我现在过来——我人还在神奈川。”
  藤真立刻坐了起来,牧也睁开了眼睛,沉声问:“怎么了?”
  “所里出事,我过去一下。”
  藤真回头看牧的眼睛,补充道:“我马上回来。”
  走了两步,他又倒退着跨回了一步,捏捏牧的肩膀,再次说:“我马上回来。”

  第四十九章

  藤真急匆匆走了,牧追着下去,想开车送他过去,他喊牧回家陪小孩。复健所门口站了一大帮警察,藤真一到,警察立刻上前,鞠躬道:“藤真所长,出大事了,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藤真表情平静,问:“其他人呢?”
  “今天早晨,交接值班任务的乙竹医生刚来到复健所就发现……”警察吞吞口水:“新间医生死在大厅门口。”
  藤真一凛:“什么!”
  “荻原医生身受重伤,正在进行抢救。”
  藤真对警察比了个“停”的动作,走进复健所,绕过那摊血和粉笔画出的人形,对走廊边儿站着的乙竹喊:“你几点到这里?”
  “十一点,不是说十二点交接么,”乙竹匆匆走过来:“作案人肯定刚走,我进来时新间还是温的……”
  藤真捂着嘴思索着什么,乙竹将实验室里清理遗失物品的真希带了过来,开口道:“有人进来偷资料,可能就是袭击你那群人——笛木医生他们。”
  藤真手臂抱在胸前,左手捂住嘴,侧头不愿看那滩血。不久之后知花医生也赶到了,几人走去角落,藤真低声道:“剩下的病患有几个不得不动刀?”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