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下)----clairekang
  发于:2009年0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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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去法国了……”真纪嘴紧闭成一条线,死死憋着,不让哭声漏出来。
  “这几天我带莲;一个人带莲,一生病的话,真的忙不过来。其实当年藤真他妈说得对,我们不该急着要孩子,我把你耽误了。”牧没这么久,却硬是没点水花声音:“我出来了你还有个换手的——其实我那天还想问你,要是我死了,你去法国,那你是带着莲过去还是留给我妈。”
  “没有小莲我早自杀了,要不是想着小莲是你给我的宝贝,我活着做什么。”
  “我当时不该那么冲动,也没有避孕;没想到那些……”牧抬手抹了把脸:“十八岁要孩子太赶了,当时我该喊你打掉。你生莲还差点出事,如果出事了我怎么面对岳父大人。最近我常觉得我把你的人生毁了,用小孩把你拴在我身边,也没意识到你的前途;其实你早跟我吵几次架我就了解了——你一开始就该去法国。莲不该生下来,但现在既然都有了,有那么懂事,我倒也不后悔。”
  牧终于转头看真纪了,真纪满脸泪水。牧严肃道:“你之后要过去就过去,莲我管。我尽是一个冲动就毁掉人家一生,现在更不能继续错下去。”
  “我暗恋你你知道么?”真纪捂着脸哭道:“从高二开始一直喜欢你,可你根本不理我,只顾着打篮球。每次给父亲送饭其实都是借口,我就想看看学校外的你,看你平常的样子。高三毕业时我撞到你在花园哭,当时若没有上前抱你的话你肯定一辈子不会在乎我。我觉得我这辈子最伟大地决定就是上前抱你,你不知道当时我多害怕——你那么要面子,自然不希望人家看见你哭;你平时也不主动跟我说话,只是找我抄卷子。抱你的时候我好害怕你之后一辈子都不理我了,幸好你反抱了回来;抱你那么久你没有动静,我又不好放手,又害怕又紧张……幸好你没有讨厌我。”
  真纪挂着泪珠笑了,红着眼睛说:“我从没想到你在床上那么温柔,以前你对我一点儿也不温柔。你记得不记得,高三时班里面喊我们去买校庆时的彩灯,你走得飞快,我跟不上,一直小跑。你也不说话,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话题也继续不下去。”
  牧半搁着眼皮看池中水。真纪神往地笑着说:“买好后太晚,我们还在外面吃了快餐。你吃饭不说话,还捧着碗吃饭,家规森严。但你最后替我给了钱,我要给你,你很不屑地对我说,不用给。”
  “是不用给。”
  “你在床上怎么会这么温柔呢,对外人说他们一定不信,肯定连荒木老师家宝宝都不信。他跟你那么熟,但肯定不信你在床上……”
  牧忽地站了起来。真纪赶紧拿过毛巾替他擦拭,随后给他批上了浴袍。真纪抱着丈夫的腰替他拴带子,她紧紧抱着他,说:“你怎么会喜欢我呢,当时我一点儿也不信,还以为自己做梦。你怎么会喜欢我呢,我还以为你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第五十四章

  牧朝前迈了一步,真纪跟着他出了浴室。小莲睡着了,让姨姨抱去了隔壁。真纪期待着丈夫的体贴,可牧脱下浴袍之后,换上了家里穿的和服。真纪内心很失望,但牧最近确实累了,她要理解。牧躺上床不久就睡着了,真纪去了小莲的房间;她不想面对婆婆和姨姨,若没有牧的话她甚至不想呆在家里。她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不但背着丈夫出轨,还怀上了其他人的孩子。
  晚上吃饭时大家都很沉默,小莲昏睡着,真纪想赖在房间里照顾,牧却已遣了其他人照看。席间大家都没有问真纪在法国如何,牧威严地坐在上座,一句话不说,家里所有女人便都不说话。牧最近胃口糟糕,不想吃饭,真纪跪过去接了碗,给他乘了汤,恭顺地递给他,他说了句谢谢,这便是那夜大家说的唯一一句话。
  这家她呆不下去了,唯一的方法是和绅一还有小莲一起搬出去。可牧跟婆婆感情深,几个姨姨也是半个亲妈,牧在家被伺候得极好,常理来说肯定不会答应;而真纪也不想和婆婆关系搞得那么糟糕,唯一的儿子搬出去了,婆婆一定难过。
  这几天有她在家了,牧也能抽些时间办点事。独自在家,她很想练舞,但小孩不能一刻没人陪,她只能等傍晚牧回来了再出去。可傍晚时家里人又要吃饭了,家里规矩严,吃个饭人也要到齐,她不可能独自去练舞。而吃了饭,天都黑了,一个已婚女人独自跑去外面也说不过去,有外遇先例的她更是得老老实实。这几天她完全没跳舞,她曾同牧小心翼翼地抱怨了一次,牧是说你要去跳就去,说好时间,我回来你就出去;可这样一来一定折腾得全家都知道——这女人什么德性,把辛苦工作的丈夫喊回家,自己好去玩儿,这可不得了了。
  呆在家里,除了带儿子之外也没什么乐趣可言。更可怕的是,自己回家后才发现,自己丈夫每天夜里都要出去办事,尽是搞到三、四点甚至大天亮了才回来,回来吃了早饭蒙头大睡,睡到中午又出去了。真纪知道牧在办案,虽然她永远不知道牧到底办什么案,怎么办;她想大概案子都该晚上查,但再怎么理解,丈夫夜不归家总是让人难受的。
  牧也不和她行房,回来已经一个星期了,一点意思也没有,根本不碰她。她曾主动过几次,可丈夫不着痕迹地推掉了。她也曾认真地问牧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牧不说话,他从来不说自己的心事。最后她着急了,问牧每天都办什么案子,办案子真的需要这么拼命?无奈问这话时两人正好在厨房,牧妈妈和两个姨姨外加三个小艺妓正由走廊路过,结果那天晚上她亲耳听见几名小艺妓咬耳朵,说少奶奶嫌少爷挣钱不回家,她也不想想,少爷不挣钱她哪能过得这么滋润,哪有机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招野男人。
  ——咔嚓——
  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倒不是觉得女人不懂或不跟女人说这些事,他只是怕真纪担心。自己做事尽是拼命,白天查案子很危险,晚上去打拳发泄更是纯粹玩命。以前真纪每次一听自己胡乱打架就要哭,然后日日担心,守着门等自己回家——他不想让真纪担心。
  伸市真的和笛木对上了,原因为何不知道,总之伸市现在一心一意要毁掉所有的药和所有的资料,牧自是拜托上天保佑真木医生成功。牧这宗案子已经基本脱手了,局里正看是不是让他接个军火走私案,可牧最近心情混乱人也没精神,不想接这么大手笔的事。太太在了小孩逐渐康复了,他反而越来越开心不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只能每天往死里打拳。他差点把人打死,也差点被人打死,只不过现在受伤了他不敢朝藤真那里跑,他一点儿也不敢见藤真。看着藤真的脸他会彻底失去原则。
  他逐渐了解自己的心了,在伸市和笛木的影响下他终于学会了窥探自己的心灵。真纪回来了,小孩好了,家庭美满了……他没有借口再幻想有朝一日能同藤真走去一起。藤真的血常规化验单出来那日他曾雀跃无比,他终于踏实了,终于是壮了色胆,要追求藤真;老天拿自己的命刺激自己,没用,老天拿藤真的腿威胁,还是没用;然而老天爷是眷顾自己的,他狠心拿藤真的命做最后要挟——终于有用了。那几日里,他思索了无数种方法,幻想了无数情景;他可以陪藤真画画或者雕塑,陪藤真去哪里旅游一下,他还可以陪藤真回北海道看藤真他爸——他可是去过藤真的家,那些景象都让他拿来做素材了——他幻想着自己和藤真路过熟悉的店铺和山野,藤真温柔地讲述童年的故事。
  可他还是迈不出这步,这不是因为伸市所说的、对家庭的责任感作祟——他对家人真的抱着一份很深的感情,他不愿意让这个家庭破裂。他想他是留恋着真纪的,以前不好说,现在总归是真心愿意在一起的,两人一起走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对彼此的渴求成为了之间最深地绳索,他不想背叛这份深厚地感情。
  还有一份感情困扰着他,每每和藤真面对面时,藤真总是同自己欣喜而缓慢地聊身边事,这份有些像友谊但又比友谊更深厚地知己情是那样珍贵,用爱情替换下它是多么愚蠢地行为。他总是这样懦弱,鸵鸟般想自己和藤真目前这样好,自己何必破坏这层关系。蒙住头他就想这样就好,面对藤真他又想天啊我是多么爱他,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这就要向他表白,要疯狂地将他勒在怀里,深深地吻他。矛盾地念头相持不下,一见藤真就止不住地爱他,分开了,激情又一次褪下去,理智重新主导一切。
  他快疯了,对藤真的感情和种种不现实快把他逼疯了。他从没像最近这样思念过藤真,他想知道藤真给他的信里都写了什么,是不是真像伸市所说的那样,透着对自己的、深深地感情,本人却又毫无知觉。他已经二十七岁了,却回到了少年时代,那般地满怀激情,挥动拳头发泄不出,对方拳头带来的剧痛也无法减轻其压力。他每次都累得瘫倒在台上,不这样他就停不下对藤真的思念。
  昏迷间,他告诫自己,牧绅一,不要再同藤真见面。

  第五十五章

  一月二十号了,藤真最后一次拿假,二十二号回来之后,安排好三期病人,复健所就可以关闭了。藤真下班后立刻乘车去了东京,当天夜里赶回了北海道。这几天正是两个疗程之间的休息日,父亲在家休息,藤真到家时父亲已经睡下了,他趴在父亲床边睡了一夜,只觉无比安心。
  早晨父亲摸着他的头发喊他:“健司,你不认识一下骨头?”
  藤真迷糊地撑起来,他的身体以一个古怪地姿势扭曲着,屁股就快撅到凳子外面去了。面前是只狗,狗还盖着背子,正瞪眼打量他。藤真扣扣头喊他:骨头?那狗立刻凑上来亲他,又亲又舔,藤真嘿嘿笑了。
  “昨天雪大,”藤真站起来活动身子:“差点无法降落。”
  “太阳出来了。”父亲看看窗外:“陪我去院子里瞧瞧。”
  父子两人去了院子,雪太厚轮椅下不去,藤真拿凿子和电锯去院子深处给父亲找了块冰。父亲已经没办法拿凿子了,藤真替他凿,他在一旁指点。藤真雕了朵花,父子两人嘻嘻哈哈地凿啊凿,花雕好时已是中午了。中午左右米亚的儿子阿宝回来了,藤真微笑着同对方问好,对方和藤真不是很亲近,有些别扭,忸怩半天才回了声好——用着阿依驽人的语言。
  那朵花好漂亮,虽不能做到像藤真爸爸那般雕镂空花,藤真却已很好地理解了冰的特点。阿宝觉得花漂亮,把它由雪地里拿上了平台。下午藤真和父亲再过去时花已经开始融化了,边缘柔和,滴着泪珠。阿宝大窘,他这才发现平台上藤真庸司座椅上那块毯子插了电;可藤真说没关系,本来也是雕着玩儿。
  藤真在家弹琴,藤真爸爸在一边儿听,苦笑着说:“你不要尽拣难的曲子,最终还是简单的调子最打动人心。”
  藤真可不要弹简单的,本来也没觉得多么打动人心,再不难点好玩儿手指的话那可就不弹了。藤真爸爸慢慢走过来,坐去儿子身边说:“你弹个音阶。”
  藤真弹了个音阶。
  “你轻重轻重地弹。”
  藤真第一个音轻,第二个音重,很快地跑了六个八度。
  “现在重轻轻。”
  藤真开始不顺手了。但他很快地适应了节奏,开始重轻轻,重轻轻地弹。
  “现在五个一组,”藤真爸爸难住儿子了,无比得意:“五个。”
  藤真手下一片混乱,原本一拍两个音,现在可是五个,那得快多少那,还得估摸着每五个音重一回。藤真爸爸大笑:“重音不够明显——好吧,现在七。”
  藤真默默看了父亲一眼,尝试每七个音重一下。藤真爸爸看着方寸大乱地儿子,快乐地说:“怎样,简单的东西一样可以值得琢磨。你现在从2到3,从3到4地加速,同时保持第一个音是重音,记住,是匀速加快……你看看。”
  藤真咧着嘴笑,他紧张地数着间隔,同时调整速度。藤真爸爸看了阵,感慨地说:“从小就得这么逗你你才能练琴,我可不容易。”他摸着儿子的头说:“你嘴里念吧,间隔3就是di-ffi-cult,五就是ve-ry di-ffi-cult。”
  藤真大笑,一边念一边点头:“ve-ry diffi-cult,ve-ry di-ffi-cult,哈哈哈哈!!”
  “七怎么说?”藤真爸爸考藤真。
  藤真摇头:“ve-ry ve-ry di-ffi-cult?”
  “ve-ry bloo-dy di-ffi-cult。”
  藤真大笑,一边笑一边捶琴盖。藤真爸爸幸福地看着儿子:“果真要这么逗你你才愿意弹琴,画画也一样,跳舞也是,诶……”
  “我最近雕了座彼得路西卡,薪让我送去法国卖。”
  “法国?不错啊。怎么送过去?”
  “飞机,我怕撞烂了。”
  “撞了就该他寿终正寝了。”
  藤真吞吞口水。
  藤真爸爸指着那朵逐渐融化的花说:“每一份艺术都有寿终正寝的时候,生命力越旺盛寿命越长。十九世纪的音乐作品不如二十世纪的受现代人青睐,然而一些十八世纪的作品却仍在演出——那是他们生命力更加旺盛所致。”
  他揽着儿子的肩说:“每一件艺术品都会死去,没有死就没有终点,没有起点;然而每一份真正的艺术品又都担负起了承前启后的责任。”
  “你还记得么?小的时候,你曾对我说,生命是件艺术品。”藤真爸爸摸着儿子的脑袋:“儿子,你是对的,你不知道听到这话时,我是多么为你自豪。”
  藤真靠在爸爸肩上,爸爸埋头,用下巴和肩膀夹着他的脑袋说:“那天牧莲把你为他画的画像扫给我看了,你画画越来越好,很多笔触连我也自叹不如。你继承了我和你妈妈的全部,继承了你外公和太公的全部,我们都觉得欣慰。”
  “我的儿子也会继承我?”
  “这样那样的,总会有些。”
  “爸爸,我那天突然想……”藤真坐正,认真地看着父亲:“我搞不好是同性恋。”
  藤真爸爸一愣:“你都二十六岁了,这种事情还没弄清楚?”
  “没有人爱我,”藤真苦恼地说:“我也没爱过人。”
  他焦急地看着父亲:“我是不是不会爱呢?”
  “你从小就很有爱心啊,爱着农场里所有动物,爱着我和你妈妈,爱着薪……你怎么会不会爱呢?”藤真爸爸哑然道:“可能你爱的人还没有出现,可能已经出现了,但你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我是不是生病了?”藤真把头枕在父亲腿上:“我是不是犯了可怕地错误,为什么没有人爱我?”藤真把脸颊朝爸爸肚子上压:“怎么就知道自己恋爱了?”
  “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我的话,”藤真爸爸捧起儿子的脸,让他坐好,看着自己的眼睛:“若是自己喜欢的人,她让我我吃再多苦我也不记恨她,为她所作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幸福。她若生我的气了,我会如天塌了般沮丧,绞尽脑汁讨好她。只要她好,我被她折磨死也心甘情愿,爱她是人生最大地幸福。”
  藤真笑了。父亲有些累,他送父亲回房间睡觉后,搬画板去农场写生。他画着层层白雪,馒头靠着他打盹,发出平静地鼾声。突然,藤真的笔掉落去了地上;他脑子里一直绕着爸爸说的那几句话,现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这才读懂自己的心。

  第五十六章

  那之后的一天半几乎杀了藤真,他脑子里全是牧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回忆自己和牧曾对过的每一句话,牧的每一分表情。他拿不起画笔,他弹不了琴;甚至和父亲对话也是心不在焉地,还老踩馒头的尾巴。假期一过他疯了般回到神奈川,当时正是深夜,他也顾不上了,立刻给牧去了电话。牧没接电话,这可怎么办?他转头拨给牧家,牧妈妈接了电话,低声说绅一出去了,每天这个时候绅一都出去,或许跑案子去了。
  藤真可是知道的,牧不会跑案子,牧这个时间一定在那个港口揍人并被揍。他招车去了港口,可是港口那么大,牧在哪里呢?他苦苦等待二十六年啊,他不要再多等一秒。藤真沿着海边走,身边来来往往地人,有几个长得特别壮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不见了,藤真便跟着、估摸着对方消失的地方一点点摸索,他最终摸索去了集装箱停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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