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皇帝的葬礼----鹤年
  发于:2009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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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我四下张望,发现好像只有我能听见,很快的,我就看到一个白色的怪物朝我这边冲过来。
  我吓得急忙躲到边上,那怪物在我身边停下了。
  奇怪的东西。我忍不住打量起它来,它有四个轮子,可却不是木质的,白色的身躯很光滑,说它像车吧,却又没有马来拉,真是诡异的很!
  我正观察的时候,它突然开了个口,从里面下来个人,也是一身白衣白裤,脖子上也不知道系的是什麽布条,扎在衣服里了。他头发不知道被谁给剪短了,梳的倒是油光水滑的。
  “哎呀呀,陛下。小的来迟了!”他一边点头哈腰地道歉,一边向我走来,“真是对不住~!最近上头来人考察,阎王殿的人都忙疯了,我们黑白无常也被抓去做接待真是忙的晕头转向呐!要不是今天看到银行里多了个账户还打进许多钱来,我们几乎都忘记了要来接您了!真对不住,时间不等人,您赶紧上车吧!”
  对眼前这个能看见我的自称是黑白无常的存在体我表示怀疑,对於他的出现方式以及他的打扮和他乘坐的那个怪物我更是保持著高度的警觉心,什麽上面来人考察的,我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麽!
  “你称此怪物为车?”我狐疑地盯著他问,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可什麽也看不出,“没有牲畜来拉,此车如何能动?”
  “哎呀!”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打扮,又看看自己开来的车,有些窘迫,“刚从另一个时代回来,忘记换装备了。”
  话音刚落,白色的妖物就消失不见了,自称无常的家夥也换了一身行头,戴著白色高帽的他换了身白色长袍,手上还拿著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像个大鸡毛掸子。
  他又笑眯眯地朝我行礼,说道:“拖出舌头来讲话不方便,我就不拿出来吓人了。陛下,您随我上路吧,别耽误了时辰。”
  “且慢。”我终於看到了在书中出现的索命的小鬼,反而镇定了许多,开始摆谱起来,“我贵为天子,地位同天上玉帝一般尊贵,尔乃区区小鬼,阎王充其量也不过是一诸侯王,居然如此怠慢朕!”
  我就著灵柩一坐,就再也不理会他,看地上跪著的群臣,听新皇给我写的祭文。
  白无常又凑过来笑嘻嘻地说:“陛下,您就别为难小的了,阎王爷原本是要亲自来迎接您的,谁知道是真的走不开,故特命小的前来。待您到了我们那儿,阎王爷必定大摆酒宴为您接风洗尘,亲自请罪。”
  我摆出一副不稀罕的样子继续假装无视他。他果然犯难了,不知道要怎麽办才好。只见他来回走了几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什麽东西,方方正正像个小盒子,他在那盒子上按了几下,接著就对盒子那边点头哈腰叽叽咕咕起来,最後就是不停重复著“是,是,好!好!”之类的字眼,最後终於将那盒子收了起来,走到了我身边。
  依旧是满脸堆笑的样子。他用讨好的语气询问我:“陛下,方才我联系了我的上司,他老人家说了,没能及时来接您是我们失职,您有什麽要求尽管提,我们尽量满足。”
  我刚想张嘴,他又接著说:“当然了,还阳这条我们是没法满足的,因为您阳寿已尽,没法再还阳了。”
  “可是……”我刚想说出昨日还魂之事,但又怕他到时候反悔要强硬地带我走,那我的立场就被动了,於是住了口。
  “可是什麽?陛下……”他为难道,“我们都是当差的给别人打工拿俸禄养家,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好,我可以跟你走”我想了一会儿,对他说,“但是,我要等到我的葬礼结束再跟你走!”
  “行行!”他居然满口答应,甚至有些喜出望外,“您对人间的留恋我们也是很理解的。那麽等您的头七过了之後,我再来接您吧。”
  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张纸,上面横著写著“仁宗皇帝欲在人间逗留四日观摩自己的葬礼,四日後,白无常前来接驾。”
  下面是他的签名,龙飞凤舞的草书。
  他又递给我一支笔,让我写了名字,最後他收好纸和笔,打了个响指。
  之前消失的白色妖怪车又出现了,他打开门钻进去,朝我挥挥手说:“四日後我来接您!”接著就扬长而去。
  我愣愣地看著那车消失不见,再低头时,发现所有的人已经撤出了泰陵外,开始封陵了。
  我赶紧钻出去,在送葬的人群中穿梭。
  我只有四天时间了呢……我边四下张望著边这样想,我只能在武陵王身边守著他四天了。如此,我更加强烈地想见到他,可是他真的没有来,他不在送葬的人群中。
  我停在半空中,思量著,如果他没有来,那麽他到底去了哪里?
  难道是因为昨日受的刺激太重导致今天还在卧床休息?
  亦或者是去处理别的事情了?
  不行,我得找他去!
  做好了决定,我迅速地朝皇宫方向飘去,甩下了送葬的队伍不管了,反正他们有了新的皇帝,没我什麽事情了。

  一个皇帝的葬礼(9)

  松山寺的锺声和无尘观的磬声还在天空中久久回荡,它们交织成一道密网铺天盖地地朝我压下来,让我窒息。
  大殿里一片空荡荡,偏殿也寻不到任何人,馨云宫他是不会去的,我的正寝里也只有那些白色幔帏随风飞舞。
  他,究竟去了哪里?
  我处处都找遍了,也依然寻不到他。
  找得有点累了,可当我正在白茫茫一片的御花园中歇息时,远处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是一前一後两个人,脚步缓慢,踩得雪嘎吱嘎吱作响。
  “玉容,你且回吧。”来人正是武陵王,他声音平淡,没有丝毫起伏,“过几日,我便差人来接你。”
  接她?接她去哪里?我狐疑地想。
  “主人,容奴婢再送送您吧?”容妃的声音倒是透著严肃。
  “玉容,你若是有话要讲,但说无妨,此处并无外人。”武陵王听出了容妃话中的迟疑,便说道。
  寒梅在雪中开得正盛,红得几欲滴血。那两人的身影淹没在白雪与红梅中,让我看不清。
  容妃原本就是武陵王挑给我的,所以喊他一声“主人”我并不觉得惊讶,但是不知怎麽回事,总想起容妃那深如幽谭的一双黑眸,心里有点发闷。
  容妃迟疑了一会儿,说此处太冷,还是回屋里细谈。武陵王答应了,我也跟著他们去了容妃的寝宫。
  一进宫门,容妃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武陵王转过头来,他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眼里布满红色血丝,看起来有些吓人。
  他不动声色地站著,不知道容妃到底想干什麽,我也不知道。
  容妃径直跪著,低著头一声不吭。
  “你不是有话要说麽?怎麽又不说了?”
  “主人!”她抬起头来看著武陵王,我只能看到她柔弱的背影佯装坚强的样子,语气里透著决然,“主人,如今朝野上下都是主人的心腹,主人何不就趁此时称帝登基!?”
  武陵王瞪大双眼,面有怒色:“玉容!你好大的胆子!新皇已经登基,你这样是想陷我於不义麽?!”
  “主人!奴婢不敢!陛下登基乃是天下众望所归呀!”
  “住口!”武陵王大喝一声,“休要花言巧语!你莫不是担心皇後变成太皇太後就要对你们母子大开杀戒?本王说过,定然能够保你们母子平安。”
  “哼,”容妃冷哼一声,说道,“皇後麽,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只是奴婢不明白,明明天时地利人和,为何主人就是不肯顺应天意,登基称帝呢!?”
  “我根本就没将王位放在眼里!”武陵王冷冷地说了这麽一句话。
  “主人,奴婢知道,您是因为先帝想做皇上才处心积虑地帮他铺好了皇帝之路的。可是他到底有什麽值得您这样为他付出的!?奴婢呆在他身边这麽多年,只看到了一个资质平庸,没有半点皇帝作为的驽钝之人,为了这种人,您收起您的尖牙利爪,收起了您叱吒风云的能力,心甘情愿地戍边十五载,这些根本就不值得!!!那个人根本就不值得您这麽做!”
  “闭嘴!”一声脆响,武陵王赏了容妃一个狠狠的耳光。我听著容妃说的话,心里是彻骨的寒。
  原来,我在容妃眼中一钱不值。
  可是为什麽她还可以在我身边欢笑撒娇?
  为什麽她还会为我的死流下眼泪?
  她还真是尽职尽责,比台上的戏子演得都要真呐!
  我飘到她的正面,看著她跪在那里,垂著眼帘。她的半边脸都肿了起来,我突然有点幸灾乐祸:活该!谁叫你在武陵王面前说我的坏话!
  “主人赎罪,是奴婢逾越了……”她低低地说著,俯身给武陵王磕了个头。
  “起来罢……”武陵王叹了口气,说道,“怎麽说你也同他生活了那麽多年,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发现他的长处与优点麽?”
  容妃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武陵王看著。
  “你看著我作甚!?”武陵王皱皱眉头,“不要用那种眼神看著我!”
  容妃嘴角扯出一丝笑意,笑容使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扭曲:“先皇他……他很善良。”
  武陵王紧绷的脸色平和了,他略带苦涩地笑道:“是啊,他比我所见过的人,都来得要善良豁达些……”
  两人都不再说话,容妃缓缓地又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大概是跪久了腿麻,起身时,她打了个趔趄。武陵王作势要去扶,她竟倔强地自己站稳了。
  “奴婢告退……”她弯腰慢慢退下,转身离去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可怜。武陵王怅然地看著她退到殿後去,也径直走出了容妃寝宫。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跟著他亦步亦趋地前行。有几次,他停下来我没留意,就穿到了他前面,回头时,发现他低著头沈思,也不知道到底想些什麽。
  武陵王啊……赵瑞。
  我轻声叹息。
  我时日无多,只能陪你四天,这四天,你到底想去哪里,做些什麽呢?
  他在御花园发了一会呆,然後张德全来找他说是新皇召见。他急匆匆地去了御书房,见过了我儿,与几位大臣商议好新皇登基的事情,看著御史大夫拟下诏书。皇後一直在边上,她时不时看一眼武陵王,眼神变幻莫测,很复杂。
  难道她这个时候还在怀疑武陵王要谋权篡位不成?
  我在御书房的床上躺著,无聊地看著天花板,听著大臣们讨论著事情,脑海里却始终浮现著容妃的身影。无论是欢笑还是哭泣,最後始终都会变成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不!不能是面无表情!
  我惊恐地睁大眼睛,从床上跳起来。那是一张阴沈的脸!她幽幽地看著我,目光深邃。从回忆中,我似乎想抓住些什麽,可是又什麽也抓不住;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细想却又什麽也想不出来。
  我沮丧地扶住额头,忍不住一声长叹。
  容妃说的对,我资质平庸,太驽钝了!现在,具体的表现就是我根本脑袋不够用,啥蛛丝马迹也回忆不出来。
  “我不会感激你的!”皇後的声音冷冷的。我抬头一看,臣子们不知什麽时候走掉了,只剩下皇後和武陵王。
  “我没指望你感激我……”武陵王淡淡一笑,“我只是做著少延想要做却没能做的事情,向你表达我的歉意──你接受不接受,我管不著!”
  “哼!”皇後有些愤然地说道,“虽然表面上看是我儿做了皇帝,可摄政的却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你精心安排的眼线!?”
  “不,你错了!”武陵王说道,“他们在乎的,是自己是否能够尽到一个臣子的本分,是否能为皇帝分忧。而我,并不会在宫中逗留──军权我自然会交出,这点,你尽管放心。不过,我要带容妃和小皇子走,不知皇後的意思……?”
  “你要带谁走,又岂是我能过问得了的?”皇後淡淡一笑,我看得出,她虽然有些狐疑,但是还是稍稍安心了。
  武陵王笑笑,又说道:“我知道,赵撷将大皇子交给我抚养,让你尝尽了骨肉分离之苦。我想,他恐怕也因此而愧疚著,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我对皇位政权并无野心,若不是赵撷想做,我根本就是懒得过问此事的。但是……”
  武陵王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沈,语气里也有威胁的味道:“颜大人虽然已经年迈,但对国家政务还是十分关心的,若以後再有些风吹草动,恐怕还是要我操心呢……”
  皇後不做声,只皱眉看著武陵王。
  武陵王又笑了,笑容冲淡了脸上的阴霾气息:“不过,大皇子聪明过人,在朝堂上历练几年,会成为一名好皇帝的……我很期待他的作为。”
  皇後满脸骄傲地回应:“那是自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二人先後离开了这里,反倒是我不想走了。果然,就算我再如何留恋这里,可世界并不会因为我而停止运转,大齐王朝并不会因为我的突然死去而灭亡。明天的皇帝──我疼爱的孩子,将会替代我成为新一代的明君,他会比我做的更好。
  我眷恋地看著这御书房的座椅板凳,就连以前我最厌恶的奏折,此刻也让我觉得亲切可爱起来──虽然已经堆得山高了,但翻阅它们的人将不再是我,有一点高兴,又有点惆怅。
  离开御书房,我没有跟上武陵王。原本想守著他四天的想法突然有些淡漠,更多的,我想看看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承载了我太多的悲伤与欢乐,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牢笼,就算我死去,都依然对它充满了眷恋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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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就像女人的波,挤挤总是有的……可是更像海绵里的水,越挤越少了。
  尾声啊……快点到来吧……

  一个皇帝的葬礼(10)

  死了以後,睡眠似乎就已经离我远去。
  夜渐深,白天愁惨的灯笼里燃起了蜡烛,那昏黄的光为这清冷的冬夜增添了一丝暖意。我慢慢地晃悠著,看灯下的皇宫,少了白日里那金碧辉煌的傲慢之气,却也显得有几分温情。按照老规矩,皇帝下葬之後,第二天就要将灵位供奉到宗庙之中去,那一天之後,将不会再有人哭给我听了,所谓祖宗定下来的规矩,竟然也想要操纵人的情感,真是迂腐可笑之极。今天白天送葬之时,心里想著旁的事情,倒也没注意究竟谁是真伤心,谁是假的。不过,能为我送丧到那麽老远,还是步行,这帮臣子的忠心还是可见一斑。
  我晃晃悠悠从东门逛到北门,值班的侍卫已经换了一拨,虽然皇帝驾崩,但是也没人敢有所懈怠。更何况,皇帝丧礼其间,朝中的重要官员都要集中在宫中议事阁的宿舍里斋戒住宿。
  没有丝竹管弦之声的皇宫显得格外冷清和惨淡,却也贴合我现在的情景,毕竟是皇帝大葬嘛。按大齐礼典,斋戒期满以後,王以下文武官员不准作乐,禁止丧服嫁娶活动。在京的军民百姓要在二十七天中摘帽著丧服为我哀悼,二十七天不准祈祷和报祭,一个月内不准有嫁娶,四十九天内不准屠宰,一百天内不准有娱乐活动。我记得当时父皇去世之时,我成天吃素,嘴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那滋味实在痛苦,想想百姓们,恐怕更是难受了,如此正式又隆重的葬礼并非一天就结束的,大有天下唯我独尊的味道,也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皇帝的气势来。
  我一向都没什麽气势,从大臣们在我死後给我的庙号就能看出来,他们给我颁发的终生成就奖就是一个“平”字,相貌平平,业绩平平,就连性格都可以归为“平平”。说好听一点就是稳重,说难听一点就是平庸。就算我是个皇帝,就算我死後亦有如此风光的葬礼为我自己长脸,可是我死了。一个死去的人,还图这些虚名又有什麽用呢?
  ……也许有用吧?我突然想起鬼差那天的表现,如果我不是皇帝的话,估计也没有四天自由活动时间这麽好的事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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