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皇帝的葬礼----鹤年
  发于:2009年0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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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妃笑了笑,眼角却滑落一滴泪。
  她抱著小皇子,柔声说:“你父皇睡著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小皇子嘟起嘴说:“那可不成,我要去把父皇喊起来,他还欠我一匹小马呢!”
  我扑哧一声乐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恐怕连什麽是“死”都不了解吧?可是笑过之後,我就一直看著容妃脸上那滴泪出神。
  她为我哭了?我们在一起过了五年,得到一滴泪,我也死得值了。可惜,她要的那颗夜明珠,我恐怕没法给她兑现了。
  第一个为我哭的,是内务总管张德全。
  第二个为我哭的,是贵妃容氏。
  第三个会是谁呢?
  我摇头轻叹,慢慢地朝皇後寝宫飘去……这个时候,老丈人也差不多该到了吧?

  一个皇帝的葬礼(3)

  不出我所料,等我晃晃悠悠飘回皇後寝宫的时候,老丈人已经听闻我已驾崩的事情。我没指望他会为我掉泪,反正我不是太子那会儿就已经被他认定是朽木不可雕,嫁自己的女儿给我,恐怕是父皇认为我这个朽木也许通过嫁接的手法能再萌发智慧枝芽,毕竟我母妃是那麽聪明灵秀。找个识大体的女子来管管我,指不定我就能收收心。
  可惜,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心究竟在哪里呢。
  老丈人一脸凝重,好半天不说话,最後长叹一声,道:“我儿危矣!”
  皇後把脸扭到一边,淡淡地说:“父亲,皇上都已驾崩,我还端著皇後的架子作甚!?”
  老丈人紧皱眉头,站起身来说道:“为父说的是危险!我儿,保不住你便要命丧於此啊!”
  “为何?”
  老丈人捋捋胡须,眯起眼睛说道:“我儿,你看这朝野上下,大权独揽者是谁?”
  皇後道:“若父亲说的是宰相大人李睿松,那父亲大可放心,李阁老年事已高,就算现在大权独揽,他想在朝中呼风唤雨恐怕也力不从心哪。”
  “非也,非也,”老丈人摇头叹道,“女儿,你只看到了表象,关键是李睿松後面的那个人呐。”
  “您说的是……”皇後不禁打了个冷颤。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没错,此人虽然不在朝中,可朝廷的一举一动恐怕都掌握在他的手中,更何况,他掌握了大齐的一半兵力──倘若他想做皇帝,那真是易如反掌。”
  皇後脸色惨白,身体微微颤抖。
  “女儿,若他做了皇帝,你与太子还有活命的机会麽?故而,为父说吾儿危矣!”
  我已经猜到他们说的谁了,能掌握那麽强大兵力的人,除了武陵王还能有谁,可惜他们都错了,武陵王绝对没有做皇帝的意思。凭他的能力才智,带著那些兵在边关那块都可以建个国了,要反早反了,我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我隐约猜到,当年太子谋反,二皇子结党私营被查处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武陵王暗中操作的。他将朝野上下用密网筛了个遍,稳稳的江山腾出来让我坐做。我就是每日早晨开开小会,下午吃喝玩乐不用愁。
  太平盛世是父皇和他给的,其实我什麽都没干,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父亲救我!”皇後满面泪水,跪倒在地上,两手死死拽著她父亲的朝服下摆,看样子她吓得不轻。
  “我儿莫慌,”老岳丈一把扶起抽抽搭搭的皇後,说道,“办法倒是有的,只是恐怕要先试探下大皇子的口风。”
  “为何?”
  “为父所想乃是……”老岳丈朝四下看了一看,凑到皇後耳边说了些什麽。我听不清,只看到皇後惊恐地睁大眼睛。
  “父亲!武陵王乃是陛下的堂兄,此事万万不可!”皇後严词拒绝。
  “我儿,当下不是你死就是他亡,为父此计虽为下策,然却无愧於先王!老夫也是为了保全你,保全大皇子,保全先王的血脉啊!”
  皇後明显被说动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因为忌讳著什麽,还显得比较犹豫。
  “父亲,您容我再想想罢。”皇後无力地坐到软榻上,右手扶著额头说道。
  老岳丈脸色阴沈,加重语气说道:“女儿,皇帝驾崩的事情定然是瞒不过的,若老夫所料不错,武陵王恐怕已经知晓此事,他定然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时不我待,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不然,恐怕死的不止你与大皇子两人,我们颜家上下也要跟著陪葬了!”
  最後那句摆明了是威胁,我看著皇後身体一僵,又迅速瘫软下来,而颜家老头却看耶不看女儿一眼,转身就走,只是在他转身那一瞬间,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嘴角的一丝笑意。
  那笑容虽转眼间就消失,但我看得真切,那分明是志在必得的笑容。他知道自己最後一句话的分量,他教出来的女儿,他最了解。老狐狸已经知道自己说服了女儿,他所酝酿的计划,已经开始从皇後这里执行了。
  老狐狸!我暗骂了一句。再看看皇後,她此刻垂著脑袋,显得十分可怜。唉,谁叫她有这麽一个爹呢?
  我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麽计划,不过看样子对我堂兄甚为不利。我相信堂兄不会叛乱,可是谁能保证世上所有的人都跟我一样信任他呢?虽然他让我做皇帝的时候已经将我身边的那些老杂草们都铲回家养老去了,可是也不能保证他们各个都会任凭摆布,不做丝毫抵抗。
  很显然,我的死倒是给了他们一个再生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不禁为堂兄担心起来,真不知道颜家的老狐狸想的什麽花招,而我只能干瞪眼看著,等著看下文,什麽都做不了!
  正懊恼著,就听见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大皇子来给皇後娘娘请安。”
  皇後猛的抬起头来,仿佛刚从梦中惊醒。
  我看出来她已经下定决心跟她父亲同流合污了。
  只见皇後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衫,招过她那已经归来的亲信婢女耳语一番,就大声道:“皇儿,进来罢!”
  此时,皇後的婢女却快步离去,其他宫女目不斜视,好像谁也没看到一样。
  大皇子急匆匆奔进来,给皇後请安,还没等皇後开口就自己说道:“母後,听闻父皇今日未上早朝,儿臣心中担忧特去探望,卫士却道父皇累了正在休息,还拦住儿臣不让进寝宫,却是为何?”
  皇後听罢,两眼一红,顿时哽咽道:“皇儿,你父皇他……他驾崩了!”
  大皇子听罢,身体一阵摇晃,连退几步才站稳。
  “这!这怎麽可能!父皇昨日还好好的,怎麽会突然……”
  “皇儿啊,哀家也甚感惊讶,可悲痛之余,想到的却是皇儿你……”
  话未说完,皇後又遮住脸发出呜咽之声。
  “母後……”
  “皇儿,如今你父皇已不在人世,又未写下诏书立你为太子。虽然长子继位乃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朝中大臣各怀心事,你尚年幼,又有几人对你信服?皇儿啊,哀家想到以後,不禁悲从中来……”
  “母後是有所指?”大皇子问道。
  “皇儿,你伯父常年驻守边疆保家卫国深得民心,而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但凡出众者,也都是他一手提拔──哀家不禁为你担心,若是你伯父回来,必然是稳坐那龙椅的呀!到时我们母子二人定会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母後何出此言!”大皇子打断了皇後的话,皱眉说道,“我从小在伯父家长大,伯父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他绝对不是母後所说的那种卑劣小人!更何况……”
  “皇儿!”皇後脸色铁青地握住了大皇子的手腕,目光灼灼,“你口口声声说知道武陵王的为人,可是十五年没见,你敢断定他不会改变?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能了解一个十五年都没见面的大人心思?就算武陵王确如你所说不会暗害我们母子,但你能保证他的部下也不会将我们铲除麽?”
  皇後步步紧逼,让大皇子节节後退直到後背贴上冰冷的墙。
  “母後,若伯父想做皇帝,便让他做罢,伯父对我恩重如山,若想要儿臣性命,儿臣愿双手奉上……但儿臣始终相信,就算伯父做了皇帝,也会确保我们母子二人的安全的。”
  大皇子面对强势的母亲,似乎没有招架之力了,皇後却更加咄咄逼人起来。
  “皇儿,你将世事看得太简单,若只有你我二人死去便罢,你可知,若武陵王成了皇帝,朝野上下恐怕又是一阵腥风血雨,与我们有关联的人,都难逃一死啊!”
  “那母後可有良策?”大皇子无奈地问道。
  “诈病,诱你伯父前来,诛之!”皇後眼底闪著寒光,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来。
  “什麽!?”我同大皇子都大惊失色。
  “母後,万万不可!”大皇子脸色苍白,但目光坚毅,“武陵王是我伯父,他抚养了孩儿七年,教孩儿做人要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於我是恩师,更胜生父!儿臣绝对不会做出危害伯父的事情,而且儿臣也会阻止您这麽做!”
  大皇子推开皇後,朝大门走去。
  “他是伯父!可我是你母亲!我怀胎十月才将你生下,若不是你父亲将你抱走,原本你该是由我将你抚养成人!危害伯父的事情你做不出,难道你就能眼睁睁看著你母亲被杀麽?!同武陵王相比,哀家在你心目中又算什麽!?我是你母亲啊,是你母亲啊!”
  皇後痛彻心扉地厉声呼号,怒斥大皇子的不孝,却只换来了大皇子冷冰冰的回答。
  “武陵王虽然是武陵王,但对我来说,他是伯父;母亲您虽然是母亲,但是对於我,您却是皇後。您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都只记得您尊贵的身份。我虽不是伯父亲生,却被伯父视为己出;我虽是您的儿子,但在您的眼里,我现在是个皇子,将来也许是太子,说不定是日後的皇帝。更加明确的说,我是您手中的棋子,是让您能够登上太皇太後位置的道具!我没有办法爱您,因为您对我的爱就如同孩子对玩具的爱,如果我失去了作用,您也会将我舍弃。您口口声声说是我的母亲,可是您是否有想过,真正的母亲,并非是每日提醒自己的孩子身为皇子该如何如何,而是去了解自己的孩子喜欢什麽,想要的是什麽!过去,我一直想,您是我的母亲,我顺著您是应当的,可是今天,您却要我杀了自己的伯父,一个被我当作父亲的人!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顺从您的意思了!您好自为之吧!”
  好样的!不亏是我的儿子!我心中暗暗叫好,可是另一方面,对皇後的愧疚又进一步加深。我儿子今天说的这番话,虽然有一番道理,但对皇後来说却太过狠绝。
  皇後眼中已经写满绝望,她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好,好的很!你们都是圣人,唯独哀家是贪慕虚荣的卑鄙小人!既然如此,哀家也没什麽可说的了。来人哪~!”
  皇後一声呼喝,门口涌进一拨侍卫。
  “大皇子顶撞皇後,视为不孝,作为惩戒,将其禁於磬云宫内,严加看管!”
  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大皇子制住,我急的抓耳挠腮也只能在空中飘到,做不了任何事情。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我现在还是个鬼魂,之前虽然能砸到花瓶,可现在要对付人还是有点难度的。
  “母後!母後您不能这样啊!母後!”大皇子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大声呼喊著。
  皇後惨然一笑,笑得悲哀且痛苦:“母後……你不是说我对你来说,不过是‘皇後’麽?这个时候喊我母後……太迟了……太迟了!”
  大皇子呼喊的声音渐渐远去,皇後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坐回到榻上。
  “武陵王啊……”她轻声说道,“原本我与你是没什麽交恶的,可是这下,却有了个让我憎恨你的理由!杀了你,我也不会感到於心不忍了!”
  她双手揪住榻上的软垫,狠命扔到地上,又将她视线范围内的所有物件砸的砸,摔的摔。
  “赵撷!我恨你!若不是你当初将孩子带离我身边,若不是你突然离去,我又怎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你欠我的,就算你死了,也还不清!我恨你,我恨你!”
  赵撷?好久没人这麽喊过我了,皇上陛下的,听的我耳朵都长茧了,突然听到这麽个名字,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我看著皇後在那里发疯,心里对她充满了愧疚与同情,只是我已经死了,还能怎麽办呢?
  皇後终於用尽了力气,瘫倒在榻边嘶声痛哭。
  我想,这边的戏算是演完了,接下来该去看看大皇子被关的地方,想办法营救一下。
  “少延……”
  我身体一僵,回头看向皇後……
  刚刚那一声“少延”,确实是她喊的。
  ……她第一次这样喊我。
  “少延……少延……”她抽抽搭搭地趴在榻沿上哭泣,“我好想这样叫你的名字,每次只有他能这麽喊你,你只有见到他时才会开心的笑。为什麽?为什麽甚至连我们的孩子,你都要交给他?那是我们的孩子,是我跟你的亲骨肉啊……为什麽要这麽对我……我才是你的妻……”
  我从来没考虑过皇後的感受,生前没有,死後也一样。我一直以为她就是为了当太子妃才来到我身边的,甚至於是来管束我的。我那麽自私,只一心希望孩子不要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受苦,可是却没想到皇後原本也是个小女孩,也希望得到人的关注与疼爱。我已经伤害了她,伤害了十几年,甚至死後,这伤口依然在汩汩地流淌出鲜血来。
  “对不起,惠兰。”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看她哽咽著哭累了睡过去。我努力拿起地上的毯子,轻轻盖到她身上。
  侍女们早在大皇子进来时就退下了,偌大一个宫殿里只剩下一个人和一个我,冷冷清清。
  原来我就这样放著她不管,让她冷冷清清地过了十几年。
  还不清了,还不清了!我摇头长叹,难怪有人说情债最难还,我怕我再多一个来世,也没法还清欠著皇後的债了。

  一个皇帝的葬礼(4)

  皇後已经与她爹达成共识,诛杀武陵王的计划已经暗中展开。颜家老贼联合了一些已经退居二线的旧臣们,威逼利诱想让御史大夫陈乾草拟一份遗诏,陈乾原本不肯,那帮老贼又搬出皇後来向他施压,陈乾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之下,只好写了伪遗诏。
  我看著他一笔一划地写著,连连摇头叹息。陈乾的书法,在我朝乃是出了名的好,可这遗诏写的字抖得不像样子,我都看不下去了!
  遗诏出炉後,那帮老杂草又以陈乾家人为要挟,命他与之配合,一口咬定遗诏是真的。於是,在我死後的第三天,皇後命张德全在朝堂上念了诏书。
  诏书内容无非是宣布我临死将皇位传大皇子,念新皇帝年幼,故由皇後垂帘辅佐之,颜家那老不死的以及他那一帮老年兵团为顾命大臣等等……
  我躺在龙椅上,微眯著眼,听张德全不急不缓的尖细嗓子念遗书,朝堂下跪著的大臣们听到我驾崩的消息瞬间就炸开了锅,等遗诏念完,已经有愤青开始叫嚷了说不信我死了,要亲自瞻仰我的遗容。
  这个时候,坐在我座位边上的皇後终於开了腔:“哀家亲见陛下命御史大夫拟下遗诏,也亲见陛下弥留托孤!就算尔等不信,那遗诏上的玉玺印难道还有假麽?!”
  “皇後言重了……”宰相李睿松缓缓地走出来。他前几日还称病不上朝的,今天倒是精神不错。只见他双目直视皇後,正色道:“陛下前日刚过寿诞,今日却突然暴毙,臣等只觉此事蹊跷,难免对遗诏产生怀疑。更何况,陛下崩殂之因尚未明了,此事若不查明,陛下九泉之下,焉能安哉?”
  “阁老所言极是。”皇後回道,“其实陛下寿宴当日,便觉不适,崩殂之因乃是心疾,何来蹊跷可言?再则国不可一日无君,立下新皇,是让诸位大臣安心,也好为皇上定下谥号,让他早日入宗庙为安啊。”
  “皇後娘娘!”兵部侍郎曹晋走出来,大声说道,“陛下一向身体康健,突然暴毙,岂是区区‘心疾’作祟?娘娘如此急著立新皇行丧礼,却又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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