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等了一个时辰,赤蛇方才将旧鳞皮完全蜕下,疲惫不堪地摊在嶙峋地上,微弱地喘息。
巨蛇蜕皮,叹为观止,王玑虽说活了这麽些万年,可也还是初次见到硕蛇脱皮。既然皮都蜕了,也就没他什麽事了,正想离开,忽然注意到地上那条完整且硕大无比的空躯壳,不由眼前一亮。
蛇褪下来的皮乃名龙衣,可是上好的药材,更何况是上古异兽鸣蛇,三千年才得一回的蛇蜕?绝对是无价之宝!!
王玑连忙将蜕下来的蛇皮给卷了,朝男人招呼道:“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对了,蛇蜕皮之後体水外泄,多给他喝些水,还有吃的,不然会掉膘!”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看他盯著静伏地上的巨蛇莫名沈吟,王玑忽然觉得这张侧脸居然有些陌生……
将包裹往身上一搭,抬头看了天色,心想坏了,适才被逮上来时也没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
天上一日,凡间百年啊……
後语:当当当……情节在这里接上头了……这次变成是小九和面瘫君客串了……
玑天缘 下卷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星落凡尘俗世亮,谁言不知君子心
降下云头,背著一个可疑大包裹的帐房先生趁无人之际匆匆躲进帐房。帐房里依旧堆著无数的帐册,但却没有人在,不知为什麽多了一张硕大的躺椅,上面一床被褥凌乱地堆著,看得出曾经有人在这里睡过,只是来去匆匆,不曾仔细整理。
怎麽?莫非欧阳无咎另外请了人继任他这个帐房先生的位子?!
王玑忽然有些恼了,他自问尽职尽责,夜夜挑灯地算帐,欧阳无咎竟敢连问都不问便把他给换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凑到紧闭的门边,轻轻敲门:“先生,在吗?”
王玑正著赌气,只当来人是在问另外一个不知何时新请来的帐房先生,自然不愿回答,门外的人听不见应声,便叹了口气,小声地与身旁一同过来的人嘀咕:“唉,大少爷真是疯了,要我们每隔半个时辰到帐房和库房敲一次门……之前的帐房先生走了也有三个月之久……”
另外一个人道:“大少爷现在每晚都在帐房渡夜,怎麽劝也都不肯回自己院子……说是要等那帐房先生回来。”
这话实实在在地传入王玑耳中,不让微微愣忡。
似乎,这里并没有什麽新的帐房先生,只有那个不愿相信他会贸然失踪而一直等待著他回来的欧阳大少爷!
听著仆人的话他不由得心头一阵阵发紧。
此时又听之前敲门的那人小声说道:“你有没有听夫人们说,那个帐房先生只怕不是人,定是什麽狐媚精怪变的!!”
“你乱说些什麽?”
“怎麽乱说?库房有多严实你也不是不知道吧?那帐房先生进去就没出来过!!若不是妖怪谁能够从里面消失个无影无踪?”
另外那人似乎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不由得犹豫起来:“……可、可狐精不都是女的吗?”
“这也很难说啊!总该有公的狐狸吧?”
“啪!!”帐房的门突然从里面骤然打开,两个凑在门边嚼舌根的仆人一时不及躲闪,被门板狠狠扇了一记,登时眼冒金星,等他们看清楚了眼前站著的人正是他们适才言中的狐媚精怪──帐房先生王玑,登时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连连叩拜,嘴里还喊著“狐大仙饶命!”
王玑听著更是光火,喝道:“闭嘴!!我回去省亲数日,你们竟敢在府里散播此等怪力乱神之说!?”
两个仆人登时吓懵了,看了看王玑义正辞严的神情,哪里有半点精怪妖媚的味道,当即磕头认错。
王玑哼道:“这个月的工钱减半!还有,给我传话下去,再若听到这等不实传言,说一句,扣两月工钱!!”
两仆人连连点头,其中有个机灵点地说道:“先生既然回来,我们马上去通报大少爷!”旁边那个连忙附和,见王玑点头,两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院子。都怪他们多嘴多舌啊!想来也是,要这先生真是什麽法术高强的妖怪,少不得会些隔空取物,点石成金的法子,还犯得著算计那点小钱?
王玑看著那两人的影子,心里头还是闷气难消,他就算再怎麽不济,好歹也是天上星君,居然被府里那群姬妾说成是善蛊媚的狐妖?
正在气闷当中,便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赶过来。
“帐房先生!!你可回来了!!”
王玑抬头一看,迎面而来的人大步流星,只不过他一眼就看穿脸是欧阳无咎的脸,人却不是欧阳无咎。
“凤三?怎麽是你?莫非无咎出事了?!”
凤三过来一把将他给拉住,好像怕他下一刻就要长上翅膀飞了去:“我说先生啊先生,你要去哪里都好,但总得给欧阳留个只言片语吧?一去三月,你可把我们给折腾惨了……”
王玑也属无奈:“抱歉,事出突然,一时不及留书交待。”想起欧阳无咎居然不在府中而要凤三暂替其身,连忙问:“为何你要假扮无咎?可是出事了?”
“这事出的倒也不小……”凤三叹了口气,“先生走了之後音讯全无,欧阳以为先生被那妖怪抓去,立即派人四处寻找,可惜一月过去终无所获。想不到那只妖怪竟然找上门来……”当日从天而降的异兽肆虐欧阳府,府里顿时鸡飞狗跳,不过那妖怪也是奇怪,对府里的人视若无睹,也不张口去咬,笔直就往欧阳无咎所在的院落奔去,摆明了目标就是欧阳无咎,其他人是不屑一顾。
“什麽?!”穷奇竟然可以找到这里来?!对了,他离开之前没有再给欧阳无咎泡上一回腐尸草,怕是给穷奇闻著了味儿。想不到那穷奇对食物如此执著,就算被龙太子所伤,尚且不顾伤势前来猎食。
穷奇毕竟是上古妖兽,虽说受伤,但若论妖法,欧阳无咎和凤三都不是它对手!!
见他焦急神色,凤三也没有再卖关子,道:“先生不必著急,你看我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就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解决?如何解决?”
说到这里凤三颇为得意:“之前欧阳托我去寻访仙家道士前来降妖,想我凤三公子出手,除非天下并无此人,否则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把人给找来!”见王玑皱眉,他连忙继续解说,“倒真给我在伏牛山上找到一位法力高强的道人!先生你是不知,那道人确实厉害,当日一出手便将那头妖怪制服了!”
王玑闻言暗地吃惊,想不到凡间居然还有道士能够降服像穷奇这般凶悍的上古妖兽,却不知是何人物?
“欧阳赠与千两白银……”他这话一出,就注意到王玑眼神一闪,飞出两记眼刀险些没把他给插穿,他连忙咳嗽两声,“呃,那道人倒是未取分毫。如今他就暂住在城外的别院。”
王玑这才缓了缓脸色,点头:“有机会倒要见见。”
凤三歪了歪嘴角:“先生你还想这个作甚麽?还是快些想好怎麽应付欧阳吧!抓到穷奇之後我们才知道原来并非妖怪带走先生。先生依旧下落不知,後来欧阳实在无法,不惜动用了武林盟主令。”他稍微顿了顿,神情流露了些许可惜,“那东西虽然我是看不上眼,但历任盟主也只能使用一次,武林中人接令後必尊命行事,不得违忤。上一任的盟主陆英浩就是在抵御血煞教入侵中原武林时用过这令牌号召华山一战……”
其实以欧阳无咎的能力,未来并不一定需要动用到这个令牌,只不过,盟主令一动却足够让整个武林震动,然而此举非是因为武林浩劫,而是为了寻找一个人,如此因私忘公之举,只怕日後必遭武林人士诟病。
欧阳无咎岂有不知之理,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执意而为,为的,不过是找回他的帐房先生。
王玑或许并不清楚欧阳无咎花了多大的力气去找他,听著凤三的话,他忽然想起帐房里面那张未经收拾的躺椅,以欧阳无咎高大的身材,那张躺椅只能勉强够他躺平,连转身也是艰难。
一去三月,人间已不是秋日微冷。
寒冬早临,外面呼啸的北风带走了所有的暖意,深冬的夜晚若没有火盆烤火,一人独眠只怕整晚难安,更何况住在到处都是账本纸张的帐房,根本不可能生火取暖。那个男人却固执地待在没有半点暖气的帐房里,枯等著不知会不会回来的人……
心中一阵锉痛,他问凤三:“欧阳……无咎现在何处?”
“调动武林势力寻人的事惊动了不少武林名宿,他要应付这些几乎耗尽心神,可偏又不肯休息,我看他快要撑不住了,便只好在茶里下了药,让他好好睡上一觉。为免他人起疑前去骚扰,我只好易容代替他暂时处理府中事务。”
凤三心中叹息,若是平日,就算他下的药是江湖第一的迷药,以欧阳无咎的精明亦绝不会轻易中计,然而这一回,看到他心不在焉地拿起茶盅,喝干了茶後,在不知不觉间闭上疲惫的双目,他才终於知道,就算欧阳无咎表面看来仍然稳重自持,然而其实,他早已乱了方寸。
这般折腾下去,不定欧阳无咎会变成什麽样子。
他不由得看了王玑一眼。
王玑听完他地话,并未表态,只是略略点头,便转身往欧阳无咎院落走去。
“先生!”
身後的凤三叫住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先生……若是对无咎无意,就请不要再露面了。”他吸了口气,续而重重言道,“我也可当先生不曾回来过。”或许旁人不明就里,可他却了解洞中究竟,然而就是明白著,看到挚友为情折磨得苦不堪言,他更愿意拉下脸皮来做一次恶人。
王玑顿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凤三本还打算以金钱作价,请他莫再接近欧阳无咎,然而面前的青衣男子宝相庄严,气度雍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亘古悠远的变迁,竟教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帐房先生并没有花费唇舌去解释,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然而这一句话,却带著无容置疑的坚定。
“凤天翎,本君与欧阳无咎已定一世之诺。”
这颗天上的星辰,终於还是落在了一个凡人的手心。
後语:这篇可能有点超出预期的篇幅了*_*不过没关系,重要是能够完整地呈现剧情,长点就长点吧!
那末,我还想解释一下,那个一天和一年的换算关系。
其实我觉得大可不必斤斤计较於此,本来天上一天,地上多少年这个只是玄幻小说里面一个相当浪漫的想法,并不是说法的错误或者没有仔细考究的缘故,我倒是希望这个是个玄一点概念吧?
如果非要计较,好像还不止一百年哪!最原始的说法,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那位看神仙对弈的樵夫看完了一盘棋,连斧头都拦掉了……如果真这麽算的话,小九脱个皮的功夫,估计欧阳都成骨灰了……
玑天缘 下卷 第十五章(H开锣)
第十五章 愿化庄周追梦蝶,命轮难断是缘孽
本来已非常安静的院落,凤三刻意遣开下仆,吩咐不准入内打扰,便只剩下寒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王玑放轻脚步,走到房前,房门没有从内反锁,只是稍微掩紧挡去外面凛冽的寒风。
推开门扇,阳光漏入的瞬间他闪身进入,又再度关紧房门。
房间没有点燃烛火,因此有些昏暗,王玑走到床边,看到沈睡中的欧阳无咎。
不过三个月的功夫,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却生生瘦出了更深的轮廓,眼角下浓重的阴影足以说明为何凤三会不惜在他的茶中下药强制令他休息。但即便如此,他睡得也不安稳,紧皱的眉头不曾松开,身体不时辗转反侧,嘴唇时而喃喃吐语,看得出不过是因为受制於药物的缘故,并未能安眠。
王玑不忍见他如此挣扎,可凤三却说他已经多日不曾入眠,於是便只是在床边坐下,并未打算将他摇醒。
可忽然手腕一紧,低头一看,已对上了那双带著几分诧异,几分迷惘的眼睛。
欧阳无咎只当自己还在梦中。
凤三的药绝对不是外面下三滥的迷药,那可是当年天下第一神偷看门的宝贝,只是欧阳无咎内功深厚,虽在昏睡之中,仍是本能地以运气抵制,故此那药对他的作用并不像落在常人身上的那般见效。
但他的眼神显然还有些迷诨。
在纷乱得几乎无法回忆的梦境里,他唯一记得的是渐渐远离的青衫背影。即使知道每一次他用尽了所有的法子亦无法将之留住,但每一回,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想要将他拉住。
而这一回,居然成功了!!
“先生,为何要走?”
王玑不及回答,便又听他喃喃自语般说道:“是不是因为我太过贪心,求了一世之诺……所以先生生气了,拂袖而去……无咎不求其他,但先生……至少,留下一言半语,好让无咎知道你是否平安……”他叹息著,深深的无力渗透在语中,然後,露出满足的笑容,视线不肯稍稍离开坐在床边默然的王玑,“尚幸……你愿入我梦来,只要想到还能梦到先生,我便还能勉强入睡……”
“此事,确实是我顾虑不周。”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著他,真切而带著一丝丝的痛惜,“就算当时事态紧急,也不该一字不留地离开……”
欧阳无咎听著不由愣了,慢慢回过神来。
虽然他多次梦到王玑,可一直只有他背离的影子,何曾试过与他说话?!他并非迟钝,适才不过一时受药物影响加上对王玑的思念而让他脑袋有些不怎麽清醒,然而此刻,握在手中熟悉的温热,摇曳而真实的青影,让他骤然清醒过来!
王玑还待再作解释,好安慰一下这个被他的离去吓得草木皆兵的男人,手腕处骤然像被铁钳箍住,往下扯去,他一个帐房先生哪里抵得过这雷霆万钧之力,当下被扯得跌落床去,额头撞在结实得跟石头没什麽差别的胸膛上,顿时眼冒金星,惊魂未定,身体被猛地翻倒,上面有如泰山压顶,动弹不得。
等他稳了神,定睛一看,对上的却是欧阳无咎那双带著暴戾疯狂的眼睛!
“先生……你总算回来了……”
手慢慢接近王玑的脸颊,却在触碰的瞬间犹豫地停留,半晌,方才下定决心般触摸下去。像是确定了身下的人真实地存在,眼神反而更见凶戾。
“先生为何要走?为何食言?”他的手非常温柔,和他狠厉的眼神绝不相称,抚摸过王玑的脸颊就像怕惊走了幻觉般轻柔,指腹揉著鬓间的青丝,爱不惜手。
欧阳无咎看著那张让他夜夜辗转难寐的脸,思潮起伏。
他如此珍惜著的这个人。
一世的许诺,尚以为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挥霍,可以相濡以沫,可以循序渐进。
然而王玑却突然莫名失踪,而他,连找回一片衣角的能力都没有。
就算是权倾武林,就算是富甲一方,又能如何?
就算翻遍凡间每个角落,走尽天涯海角,他一个小小凡人,也不可能找回天上的神仙。
他的隐忍,此刻看来,却是可笑至极。觊觎著水中明月,怕碰了便会碎掉而不敢触摸,然而当月隐云中失去了倒影才懊悔不已。
他不愿再等,也不能再等。
当重新得到失去的时候,他已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欲望。
王玑并非察觉不到欧阳无咎与前时的他相比有股截然不同的暴戾之气。
非但如此,且见眼底更隐隐透出血光之色。
凡人的执著往往会令其堕入歧途,造作恶业,王玑心中清明自然不愿见欧阳无咎为心魔所困,便试图开解:“无咎,你不可再妄动执念,否则……”
岂料欧阳无咎突然盯著他笑了起来:“先生是说我执念太深吗?呵呵……无咎对先生……如何能够执念不深?!你明明应承我一世之诺,却转身不见踪影……我倾尽所能,却未有在虚无缥渺的梦中能够见你一面……我甚至想过,能不能死上一回,等魂魄离体,就可以飞去见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