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躲开他,可是不能。此情此景,一切都变得格外真实,如同有一张无形的网,将我困在其中,动弹不得。我忽然觉得想哭,于是在他的手掌心里瞪大了眼,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我竭力平静地说:「你给我滚开,我不想从今天开始讨厌你。」
狐狸终于停顿下来,他松开手,把我的脸抬起来,盯住我的眼睛。就在一分钟以前,这家伙还气势汹汹地想强上了我,可是这会儿,我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他眸色如水,甚至,哀伤至极。
他缓声地问我:「告诉我,你他娘的把我忘干净了之后,心里到底又放了谁?」嗓音低哑。
刹那,心尖上骤然一悸,像是彻底被掐住了脉门一样,心口堵闷得连血也要凝固了。
我竟然答不出口,甚至再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想或许真是我太自以为是,玩得过了头,以为自己有一层坚固的壳,可以刀枪不入,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败下阵来。真……不甘心啊。也许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跑来这个地方,我应该还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去过我穷开心的小日子。
黑暗之中,寂静来得如此可怕。
我说:「你把我放开。」
狐狸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
我于是很锲而不舍地猛拽了一把手。大出意料之外,竟然就这么挣开了。我两下甩掉手腕上的绳子,推开那只狐狸,坐起身来。
狐狸还是蔫蔫的,没什么大反应,就靠在那张床的另一端,盯着我。
我也盯着他,脑子里飞速思考,我他妈到底是应该跟他说句话呢,还是直接给他一大嘴巴。
就在我还没飞速出个结果的时候,门忽然开了。红毛靠在门框上,用我的脸做了一个挑眉黑线的表情,咧嘴一笑:「哟,看来我就总是来得不是时候。」
我反应了一秒钟到底该先遮那儿之后,果断地把脸捂了……
「捂什么捂?再捂也认不跑你!」红毛毫不客气照准我后脑勺给了一巴掌,额角爆起一根青筋,顺脚踹了狐狸一下。
狐狸还是死气沉沉的,皱着眉头,不动换。
红毛凑上去看了一会儿,扭头对我说:「你小子行啊。从来不哭的被你整哭了,从来不皱眉头的被你整得眉毛打结了,合着我就是专门跟着你善后的。」
我很想反贫他一句,可惜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还有点乱,毫无头绪。我愤愤地穿好衣裳,对他说:「告诉你,我不干了。你小子要找什么冰敷还是热敷的自己找去。老子我!不!干!了!」说完我就摔了他俩的门。
我很生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像炸开了锅一样,十分愤怒。而尤其让我愤怒的是,我知道,没有谁应该为这些愤怒承担责任,除了我自己。我生我自己的气啊,我快被我气死了。
我一声不吭的溜回舅舅君给我安排的住处去,在窗户底下犹豫了一瞬,还是掀窗跳了进去。
逸云似乎已经睡了,很难得的,竟然没有被惊醒。
我坐在他身旁看着他的睡脸,很想摸摸他的头发,抱住他,安静那么一会儿,可却发现,我下不去手。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却忽然睁开眼来。
「……君上?」他这样喊我,伸手环住我。
我由不得轻颤。我不知道他是睡得糊涂了,或者只是……装作自己睡糊涂了,但是,这时候的我,真的很想可以糊涂一下。很想很想。
我回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发丝里,深深地吸了两口气,默然不语。
第十八回
【言归于好天帝传艺 大战饕餮递归降服】
第二天小云一大早就出去了,据说是红毛派了差事给他。我懒得管,只要他没事就好,直接蒙头大睡到中午。
其实我没睡着。蒙在被子里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任何事情都会有解决之道,但却不一定完美,如果不能完美,我们该怎么接受不完美?听起来很深奥对不对?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没想明白。
红毛跑来掀我被子把我从床上抽起来。他说:「你用不用这么脆弱啊,不就是被摸了两下么,就开始装死?」
「你给老子滚!」我直接还他一个中指。我不是在玻璃心啊,我只是在反省。可是我为什么要为一个连自己都不记得的自己思过?想起来就很火大。
红毛说:「无极说要跟你道歉。」
我无奈翻个白眼,问他:「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生谁的气?罪魁祸首不要像个没事人一样好吗?」
红毛很自觉地拿起桌上原本应该是早点的糕点塞进嘴里,问:「有我什么事吗?」
「劈腿的还好意思装无辜啊?」我黑线了。
「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你移情别恋了?」红毛盘起腿坐着,悠哉游哉地吃点心。
我的确是不知道。我很郁闷地垂头,不吭声了。
「嘿,你这个家伙怎么这么想不开?」红毛吃完点心拍拍我,把油和点心碎末擦我脸上。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你既然对我毫无认同感,何必把我的事背到自己身上?」
「那是因为你干的好事得该我收拾烂摊子!」我斜眼。
红毛不紧不慢地倒了杯茶,喝一口,说:「那我这样问你:甲和乙都喜欢你,你选择了甲,乙必然会难过,于是你安慰他,但是你安慰他他就会不难过了吗?假如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等等等等……都对你有意思,你是一个一个去安慰把自己折腾死算了呢,还是干脆直接去死算了?我要是告诉你,其实鬼界的牛头马面暗恋你很久了而且有为情自杀的倾向,你是会觉得这两个家伙是你的责任呢,还是会觉得要死死好了关你屁事啊?」
这个比方打得……好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说:「完全不一样吧,这是……这是小云和狐狸啊!」
「所以你也知道这是逸云和无极,不是甲乙丙丁也不是牛头马面,既然你自己已经两个都在意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红毛狠狠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如果你确定你把那家伙彻底忘干净了不在意了你就告诉他叫他该哪儿去哪儿去不用再缠着你了,没关系,你完全可以这么做啊。反正『乾坤移形阵』只能维持七天,如今剩下四天而已,四天过后你走人,余下事我担着,你怕什么?」
我无言以对,翻身倒在床上,谁也不想理。是的,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对狐狸还有在意,这个打击简直不亚于山姆大叔炮轰萨达姆一不小心偏靶轰到我头上我从弹坑里爬起来正想骂娘却发现自己的手提包都变成了大杀器。原来我也不是自己所以为得那么无辜。
我把脸整个蒙起来,哼哼:「你别烦我了,让我死吧……」
「你去死吧,点心都归我了。」红毛就完全不似自己人。
我猛一下坐起来,怒吼:「你小子好歹给我留一块啊,老子我还什么都没吃呢!」
黑毛狐狸来找我的时候找了个很可笑的借口,说要说降我。但是舅舅君很信服,就让他把我领走了。
狐狸把我带到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地,也没有让什么其他人跟着,然后就不说话了,静静地站在那里看风景。
阳光很好,把他原本已经很修长高挑的身影投在地上,愈发拖得老长。
我看着他被风扬起的长发,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忽然就说了一句:「狐狸,对不起……」
说完我就开始后悔。妈的,难道不是应该他对我道歉吗?为什么我给他道歉啦……?
可是狐狸回过头来看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招手让我过去。
等我察觉他这很像在逗小狗的时候,已经很没出息的狗腿状跑到他身边去了。
狐狸摸了一下我的头发,笑起来。他笑着的时候很优雅,比冷着脸皱着眉好看。他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他叫我把你当成另一个人来对待,但是我觉得,我做不到。你虽然的确变了很多,几乎真的变成了另一个人,可我看在眼里,只觉得你是小蓝,你骨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变。」
我呆了好一会儿,知道他是在说红毛。
狐狸不等我搭话,兀自接着说道:「之前的千百年,我几乎每天都在过同样的日子,实在是无趣透了。我很厌倦。直到遇见了你,我忽然觉得其实这世界还是有色彩的,如果有你一起的话,再漫长的生命大概也不会难熬。可是……为什么要这么早就让我知道,不知多久以后的以后,你会把我彻彻底底的忘了……?」他望着我,眼底的黯然伤神刺得我不敢直视。他问我:「知道这些之后,你还想把我从冰里弄出来么?」
「为什么不?」不需要思考,我已截口反问。
狐狸微微扬起唇角,展眉浅笑。他说:「但是,若你要我也忘了你,从此形同陌路,我宁愿永远被封在冰里,再不用多看你一眼。」
「狐狸……」我忍不住握住他肩膀。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起小云,不去想他为了我受的那些伤流的那些泪,可是,我却也异常清楚的知道,面前这个人的感情一样深刻如斯。他们俩,我谁也辜负不起。可是爱情这种事又怎么可以分享?若我想两个都不负,恐怕,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个都辜负吧……我扭过脸去,看着一望无垠的云天,暗自叹息。
「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就当做是昨天……失礼的歉意吧。」无极抱臂缓声道。
我闻声回看住他。
无极道:「我教你『驭天剑法』和『清心奕空诀』。长久修习之,对你自是大有裨益。」
「什么法什么诀的……我不用剑。」我道。
「你自己把它化作刀法又有什么难。」无极笑,又道:「『驭天剑法』和『清心奕空诀』是神族世代只传给下一任天帝的无量神功,你将来再见到我三弟阿昊,若是见他还有出息,就传给他吧,若是他不行,那你就把『驭天』取回来。反正,据传上古时便有天兆预言,称『百代之后,三界归一』,若是就此能够平定三界,了结这万千年来无休无止的争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不要说得像交代遗言一样啊……」我无端端心中沉闷非常。
无极轻笑,拈指在空中划过一道金光点在我眉心。
霎时,我直觉有万千洪流涌入脑海,幻化成繁杂影像,只能全心全意应对,再顾不得其它。
狐狸教我的那个什么什么剑法和什么什么什么什么诀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复杂了……好在我还有点底子,才不至于被这只狐狸撑死,但这一番填鸭下来,到底还是头晕眼花,脑袋有种被塞爆了的感觉,沉得不得了。
我瘫在一棵树下揉我的太阳穴,晕乎乎听见狐狸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他说他还有东西要送你。」
「……谁呀?」我的信息存储量已经有点溢出了,很迟钝的问。
但是狐狸不回答。他只是看着我笑,树影和他的影子一起被阳光落在我的脸上。他忽然单膝跪下,探身凑上前来。我还来不及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感觉嘴唇被什么湿热的东西衔住了。他又吻了我,很安静,很柔软。
我反应了足足一分钟才终于反应过来……死狐狸啊啊啊!不要总是想做这种以为可以一奸生情再奸倾心的事情啊啊啊啊!
可是在我把他踹出去之前,他就跑掉了,只是光华一耀,就像散去的风一样不见了踪影。
我一边擦我可怜的嘴,一边坐在地上等那个「他」,想了一下,估计应该是红毛。
但我没有等到红毛。
我等到了一只饕餮。
饕餮!
就是传说中那个虎齿人爪眼睛长腋下身子像羊胃如黑洞无比能吃吃High了就只剩一张大嘴见什么吃什么的……饕餮!
这回我只用了半秒钟就内牛满面开始狂奔逃命……看到这个丑八怪我才知老妹的大猫是多么温顺可人美貌诱人,饕餮这种东西,不要说和它打架,就是吓也够吓死我了。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长!这!么!丑!的!东!西!存!在!啊!啊!啊!简直比变态紫衣二放的那只「哥斯拉」还要丑一万倍嘛……
可是这只饕餮好像挺喜欢我的。我在前面跑,它在后面追,我跑到哪里,它就追到哪里,带着漫天浓黑乌云简直就是它的斗篷。我顾不得回头,只听见身后不停地传来咀嚼声,感觉连脚底下的草皮都和跑步机一样在滚动——可惜是逆向的。看着遮天蔽日的架势,要不是知道这东西叫饕餮,我还以为身后跟着的是一大群蝗虫……
到后来我实在跑不动了,腿脚发酸,一个踉跄跪在地上,翻身看见一张滴着口水的大嘴已经在眼前一寸的地方……拜托,就算你什么都吃……能不能不要吃那么多大蒜啊啊啊!我真的要崩溃了……就在那一刹那,也不知是不是狐狸塞进我脑子里的那一大堆东西太重,把一些原本沉在水底几乎被遗忘干净的东西又挤出了水面。我只觉得脑子一热,仿佛已不受自己的驱使,却有什么东西从更深的地方浮现上来:
「天地明赦,聆我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降服——!」
喷薄而出的赤红火焰.,宛如捣海蛟龙,怒吼着翻滚着沸腾着,直扑饕餮而去,瞬间便将之吞噬。一时间,连天地都仿佛在燃烧,隐在手臂中的「碎魂」也共鸣着,似有裂帛清吟。
我看见那只饕餮被火龙死死缠住撕咬,它在炽烈火焰之中挣扎,仰天嘶吼,终于渐渐不支平息了下来。弥漫天地间的黑暗阴云,像收缩进无形的空间一样消散开去,恢复了一天一地的云淡风轻。
我弯腰撑着膝盖,拼命地喘气,汗水涔了满身。
「恭喜,终于从毫无章法乱开炮的,进化到有的放矢的正规军了。」红毛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点足轻盈落在我身边。他冲那只饕餮打了个呼哨,像训犬一样将之招呼到身边,摸头、摸下巴、摸脖子、顺毛……
这人……品位好奇特……
「以后它就是你的了。」红毛这么跟我说。
「……什么叫……它……是我的了……」我十分十分想拒绝。
「你收服它了,它就是你的了啊,以后你就可以叫它帮你打架帮你咬人你叫它干什么它就得干什么。」红毛说得理所当然。
「我能……让它咬你么……」我开始磨牙。
「不行!」红毛拍一巴掌我的脑袋。
我扶额,「可是……好丑……天天带在身边太毁形象了……」
红毛应声打量那只饕餮,点头,「这么一说还的确是挺丑的的,不过,让它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就好啊。」
「可以变?」我问。
红毛点头。
我忽然来了兴致,对那只饕餮说:「那你变个金毛来试试?」
其实我真的指的是金毛寻回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只饕餮应声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变成了狼烨狼金毛……
我……我好想去死……
红毛十分惊愕地盯着我:「……我都不知你这么喜欢狼仔啊?」
我崩溃哀号:「算了,你还是变小哈吧……!!!」
最后饕餮仔就变了一只蓝眼睛灰白毛的巨型小哈。我摸了一把就感动了,还是小哈好,又帅又可爱。
红毛让我给它起个名字,但是我犯懒,我想直接叫它「小哈」,然后被红毛拍了,说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帅。
我想了一下,说:「那就叫它递归好了。」
红毛问我:「什么意思?」
我得瑟:「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还有这么帅么?」
「听来好似有一点道理。」红毛点头。他伸手摸了一把递归的脸。递归真的就像一只接受主人爱抚的忠犬一样,很温顺地磨蹭他,伸出舌头舔他的掌心。「把它带走吧,以后就靠你们俩了,你小子给我好好的。」他拍一拍递归的背,把它赶到我面前,。
我忽然觉得满心惆怅。
今天的气氛很奇怪,不仅是狐狸,连红毛都怪怪的。
我问红毛:「……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