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欣然同意。然青蛙的寂寞,青蛙所寻找的幸福,养尊处优的公主从来就不了解……
而此时,匡莫见纪绍白愣愣的看着自己初愈的手指,还以为他记起了不好的回忆。于是他说,“绍白你放心,那些人朕都重重罚过了。”如他所说,牵涉到那个惩罚的刑卫官与当晚在沉榭殿四周巡逻的侍卫,都受了重罚。
况且说是“罚”,恐怕那些人十有八九已经被处死了。
纪绍白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匡莫,你为什么不能对其他人好一些。”那满厅的侍卫,与他无冤无仇,最多也只能算个垫背的而已。
那天的事情,明显是惘然的陷害。惘然自是以为这样能把他置于死地,不料适得其反。
而纪绍白,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终究逃不出宫廷斗争……
在这个宫廷中,皇帝是天生耀眼的人物,倾慕他的又何止惘然一人?那么多的人,最后也只能把满腹的怨恨留在宫中。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要纪绍白身在宫中,就没有一天是安全的。
于是他跪下身去,“陛下,请您放过我。”他早已恨透了这官场这宫廷的勾心斗角。
匡莫愣了愣,心情沉重,“小白,你不明白的。”说罢,他不再迟疑,转身离开。
你不明白,我不能放你走,因为我已经离不开你……我无法忍受你再一次从我面前消失。
你也不明白,我不是不能对其他人好一些,只是我的心里再也不能容下其他人。
“……”纪绍白立在当场,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不明白,我怎么不明白?
那一年在湘江边上初遇,我们都死咬住某些东西不放,于是乎,姻缘便成为了孽缘。
而正因为是孽缘,才会让人觉得如此的……至死方休。
纪绍白死过一次,却还是逃不出呢……
司马瑞远远看到纪绍白嘴角噙着血丝,冲上前来恨恨的说,“你这副身体本就不好,怎么连自己都不爱惜?就算你看我不顺眼也用不着赌上自己的身体来砸我的招牌吧!”几个月前他穿过扭曲的时空,似乎是改变了身体结构。对于伤势的恢复能力,至多只有常人的五分之一。
纪绍白无奈的笑了笑。他知道,司马瑞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看不得他受苦却只喜欢说些刻薄的话。
最近他整日病怏怏的,几乎耗尽了“神医”的耐性。“对了,你说我与那林妹妹可有几分相似?”纪绍白翘起兰花指,与他打趣。
司马瑞听到林妹妹这个称呼,抖了抖眉毛,“哪里有这么欠扁的林妹妹?”
“……”
21
宫廷之中,依旧是鸡飞狗跳。唯一令人瞩目的传言,便是关于那皇帝的“新宠”。
据说皇上对此人倍加呵护,疼到心坎里去。捧在手心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还果真当成稀世珍宝一样。
而那位大人呢,却是异常高傲。
这不,前阵子有西域供果送进宫来,陛下也仅仅尝了一个便吩咐侍从把剩下的全部送去他那里。
色泽鲜艳的诱人供果,看得侍从们连吞口水。而那位大人却看不都看的把它们全数喂给了司马大人养的黄狗。
不单如此,据说这人还有好多其他怪癖:有人说他杨柳扶风,娇柔体弱,走个路也得有人搀着;也有人说他肤白脆弱,惧怕阳光,出个门也得带上十层纱的帽帘……总之是说的五花八门。其中有几分真假,却不得而知。
都说流言如飞雨,传得又快又离奇。而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主人公纪绍白,却并非像传言中一样享尽荣华,一呼百应,而是悄无声息的住在司马瑞的茅草屋中“与世隔绝”,闷都闷坏了。
此刻,他正坐在桌旁,第十次的对着趴在椅子边上的黄狗挤眉弄眼,“大黄,我好无聊,我们来捉迷藏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大黄被纪绍白问得烦了,扭过头去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司马瑞走进门来,习惯性的给他一记白眼,“病人要有病人的样子。”日前纪绍白因有心疾常常吐血,再加上他伤势回复的极慢,即使是医术超群的司马瑞也只能想到“顺其自然,慢慢修养”这一条途径。
“切……”纪绍白趴在桌子上,不理他。最近倒霉的很,跨个门槛崴了脚,贪嘴吃了个果子竟然起了满脸豆豆,以至于去院子逛一圈还得有人扶,出个门还得带上帽帘遮脸……
正想着,已经有两人走至门前,背光而立。
纪绍白看过去,发现那为首的人物正对着自己温柔的笑。他拱手,“绍白兄,别来无恙。”语气毫不迟疑。
“你知道?”你竟然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纪绍白惊讶。
这个人,其实是纪绍白的旧识,同样也是当朝左相傅念恒。即使当年,已经是才华横溢惊羡绝绝,而如今任宰相近十年之久,早已在官场中游刃有余,世故中带着洒脱,气度中带着圆滑。
此刻他身着天蓝色长衫,对着纪绍白的笑容有几分奸诈,“天机不可泄露。”
纪绍白挑挑眉,不语。“……”
其实这个答案并不难于猜到……因为匡莫从来就不是一位昏君。
这些年来,长得再像当年那人的角色也不会影响帝王的心智,更何况是这个“白昀灏”。傅念恒贵为当朝左相,自然早已在宫廷中安插了眼线。
那日纪绍白受刑昏迷,高烧不醒,雷厉风行的帝王于七年来首次未上早朝。由此可见那人在他心中之重。
想及此,纪绍白也拱起手来恭维道,“傅兄聪明过人。”
说罢又转头看向傅念恒身边的惘然。“你为什么要害我?”那日沉榭殿一劫,不用猜也是这惘然因君入瓮借刀杀人的伎俩。
此人好生了得,那日与昭容公主在一起,如今又与当朝宰相同行……纪绍白心里好奇,他到底有什么来头?
“……”惘然一脸怨恨,低头不语。
纪绍白又试探,“难不成你怕我跟你争宠?”
“……”
纪绍白翻翻白眼,“我不会跟你争宠的。”说罢伸出手指:有三点理由。
第一点,我没有跟那厮上床我也不打算跟你争什么宠。第二点,即使我跟他上床我也没有打算跟你争宠。第三点,参照前面两条……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往后大家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合乐融融岂不是更好?”
这一番话,纪绍白是笑着说出来的。可听在惘然耳朵里,却分明是威胁。惘然深知,“白昀灏”这个人不简单。
这一年,纪绍白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从前,在宫廷中叱诧风云。除了每日都要对着匡莫那讨厌的嘴脸,一切安好。
与此同时,江湖上却是一阵动荡。纪绍白虽然身在宫中,却也从那些憧憬江湖英雄人物的小宫女耳中听到些传言。其中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席冰天退位让贤的事情。
那次爆炸,中原武林损失惨重,而武林盟主席冰天也身受重伤,在爆炸中失去了右臂。于是,他把盟主之位让予武林中深受瞩目的后起之秀。
22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白昀灏为人正直,恪守礼教,为万民之榜样,深得朕意。特赐仪制一职,官九品,钦此。
那日,纪绍白对匡莫说: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免不了别人的闲话,不如放我离开。
每次见到匡莫,他都会表现自己想要离开。一百零八天就有一百零八条藉口,不厌其烦。
于是匡莫说:那好,我封你个官做,九品仪制。
这么多年以来,宫中得到皇家青睐的人员不在少数,被封了官的却仅此一人。
仪制,顾名思义就是有祭奠的时候才有活儿干的官职。他与祠祭都是宫中出了名的闲职,自然也没有什么权力,基本上被摒弃在黑暗的官场之外,更加无须科举选入。由此可见匡莫用心良苦。
尽管如此,当匡莫宣布为纪绍白封官的时候,依然引来众多非议。
毕竟,纪绍白在宫中一直被看成是匡莫的“娈童”,而给娈童封官这种事,史无前例。
这一年,纪绍白于返生之后再次入朝为官,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准备“扶山”祭典。
扶山祭是一年一度的皇家特有的大型祭典。
在民间,“扶山”一称源于祭拜死者。赴坟地致祭时,用锹往坟上添新土,使坟丘前后周正,不偏不斜,俗称“扶山”。
而在皇家,便是大规模的祭拜先祖。祭拜之前除沐浴食斋,还需穿着素衣绕城一周,最后跪在先祖七庙之前诵读皇家祖训,以此表示对先祖所建城池的敬仰。
尽管如此,这扶山祭典只算得上是皇家众多大型典礼之一,按照历年惯例执行即可。而今年的扶山祭,却正与太后仙逝赶在了同一时间。
俗话说,人死需“过七”。所谓“过七”指的是从人死后算起,每七天祭奠一次。其中一七‘称“头七”、三七又称“散七”、五七、七七又称“满七”、“断七”或“尽七”,较为重要。
一七,丧家设灵座,供牌位,举行隆重仪式,受唁开吊。
三七,死者的子女要拿着香火,到三叉路口呼唤死者,或上坟焚香接引亡灵回家。
五七,死者亡灵回家“ 省亲”,丧家除举行祭奠,还要延请僧道诵经,亲友均来吊唁。 七七,丧家举行隆重祭奠,亲友都来烧纸,或到坟前祭拜。
诸如此类……
而太后仙逝,则需国葬,除了必备这七七四十九日,必更加隆重。
如此一来,反倒是让这些礼部的官员忙的焦头烂额了。纪绍白身在其中,虽然是无足轻重的小官,却也在这关键时刻成了不可或缺的分子。
于此时,他也称职务之便与宫外官有些许接触。
久而久之,负责购置庆典所需物品的宫外官会对他说一些外面的趣事,其中有大部分为江湖上的见闻。比如说前日岭牙山的爆炸;比如说武林盟主席冰天退位让贤;比如说新任的武林盟主,并非武功凌绝,而是智冠天下;比如说这个传奇人物,他的名字叫做狄烈……
武林盟主,顾名思义就是以武功胜于天下,服信于天下的人物。而狄烈,至多只会那些跆拳道空手道之类的防身招数,在这个时代,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摇身一变成为了凌驾于整个武林的极致之尊?
纪绍白心中好奇,却从来没有质疑过狄烈的能力。况且,那日狄烈在爆炸中失去踪影,纪绍白既知狄烈无恙,已然放下心来,便不会去想其他事情了。
这日,他受召来到匡莫面前,正赶上匡莫与傅念恒商讨民间“招安”一事。
近几年,惠景西侧的赤琉一直伺机而动,寡众悬殊,胜负已分。这一切只因为之前赤琉皇位争斗大伤元气。然古人便已经倡导居安思危的策略,任何有利于己方的情形都不能掉以轻心。于是匡莫打算结集民间势力,共同抵抗外敌。
纪绍白走进偏殿的时候,正听到匡莫说,“下月十五盟主大婚之日,务必把皇家贺礼送至席家堡,不得有误。”自古以来,招安都离不了“糖衣炮弹”的安抚行为。
傅念恒叩首,“遵命。”
下月十五,新任武林盟主狄烈与前盟主亲妹席冰雪将于下月十五在席家堡成亲。
成亲……狄烈与席冰雪……
听到这个消息,纪绍白当场一震,手中所拿的需呈给皇帝的祭典礼袍便掉在了地上。
他撇了撇嘴角,不分场合的露出一个难看笑容,“不会是这样的……一定……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狄烈不可能与席冰雪成亲的……
就在纪绍白失魂落魄之际,坐在上位的王者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拂袖示意傅念恒离去。空气中,似乎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来自匡莫:从前是肃子章,现在又出现一个狄烈……你的心里,究竟什么时候才容得下朕?
于是匡莫又说,“绍白,扶山祭你就不要再忙了。”又转换了一个姿势,他说,“鉴于卿家兢业于职务,特封为八品宫祭。”
所谓宫,有两个意思,一个指的是单一的一座宫殿;一个指的是由几个或众多宫殿及其附属物组成的宫区、宫殿群。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统称为“宫城”。
宫城以南北为纵向分为外廷和内廷。
外廷是皇帝举行大典,接见群臣,处理政事的地方。由若干个大型宫殿组成,其中最大的一座一般称为“前殿”,是皇帝举行即位、大赦、节庆等大典的地主。东西两侧是官员办公的低矮房屋。
内廷则是皇帝上朝前和退朝后日常生活的地方。其东侧是皇太子生活、读书的地方,称为东宫;西侧是皇后、皇太后、妃子们的居住区,称西宫。
而纪绍白被封的“宫祭”,正是主管内廷小型祭祀的职位。如此任职,便再也没有机会去探听宫外的事情了……
23
下月十五,良辰吉日,狄烈与席冰雪成亲……这不可能。
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的?
人称天下第一女剑客的席冰雪实乃不可多得的佳人,德颜容工,无一不俱。江湖之中更有众多公子拜倒在其石榴裙下。你凭什么坚信狄烈就不会喜欢上这样的人物?
……
……
……
几日下来,纪绍白每每想到狄烈即将与席冰雪成亲,心乱如麻,跌宕澎湃,愈发想逃离这个诺大的金丝笼。
匡莫呢,就像是预知他心事一般,只允许其停留在宫内廷,态度也冷淡了不少。以至于住在外廷边缘的司马瑞,都已经极少见到。
宫里谣言满天飞,四面八方嫌恶的、记恨的、妒忌的……各式各样的眼神比比皆是。
有人说,“哼,这叫小人得志,被宠上几日就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也有人迎合,“咱们看看他还能蹦达几天。”
相似的话,在很多人之间流传,但没有一个人,敢当着纪绍白的面说出来。谁都怕那个“万一”,谁都不想惹祸上身,谁都在暗地里等着纪绍白触怒龙颜或是匡莫寻到了新欢……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纪绍白竟在宫中遇到了熟人。
都说冤家路窄,果然如此。
宁若与纪绍白的梁子,可是在上一世就结下的。虽然一直看不透此人是敌是友,纪绍白却早已心觉不妥。
说他是敌,是因他的见死不救,隔岸观火。
说他是友,是因他的临门一脚……那日纪绍白精神受创,若不是宁若奇特的内功,即使是司马瑞也无法实行那“金针度穴”的奇术。
普通的金针,粗而短,刺入人体必会造成损伤。而靠宁若那类似于大理一阳指的奇特内功,却可以代替金针,于身体上不留丝毫伤痕。
故此,当日纪绍白被拉出鬼门关,宁若功不可没。
尽管这样,每每想到此人微微眯起眼睛眼角上扬精光闪烁的好似大狐狸,纪绍白便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于是老远看到对方,他毫不犹豫的转头就走。
这完全是条件反射。
“小白……”宁若看了过来,在后面叫住他。
小白……跟上一世同样的称呼,听了就不爽的称呼。
纪绍白转过头来,没有好气的说,“阁下贵姓?我们认识吗?”这种时刻,最理想的方式就是装傻。
“你……”宁若没有料到对方会有如此反应,愣在那里。前日发生在宫中的事情他早有耳闻,虽然纪绍白受了重伤,然众人都心知肚明,匡莫从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更不会对任何人露出关切的笑容……除了那个人,那个本不可能再出现于这个世界的人。
王者的关心,王者的容忍……受得起这些的,只有那个人! 虽然这种想法有点匪夷所思,宁若还是不由自主的把面前的人物与七年前自缢于宫中的人物联系到一起……
刚刚的一句“小白”,不难说是有八成的试探。而对方竟是一副恨不得跟他撇清关系的姿态,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