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泪----春更
  发于:2009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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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後棠仪总算想起,佳宾就是尹狄来使,此番为了每年例行献贡,准备继续与汉罡维持友好关系。偏他就是不相信,若非尹狄太子初登大位,朝野还待适应,恐怕尹狄早反了。
  「仪主儿,您确定不去看看好吗?」芹儿当然知道,王回来主子就可以松口气,但这次的佳宾不同,宫里偶而会听说,尹狄来使嘴边总叨念『临和公子』……
  「嗯?宫里又传了什麽?」棠仪眨眨眼,总算开始活络筋骨。
  「佳宾此次是为了脩主儿来的。」芹儿试了床头置放水盆的温度,嗯,还好她按时来换过,水仍有馀温。她细心为棠仪简单轻按芙蓉般丽容。
  「嗯,前年那件『云觞挽雪』搁哪儿了?」棠仪虽然仍感觉慵懒,但他决定接过芹儿手边某些工作。基本上,他是慵懒,也习惯依赖芹儿,但毕竟男女有别,对外得像自己什麽也不行,对内他就得怜香惜玉。
  芹儿习惯了。主儿平时没醒的时候就得人服侍,但醒来就会自动接手,不假於人,即使是她。「我给您找去。」芹儿不再多话,捧著水盆便离开房间。
  嗯,为了脩呐。我倒会会你们尹狄来使。棠仪淡淡一笑。
  棠仪身著『云觞挽雪』,一身俊逸翩雅的白衣云裳,将他的气质衬托得格外出尘,彷若仙只。腰间佩挂莹绿宝玉,那条象徵尊贵身份的系带金黄耀眼,滚镶细腻漆金精绣。
  他正待走入『扬觞』时,听尹狄来使向王说道:「『拂菻狗』为我国吉祥物,无论民间或宗亲皇族之间都十分灵动讨喜,也代表我国对汉罡王永世交好的诚意与决心。」
  「本王深知尔等有心,『翦梅』是汉罡闻名丝绣,以经线起花平纹织法纯手功精制,以此聊表汉罡亦是同心。」绍渊笑著,瞳眸却隐有淡淡悲凄之色。
  棠仪惊诧盈立,他看得出来,绍渊极力压抑些情绪,他平时定力耐力都堪为一绝,若非痛到极深,他不会隐藏不住。是发生什麽……脩……脩没回来!棠仪忽然发觉事态严重。
  「陛下,吾等听闻汉罡王朝有二绝色,首推『临和公子』,耳闻大名已久,据悉『临和公子』琴艺超绝,不知今日是否有缘得以亲闻?」尹狄来使一行五人,客座首席便是发问者。棠仪冷睨此人一眼,好一个尹狄葛合木。
  「葛老说笑了,汉罡绝色怎首推『临和公子』了。」棠仪嫣然一笑,风情万种,摇曳春晴走入厅央。
  绍渊见他出现,颇为讶异,但神色间却微地松懈,他相信棠仪,便交给他解围吧,他很累。
  棠仪也留意到绍渊眸里的倦意。
  除了绍渊,在场的无不惊豔,就连相国王翰都不免怦然。
  「小姐是……」尹狄五人中不知是那个眼瞎的,竟然以当地称呼姑娘的习俗唤他,心里窘怒,微眯凤眼却更蛊惑人。
  「棠仪是天下第一绝色『棠宁公子』。」声音甜似蜜,挠人心扉。
  「胡闹。」绍渊脸色不悦,这人越是声甜如蜜,表示越是怒不可遏,但他决定纵容。
  王翰斑白的眉须已忘了挑起,他彷若今日才认识棠仪,这人……天下第一绝色!他知道在说什麽吗!他完全无法将眼前人与『魁官』想在一起。
  看来尹狄来使个个还是一团晕,棠仪软软贴在他们的桌上,云腰雪背,嗯,棠仪走进厅里时刻意将背後『云觞挽雪』撕了道口子,一路透到腰臀之上,更让人想入非非。
  只听他魅惑地温言软语:「今日便由棠仪为各位佳宾带来一曲『邀月』可好?」根本未想让他们缓息,他双手上举,『云觞挽雪』袖如水瀑一路倾泄,他莲步轻移,在厅央或点或顿、或弯或仰,时而云飞,时而舞水,美丽秀逸眸色从未离开绍渊。
  绍渊知道他心里委屈与难过,他从未在人前跳舞,因为棠家世代重臣,他身上背负的是家族的光环,这样的容貌已是罪过,如果加上这样的放荡肯定讨骂,恐怕再难原谅他。那他……是为了自己!
  绍渊心里更加难过,压抑已经濒临崩溃,他是王,还是得沉著压抑,可棠仪的舞,让他勉强压制的水气,几乎不受控制泛升,他相信,棠仪看出些什麽了。
  棠仪心里是难过的,但他是为了自己深藏永难获得回报与回应的感情难过,他不是为这些人舞的,而是为绍渊。於是他刻意将身子疾速旋一朵烟花,落地时刻意使力一顿,整个人便失却重力跌向地面。
  「棠仪!」绍渊一直关注他,所以他一使力就连忙急奔过去,将人往怀里搂紧:「今日晚宴继续,本王身行一步,王相国好生招呼,大家玩得尽兴。」说完他抱著人,头也不回离去。
  棠宁宫异常安静。
  棠仪咬著下唇,脚踝很痛,但他却忍不住轻笑出来:「你生气的样子很有趣。」
  绍渊忍著气,怒瞪他。房间满是宣泄不了的暴戾之气。
  「好了,舞也跳了,伤也伤了,围也解了,究竟文脩是怎麽了?」棠仪敛色问。
  「你……」绍渊的气奇妙的全散了。他不知该拿棠仪怎麽办好,每次遇见他,往往不知如何面对。知道瞒不过,索性照实说:「我赶到青原,子晋将他逼落川流中。」他语气平静,知他不喜欢给御医看病,时常向文脩要了些伤药搁著,所以他熟悉地寻到外伤跌打药为他轻柔敷上,再毫不怜惜撕下衣袖,为他固定。
  「逼落川流?什麽!落江了!什麽江?他……他……你不是答应会好好照顾他!你……」棠仪见到绍渊眼底的平静与沉默,忽然间再也说不出些什麽。如果救得及,绍渊怎会让事情发生!
  「所以,你回来是为了那几个白痴该死的尹狄『佳宾』!」棠仪美眸定定望著绍渊。
  「仪,你今天这样,我很难过,脩一定也是。」绍渊温柔抚著棠仪晶透的脸颊,如此苍白,续道:「还有,我累了,你要一起休息吗?」
  棠仪抿紧唇,他垂目不语。绍渊将人一搂:「他落江了,我又再一次转身离开回到这里,你说,他可明白我心里有多剐痛?」
  棠仪将额埋进绍渊温暖的怀里,不发一语地听著他沉稳的心跳,心里很想喊:别再在我耳边唤别人的名,就算是他,他也会难过的。可是,他喊不出来,因为知道他落江,他就感觉自己像被掏空似的:「天啊,他落江了,赶紧将他找回来……渊,赶紧将人找回来,我要他活著呐……我要他活得好好的……呜呜……」棠仪忍不住啜泣。
  然後,绍渊轻轻将人拥紧,在他耳边应允:「会的,会将人找到的,他人会好好的……」为彼此取暖,直到两人疲惫地沉睡,他们一直紧拥对方。
  *
  他们三个人认识很久了。
  那天,他在书院迷路,明明是想给老师端茶的,不知为何就是迷了路。後来有三个十一、二岁少年将他围住:「哟,好标致的玉娃娃。」
  「你们……你们想怎样!」他虽然害怕,但却刻意放淡。
  「想怎样?」一个少年伸手摸了他的脸颊一把:「哇,好滑好嫩!」
  他紧咬下唇,眼泪硬是挡在美丽瞳眸里,极力闪避其他少年偶而不经意的戏弄。
  「唔,这是怎麽了?再不回去,湘辰老师在唤人罗。」一个温润暖和的声音徐徐插入,让人感觉春风拂面,暖了心。那是一个身著素服的少年,他的模样就像他的衣著一般乾净,皮肤很白,脸颊透出微红,他的五官细致而且秀气,弯如双雁的眉,小巧的鼻,盈水的淡色薄唇,最深刻的就是他暖洋洋又温柔已极的笑容,轻轻勾起整片春天。
  好美的人。棠仪就这样一直静静望著他,没发现那三个少年每人手背都扎满了别致的金针,痛得频频哀呼,最後索性狼狈逃离。
  「你没事吧?」那少年往他跟前蹲下,仔细确认他没事,发觉他仍一直望著自己,便展颜低笑:「我叫文脩,是新来的学生。」他握住棠仪的手,带他去找院士。
  棠仪直到他握住自己的手,才微抿朱唇,轻轻反握少年的手,直到进了书堂,发现他与自己竟是同窗,而且因为自己身旁空位,就这样与他隔邻,直到晨课结束,他才轻声道:「我叫棠仪,谢谢。」
  他不知道少年有没有听到,不过他即使没看见少年的模样,也知道他一直一直很温柔地微笑。
  那人在书堂里关心的从来不是书册内容。棠仪低叹,醒了过来,见绍渊仍搂著自己,睡得似乎颇安稳,他悄然将脸贴进一些,听著他稳健的心跳,随他平顺的呼息起伏。想起与绍渊的初识……
  那时脩为了给前线士兵治伤,而他硬是跟来,脩那时生气却拿他没辄,却在突如其来的混战中,与脩遭逢险境。当时,绍渊有如天神一般自空中跃下,解了他俩的危。他当时单纯以为绍渊是为了救自己的,因为他降下的那刻,是为他挡下一柄攻击他的长剑。
  後来他却笔直往文脩走去,握起他的手便要离开。还是文脩坚持带自己一起,绍渊才不发一语,沉气握住他的手。
  当时他真的很难过。
  虽然渊与脩都救过自己,但他却清楚比起受到调戏,生死关头的一刻远远真实也惊心动魄许多,所以他从此不再这样跟著文脩,凝视绍渊的时间不知不觉日益拉长。
  棠仪轻轻地、温柔眷恋地拂过绍渊俊逸蛊魅的五官,然後悄然挣脱他,叹息著离开他温柔得让人几乎难舍的怀抱。
  天色幽暗,他彷佛才睡了一阵。他微微感觉冷。
  子晋,推脩落江的?那他是不是该去问问怎麽回事?
  他踏出房门,芹儿见他只身又未多添衣,霜寒露重,她微露讶异与不满:「仪主儿您……」
  「嘘……」又要烦芹儿另外找出他的衣裳了。
  芹儿示意,离开为他找,而且还得快,不然著凉可不得了。
  深夜,棠仪进了天牢探子晋,子晋却未多说什麽,对於毫无头绪棠仪心里懊恼,但却更坚定要找回文脩,他悄然回到绍渊身边,即使再轻柔小心,绍渊依旧被惊扰了,他半眯仍困倦的眸,微露不满:「你醒了,不再多睡会儿?」伸臂将人拉跌入怀。
  棠仪被逗得低笑几声:「抱歉,吵到你了。」他身子微调,拣了舒适的姿势窝进绍渊温暖怀抱,很是满足。
  「去探过子晋吧。」绍渊未睁眼。
  「嗯。」棠仪眼了点头,让绍渊深吸口气,微痒。
  「说了什麽?」肯定什麽也没有。
  「没有。」棠仪懒洋洋地顺著疲惫感阖上美眸。
  「嗯。」绍渊心里暗叹。他与子晋自小相识,不用也知他是为了怎样的理由,虽然他感觉可笑,而且他深知子晋那种过於直截了当、不懂拐弯的个性,他老爱钻牛角尖,有时很难解释得通。
  「渊。」棠仪在一阵静默後低唤,他不认为渊睡了。
  「嗯?」绍渊凝神,暂不再想子晋的事。
  「那天,我不是白绫绕颈的。」棠仪平静道。
  绍渊睁眼打算望清微光下棠仪的脸,但他埋首自己的怀里。
  「总之宫里得小心点。」好好照顾自己,棠仪更紧地贴近绍渊。
  绍渊未发一语,许久,棠仪才听他轻道:「宫里竟然这样不平静吗。」
  棠仪又轻笑了:「你在还不平静才不好的。」他是说真的。宫里只要有渊在,半个刺客他都不乐见到。
  绍渊听这样的温柔软语,又是这样近距离,其实很感动。
  「仪,我想再睡一下。」
  「睡吧。」早朝时辰未到。沉默一阵,棠仪忽又想到什麽似的,喃道:「昨夜那舞,是家乡女子对心仪者告白用的。」
  绍渊听见了,但他无法回应。不过他想起初识的仪,就算女子也很少像棠仪这样,第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难以忘怀。那时他认识文脩二年,正巧去药芦找他。棠仪这个人就站在一株开满白梅的树下,仰著雪白无瑕白玉般的颈项,伸著右掌捧接一瓣悄然落下的白色梅雨,最让人难以释怀的是他当时竟然赤著足……
  他当时原本并未留意棠仪的绝色丽颜,只是深深为那时的美丽画面著魔,他真的觉得当时的初识很美,甚至要比认识文脩时多了许多唯美。他认识文脩时可是避难避到破庙,怎样也没有这样光鲜体面的回忆。
  棠仪很懂得善用他的优势,与他想像中重臣之後的稳重不同,他很聪明但偶而离经叛道的举止却往往勾慑人心魂,但他还是爱这样逗人,享受其中的优越感。他其实很想跟他说……
  「仪,你其实大可不必这样做的……」绍渊细声喃道。
  棠仪没有回应他,他想绍渊睡了,睡迷糊了,他懂他的意思,但他不知他是指那一件事,唇角无奈微勾,原来自己做过这样多次呢。
  两人不发一语,绍渊这一刻至少很满足棠仪人在他身边陪著伴著他。
  不久後再次醒来,棠仪又一次悄然离开绍渊温暖的怀抱,有些事他惦心,一定得这样做。他静静在书桌前执笔,留了信,眷恋那人依然沉睡的模样,他悄悄地将自己的温软的唇轻轻映上绍渊的唇。轻叹一声,抹去颊畔的泪珠,转身离开房间,交代芹儿提醒渊早朝,之後只身悄然离开皇宫,离开惠安。
  『魁官』的离宫,未带一个侍卫,急坏了芹儿,她不知该不该唤醒绍渊,只好一直耐著性子在门外焦急候著,就盼著上朝一刻。
  绍渊梦里彷佛持续回忆著什麽,还未当上王时的他,某天被父王逼上战场,年少的他果然因未留意而蒙难。原本他见到周围的护卫战友拼了命护他,却一个个血溅当场,他的战袍全是弟兄的血,他如此无力,只能一直杀一直退,逃到一座破落的庙宇里。他就是那时遇见一身青衫的文脩。
  唉,他缓缓睁眼,原该在怀里的人已然不在,他四处张望确定房里没人,正想转身撑桌而起,才发现那人留了信,他将信展开才瞄一眼,拳便握紧了。这人真是胡闹!是太惯著他了吧!脚还伤著还说去找人!
  可是随後他便缓了情绪,他知道以仪与脩的交情,肯定是不找到不罢休的,他坚持起来便再难缓颊,所以片刻他已恢复沉著的气度。
  芹儿见王波澜未兴的样子,立刻知晓不好再说,因为仪主儿将信放的很明显,她虽然有些为主抱屈,但她知道有些事有永只能想想,甚至她的想想,已是一种大罪。
  绍渊其实仍有些担心惦心的,他在看完信後就写了封密函给徐桁,请他这几日留神棠仪,他想徐桁为了文脩该已经有得忙了,但却仍得通知他一声棠仪去找文脩的事好张罗人手。他望著手中完成的密函,竟微地出神。
  绍渊回来了。汉罡朝政恢复往常,尹狄使者不再提及「二绝」之事,没几日便返国回报。
  日子,一如往常。
  *
  青原起源的华河,出口虽然在南华,但真正靠此营生的却在孟春。
  南华以华河作为通运之用,孟春却於此段渔捞。既为孟春,便指每年二月时此处风景怡人,百花齐放,春意浓郁,甚至不只是二月,此地四时皆有如春日一般,当地百姓也以此为傲,当地也是汉罡国生活最悠閒的城镇。
  孟春除了渔捞,河面也有许多画舫船只,将华河衬托缤纷豔丽。
  提到孟春渔捞,此处最大渔捞商会便属严家,河面上若船只体型较大,多半就可以确定是严家的。
  严家自组商会在当时是种豪举,那时的孟春从未有人家想到。毕竟孟春是个閒适的小乡镇,没人真正兴起积极的谋利宏愿。
  「白少爷,咱孟春这段,最常有『飞梦』了,等会儿您瞧见金光就是了。」一名恭敬的年长者,对著一名约莫二十有六,沉稳英俊,时而流露深不可测神秘气息的青年道。
  话未落,果见河面一缕迅捷金光凌跃而升。
  那青年见状当下把握时机,运劲点出指力,正中金光,落在船板上。
  近身一望,原来『飞梦』是鱼,一种金鳞带羽的稀有鱼种,整段华河只有孟春见得到。
  严家商会几乎垄断此鱼的渔捞。
  那青年本是肃穆的神色总算稍缓,他眸中泛笑,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这鱼真特别,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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