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泪----春更
  发于:2009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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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小子脸色怎麽这样。」胖汉心念一动已将搭上文脩的额间。
  文脩不著痕迹往後小退半步:「不碍事的。」
  「他奶奶地,不碍事就赶紧给老子到前厅去,就等你一个还拖拖拉拉。」
  「在下梳洗一番即刻过去,麻烦了。」文脩向胖汉点点头後,转身回房。
  好像刚刚曾梦过什麽?文脩转身的一瞬,似乎迷惑了一阵。他摇了摇脑中的沉重,赶紧准备梳洗。
  栓紧的门,又何必重新打开呢?
  房间很小,当所有人全都挤进身来,文脩忍不住苦笑:「很闷。」就怕人不是因为伤而病死,而是给这些人闷死。
  「他奶奶地,就管救不救的好就是,烦人做什!」胖汉经过介绍,原来有个好名字──沈华武。
  在沈华武身边的恶汉,面色不善,但名字温和──顾清风。
  那一直不吭声盯紧自己的叫──奕兴。
  总之,人都有好名,看来便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虽然他们态度都对他不好,但烨冷眼一睨,三人便会收敛,现在也是。三人见了烨隐怒的神色,自动往门外退避,也不用烨真的出声。他又是温温一笑。
  「你怎麽回事,一个晚上感觉更苍白虚弱了?」烨挑眉不满道。
  「烨,专心点。」文脩莫可奈何苦笑。
  看烨对於自己的妹妹还远不如对他关切,文脩心里虽不太认同,但能感受他的苦衷。
  萸柳公主綉,与烨并非亲生兄妹,芳龄十六便因缘巧合倾心尹狄太子允,可是不知後来发生何事,綉竟与子齐儿一同被赶出尹狄,而且还受了伤。对於妹妹的遭遇,让原本期待皇室联姻的于隼视之耻辱,甚至落人笑柄,这点应是烨在意的,但他不这样认为,他觉得烨是刻意为之,实则很关心这妹妹的幸福。
  「我娘她……」一名十六、七岁清秀少年脸上满是担忧。
  这名少年便是齐儿,二道浓眉清秀白净的脸,那小巧薄唇像极母亲,虽然一身焦燥,但那身皇室气度却仍然浓厚,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子。
  「公主这伤,『散花掌』算是罕见的闭门绝学,文脩曾在《奇经》这本医书上见里头有几行带过这词,对於这掌法原本只是略知一二。有天,在内院藏经阁的某不起眼角落看见一本《无名》,里头竟有简略介绍这门掌法,只有二种情况受掌,一是指派暗杀,一是自愿受掌。」文脩仔细交代前因後果。
  「指派暗杀或自愿?」烨挑眉。
  「若说前者,一国公主原本极有可能在指派暗杀下受伤,但却无法排除後者可能。但无论属於那一种,多半都是因为驸马。」文脩一顿,续道:「不知驸马是何人呢?」文脩才问完,就见到烨眸色间转瞬即逝的怒气,而门外众人脸上更是青一阵红一阵,大家都没想到,文脩知道的如此渊博,虽然至今没见他真正发挥医术。
  「爹……最後一次见到爹,他要我和娘滚……我讨厌他。」倒是齐儿低吼了出来。
  「他奶奶地,臭小子,还不救人!」沈华武又耐不住性子了,而且,他从来不觉得这样的开口,总是让文脩觉得他很耿直可爱。所以,他温和向沈华武一笑,并且朝他点了点头。
  沈华武一时炫了眼,他很老实的愣住,嘴微开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指花』是凤仪针的基本穴法,讲究下针时的深度与力道,主要得贯注内力於少商与商阳二指,然後将凤仪指弹入穴。经伤者少商後续指弹入曲池、手三里、足三里及合谷等阳明经,若听伤者无动静,转试肺太阴经亦没有作用,便再一试胆经,入足阳陵泉、阳辅及悬钟。」文脩明知大夥不懂,还是悉数解释,因为他怕自己的手有心无力。
  「易嶦,你可以的。」烨心里明白文脩在担心什麽,不管如何,他一旁都是支持的,也会帮忙。
  文脩苦笑。他取二支凤仪针,分别拈入一双柔细白净掌心,气起丹田,阖目运劲,感受胸中渐渐升起一股暖流後,小心沉著运至双指少商与商阳穴,经过涵养後凝气向公主綉射出凤仪针。
  右手的针竟也成功弹入曲池。
  大家心里正是一喜,烨却伸手稳住文脩:「没事吧?」
  文脩秀颜死白,额间薄汗,他温和一笑:「再来。」显然也挺开心这次的成功,毕竟是一个好的开始。
  烨深深凝望他,竟低叹一声:「那就再来吧。」
  文脩点点头,依法完成手三里、足三里与合谷等阳明经,虽然越见苍白虚弱,面色一次要一次难看,他依然十分坚持。
  綉依旧未醒。这时文脩难掩失望,身躯一软,再也无力承受地阖上美眸昏了过去。
  *
  文脩昏了过去。
  朦胧间感觉有人拥住自己,让他感觉很温暖,很可惜,这并非他熟悉那人、惦记那人的气息。
  他好想绍渊。
  唉,是啊,他还想著那人、惦著那人。
  微微蹙眉,精致的容颜看了教人怜惜。烨很是心疼,他对文脩只能像待亲弟一般,再无其他。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亲兄弟。
  现在,他挂心惦记的弟弟就在他怀里,他许久未见他哭了,如今,他轻轻啜泣,连在梦里,都不敢尽兴放声大哭吗?
  这该死一百次、一千次的汉罡王在做什麽!烨想杀尹狄太子还没想杀汉罡王那样强烈。
  他紧拥文脩,伸手抚平他的焦急与伤心,直到文脩缓了情绪真正睡著。
  「该死!」绍渊竟然这样待他弟弟的,当初答应他只钉他琵琶钉,让他只做黑仆真是太便宜他了!烨握紧右拳。
  低头看见文脩乌黑长睫还凝著泪珠,他无言一叹,这傻小子怎会爱上那浑球的!低咒一声。
  心里又骂绍渊百次、千次。
  此时的绍渊已连续失眠多日,南华水患在连日赶工暂时筑堤後总算稳住,但原该在南华的徐桁却留下口信就往青原去。他坐在书案前,拟笔继续交代接下来後续事宜,并且给惠安的『魁官』棠仪留讯。
  棠仪已对自己下达最後通谍,尹狄的来使已在京里,若他再不出现,恐怕惹火尹狄特使不说,尹狄恐怕就更有藉口向汉罡用兵。到时,事态才真是棘手。
  『明日,朕将往青原。』
  信尾如此标注,上印。
  这几日,他几乎没时间思念文脩,这对他来说十分煎熬,几近濒临崩溃边缘。他可以依约以天下万民为重,但却接受不了明明很惦念,却连思念文脩的馀力都被迫剥夺。
  唉,帝王呐!义与情又如何两全!
  不知子晋寻到脩否?
  这样一想,就更担心落入山寨贼窟的文脩,他很想日夜兼程直接往青原去。但考量得预做准备,安排人手一同上山,还有他已几日未眠,除了得补充体力,也不想让文脩见到自己这样子,所以决定今夜好好补眠明日再赶路。
  「悲星。」绍渊唤。
  悲星推门而入,接过绍渊的信。
  「你对青原山上的匪贼可有耳闻?」
  「以前山上没什麽人的,二年前隼国逢乱後,南华、青原等地曾经涌入许多生面孔,但後来都未在城里再见到过,没多久青原山上就传出匪贼了。」悲星依旧清冷道。
  绍渊微微颔首,垂目思索。
  这几日除了悲星的清冷让他越感单调外,他倒是挺满意这样沉静的一个随扈,但他连日来忙,也没要求一个名捕片刻守著他,毕竟他身边有的是人,所以他也没过问这几日悲星查案如何,反正,对方没动静他也无需烦心。
  「陛下。」一声苍老声音自门外传入。
  「你先去休息吧……明日动身回青原,你可不用跟著。」绍渊道。
  「嗯,我也去。这几日案子有些眉目,得回青原确定些事。」悲星难得淡淡弯了唇角。
  「那便一起吧。」绍渊深深凝视悲星:「很难得见你笑,如果是朕让你压抑了某些情绪,隐了真性子,朕实不乐见。」
  悲星还算清秀的脸庞一阵晕红,微感讶异:「王。」
  「晚了,睡吧。」绍渊朝门外步出。
  悲星尾随走出後也不再多说,便依言回房间稍作简单行理入睡。
  绍渊见了屋外刚刚喊门的人,微微一笑:「瞿太医。」
  「陛下好精神,这几日多亏陛下了。」此人便是当日留书一封先行南华的太医瞿襄,他双目灿灿,和蔼睿智,虽已过六旬,满是雪发,但却中气十足语调洪亮。只听他续道:「瀚海会红月,三河共一星,烽烟连数日,百业复成空。文脩曾对臣提过这样一首诗,当时,他神色正经不似玩笑,臣那时便未将此诗当作一时附庸风雅。」
  绍渊不知瞿太医真正想说什麽,但他耐著性子听,有关文脩的事,他都有兴趣。
  「臣只是提醒您,此去可千万沉住气,沉住气便也无咎了。」
  嗯?什麽意思?绍渊有时就是受不了瞿太医这样的个性,明明洞悉些什麽,却没法透露再多,天机,一副理所当然不可泄露的矜持著。
  他只好微微点头。
  瞿太医见了满意:「赶紧睡吧,臣告退。」转身便真的走了。
  绍渊挑眉,这是什麽意思!
  但他不想继续关切,他真的得休息了,经过这番莫名其妙的折腾累煞他。
  文脩醒来後,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回到房里,身上暖洋洋很舒服,他微感疑惑。
  自己竟没有作梦呢!
  感觉睡了一顿好觉,心情很好,秀丽脸庞带些红润,出奇地晶透莹亮。
  惦记綉的病情,他起身伸了伸腰,熟悉地往前厅步去。
  才一踏出房门,就感觉异样……
  有人?
  往後回望,他难掩欣喜地跑向那人:「子……」还没喊出声,见到子晋的眼色,文脩硬是抿唇。
  「跟我来。」子晋压低声音。
  文脩心里很是欢喜,当下也不迟疑就跟著子晋的脚步离去。
  越走文脩心里越是疑惑,为何要出山寨?为何带我到这里?
  文脩打量著上山曾走过湛蓝宝石般的大湖,与二旁不对称的草原,还有颇多的岔路口。
  「子晋,等等。为什麽带我到这里?」文脩四处打量,以为是绍渊藏身附近。
  「二年前,王一身伤回汉罡,那差点废了王的琵琶钉,可是你要给钉的?」子晋冷凝一张俊目,不带丝毫情份与温度,语气十分冰冷。
  「子晋……?」文脩这时才体悟那股不对劲是怎麽回事,见了子晋冰冷神色,感觉自己身上早已被他的眼神划上几道冰刀,他温声说:「子晋,当时文脩是迫不得已。」
  「你何必解释。」他抽出腰间佩剑就往文脩身上招呼。
  「子晋!」文脩一惊,连忙急向那右首草高及腰那方一闪,狼狈无比惊险逃过致命一击。不待细想,更不敢回头看子晋表情,他连忙往前方草里狼狈闪避。
  「哪里跑!」子晋原想提气施展轻功,但草实在太高不好发挥,只好跟紧文脩。
  下山下山……文脩一直照著当时上山的感觉,忙乱往前狂奔,偶尔跌倒又赶紧爬起来,就怕给子晋追到。到底下山的路是不是这样的方向?
  这草地果如他预期,藏得好也就凹凸难行,但他不愿放弃,他还想活著见到绍渊,子晋又不听他说,怎麽办呢?
  他见前方空旷心里大喜,不细想连忙冲出草地。
  他知自己一向运气不是很好,却未料真是背到如此地步,他望著後头滚滚江流,微露苦笑。
  一直提说想来看栏坝情况,现在倒好,无心插柳真个柳成荫,工程正巧就在他後上方,这滚滚江流不会就是他最後埋骨所在吧!
  子晋依旧冷冷看著他:「你无路可退了。」
  「看起来的确是。」文脩温温朝他笑了笑:「总可以听我说句话了吧。我那时如果不那样权宜,很难保住绍渊的。」
  「子晋!你做什麽!」远处一声爆吼。
  绍渊快疯了,他千辛万苦赶来怎会是这样的一个状况?
  「宋子晋,你胆敢对我弟弟怎样,吾绝不饶你。」烨目眶血红。
  「子晋,别做傻事,这是大罪!」徐桁也是一脸惊慌。
  他在青原张罗陛下的事,等陛下回到青原才知这人早上山了,那怎会……
  「渊!!」文脩美眸含烟,他能见到绍渊呢,他轻轻站起,如今他是一身白衣,即使染了泥与灰,当他昂然毅立,却仍气度非凡,站在江流前是如此令人迷醉的美丽画面。
  绍渊心快碎了,他很气愤脚下的草与不平的泥地,他硬是强迫自己赶到他身边,最好好好将人紧紧拥住、绑住,不让他再轻言离开。
  文脩见到子晋微动持剑手指,知道他虽然挣扎,但终会做出决定,他不想死,只好犯险一试,他往後一退,正巧子晋起手往他划出一圈剑花。他赶紧趁落水时往後疾闪,落水前,他悄然滴下珠泪,眷恋一瞬不瞬望向岸边那牵挂到纠心的爱人。
  这次不该只身先行离宫的,聚少离多呐……
  绍渊看见子晋向那人画出一圈剑气,将人卷入江流之中。他难以致信,嘶吼:「文脩!」不!别这样对他。悲星连忙抓过绍渊手臂防他一时悲愤就冲动而为。
  烨也万分震惊,他冲过去将子晋制住。却见子晋一脸茫然看著自己提剑的手。剑早已被抢下,那他刚刚做了什麽?
  「王,我曾说找到那伤你的人绝不轻饶。」他依旧茫然,但他语气很是坚定。
  「陛下,徐桁斗胆请您慢些处置,眼下寻人要紧。」徐桁拦在子晋面前。
  「放开他吧,绪王,这人该交由本王处置。」绍渊神色哀恸:「悲星,快沿江流寻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本王命令日夜不准放弃。」
  烨不甘心推开子晋,一言不发怒瞪绍渊,见他心里悲绝痛绝,他冷哼一声发足沿河边寻去。
  徐桁则将子晋扶起:「来人,将此人押入大牢。」徐桁望著绍渊,却见他面色清淡、波澜不兴,微感心惊与著急:「陛下?」
  「这江流通往何处出口?」绍渊语调冷静。
  「南华!」徐桁顿时了悟。
  「可惜,朕得回宫应付尹狄使者。」绍渊闭目,右手忍不住握紧成拳,再一次,他又在国与文脩间挑了文脩。
  「如果陛下信任臣,给臣一个机会。」徐桁年轻耿直的容色满是坚决。
  「朕信你,朕当然信你,去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他怎会不懂!
  徐桁恭敬行礼,赶忙往南华寻人。
  绍渊卸下君王的架势,悲伤无比蹲在地上痛哭失声,文脩……文脩……

  垂泪(七)

  绍渊回来了。
  棠仪醒来,原本准备好就要早朝的,棠宁宫甚至还没掌灯,园里一片静默。芹儿不知在门外等多久,听见主子不轻意间细微的著衣声,她才轻声向他告知。
  「知道了。今日我就留在宫里,想再歇会。」棠仪将披上的朝服褪去,身体的疲惫让他有些难受,王回来了,『魁官』又何必存在?
  他昏沉睡去。
  直到再次醒来,棠仪虽感觉精神好许多,但他仍是慵懒:「芹儿。」
  芹儿听见主子唤她,不犹豫就推门进房,见主子莹雪般白的精致脸颊微透酡红,刚睡醒的模样很是单纯无辜,衣襟半敞也未留意,衣料斜斜披挂,纤弱完美的颈项欺霜赛雪,整个人格外尊贵却又漫不经心,她不禁唇角带笑:「仪主儿可醒了。」
  见主子仍旧一脸茫然,美眸仍未聚焦,乌黑长睫偶不意扇动两下,她只好一边静静等著主子真正转醒。
  「芹儿,你说王回来了?」许久,才听棠仪问这一句。
  「嗯,陛下早朝後就下令设宴准备夜里款待佳宾。」芹儿见棠仪坐了起来,连忙为他拉好衣装,顺了顺柔软纤秀青丝。
  「佳宾?」棠仪神色仍有些茫然。
  芹儿也不急,等主子再理一理沉睡转醒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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