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伶看着他通红的双眼,忽然觉得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对京戏执着,除了软弱却很富正义感的荀一了。这些年,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才能让一个人彻头彻尾地改变呢?他不敢想,也无暇去想,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打定主意,只要他一救出忠义,他们就立刻逃出北平,远走高飞,永远都不回来,永远都不再见他。
“我答应你,只要你救出他,我确定他没事儿了,就搬过来。”
荀一微微颔首,不似刚才,表情变得异常地平静,心中却波涛汹涌——
杜青伶,既然我得不到你的心,我就要让你完完全全属于我,寄生于我,依赖于我,变成我的一部分,离了我就活不下去,每一块血肉,每一根毛发,甚至每一滴□,都只能为我而生……我会每天抱你十次,舔遍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个地方留下属于我的印记,如果这印记褪去,我就反复印上去,用我的牙齿,用我的嘴唇,用我的手指,用我的□,用我的一切把你融进我的身体里,谁也不能夺走你,谁也别想看到你,除了我,你也只有我……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即使是死,我也要把你带到阴曹地府,继续抱你,做鬼也不放开你……杜青伶,你以为你很聪明吗,同我作交易?可是你最失策的地方,就是和我作了交易,你想不到吧,我从来就不想和你做交易,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谁让你宁可喜欢他,把心和身体都交给他,也不愿意欠我半分?既然如此,在你的面前,我就不必装得道貌岸然。
为你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我要毁了你,然后用你的身体重造一个你,只爱我一个的你。
杜青伶,你千万别后悔。
青伶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朝阳探出头了,本来应该温暖的阳光,却只让他更寒冷……
第二十四章
按理说忠义行刺孟恩远,被孟恩远拘禁无可厚非,荀一与孟井水不犯河水,各侍其主,虽然也在暗中较着劲儿的扩大在北平的势力,可是表面上还是一团和气,不会轻易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惹恼了对手。但是毕竟荀一刚来北平不久,要扶植新的势力尚需要时日,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在老虎屁股上拔毛的。可这次,答应了青伶救忠义,他就真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了。
直接去找孟恩远开门见山地要人,于理实在说不通,第一,忠义不是自己的家仆,孟恩远打狗也不会看他这个主人。第二,忠义杀孟恩远未遂,是犯了国法,理应交给警察厅处置,孟恩远不把人上交而私自用刑,虽然是藐视了法律,可警察厅也惧他三分,拿他无可奈何,活埋元元红,伶人集会两件事就充分证实了这点,所以拘禁一个小小的家仆,谁也说不出二话来。第三,忠义是青伶的仆人,荀大督办竟要为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小小下人的安危奔波,对于荀督办和杜老板的关系,就给了外界可以无限遐想的空间。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不在荀一的考虑范围之内了。目前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把杜青伶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已经无法忍受他再跟任何人在一起,尤其是忠义。苦苦思索既能救出忠义,又不会引起双方冲突的方法。恰好在这时候,他得到了一个消息:孟恩远的儿子在东北和都督的人起了冲突,误杀了一个统领,被都督抓起来,准备问罪。孟恩远得知了这个消息,这两天正忙着奔走,要亲自去东北救人。荀一想,这是一个好机会,如果能说服都督平安释放孟恩远的儿子,要他放了忠义就没那么难办了。
在电话里跟岳父大人好一番讨价还价,终于答应放人了。
荀一亲自到火车站接了人,把他直接送到孟府,孟恩远看到儿子平安归来,喜出望外。本来两派是敌对的,儿子失手闯了大祸,孟恩远想这回肯定跑不了了,对方还不得拿儿子来要挟自己,没想到竟然说放就放了,而且还被对方亲自送回来。
孟恩远叫人先把少爷送进后堂休息,对荀一毕恭毕敬鞠了躬:
“作为一个父亲,我要感谢你救回犬子的性命……”
然后又摆出一贯跋扈倨傲的姿态,
“可是作为一个军人……我很清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平白无故放了我儿子,绝对没安好心,荀督办,你我都是军人,都是征战四方,枪眼炮口下爬出来的,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或者说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要我滚出北平,要我的性命,我老孟眉头不会皱一皱,儿子就是我的全部,任何一个条件我都会答应你。”
荀一笑了笑:“您这些条件的确很诱人,可惜都不是我现在想要的。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对于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哦?说来听听。”
“我想要一个人,叫忠义的,这个人半个月前突然失踪了,听说失踪前曾经企图暗杀您,并未成功,之后就一直不见踪影。如果孟大人您知道他的下落,劳烦您支言一声,或者您好客,请他到您府上做客,玩得尽兴了,是时候也该放回家了,他主子担心的不得了,您也得体谅体谅他的心情不是?”
一番话把孟恩远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自以为把忠义私自拘禁,外人不知道半分,可还是让这个荀一探听过去,而且抓住了时机,让他骑虎难下不得不放人了事。一开始对这个东北来的土豹子还心存不屑,如今也当刮目相看了。
“这个……前些天的确收了个人,我看他昏倒在我家大门口,不忍心看他挨冻,就叫人把他抬进来了,他也不爱说话,我就让他一直在我府上安心待着,如今说来,很可能就是您要找的那个忠义吧,要不,我叫人带他过来,您认认?如果真是,您就立马带走,行吗?”
“那敢情好,我也是受托于人,能尽早了了,当然是最好不过的。”
孟恩远叫来下人,在他耳边吩咐了两句,下人退了下去,不多时就把忠义带上来了。
荀一见面前的人蓬头垢面,衣服裤子早已分不清颜色,上面沾着不知什么污秽物,血迹斑斑,露出的皮肉布满了伤痕和泥渍,瘦骨嶙峋地站在那里,散发着阵阵腐臭,跟就不似他以前见过的忠义。上前仔细辨认后,方看得清是他。心中大惊,早就料到孟恩远不会善待他,可是被折磨成这个样子,实在太出意料之外。
“忠义?”
沉默。
“忠义?我是荀大人。你是忠义吗?”
眼神涣散,不知聚焦在何方。
“忠义,你主子要我来救你,你跟我回去吧。”
说到“主子”时,眼珠子才稍微动了动,缓缓张开破了皮的嘴唇,沙哑着嗓子,
“爷?爷他来了?……他在哪?……让我见他!……不,不,还是不要见了,我这个样子……肯定会吓坏他……”
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荀一又升起无名妒火,打心眼里厌恶眼前这个像狗一样肮脏的人,他这种不能称之为人的人也值得那个人以身相救?
“忠义,跟我回去,回去就能看见你家爷了。”
忠义抬起头看着荀一,好半天终于点点头跟他离开。临走的时候,孟恩远忍不住问他:“荀大人,就为了这么个人费这么大周章,浪费了击垮我的机会,您觉得值得吗?”
荀一想了想:“我做事从来不会想值不值,想这么做了,我就会全力以赴。”
离开孟府,荀一没有把忠义带回家,也没有把他送回青伶的住处,而是把他带到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处宅第,安置好,然后派人去南半截胡同把青伶接了来。
青伶一进院,荀一已经等在院子里,
“荀一,救出他了?”
荀一点点头:“救出了。”
“他在哪儿?”
荀一回头看看身后的屋子,青伶迫不及待就要进屋,一把被荀一拦住了,
“青伶,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只许你看一眼,看完了,就要跟我走。”
青伶瞪了他一眼:“你先让我看完了再说。”推开他就直奔屋里。
认了好半天才认出是他。
脖子是一圈两个手指粗的血痕,就像带了个血项圈,轻轻解开衣服扣,衬衣早就烂,和着血粘在皮肤上,长在肉里,身上全是鞭痕,胸口还有好几处烙铁的烧伤痕迹,被烙的地方凹了进去,黑色,还留着脓,身上除了血腥味酸腐味还夹杂着尿骚味,要掩鼻方能靠近。
到底经历了什么?青伶忍着巨大的悲痛,颤抖着手去褪他的裤子察看他下半身的伤势。刚褪到一半,手就被抓住了,忠义强睁开浮肿的双眼,身子微微抬起,用力吐出两个字,“别……碰……”
青伶不明所以,“让我看看你的伤。”继续褪他的裤子,忠义啊啊地叫着,使劲挣扎着要躲开他的手。
“别碰……别碰……求你……”
青伶见他反常,只好放弃,等他情绪稳定了再做打算。
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走出屋子,对还站在院子里等他的荀一说:
“荀一,他伤得很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可能是被孟恩远折磨得吧,他去杀孟恩远不成,孟恩远能饶过他?”
“荀一……我得看着他伤好了,没有性命之忧了才放心。”
荀一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忽然笑了:“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是不是还会说,如果我不同意,你就永远不见我?”
被他才中心事,青伶有些尴尬:“荀一,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你就当好人做到底了。”
荀一苦笑着:“我是想做好人,可你什么时候又把我当好人了?算了,虽然我不择手段,虽然我不能再忍受一天你待在这个人的身边,可是我如果不答应你,即使你留在我身边,也不会安心……我就答应你,让你陪在这里给他养伤,等他伤好了,我就要立刻把他送出北平,是天涯是海角,是刀山是火海,你都不能再过问一句,你同意吗?”
青伶点点头,荀一又说:“如果需要医生和药品,或者银两,就对我开口,虽然你不缺,可在你面前我还是得装成好人。”
凑近了一步,在他耳边低声说:“为了你,我能忍受他的存在,我能暂时把你留在他身边,可是,再好的人,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替我转告他,别得寸进尺,他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会立刻让他消失,直接下地狱!”
说完一甩手就离开了,只剩下青伶犹自站在院子里发呆,听到忠义叫爷了,才惊醒过来,奔到屋子里。
第二十五章
青伶跑进屋子看到忠义挣扎着要下地,上半身垂在炕沿儿边上,一半儿身子已经在地上了,右手撑在水泥地,五个手指头上黑乎乎地结着痂,整个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五个手指上,痂都裂了缝,里边翻出血肉来。
青伶连忙跑上去抱起他,翻过身来才看见他鼻涕眼泪口水流了一脸,本来挺英俊的脸因为带了伤比乞丐还不如,心下难过,“你乱动个什么?伤得这么重还不好好躺着,下地干嘛?”
忠义浮肿的眼里流出两行清泪来,抓着青伶的手,哽咽着说:“爷,我怕你不理我,跟那个人跑了,我一急就……”
青伶叹了口气,帮他把歪扭的衣服整了整:“怎么会?你伤成这样都是为了救我,跑去杀孟恩远,可是你想过没有,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活在这世上么?我那时会恨死你。”
忠义听他这么说才止住了哭声,“爷,当时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您叫我去求荀督办,我听您的话去求他,可他却说不想管,我没辙,只好去杀姓孟的,谁知不成,就让他逮住了……爷,您能平安无事,谁救得你?”
青伶知道他对荀一一直耿耿于怀,就没有告诉他实情,只说是官方迫于舆论压力,才不得不把他们都放了。
忠义怔怔地自言自语:“看来我是太笨了,没头没脑地去杀什么人?也忒自不量力了,没权没势的,我凭什么?爷,您怪我么?”
青伶看他又要往歪处想了,把手捂在他的嘴上:“说得什么话?你一点都不笨,为了我你才遭了这样的罪,我心里感激你,又怎么会怪你?不然我也不用去求荀督办救你。”
一提到荀一,忠义又紧张了起来:“您去求他了?当初我求他救您他都不肯,他能答应您救我,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眼睛越睁越大,“爷,您该不是……答应了他什么吧?”
青伶没有吱声,下地拿了水吊子到院外井里打了一桶水,烧在炉子上,又抱了些柴火一边往里添一边自言自语:“这宅子东西还挺齐全的,什么都有,以后你就在这儿安心养伤吧。”
忠义见他回避自己,有些气恼:“我才不住在这儿,这是那姓荀的宅子,我要回跟您一起的家,现在就回去!”
说完就要起身下地,可浑身的伤,又疼得倒了下去,青伶连忙跑过去看他,被他一把挡开了,“爷,您跟我说实话,您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否则他怎么肯救我?”
觉得手冷,青伶低头搓了半天的手,都没办法捂热乎,低声说道:“我答应他救了你,就留在他身边,从此都……不见你。”
一听他这话,忠义一下子弹坐了起来,用力扳过青伶的肩膀:“您真的答应了?您当真要跟他,不再见我?”
青伶点点头,忠义突然发了狂,狠狠打了自己一下嘴巴:“我还不如死了!”
青伶见他这样,赶忙补道:“你别急!我只是假装答应他,不然他怎么肯救你?我寻思着,等你出来,把伤养好了,咱们就偷偷地离开北平,有多远走多远,再不回来,他找不到我,就能放开了。”
听他这么说,忠义才渐渐平复下来,腼腆地笑着:“爷,我很高兴,很高兴,您为了我,也会撒谎骗人了……”
青伶脸一红,又跑到炉子前蹲了下去,一边盯着红红的炉火,一边烤着手:“我干了坏事儿你还高兴,安得什么心?”
忠义裂开剥了皮的嘴笑着说:“我才不管你干好事干坏事,当好人还是当坏人呢,只要您是您,是我的爷,我就会高兴,就会喜欢。”
“你这是忠奸不分了。”
忠义歪着头看炉子里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皮肤光滑洁白还挂着红晕,忽地动了情:“爷,这半个月我一直想着您……”
青伶转过头看到他眼里闪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恰好水开了,就兑了凉水倒在脸盆里,用毛巾投湿了准备给他擦身子。
揭开衣服才知道根本无处下手,都是伤,碰了哪一处都不忍心,托着毛巾迟疑着。
忠义看他不动,知道他是怕自己疼,就对他说:“没事,我是铜皮铁骨,您尽管下手吧,我挺得住。”
青伶这才轻轻地擦了起来,见他满头大汗,还咬着牙强挺着,心里一痛:“这两天先给你擦擦,等伤好得差不多了,我给你买些药材回来,好好泡个澡。”
擦到下身的时候,忠义死命拽着裤子不让他继续。
青伶只当他是害羞,就劝他:“又不是没看过,你还把我当外人吗?”
忠义连忙摇头,刚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脸上悲戚 :“我是怕您觉得脏……”
青伶这才放下心来:“我怎么会觉得你脏?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我么?”
忠义别过头去,眼睛盯着窗外嗫嚅:“我当然知道您对我好,可是,可是……”
突然联想到小喜儿,青伶心里一动,越发想解开他的心结:“难道,孟恩远他,他把你的……给拿掉了?”
忠义连忙摇头:“爷,您放心,我还是个男人。”
青伶舒了一口气,“那你究竟怕的什么?”
忠义突然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青伶,眼里渐渐蓄满了泪,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他给我下了药,把我和狗关在一起……我为了活命,就,就干了禽兽不如的事……”
青伶大惊,知道他嘴里说的禽兽不如的事,就是和狗交合了,脸色惨白着,怔了好半天。
忠义见他不说话,又是那样的表情,心里一沉,以为他是看不起自己了,忽然就生了想死的心,抬起头就要往墙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