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是来找人的……」
　　「便便！你知道新的清洁剂被马尼（Money）收到哪去了吗？他居然忘记自己放在哪里了！」很熟悉的声音……是西裘。他手里拿著一条抹布，显然还没注意到我。
　　刚才跟我说话的服务生回话了：「烘碗机旁边的柜子里吧！最下层的地方。」
　　「喔……」他转眼要绕回厨房，却在目光和我对上那刻定住了。「咦……洛枫？」
　　绰号叫便便的服务生似乎颇有含意的盯住我好一段时间，才满脸忧郁的提著抹布回厨房。其他原本还在拖地、擦桌子的人全不解的看了看我和西裘，又看了看背影状似凄凉的便便，纷纷停止动作躲回厨房看好戏。
　　我才没心情理他们要不要偷听偷看。
　　「我已经知道你休学的事了。」
　　「……」西裘开口想说些什麽，却像喉咙梗到刺一般「呃」一声，还是闭上了嘴。
　　「你被学校同学恶意玩弄是吗？」
　　我好像从他表情上窥见不慎露出的委屈，他又静一会，走到最近的沙发椅坐下。
　　他似乎打算对我坦白，不知为何我居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你在学校发生了什麽事？」
　　「也没什麽事啊。只是我是同性恋的事被某些人知道，然後每天找人堵我而已。」
　　只听见脑中轰地一个巨响，什麽都空白了。
　　「……」
　　「这没什麽吧！干嘛这麽惊讶。两个男的耶！不管是单恋还是相爱，在一般人眼中都是异类。」
　　我想起来了，在我得知西球是同性恋时，就说过类似极度伤人的话。
　　「那，怎麽办……？」
　　「我怎麽知道怎麽办？不然我为什麽休学！」
　　西裘激动的声响在安静的厅内绕了好几圈，我默默的看著他喊完话面红气喘的模样，顿悟了。
　　「那我也休学好了。」
　　「咦？」换成他错愕了。「为什麽？」
　　「我家……被雪莉活生生灭了。」
　　他还是错愕的望著我。没关系，我继续讲我的。「我妈带著她失踪很久了，我爸完全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我姊从来只会忍耐……这都是因为雪莉。我讨厌她。」
　　「我不知道你家发生了这麽多事……」
　　「不知道也没关系呀！」我站起来笑著看他。「我们一起搬出去住吧？」
　　他八成被我的悲极反笑惊愣住了，双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动也不敢动一下。
　　背後好像有人在瞪我，我想是那个叫便便的。
　　用膝盖上的一根毛看也看的出来他对西裘有意思。
　　我才不会让给他。
　　「西裘。」
　　「什麽？」
　　我趁他说话的空档吻了他，舌身直捣他的齿舌，省去了一开始浅吻的部分。
　　只剩下西裘是我的。
　　他是向著我的。
　　其他人，当然也包括多年的好友右丞……他们什麽也不是。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台北家中。一进门就见到燕婴一个人静静坐在沙发上，同个动作肯定维持很久了。
　　我走上楼随便收拾了几样行哩，再下来时，燕婴依旧一动也不动。
　　「……姊，明天去学校帮我办休学。」
　　她好一会才转头看我，木人似的点两下头，又不动了。
　　「我要走了。」我说完，便不再回头，直往玄关走去。
　　就算燕婴想对著我的背影哭泣，我也看不见了。
　　我不厌其烦的又搭了一次火车前往桃园。这次跟之前不一样的是，我恐怕不会想再回台北了。
　　西裘妈妈特地载著西裘到火车站接我，她人很好，答应在我找到住处前，都让我住在他们家。
　　我也希望自己有个这麽理性的母亲。
　　他们家没有多馀的客房，西裘妈妈直接就安排我跟西裘一起睡了。据西裘的说法是，他已经告诉他妈妈，我就是他喜欢的对象，也欣然同意了，根本不计较我之前信口胡诌的「我是菜市场名」。
　　「我已经叫我姊明天帮我申请休学了。」我迳自占掉他的整张床：我躺在正中央，双手托住头，一派悠閒的俯视刚洗好澡的西裘。「你洗好慢，我头发上的水都快被你枕头吸乾了。」
　　「脏鬼。」他随意答了句，坐在床沿擦头发。
　　我笑一笑，起身拿走他手中的毛巾，献殷勤般仔细的帮他擦乾头发。
　　他受宠若惊的呆了一下，我把毛巾丢到一旁，顺手将他移到床上趴躺著。我贴了上去，在他耳边喃喃：「西裘，可以抱你吧。」
　　他侧脸抿了抿唇，一连三次颔首。我制止他正要解开睡衣的双手，一摆手将他整个人裹进怀。他很安静的没有再说话，平稳的呼吸起伏很微妙的也传染了给我，下意识又与他靠紧些，眼前模糊地竟有些心安。
　　我完了。
　　瞥一眼闹钟，明确的停在六点二十六分的位置，西裘还处於熟睡状态，我却完全清醒了。
　　一天就这麽过了啊，转眼又是新的一天……诸事烦心，搞到後来竟然忘了自己跟王维有约……
　　西裘好像八点半才要开始打工的样子，还是先别叫醒他好了。我在心里盘算著要打给周伦，找他乔一下王维的事。岂知手机拿在手上了正要按下通话键，就发出低电量的提示音。
　　备用的电池也是同样情况。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倒楣啊！
　　幸好西裘母亲很开明，见我有困难，十分豪爽就把他家电话借给了我。接受这样的礼遇，心中真的是……说不出的感慨啊。
　　过了半分钟周伦总算接电话了，我一边庆幸他已经醒了，小南突然跳上沙发撒娇似的圈住我的左手让我吓了一跳。
　　还以为是西裘……可想想又不太可能。
　　周伦『喂』一声。他大概很一获这是谁家电话吧！谁教他不认识西裘呢。
　　「周伦，是我啦。王维读的是你们学校附设的国中部吗？」
　　『嗯，是啊！你现在在谁家？我从来没看过这个号码。』
　　「高中同学，你不认识的。我今天中午去找你，你就当我没课，不然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你可以带我去找王维吗？」
　　『可以啊……』
　　「洛枫哥哥！你在家里陪我玩──」一旁的小南忽然又闹起别扭来，抓住我的左手又摇又晃的。
　　「小南不行，哥哥很忙……」我不会带小孩啊！
　　『你同学的妹妹？听起来好可爱。』话筒传来周伦好玩的笑声，『没别的事我先挂了，中午在我校门口等我吧！』
　　周伦电话挂的从容，原本想著应该会谈很久的事就这麽草率做了定案，想想真是好不妥。
　　才刚来桃园，又要回台北一趟了。我真是庸人自扰，无聊找麻烦，使自己心烦。
　　「洛枫哥哥！」小南又不服的拉几下我的手：「做我哥哥的男朋友就不可以外遇，不然他好可怜。」
　　哈哈！外遇耶？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听到人家这麽对我说，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呢。
　　我有点恶劣的玩笑：「是喔，那如果我是别人哥哥的男朋友，可以外遇吗？」
　　小南居然偏过头认真思考：「可以。」
　　忍不住为她的话笑了一回，佐和那句「童言无忌，相信的是笨蛋」不知怎麽的又在脑中跑了一次，还真是有道理！
　　见过了王维，因为不用上课的缘故，藉机在台北闹区晃了几晃。才半天没见到右丞，莫名地竟有点想念他。或许是心境上的改变造成的现象吧，感觉上脱离了学校，跟好友间的关系就这麽没了。
　　「喂！枫仔！」
　　好熟烂的声音。我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了。
　　本来想逛著也无聊，要不要直接回桃园，右丞闪电般就出现了。看他喘得像个什麽似的，身上又没带书包，要不是因为他在学校品行还算良好，我会以为他翘课混出来。
　　「你为什麽休学？」
　　哇，这麽快就被发现了。西裘休学时怎麽就没如此神速。
　　「小猪告诉你我在这里？」我不急著回答他，反而笑著问。「还有……你翘课啊？」
　　右丞长吁一口气，点头：「我请事假。周伦上一节下课才打来告诉我你要回来。」接著他把我硬推到候车亭，自己也坐下来。「昨天只是叫你去问西裘为什麽没来，谁知放学前教授居然告诉大家，你姊帮你办好休学了……西裘和你又都不开机，我真的是，一个人不知道该怎麽办。」
　　「看不出来你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平常的右丞总一副圣人自居貌，彷佛任何事对他而言都只是小粒尘埃，这回我总算了解原来他也是人了。「西裘休学了。我跟著他。」
　　说话的同时，视线外有个影子轻盈的闪过──等我惊觉站起，已经是五秒过後的事了！浅棕色长发……那种特别，是会过目不忘的。
　　「雪莉……」一定是雪莉，不会错的！可那身影早已被前方一群路人团团遮住了，我现在，只能追上去。
　　我听见右丞在後方追喊著我的声音，但听得最清楚的，仍是前方那一团中，她的脚步声……
　　不要走啊？若真得走，拜托先把我妈妈的心留下来吧！
　　「雪莉！」眼看就要抓住她，雪莉也闻声飞快地向我这边看，妈妈竟不知从何带著一手杂物冒出来，扯住雪莉疯狂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洛枫！」
　　计程车载了人马上就疾驶而去，雪莉激动之下脱口的呼喊声犹荡在耳边，怎麽也挥不去。
　　右丞似乎认定我的心情坏了，只来到我左後方静静伫足，事实我的确是没多少好情绪。
　　我应该要赞同内心讨厌雪莉的想法，再一次见到事情的魁首雪莉，莫名地却只有一股伤感。
　　雪莉是无辜的吧？「雪莉是无辜的吧？」
　　「蛤？」
　　「没什麽。」
　　「雪莉是无辜的吧。」
　　「你明明就有听到，还蛤什麽蛤。」
　　「好啦，我不懂。」
　　右丞，你当然不懂了。这出诡谲多变的剧中，并没有你的戏份。
　　「你怎麽会在这里？」一进餐厅就看见佐和若无其事、閒适自得的坐在靠壁的位置喝茶，不会是连他也休学了吧！
　　佐和悠悠然的眼光轻飘过我身上，轻蔑地哼笑几声。「我也是桃园人啊。」
　　对喔，他也住宿舍。
　　我在与他面对面的位置坐下。「原来你和西裘同乡，怪不得他什麽事都跟你说。」
　　「你以为光靠『同乡』就可以轻易将内心的不愉快全面摊牌？别傻了。」
　　佐和颜面上的轻蔑又加重了一层，偏偏又不再开口多做表示，更显著映衬出他原本就偏阴郁的脸。
　　餐厅的客人随著夜晚到来逐一增多，时间再差几十分钟就要满六点，佐和突然自发性地将茶杯交给最近的便便，起身做出小幅度的伸展动作：「六点了啊，准备接班了。」
　　「你也在这里打工？」那肯定迷死不少女顾客吧！我可以想像他一边工作一边散发费洛蒙的华丽场面。
　　「可以这麽说。」
　　「欸。」
　　不确定是不是在叫我，还是回头看了一下。便便正以符合他腻称的脸看我。
　　「手伸出来。」他低低的又说一声。
　　有人对便便说过他的娃娃脸并不含杀伤力吗？
　　一颗进口糖落到我手心，他便匆忙跑回厨房了。
　　比他晚一点进去的佐和对著我诡异的笑了笑。
　　有毒的糖果……不会吧？
　　我还在犹豫著用时只与拇指捻住它，西裘已经换好便服走出来了：「你在干嘛？」
　　西裘注意到我手中的糖果，又接一句：「便便给你的？」
　　「嗯……嗯。」
　　「看你好像很怕那颗糖果。」西裘苦笑出来，顺手接过我手中的糖果，去掉包装袋塞到我口中。「便便对你释出善意，你就接受了吧！」
　　我以为他还当我是情敌呢。没事了就好。
　　「回去吧。」
　　「嗯。」我停步想了一下。「今天回台北处理一些事……我在街上看到雪莉和我妈。」牛奶口味啊，真好吃。
　　「是喔。」西裘只是应一声。他或许知道我在想什麽，只是不愿意主动帮我一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个道理他也懂。
　　雪莉，你说我该怎麽办？

　　雪莉６（上）

　　辗转离家过了几天，原本负气要从此像个老人般独居，又拖又延的结果，仍是维持在寄人篱下的光景。
　　西裘妈妈要上班，小南要上课，身为无业游民一份子的我不急於找住处，閒著就去餐厅帮忙琐事。
　　将近下班时间，顾客自然多了起来。我来这里当帮手可不是打工，作来打发时间，至於为何我能自由帮忙而不被阻止，原因不过餐厅是佐和家的。
　　佐和之前还以「可以算员工」此种含糊的话搪塞过去，讲明白他就是小开。
　　便便人真的不坏，我和他之间的误会解除後，他反而开始亲近我了。十足令我震惊的是，他有著与生俱来的娃娃脸和淡淡的娃娃腔，实际上却大我和西裘一岁，跟佐和同届。
　　「今天人好多。」便便对我说。我和他在走道旁待著，等候客人点餐、招呼的动作。「你要留下来帮忙吗？」
　　我猜他是惯性依赖。稍微熟一点的人八成都给他抱过手臂吧？我指他正在进行的事。
　　「……便便，其实你不用一直圈著我的手。」我哭笑不得。
　　「你今天要留下来吗？」便便不甘心又问了一次。
　　嗯……我都可以啊。我看了看正从厨房走出来的西裘。
　　西裘给我一个受不了的白眼，又用唇语说了一段话，就去接待客人了。
　　「你可以再光明正大一点」？西裘是这麽说的吗？
　　我使力扳开便便的超强力吸盘手。
　　大庭广众，两男相拥，妨害风化，有碍观瞻。我恶质地曲解西裘没有恶意的劝告，如此小声笑著告诉便便。
　　便便听了没多大反应，红著眼眶，一脸受伤地安静走回厨房。
　　他当真了？觉得有点好笑却不知所措，佐和就来了。当然也目睹了我「欺负」便便的经过。
　　「便便跟你告白，被你笑著拒绝？」佐和笑得阖不拢嘴。
　　这一点也不好笑好吗！佐和每次都这样，看完我的笑话，然後顺便揶揄一番。恶人一个。
　　「才不，我看他喜欢的是你吧！他转头离开前似乎有看到你。」我故意嘲笑回去，尽我所能的歪曲事实。
　　「他哪时看到我？」
　　佐和露出的莫明其妙打击貌让我忍不住心中的狂笑：他也太容易上勾了吧！哪天诈骗集团哄他「西裘在我们手上，要放人就代替他下海」，他是不是就乖乖跑去下海了？
　　空有天人外表，智商低於小学生的人，从事商业活动实在太危险了。世风日下，人心早已不古啦！
　　「去帮你的小裘吧！」我故意跳过他的问题。
　　说来他也真閒。自从西裘休学，佐和不知怎麽搞的，改成每天通车往返桃园与台北，我都不知道住宿可以中途改成通勤。
　　「便便！」
　　只见五分钟前跑回来的便便哭得恍如风中残烛，其他同事爱莫能助一般环著他，没一个忍心放著他，只管工作。
　　「陪我，陪我！我不要跟佐和两个人留下来！我不要！」
　　佐和有那麽恐怖吗……况且要做到十点的又不只他，不是吗？
　　「我陪你留下来。」我无奈。
　　是我误会了。便便说的是「打烊後留下来」，而不是「留下来加班到打烊」。今天刚轮到佐和和便便，我才发觉原来他们处得并不是很好。该怎麽形容呢，便便由始至终都称佐和是「银发娘娘」（不是指古代皇族而是指很娘的男生）、「长发怪人」（其实也只长到肩膀而已……），佐和之於便便则是「发育不良」（这就不用解释了吧）或「未成年小孩不能工作」（个子太小了像个小学生）。
　　「巨人！」不服气佐和骂自己矮冬瓜，火气一来，娃娃音对著佐和大吼。「别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这麽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