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莉４

　　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不管早点走，或慢点走，都是同样情况。
　　今天到庭院，大概也是一样的状况吧。
　　庭院还是很拥挤。西裘刚到中廊，就已经看到之前带头推他的那几个女生在那里等他。
　　她们到底打算玩到什麽时候。
　　这一次西裘决定站在中廊一角等候人潮散去，这样她们就没得玩了。
　　只见其中一个女生拿起手机不知道打给谁，咯咯的笑了一阵，好像还说了一些话，就挂断了。
　　她们八成又在暗算要怎麽玩我了吧。
　　正当西裘这麽想，身後又是熟悉的银铃笑声，而且越来越接近自己！
　　还来不及回头喝止，就被那堆笑声用力推了一把──
　　然後，又重复了一次前几天发生的事。
　　女生笑著让路、被推、再让路、再被推……
　　这样显得自己好懦弱。可是，不管怎麽样，绝对不能还手。
　　要是还手了，女生就会哭，哭了就会有人来慰问她。她只要手指向我，说我突然打她，大家就会毫不犹豫的挺她，我就这麽成了打人凶手。
　　女生总是这样的。
　　所以，我不能还手。
　　西裘在内心告藉著。
　　＊ ＊ ＊ ＊ ＊
　　妈妈在今天傍晚时打了一通电话回家，刚好是我接到。
　　她说她还会在外头多住几天，不会很久，最多一个礼拜。但她就是不肯说她住在哪，反覆问了多次，一个字也不说。我还问了她雪莉是不是跟她在一起，她有些防备，但还是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我在和妈妈通话时，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听的出来此刻她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聊到後来，妈竟开始尖叫「雪莉才不是你们的」、「拜托你们不要抢」、「为什麽即使要把他当女生养也要瞒过我」……根本就语无伦次了。
　　可是，「把他当女生养」？雪莉真如西裘所说，是个男生？妈这时的精神状况不佳，此番话的可信度因此被削减了不少。
　　雪莉……话题怎麽又绕到雪莉身上了。
　　妈妈带著雪莉去了世界的一角，而伯父母没跟上她脚步，只好频繁地向我和燕婴询问你妈和雪莉到底回来了没？有没有骗我们？
　　我们自己都不知道了，怎麽骗？
　　燕婴和我一开始就被你们当夹心饼馅料夹在中间，没有任何喘息空间，怎麽骗？
　　你们大人间私下钩心斗角的，可怜被牺牲的不就是双方的孩子吗？
　　雪莉的生日过了。原本要替她办生日会，但妈妈带走了她，到现在还没回来，所以也就作罢了。
　　接著是国一的同学会……
　　到达福源时，还有十五分钟左右就十二点了。
　　我伫在门口迟迟没有进馆子里，并不是小猪终於长高长壮了，紧张自己见到他之後会有什麽反应。
　　而是因为，一直以来让我很烦心的某件事。
　　雪莉。
　　「枫仔你在干嘛？不赶快进来。」右丞从馆内走出来，嘴边笑盈盈的，心情很好的样子。「小猪改变超多，你看了肯定吓一跳！」
　　喔，对呀！差点忘了这次来是为了看小猪！雪莉的事改天再想，就先搁在一旁吧！
　　右丞带我进一个包厢，里面早就坐满人刚好是国一的同学数目，一个也没缺席！
　　目光环视四周，大家的面容大多有所改变，却依稀和国一时的面孔吻合。
　　周伦是哪一个？怎麽每个都不太像周伦啊！他的改变真的有这麽大？我开始好奇了。
　　我注意到有个高大的身影在每席间穿梭，一会替这人倒果汁，一会替那人倒，还有人叫住他哈拉几句，活像个服务生。
　　不，说不定是便服服务生喔！真有趣！
　　他又帮另一个人倒完果汁，一转头直接就对上我盯著他看的目光。
　　呃，不是吧！
　　他是周伦！天啊！居然长得比我还高！
　　「洛枫！」他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了，高兴的跑过来。「好久不见了啊！你没什麽变呢！」
　　「你倒是变了很多，小猪。」我也笑著。「果然变好高了啊……我追不上了。」
　　「是啊，还一天比一天正呢。」他用低沉有磁性的嗓音故作帅气的说著，手里比的却是装可爱的姿势，超滑稽的！
　　老朋友聚会，气氛常常都很high，一开始是边吃饭边聊，慢慢变成跑桌聊偶尔碰几口菜饭，不知不觉也就没什麽人在吃饭了，并了桌现场玩海带拳输的用屁股对空气写出大家指定的字，接著又换成椅子围成一圈玩大风吹、再来数支，最後以现场清唱收尾。
　　「喂？谁抽到和我合唱大悲咒？快出来唷！」副班长非常兴奋的跑到中央，举起手中的签。
　　「我，我，我！大悲咒好耶！」右丞一听要唱大悲咒，就乐的跟什麽似的。
　　等他们唱完一大串的大悲咒，非常幸运的，我被抽中了！
　　我只会唱小叮当！
　　我这话才说出口，马上就有人反驳我了！还是右丞勒！「背叛！你明明就会唱背叛！」
　　一听是背叛，全场人的笑闹声立刻变成接连不断的安可。
　　好啦，勉强唱一下。希望他们不介意听走调的背叛。
　　「我们来抽谁和阿枫一起唱──」小猪迫不及待的抽出一支签。「耶？抽到我自己了！」然後同学们不停的催他「上啊！小猪！你的歌声一定是『猪』圆玉润的！上啊！」
　　『紧紧相依──』
　　「昨天你有去高三同学会吗？」隔天到学校，西裘正坐在位子上看书。我问。
　　他翻一面新的，没抬头看我。「有啊。还是一样疯。」
　　「嗯，我们也差不多。我国一的班长以前很矮，昨天见到他简直像见到巨人……他长高超多！」
　　「那很好啊。」
　　「是啊，可还挺怀念他小个子的模样呢。」
　　昨天各自离开後，小猪和我互留了手机号码给对方，他说今天会打给我。
　　我中午就接到他的电话。
　　『阿枫，你今天几点放学？』
　　「四点。」
　　『那四点到星咖啡厅吧！我想起有件事昨天忘了跟你讲。』
　　「好啊！嗯，掰。」
　　今天妈和雪莉会回来吗？应该是不会了吧。
　　天天这样想只会让自己更忧郁，於是我决定，不理它！
　　放学後我依约来到星咖啡厅，小猪已经在一个靠近柜台的位子上坐著等我了。
　　＊ ＊ ＊ ＊ ＊
　　又来了。
　　那几个女生总是在我准备离开时，算好时间找人在庭院堵我。
　　她们到底想干什麽？
　　西裘心情十分沉重，不晓得该怎麽应付今天这一次。今天肯定也是变本加厉。
　　试著快跑离开吗？能成功摆脱她们的恶意玩闹吗？
　　只能放手一搏了。
　　西裘抬腿不顾一切的往前跑，就算撞到人也不在意了，只要能躲过那群女生就好。
　　才跑了一小段路……终究还是被拦下来了。
　　这一次似乎好几群女生都围过来了，她们不停的呵呵笑著，还一直拉扯他的头发、上衣、书包，不时还有人推他几把。
　　西裘心想绝对不能再任由她们欺负了，差点要还手骂道「你们真的很无聊」，倒是有一个女生先开口了：「喔──同性恋！」
　　同性恋。西裘挣扎的动作顿时停止。
　　接在那女生後面，其他人也纷纷直嚷著相同的话。
　　「同性恋！」
　　「好恶心喔！」
　　「欸，你为什麽会喜欢同性啊？」
　　「哪有什麽理由，你只要知道他是同性恋就好啦！」
　　「同性恋又叫什麽？是玻璃吗？」
　　「好像吧！」
　　然後又是一阵嘲笑。
　　笑够了，女生才一群接著一群离开，偶有两三个女生回头不屑的看他，似乎在说自己才是正确的。
　　好孤单。
　　＊ ＊ ＊ ＊ ＊
　　「有点慢喔！」小猪笑著朝我挥手。「洛枫。」
　　「我尽力了。」我知道他并不在意这个，所以就直接拉开椅子坐下来。「校门口大塞车，每天都一样。」
　　「唔……我直接说罗？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十五年前就失踪啦。」
　　「嗯，我知道。」他好像怕我难过，开始有点坐立不安。「我想说的是，我有一个学弟正在读国三，十五岁。他从小就待在孤儿院，原因他自己也不明。我觉得他很可能就是你弟。更重要的是，他长的跟你非常像，简直就是你的缩小版！他刚刚去了洗手间，等一下你就能见到他了。」
　　长的很像我？
　　不会有这种事吧？
　　有一个人从盥洗室走出来，目光好像是对著我们的，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接近，然後在小猪身旁坐下。
　　那个……我是不是灵魂出窍了？
　　小猪身旁那张脸，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我吧？
　　我的想法真是老梗。「你是？」
　　「王维。一十一王，维京人的维。」他自我介绍，模样有点怕生。
　　直接告诉我跟诗人王维同名不就好了？
　　结果我们说了很多话，王维一开始很怕生，後来熟了话题也变多了，反而有点不想回家。
　　小猪就不用说了，在发觉我和王维有了共同话题後，就找理由笑著先离开了。
　　感觉就像成功牵线的媒婆。
　　「要不要来我家一起吃晚饭？」虽然燕婴煮的并不是很吸引人……
　　「今天应该不行吧！我必须回孤儿院煮给大家吃。我回去时再问问院长，可以的话，明天好吗？」
　　「当然可以，随时都行。」
　　我刚从车库走出来，伯父伯母正好要离开我们家。
　　伯母眼角馀光似乎有扫到我，转头瞪了我一眼，才跟著伯父回去。
　　又怎麽了。妈回不回来我根本管不著，我也束手无策啊！瞪我我也不可能透视出妈和雪莉现在的位置。
　　客厅桌上摆了好几盘自从妈妈失踪以来最赏心悦目、令人起些食欲的菜。燕婴已经准备好碗筷，正在添饭。
　　绝对不可能是燕婴煮的。
　　「伯母煮的吗？我刚看见她和伯父离开。」
　　「不是。」她看我一眼，「是妈煮的。她刚才有回来一下，煮完後没多久伯父伯母就来了，她从後门走以避开他们，然後你就回来了。」
　　「妈到底打算干什麽？把自己搞的像个绑架犯。」
　　「我有听到妈炒菜时自言自语。」燕婴咬著筷子，想了想。「说什麽『他们怎麽不赶快搬走，放弃抢我的雪莉』。妈有点不正常。」
　　何止不正常，怪异到无人能及的地步才对。
　　我撇过头不想再和燕婴聊，脚踏上往二楼的楼梯。
　　「你不吃饭吗？难得妈回来煮耶！」我听的出来，燕婴嘴里肯定塞满了食物。
　　「我在外面吃过了。」其实根本没吃。
　　随便煮了几样菜就匆匆离开，只为了跟一个没血缘关系的女孩相处在一起，这样子敷衍我们，燕婴依然逆来顺受。
　　我才不想接受。
　　真是敷衍的家长。
　　没责任感。
　　爸深夜两点才回到家，显然被在客厅等他的我吓了一跳。
　　「洛枫？你怎麽还没睡？很晚了。」
　　「你去把妈劝回来。」我很怀疑爸到底知不知道妈带著雪莉搞失踪的事？
　　「呃……我也想她回来啊。可是她不听。」
　　爸也是受害者吗？
　　不是。
　　他有能力找出妈妈，只是他不想花那个心思。
　　我受够了，这什麽家庭。
　　「……给我百万以上面额的支票，我考虑搬出去住。要不要继续念大学我自己想办法。」
　　「洛枫……」
　　叫我的名字有什麽用，我可不是想搬才搬的。
　　还不都是妈妈。还有雪莉。
　　燕婴也没睡，她站在楼梯口错愕的望著我。
　　燕婴……家中唯一和我受同样委屈的可怜人。
　　但我不会为了她留在这个家。
　　我把不知何时压在我书桌上的五百万支票放进书包，便出门上课。
　　燕婴平常都比我早起的，今天一直到我踏出家门那一刻，她都没有走出房间。
　　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就这样丢下她，一个人委屈比两个人一起受同个委屈还要来的痛苦。
　　我也想向她道歉，可……
　　真正该道歉的是谁，我和她都很清楚。
　　「西裘怎麽又没来了？」上课钟都响完几分钟了。真奇怪，现在流行搞失踪吗？
　　右丞摇头表示不知情，又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我。
　　他又要我去打探消息了。那种眼神我又不是没看过。
　　第一个要问的当然是佐和了，他可是MAX级情报站，西裘几乎什麽事都会告诉他。
　　「我不知道。」佐和学长面无表情的说，但我隐约感觉到他的口气中有生气的成分。
　　我敢肯定他绝对知道。但事态严重所以使他不想跟我说。我想又是跟我有关吧？
　　再来问教授。我不知道他的处变不惊是不是被学生训练出来的，他只告诉我一句「某些因素」就迳自走人了。
　　我当然知道是「某些因素」啊！重点是，那些「某些因素」是指哪些因素？
　　一边是雪莉，一边是西裘，蜡烛两头烧，我应该先捻熄哪一边？
　　两边都很烫手啊！
　　我决定打一通电话到西裘家。
　　他妈妈接的。
　　『找谁？』
　　「伯母，是我。西裘在吗？」
　　『他去餐厅打工耶！你晚上六点再打来吧？』
　　「他为什麽不来学校？」
　　『他是说在学校每天放学都有人恶意玩弄他，我才帮他办休学的。详情我也不清楚，但应该是被人欺负了才对。』
　　「他在哪家餐厅？怎麽走？」
　　『……』

　　雪莉５

　　「请问Ａ套餐是哪位的？」
　　「我的，谢谢。」
　　「不好意思，帮您收一下碗盘。」
　　西裘端满两手客人用过的碗盘回到厨房，交给负责洗盘子的同事。「辛苦了。」
　　「不会，假日要洗的量比这多多了，不算什麽。」那人和善的微笑。「赶快把手洗一洗吧！不要让客人等太久。」
　　又有一个员工端著如山高的脏碗盘进来，他呼一口气，就躲到一旁扇凉了。「呼，厨房好热。阿裘，有客人来了，你去帮他们点餐，二十号桌。」
　　「喔──便便偷懒。阿裘不理他，他自己去。」
　　西裘也跟著笑了，提了一份帐单和两杯冰水一起放到托盘上：「我去吧！」边走出厨房。
　　「阿裘你太听话了吧！」有人从厨房对著已经走出去的西裘大喊，但没得到回应。
　　西裘只是专心的看著前方，往二十号桌的方向走去。
　　这里是顾客用餐的地方，员工不能大声喧哗。
　　这是每间餐厅的绝对规矩。
　　「您好，请问需要什麽？」
　　＊ ＊ ＊ ＊ ＊
　　我又向学校请了一次假。没了全勤，但也没差。我不是喜欢讨奖赏的人。
　　这是我大学生涯以来第二次请假。很巧不巧地，两次都是为了西裘。
　　我坐最近的一班火车赶到桃园，可不知道西裘妈妈说的那家餐厅到底在哪？便叫了一辆当地的计程车，以时速六十公里前往。
　　计程车一直直走，约过了两分钟，就在我说的餐厅门口停下来。
　　还真不是普通的近，我有点後悔刚才为什麽没有凭感觉找路走了。
　　我看著餐厅门口挂著的「休息中」牌子，推开门直接走进去。
　　你们自己不锁好门的，我就当自己是文盲！
　　餐厅内有几个服务生趁著休息时间擦桌子拖地，疑似厨房的角落传来细微的水声，夹杂了烘碗机声，隔一小段时间还有盘子轻微碰撞的嚓嚓声。
　　「先生，你是来用餐的吗？我们还要再两个钟头才会开始营业喔！」一个原本在擦靠窗的桌子的服务生突然出现在我背後，礼貌的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