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说的哥哥是冬生,心里忿忿不平。他你就知道叫哥哥,我你怎么就直呼其名?按着辈分来,你得管他叫叔叔呢。哈,不过也罢,你不按规矩来,正好也可以不让作者得逞。去他娘的伪父子!
“他怎么打你了?我看是你调皮先去惹的他吧?”
与岚一听,转了个身,把屁股撅起来对着我,两眼冒水泡:“疼……”
又来这套!怎么这些小孩全会用这招对付我呢?
我插着手挑眉:“他打你屁股了?”
点点头:“吹……”
我闭着眼睛咬牙忍住冒青筋的冲动:“与岚,屁股不用吹也会好的。”
他似不甘心,想转过身来,奈何小桥弧度过大,我一个没注意,他就头下脚上地翻个跟斗,滚到桥下去了。
我赶紧走过去,看他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倒没摔着,就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傻楞楞地干眨眼。
噗——哈哈哈哈哈!
对不起,我忍不住了,干脆也不扶起他,就坐他面前狂笑。他这会缓过神来了,看我笑他,生气了,瘪嘴皱眉就要大嚎一场,却突然止住,指着门口的方向:“爷爷。”
我转过头一看,原来是管家。但他行色匆匆,眉间似有心事,竟没看见我们,只顾快步往里走。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有情况。抱起与岚,偷偷跟了上去。
帅哥出事了
我抱着与岚偷偷跟在老管家后面,一路随他到了书房。他在房门上敲了敲,里面传出胖爹爹的声音:“进来。”
等他一进去,我们就猫过去贴在门上偷听。与岚居然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可以出声,表情一本正经地盯着门缝看。这厮,倒有做贼的天赋。
里面传出说话声,我凝神听去。
“老爷,奴才适才在外头听到一些消息,是关于丰大人的。”
“哦?说。”
“是,老爷。听说,丰老夫人四天前……仙逝了。”
“什么?!此话当真?!”
“回老爷,是小三儿说的。他经常往返徐苏两城,消息应该不假,他也是刚刚才从徐州回到店里。”
“怎么会……如此突然?上次去拜访,丰老夫人还是很健朗的。”
“奴才还听说,老夫人是……是被丰大人气得一病不起的。”
“说具体点。”
“听三儿讲,徐州城里的人都说,知府大人有龙阳之好,跟蝶衣教教主有染,老夫人得知此事后气火攻心,当场便没缓过这口气来……”
“荒唐!且不说君无向来就十分孝顺,他一个读书之人,通晓圣人之道,又怎会跟那魔教头头混在一起?无稽之谈!纯属造谣!”
“可是老爷,空穴不来风啊。再者,此事在徐州传得沸沸扬扬的,即便是造谣,对丰大人的名声也是极不好的。”
“三儿在哪?叫他过来,我要问个清楚。”
“奴才已将他带来府上,就在门口等候。奴才这就去把他唤来。”
我忙躲到墙角,避过老管家,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刚刚听到的内容。看来古人的接受能力跟抗雷能力都有待加强啊,不就是儿子跟一个男的搞在一起了嘛,居然就这么活活气死了。不过,丰帅哥可真够有勇气的。
脚步声传来,我悄悄探出头一看,老管家带了个人过来。心想,难怪叫小三儿,这身板还挺对得起他的称号。待他们进去之后,我继续扒在门上偷听。
里面胖爹爹又再次向三儿确认了刚刚的事,三儿发誓说绝对是真实的,绝对没有信口雌黄。
“你下去账房领赏钱吧。记住,此事绝对不能声张,如若不然,你自是讨不了好。”胖爹爹的声音。
“是!老爷请放心,小人绝对保守秘密,如若泄露半句,愿遭天打雷劈。”
那三儿走了之后,房里好一阵沉默,估计胖爹爹一时之间难以相信。
老管家迟疑着出声:“老爷,奴才想起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老爷可还记得,两年前的中秋,丰大人曾带了一位萧姓朋友来府上做客?”
“嗯……是有这么回事儿。但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是否巧合,那蝶衣教教主就叫萧翎风,而且曾听人说起此人,相貌倒跟那位萧公子出入不大。”
“这……哎,不管如何,我都得到徐州去一趟才行啊。你速去备好马车,咱们这就启程。先别跟夫人说明,免得妇道人家的乱说出去。她若问起,就说出门谈生意。”
“是,老爷。”
“还有,把门口那两个小贼给我提进来。”
咦咦?被发现了?!我抱紧与岚就要溜,谁料还是慢了一步。老管家用枯枝般的手揪住我后领,把我提了进去。
我献媚地对他微笑:“周爷爷您真忠诚,爹爹叫你提你就提,都不改抱的。”
“少爷客气了,这也是老爷吩咐的,怪不得老奴啊。”
一转头,爹爹的胖脸就在眼前,丫正挑着眉等我给他个解释。
“爹爹午安,爹爹今天特别威武英俊,潇洒不凡。”
“太多人这么夸我,为父已经听腻了。你还是说说为什么在门外偷听吧。”
我呸,人长得胖脸皮也跟着厚啊你?
管家一松手,我屁股着地在书桌上登陆。与岚心知不妙,埋在我怀里连头都不肯抬。这孬种!
“伦家没有偷听啦,伦家素想来找爹爹玩的,结果爹爹在跟别人商量事情,伦家就没好意思打扰你们嘛。爹爹你怎么可以酱紫冤枉伦家……”我扭着身子咬袖口。
“给我好好说话!”
“爹爹你凶我!!呜呜呜……爹爹你坏,你不要我了……”我以手掩面,遮掉没有眼泪的事实。
“闭嘴!管家快去整理行装,咱们即刻动身。苏州离徐州尚有几天路程,耽搁太久不好。”
“是,老爷。”
我迅速抬头:“我也去!”
“去!”怀里的与岚也趁机出声。
胖爹爹喝斥:“有你什么事?”
我教育与岚:“有你什么事?”
“宁非晨你给我好好待在府里,别给我添乱。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参合!”
“我要去我要去!丰叔叔是我一直仰慕的长辈,他出了事情我怎么可能置之不理袖手旁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管他人瓦上霜?!”
“我就知道你整日里没好好念书,成语是这样用的吗?!”
“爹爹,现在不是教育孩子的最佳时机,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我看势头不好,赶紧把话题转回去。
“嗯嗯,要办。”
“与岚别老学舌。”
胖爹爹使劲揉眉心:“你们两个……能不能让我清静会儿?”
适时,老管家进来禀报说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风萧萧兮易水寒,胖爹爹掰开我扯住他衣袖的手,一去不复返。
决别
“……你是怎么上得车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我自有贵人相助。”
“管家,叫小张停车,把他给我拎下去。”
“老爷,此地已离府甚远,如何使得?”
“……”
于是,我就这么得逞了。至于我到底是怎么上的车嘛,这不好说,说了管家会被人骂的。嗯,不好说不好说。
几人急赶慢赶的,直奔徐州。老管家办事面面俱到,知道要来吊唁老夫人,给我们准备的衣服都是白色的。胖爹爹一路上不停叮嘱我到了那儿不要乱说话不要捣乱,好好待着别瞎参合,直念到我快翻白眼,心里只盼着快些到徐州好脱离苦海。
几天后,马车在夕阳下进了徐州城门,辗过青石板铺成的路,在丰府门前勒住了马。说是丰府,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院落罢了,跟宁府一比更是显得平凡无奇。丰帅哥清廉的作风不是吹出来的。
我们下了车一看,大门紧闭着,门前挂有两个白灯笼,门内隐隐约约有念经的声音。台阶下还留着纸钱烧剩下的灰,秋风一吹,更是冷清萧瑟。
敲了好久门,才有穿着丧服的下人将我们引进去。算算日子,今天应该是老夫人的头七,院中摆有香檀,一群和尚正端坐在蒲团上为死者念经超度。丰君无背对着我们披麻戴孝低头跪在香檀前,我看着他的背影就觉得心疼,这人儿竟是清瘦了好多。
胖爹爹由府里的下人领着在老夫人牌位前上了香,就默默站在一旁等着法事结束。
就这么站着听和尚念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都黑了,我都快睡着了,法事才结束。领头的大师安慰了丰君无几句,领了钱就走了,丰府一下变得空荡荡的,只剩浓浓的香火味伴着纸钱满天飞舞。
丰君无还兀自在那跪着,我们看着实在不忍,过去把他拉了起来。他似是才发现我们来了,楞了一楞才勉强笑道:“宁兄几时来的?我却是不知,怠慢了各位。”
刚刚看着他背影就知他瘦了,现下看他的脸才知道这个昔日儒雅风华的人是何等的憔悴。脸色苍白无血色,眼神也没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一片茫然无措。
“贤弟,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吧,莫把身体累垮了。”
“我自是晓得,只是……君无不孝,不知还有何颜面见人……”
胖爹爹还要再说什么,早有下人来通知用膳,也只好先把话放回肚子里了。
这顿饭大概是我到这来之后吃得最痛苦的了,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连老管家夹到我碗里的青椒都强忍着吞下去了。丰君无虽然基于客套劝我们多吃点,但他自己根本没扒几口饭,看他这样我们如何吃得下?
胖爹爹每每欲言又止,我猜他是想问人家那件事是不是真的,但又不知从何问起。丰君无是心思极细腻之人,自是知道他想说些什么。看他这样着实难受,干脆自己开了口。
“宁兄是想问现在外边在风传之事吗?”
他这么直接,反倒弄得胖爹爹不知所措起来:“我、我,那个,为兄自是相信贤弟的为人,定是那些无事生非的好事之徒在造谣。只是……只是不解贤弟为何不出面澄清。”
丰君无惨淡一笑:“有何可澄清的?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就是我这个不孝的罪人违背圣人之道,做出让列祖列宗蒙羞之事,才活活气死了家母……呵,他们骂的都对,我就是个不知礼义廉耻的东西。”
“贤弟……”胖爹爹徒劳地张着嘴,除了这两个字却再不知说什么。
丰君无垂下眼帘,低声道:“我这等败坏家风的下贱之人,宁兄还是不要接近的好,免得连累了你的名声。多谢宁兄有心来为家母上香了,今晚各位就在府中将就将就,明日便回去吧。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说罢,就起身走了。
当晚,我们便在丰府住下。这儿仅有两间客房,我本想叫老管家跟我睡一间,他却跑去跟丰府的下人挤一张床。
不知睡到几点,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有箫声入梦。我睁开眼一看,窗外月色正浓,那凄凉婉约的箫声正是从后院传来的。骨碌碌爬起来,随便披上件外衣便推门溜了出去。
寻着箫声一路过去,却看到丰君无坐在石凳上,出神地看着手里的东西。看仔细了,那原来是有根细绳挂在他脖子上的一尊小巧的玉佛。月光照在他身上,更显出他的清瘦苍白。
我刚要走过去,却见头上人影一闪,有个人翻身从墙头跃了进来。月色下,那人一身红衣翻飞,颊边的发随风轻荡,一管长萧衬得那手更是骨节分明。我躲在柱子后面定眼看去,来人正是萧翎风。
萧翎风抿着嘴,定定地看着丰君无,只是那人却撇过头望着月亮,仿佛眼前根本没有他这个人。
“君无……”
“你还来做甚?你我缘分早已断了,还要来个相见两相厌么?”丰君无虽与他答话,却始终没有看向他。
萧翎风上前一步:“你真作此想么?若当真绝了情,又为何还戴着那块玉?”
丰君无神情一动,握紧了手里的玉佛,似乎想摘掉它,却始终下不了手。
“明明就是放不下,你何苦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你我之间的事,又与世人何干?现在……你家中已无亲人,为何还要推开我?你看看你,最近消瘦了多少……”萧翎风痴痴地望着他,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却被他躲开。
丰君无神色狼狈,眼神慌乱无措:“哈,哈,你说得对,我现在唯一一个亲人也没了,我还活生生气死了自己的娘……我活着还有何用?”
说完竟把头往石桌上撞去。我吓了一跳,还好萧翎风反应够快,拉住他的手,扯进怀中。
我长出一口气,就听萧翎风对着他吼:“你想干什么?!你还嫌我不够揪心是不是?丰君无你到底有心无?”
丰君无从他怀中挣脱,竭斯底里地发泄:“我就是无心!我无孝心,害死自己亲身娘亲。无羞耻心,违背天理常伦动了情。我这般无心之人你为何还要来招惹?你要怎样才肯放我安生?”
“君无……”
丰君无转过身背对着他:“你走吧,别再来了。你我之事,本就是有违伦常,天理不容。以后……大家就天各一方吧……”
萧翎风在他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却看得真切。丰君无嘴唇咬得死紧,握在袖中的手抖个不停。哎……何苦如此倔强?明明那么难受,却还要把两人推上绝路。
萧翎风自嘲地低笑:“呵,呵呵,哈哈哈。好,好个天理不容,好个天各一方。话已至此,我萧某人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遂了你的愿又有何难?只是,丰君无,你需记着今日是你负我,这世上断没有后悔之事!”
话音未落,那抹红色的身影已消失在了月光之下。这一别,便是决绝了。
丰君无却在他转身那一刻,从嘴角流下一行血来,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布娃娃般倒在地上,连眼中最后一点光亮都消散了……
事起
我见他倒下,赶忙跑过去想扶起他,可惜力气太小,非但没能扶起来,反而被他的重量给拉得跌在地上。
我这厢百般折腾,丰君无却好像无知无觉,睁着的双眼里没一丝生气。我索性也任他坐在地上,牵起袖子给他拭去嘴角的血迹。擦着擦着,突然发觉袖子上有水珠滚落。我抬起头,呆呆看着那仿若珍珠般的晶莹自他眼中不断流出,滑下脸庞,打湿了衣裳。
“丰叔叔……”我轻轻出声,生怕一个鲁莽,这玻璃般的人就会随着泪珠消散了。
丰君无怔怔地看了我好久,才嘶哑道:“非晨……?”
“既然心里百般难受,何必还说那些话?”
“你……怎么……”
“那个……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哈,只是刚好起夜路过而已。”
“罢了,如今怎样都无妨了。你快快回房睡去吧,夜里露重,仔细受了寒。”
我摇摇头:“你这样子我怎么安心走掉?丰叔叔,你就为了那些虚无的东西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到底值也不值??转身倒是潇洒,只是个人心疼个人知,何必呢?”
丰君无自嘲地笑起来:“非晨,你不懂。像这般孽缘,是断断没有好下场的。家母的死,就是一个报应,继续执迷不悟只会害了更多人。不该有牵扯的人,终究是不能……”
“我虽岁数不大,可也知道情到深处不由人的道理。有情人自当成眷属,这世俗的规矩本就是死的,只要情常在,就是违了又如何?只不过……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也不好多嘴。今夜所说,你听着有些入耳便且听着,若觉得都是无稽之谈便只当我没说过。”
第二天,我们就打道回府了。不是不担心丰君无的,只是这人性子太倔强,宁可自己躲着舔伤口也不愿让人安慰他。哎,死脑筋的读书人,全身上下都泛着酸劲儿。
车上,老管家请示胖爹爹:“老爷,就这么放着不管好吗?依奴才看来,丰大人的情况并不乐观。虽说丰大人应该不会做什么傻事,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