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黄雀----金麟
  发于:2009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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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美丽的女人,皇帝的姑姑,大宋的公主。
  她细细的梳理好每一缕头发,在耳畔插上了三尾玉凤垂泪簪。她静静的看着他,语气哀伤,她说:“夫君,这个国家,真的不堪至此么?”
  他心头一痛,从怀里掏出一块无字玉佩,仔细的看了又看,忍不住叹气。
  屋里忽然传来一阵轻笑。
  王辉警觉的抬头,他喝道:“谁?”
  闪烁的烛光后面,慢慢走出来一个男人。脸色苍白,黑发如瀑,眼睛冷的像冰泉。飘飘渺渺之间,竟不似凡人。
  白玉堂。
  王辉一时惊慌,他说:“你不是去闯冲霄楼了么?”
  白玉堂冷冷的笑,说:“没错,我死了,我只是一个魂,来找你索命!”他瞪眼,嘴角勾起艳丽又诡异的笑。
  王辉连退三步,他说:“混蛋!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玉堂说:“您不清楚么?给我盟书,我就是人。您若是不给我,我只好变成鬼了。”
  王辉目瞪口呆,结巴道:“胡胡胡,胡说!盟书根,根本不在我这儿!”
  白玉堂叹气,他的眼神更加凛冽,他说:“您还不知道么,展昭是个什么样的人。”
  王辉惊慌的盯着他,却不说话。
  白玉堂说:“你们监视他,连他想和我说句话,都得如此周折,你们又怎么会任由他闯冲霄,绘地图?我想来想去,展昭大费周章,只是要告诉我,这张地图并不是关键,盟书也并不藏在冲霄楼!”
  王辉不说话。
  白玉堂继续说:“你们当他是吃素的么?他既然知道盟书不在冲霄,也会暗自推测。他在信中连写两遍王辉,只不过是在暗示我,盟书,就藏在您这里!”
  王辉的脸色变了变,他说:“这么说,是我们上当了。”
  白玉堂眨了眨眼睛,说:“谁都在将计就计,你们在,展昭也在,看谁棋高一着而已。”他愉快的笑起来,说:“不过目前看来,我们是黄雀,而你们,是螳螂。”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展昭给你的信息的?”王辉问,明明他的密探也在旁边,为什么,他却不能猜到,展昭想说什么呢?
  白玉堂的看着他,半是骄傲,半是怜悯,他说:“因为你不懂得信任。我相信他,知道他的心比谁都软,他怎么会直接让我去送死。”
  现在他说出这个道理的时候,似乎轻而易举,但是要是他一气之下不理展昭,离开襄阳了呢?要是他不理解展昭的深意,只以为这是天下大事,匹夫有责,豪气勃发之下去闯冲霄楼了呢?要是他察觉奇怪,却不知哪里不对,只好冒险行事了呢?每一步都不能走错,每一步都惊心动魄。若不是知他甚深,这样莫大的信任,把生命相托的情义,又有什么可以解释呢?
  幸好,他是展昭,而他是白玉堂。
  幸好,他们的险招,每一次都侥幸得胜。
  王辉惨笑起来,他说:“不,我不会给你盟书的。你杀了我吧。”
  白玉堂拔刀。他的手依旧很稳。他拔刀,看着王辉,道:“我好久不用刀,若是一个不小心,割到了哪儿,你可不要怪我哦。”他的眼里的光华冰冷刺骨。
  王辉面色惨白,他说:“不,我不能把盟书给你。我牺牲了那么多,只是为了看一看新的世界。”
  白玉堂摇了摇手腕上的玉佩,现在只剩下一块,也没有了悦耳的叮咚声。他说:“新的世界,你真的认为,那是一个新的世界吗?”
  白玉堂的手腕皓白纤细,却隐藏着无限的力量,像是一节美丽的象牙。王辉看着他手腕上的玉佩,忽然想到了自己坚贞又柔弱的夫人,他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里另一块无字牌。白玉堂看他的眼神,和那天晚上展昭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充满了怜悯。他可怜么?也许。他错了么?也许。
  那些互相的信任,可以支持精疲力竭的人们。但是他呢?孤零零的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连信仰也没有。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怜。他的眼泪终于奔涌而出。
  那个晚上,展昭说:“我现在已不是开封府的人,请把我推荐进襄阳王府。”
  王辉冷笑,反问说:“你以为我会养虎为患吗?”
  展昭不答,只是递给了他一块玉佩。
  王夫人的玉佩。
  展昭说:“半年前的一天,开封府门口站着一个妇人。她衣冠整齐,神色高傲却凄楚。她只是击鼓,我们问话,她却一声不答。”
  半年前,那是他们刚开始着手叛变的时候。王辉颤了一下。
  展昭说:“她只是流泪,后来她说,她的丈夫要叛变。我们问她,她的丈夫是谁,她也并不回答。她说,她嫁夫随夫,本应顺从,但是,她亦是大宋的百姓,她亦是皇帝的子民。从夫,还是从父,她已经全然不懂了。”
  王辉的眼神变得痛苦起来。那是他的夫人,那个柔弱的,却倔强的女人。他的不屈的妻子。
  展昭继续说:“她不说她的丈夫是谁,也停不住哭。最后,她的眼里,淌下了两行鲜血。”展昭盯着王辉,缓缓的说,“两行,鲜红的血泪。”
  王辉的眼泪慢慢的滚了出来。他狠狠的抽鼻子,说:“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展昭微笑,声音沉重:“她最后还是决定回家,回到那个她爱的家,那个她爱的丈夫身边。走之前,她给了我这两块玉牌,她说,人心难测,轻别离,易弃掷,便是千年的古玉,也只能化作一句背叛的话语。”展昭拿出了那块玉佩,递给王辉。
  如此熟悉,似乎上面还带着夫人的温度。王辉紧紧的捏着,似乎就又感觉到,夫人慢慢的从外面走进来,端着热气腾腾的银耳羹,笑靥妍妍。
  展昭叹气,说:“第二天,我们便听说了,您府上的夫人,自缢的消息。”
  王辉泪如雨下。他说不出话来。
  展昭又沉重的叹气,他说:“当时我心里却不信,我总还是相信,人和人之间,是有着不会背叛的感情的。所以,我把玉佩送给了白玉堂。后来机缘巧合,这其中一块,又回到了我的身边,我想,它还是愿意,物归原主的。”
  王辉捏着玉佩的双手几乎痉挛。他想到她温柔的夫人,她流着泪说:人心难测,连祖国都要背叛,我又怎能信你。他又想到夫人说,我不能去揭发你,因为你是我的夫君,我也不能跟着你作乱。我只有一条死路。而我,是作为宋的公主,作为丞相的夫人,死去的。
  他的夫人流下了鲜红的血泪。三尺白绫,满腔热血也渐渐变凉。
  展昭静静的看着他,展昭说:“可以推荐我进入襄阳王府么?”
  王辉终于僵硬的点头。
  现在,王辉在白玉堂手腕上,又看到了夫人的另一块玉佩。似乎他们又团圆了。似乎冥冥之中,他的夫人微笑着看他,说:“夫君,你还没有想明白么?你还没有预见,襄阳王掌握下的天下,是什么样的天下么?”
  那个革命的疯子,可以把国家引入正常的轨道吗?
  王辉泣涕零如雨,他咬牙,说:“好!跟着我!我带你去拿盟书!”
  有王辉引导,取得这一纸天下的盟书,也并非易事。
  盟书并不在王辉家里。白玉堂跟着他,曲曲折折的走了很多路。五行八卦,青雀黄龙。一步走错,就满盘皆输。
  这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崎岖的小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忽然,远远的,清亮的号角吹响。
  小路却怎么也走不到头。
  王辉脸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双腿一软,跌倒在地上。他嘶声说:“天亡我也,天亡我也!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为什么来不及了?”白玉堂提着他的膀子,想把他拉起来。
  王辉瘫坐在地上,双腿打颤,任白玉堂怎么拉他,都站不起来。他说:“不,你听到号角声了么?襄阳王在冲霄楼看不到你,一定知道中计了。他正在回来,正在朝这里赶来。他很快就会回来。来不及了,我们就算拿了盟书,也不能活着逃走了。”
  白玉堂朝西看了一眼,那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号角清脆,和着隆隆声,像是敲一只人皮大鼓。他知道,襄阳王的兵马正在奔来,只要有风吹草动,便会如雷霆霹雳般爆发。襄阳狩猎精锐部队,闻名天下,人虽不多,但个个都是好手,速度也是一流。
  谁可以帮助拖延兵力?谁可以?
  王辉还在喃喃:“来不及了,天下就要被他夺去了。”
  白玉堂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一瞬间恐惧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他咬紧嘴唇,避免自己胡思乱想。他反手狠狠抽了王辉一个耳光,说:“快点起来,你不会有事的。只要给我盟书!”
  王辉眼神恍惚,似乎绝望已极,白玉堂忽然抽刀,对着王辉的颈脖砍去。王辉吓得大呼一声。白玉堂的刀停住了,他说:“横竖都是死,只是我保证,在我的手下,你一定会比襄阳王那里更痛苦。”
  他双眼凶光毕露,头发在夜风里飘扬,王辉恍惚中以为自己看到了嗜人的凶兽,浑身发光,喘息着,喷着杀气站在那里。
  冰凉的刀刃贴着自己的脖子,王辉魂飞魄散,他连滚带爬的后退几步,道:“你逼我又有什么用,我们能逃得出去么?”
  白玉堂不再回头,他的刀也没有还鞘。他嘶哑的说:“快点走。”
  王辉于是也不再说话,他忽然模模糊糊有了一种感觉,白玉堂在告诉他,这个时候,襄阳王的军队,是不会过来了。
  西方忽然大亮,鼓声号角声鼎沸。
  是火焰,是流箭,是飞石。襄阳王的军队沸腾了,他们的狩猎开始了。
  谁?谁在那里?白玉堂不是在我的旁边么?
  襄阳王狩猎的对象,是谁?
  白玉堂在前面冷冷的说:“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就杀了你。”
  是展昭!
  王辉失声大叫,他冲上前去,抓住白玉堂的衣袖,说:“是展昭,他在那里!他在那里为你拖住了襄阳王!”
  白玉堂不回头,他的声音依旧冰冷:“既然知道,就快点走!”
  王辉眼眶热了,他不再说话,提起一股劲,向藏盟书的地方冲去。白玉堂并没有跟上。他拔刀,远远的火光印着他的刀,璀璨光华如流火,如血红的茶花,他紧紧的捏着刀柄,几乎捏出五个指印。
  远方的喧嚣像是一场盛大的晚会,即将给夜空染上瑰丽的灿烂色泽。好像那不是屠杀,不是流血,不是死亡,只是展昭在烟火中微微对他笑,说:“上当了哦,小老鼠。”
  他眼里的光芒终于黯淡下去。他还刀入鞘,提气追上王辉。

  第十五章

  十五
  山间火把都被点燃了,蜿蜒直下,像是一条金龙盘旋。清角吹寒,直入云霄;重鼓击霜,遍惊群峦。
  这一晚无星无月,只有漫天浓云暗涌,千山枯木瑟瑟,沉默不语。江湖,江湖,广袤天下的江湖都沉默了,只有人在咆哮,火在奔腾。
  这个冬天,中原的第一场雪,被西风席卷着,终于漫天飘然而下。
  白玉堂站在悬崖之角,他专注的看着,他脚下是万丈深渊,岩石嶙峋险怪,如妖兽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白牙,虎视眈眈。山风凛冽如刀割,王辉披了一件狐裘披风,也冷的直哆嗦。白玉堂站在悬崖之角,单衣被狂风吹的鼓胀起来,猎猎飘舞。他不言不语的看着,衣袂纷飞,大雪狂风之中,尖锐又美丽,仿佛垂死的雪莲,终于绽放出最后一片花瓣。霎那间,风华绝代,天下无双。
  王辉叹息,想到了冻成冰凌的火焰,澄澈的红珊瑚。他颤抖着嘴唇说:“白,白大侠,既然盟书已经取到,乘着襄阳王被展昭拖住,你还不乘机逃走么?”
  白玉堂不说话。他的侧脸被纠缠飞舞的黑发挡住了,王辉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王辉只好又叫他:“展昭牺牲自己,就是为了让你取到盟书,好乘势离开。你为什么还不走?”
  白玉堂终于回头。他看着王辉,慢慢的,笑了。
  这个笑容一点也不美丽,却遥远如同隔着沧海桑田。他的身后是瀚海,是千丈冰峰,是漫天的飞雪,嶙峋的怪石。他回头微笑,如同一片月光撕裂滚滚浓云,碎成千万片,从辽远的苍穹呼啸而下。
  王辉忽然后退三步,他说:“你想让我独自带着盟书下山进京?”
  白玉堂笑:“对,就是这样。”
  “我做不到的!我不会武功,漆黑的山路就会要了我的命,更不用说襄阳王的兵马!”王辉咬牙。
  “你想回到皇帝身边去,对不对?”白玉堂问。
  王辉一愣,说不出话来。
  白玉堂眯起眼睛,愉快的说:“你的谋划呢?你的把开封府玩于股掌之间的心机呢?你的渴望变革的魄力呢?”
  “那你呢?你不管了么?你要放弃么?”王辉问道。
  白玉堂回头,他指着脚下的悬崖,隐在黑暗里的山河,他指着漫天飞雪,问道:“那是什么?”
  王辉看着,黑暗里他看不见远方,但是闭起眼睛,他可以听到,听到大雪落在枯枝上的轻响,悬崖之下长江奔腾的咆哮,塞外野马奔跑的长鸣,长安青铜暮钟的古意,东京歌舞升平的靡靡,皇宫勾心斗角的低语,战场鲜血凝冰的惨烈。他闭眼,勾画出一个如画的千里好河山。
  他说:“那是天下。”
  白玉堂眨了眨眼,他说:“你说错了,那里是我们的家。”
  王辉一怔。
  白玉堂却又大笑,他说:“我怎么会丢下自己的家!”他看着王辉,把盟书丢给他,说:“襄阳王的兵马绝不会来追你。我们两个人,在京城再见吧!”
  王辉拦不住他,他眼睁睁的看着白玉堂大笑着从他身边走过,挟着一股凛冽的风,骤然吹过。他看着白玉堂消失在黑暗和风雪之中,暗自想,以后,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他抬头望天,遥远又辽阔。他想,没有错,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出生在这里,也将死在这里。
  这里,是我们的家。
  冲霄楼的火焰燃烧起来了。火焰像缀满曼陀罗的藤蔓,蜿蜒而上,于是霎那间,高楼的飞檐青瓦都开遍了放纵的花朵,灿烂又耀眼。
  襄阳王愉快的大笑,鲜血,死亡,火焰,铁。那是他爱的东西,是他的信仰。他改变天下的厉器。杀死的是谁,被焚烧的又是哪里?自己,亦或是敌人,这些并不重要。只要有人死去,只要有一些毁灭了,那么,就必然会有一些新生。
  襄阳王愉快的大笑,他骑着高高的黑马。马在寒冷的夜晚喷着响亮的鼻息,四蹄不安的踢地。他的坐骑和他一样,享受刺激和危险,耐不住寂寞。襄阳王拉满了手中的雕弓,对着他强大又美丽的猎物射去。
  展昭,他是一个多么强大的男人。他浑身披血,背后插着林林断箭,他嘴角依旧带着微笑,一双眼睛像迎风展翅的大雁,温柔又坚定。
  襄阳王想,多么刺激的狩猎。可惜,结束的时刻终究是要到来。他挽弓,铁箭刺破飞雪,呼啸着射向展昭,展昭拄剑,单膝跪地。他喘息不匀,一道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他避无可避。
  襄阳王狂笑。
  四面的军队也狂笑。
  熊熊燃烧的冲霄楼狂笑。
  连那些横七竖八的死人,也瞪着空洞的眼睛狂笑。
  寒风卷起了展昭的长袖,火焰的热浪把他的头发吹的猎猎飘舞。展昭闭眼。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被疯狂左右的人。他无奈的叹气,想,这样的世界多么可怕。
  “展昭!”
  那些疯狂的笑声里,他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像是一道冰泉浇落在奔涌的岩浆上。展昭头痛的抚额,想,我的暗示还不够明显么?谁让你来淌这趟浑水。
  他忽然睁眼,箭尖直逼眉睫。他抬头,挥袖。
  地面薄薄的新雪被扬了漫天,如落花纷纷。展昭宽袍大袖,衣带翩翩,在花雨中翻身,他的剑亦出鞘,一时间长风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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