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结果如何,让该死的战争快点结束吧!那些因此死去的灵魂能得到解脱,而活着的人们可以重新建立通向未来的道路,尽管这条路充满了艰辛和坎坷,但只要没有残酷,泯灭人性的战争,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月,我们要去的地方没有德国人吗?”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德国人已经披上了可怕的外衣,恐怕这一生都有阴影。
“玛丽娅,记住,不是所有德国人都是坏蛋的,人和人本来就没有任何差别,尽管我们可能说着不同的语言,穿着不一样的衣服。但我们胸口里跳动的心却是一模一样的,明白了吗?”他不知道小丫头能理解几分,但若肆意的让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她轻轻摇头,抓了抓鼻子,撅着嘴说:“我不喜欢德国人,尤其是欺负你的那个家伙,他太讨厌了!”虽然那个蓝眼睛的男人长得挺好看,可她就是不喜欢对方。
“他叫卡洛斯,是我的朋友,曾经帮助过我。”阿月对小女孩说,眼前出现了德国军官的帅脸,卡洛斯早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名字,而是一个立体的形态,有声音有形象有味道,还有火热的触觉,这些东西早就已经铭刻在他心里了吧?
一双棉手套
一九四五年五月九日,德国法西斯政权终于宣布投降,除了太平洋战场上的日军还在苟延残喘之外,德军的部队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武器,不得不承认摆在眼前的现实,他们彻底失败了。
柏林已经沦为红色苏军显示胜利,宣泄仇恨的乐园,大量的德国妇女被□,那些参与抵抗的顽固份子也被斩尽杀绝!苏联人对德国人实施了疯狂的报复,大量的德国军人被关进了战俘营,无偿的进行艰苦劳动,建设那些曾被他们铁蹄践踏过的国家。
这些战俘们的生活过得很艰辛,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睡在拥挤简陋的帐篷或木棚内,每天还要承受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因此,很多人再也没有活着回到故乡!
隆冬时节,严寒袭击着乌克兰的一个僻静小镇,自从这里建立了战俘劳改营,很多免费的壮劳力便打破了这里的宁静!
他们当中有德国人,日本人,蒙古人,匈牙利人,操着各种语言,性格各异!
“卡洛斯,你休息一会儿吧?”约兰走到好友身边,关切的问,这个家伙何时才能改掉爱逞能的毛病?
“叮咚”之声不绝于耳,采石场里忙碌着的全是轴心国战俘们的身影,而那些神气的苏联卫兵则站在旁边,无精打采的打哈欠,抽烟。
倔强的男人摇头道:“我没事!”虽然拖着一条伤腿,但他仍然像健康的战俘一样完成工作定额,经过几个月的劳动改造,他整个人都脱水了,瘦的不成样子!
约兰叹了口气,加快了抡镐的速度!山头上站着的监工中尉已经瞪了他们好久了!
午休的时候到了,大家终于能坐下稍微一会儿,领了几块面包和土豆,一丁点奶油,他们就着白开水吃得津津有味!这年头,能吃个半饱就不错了,你还能奢望什么呢?
冒着严寒和薄薄的雪花,大家蜷缩在一起,低声聊天,说得多是来到这里之前的事,他们很少谈到家庭,因为这会让他们心里更加难过!
“卡洛斯.冯.莱曼,有人找你。”一个苏联士兵扛着步枪,冷冰冰的说道,示意他跟自己走。
满脸疑惑的少校,扣紧了棉大衣,一瘸一拐的走和士兵向采石场的大门口走去。
雪越下越大,他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了。
在岗亭边,站着一位身披深色棉衣,头戴毡帽的清瘦男子,他不停的向自己这边张望。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那个男人的样貌也逐渐清晰,他们把彼此看了个真切!
“卡洛斯!”尹月哽咽着叫出声来,他察觉到对方的变化,除了那副曾经强壮的身体变得消瘦干枯外,这个男人的腿……
万万没有想到在这里能够见到阿月,德国军官怔住了,甚至不敢向前再迈一步,尽管对方已经迎着自己走了过来,尽管那双黑宝石一般的眸子中蕴藏着悲哀!
“月,你怎么来了?”总要说点什么的,他苦笑着挤出这句话,自己的样子如此狼狈,怎能让这个小子看到?早知道他们会这么重逢,他宁可死在战场上,至少还能在对方的心里保持潇洒健康的形象。
而如今他却已沦落到这种地步:一个残疾的战俘,即便回国也将面临政府的严酷审查,甚至是审判!
“我花了好久才找这里的,你……还好吗?”阿月直骂自己嘴笨,明明对方的状况看在眼里,他怎么还能这样讲?
“你看到了,就是这样的!呵呵,至少我还留着一条命。”他凄凉的回答,发现尹月戴的羊毛手套很薄,冷得一直在搓手,于是赶紧把自己的棉手套从脖子上摘下来,塞到了月的手中。
阿月的眼眶微红,他斜过脸,抑制住情绪,将手套塞了回去:“我不冷,你用吧,这些日子我都会呆在劳动营的。”红十字会派他来调查战俘生存状况,他要把这里看到的一切如实的向主席汇报。
“是嘛,那真是太好了!”虽然很高兴,但卡洛斯却又体会到一丝苦涩,他现在犹如一只丧家之犬,命运只能任由别人操控,他们这群败兵已被自己的国家完全抛弃了!
所有人都对未来都感到迷茫!
“我给你带了一点东西,毛衣,维生素,奶酪,罐头。”阿月强颜欢笑的说道,毕竟是重逢,他不想把气氛搞的太悲哀!
蓝眼睛的男人平淡的笑着说:“你还是这么细心,那个波兰小丫头呢,长高了不少吧?”他想起了玛丽娅,小姑娘应该呆在荷兰享受美好的时光呢。
“哦,比小凡高出一头了,他们相处的很好!”阿月脸上浮现出甜蜜的笑容,两个孩子给他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乐趣,只要一回到荷兰,他们就围在自己身边缠住不放。舅舅,舅妈也拿他们没办法!
德国少校欣慰的笑了:“你是个好父亲,孩子们以后会很幸福的!”他就完全是个不合格的爸爸,儿子懂事以后就没见过自己。
忽然,卫兵不耐烦的说道:“午休结束了,犯人该回去工作了,要探望他晚上再说吧?红十字会的同志!”两个大男人啰啰嗦嗦的真麻烦!
“我先回去了,月!”虽有不舍,但他还是跟着卫兵返回了采石场,再耽误下去,他那每天一立方米的定额就完不成了。
傍晚,坐在宿舍的木板房里,裹着厚厚大衣的卡洛斯无心和其他人闲扯。
即便是在屋子里他们穿得也和外面一样多,因为房间里的温度常常低至零下十几到三十度左右,很多人都因为受不了严寒的袭击而病倒了,有一些则永远的离开了人世!
“少校,您一直握着那副手套干什么?”一个前狙击手扭过脸来问他,卡洛斯今天的情绪不大对头。
“没什么!”他舒了口气,将新手套放到了枕头下,本来打算一会儿送给阿月的,看样子对方今晚不会来了。
约兰端了一杯热水给他,低声问:“他会来的。”那个中国男人能千里迢迢的赶到这个鬼地方来见卡洛斯,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或许还是不来好,我现在这个样子,又能做什么呢?”他自嘲的问道,自己身上的污点别人全都避之不及,他只能给对方惹下更多的麻烦。
“接受朋友的帮助,不是一件耻辱的事,我们不再是军人了。”约兰耐心的劝他,这个家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妻子半年前就跟一个英国人跑了,现在他已是一无所有了,假如他能有一个像尹月一样的情人,就算死也知足了!
手风琴舞会
尹月推开德国战俘宿舍之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他没想到苏联人会如此苛刻,连取暖的设备都不肯为他们准备!
他望见卡洛斯疲惫的靠在墙角的床边,半闭着眼睛,而有些人则已经睡了,还有几个无聊的家伙坐在桌边打扑克。
“尹医生!”约兰先看到了自己,连忙迎了过来。
少校这才睁开了眼睛,向清瘦的男人付之一笑!
阿月和约兰亲切的握手,随后高兴说:“你们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用不了几年,战俘的事情就能顺利解决,他们回家只是时间问题,但前提却是他们必须坚持下去。
“我们都没想到能活着看到战争结束,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好事。”他望了一眼身后的家伙,关键时刻卡洛斯总是故意摆出不在乎的姿态,真像个任性的小男孩。
阿月露出了淡淡的哀伤,低声说:“战争终于结束了,再坚持几年,你们就能回到德国了。”
当国家需要这些军人的时候,他们不顾一切的冲在最前线,而幸存者们踩着战友的尸体熬到和平到来的那一刻,他们却被无情的抛弃了!战俘要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出卖苦力建设别人的国家,但谁又来为他们负责?
约兰识相的回到了卡洛斯对面的床上,把时间交给了一年未见的两人。
尹月坐到了他边上,压低了声音说道:“困了吗?”
“坐了一会儿,就想睡觉了。你刚才去哪儿了,是在和苏联人谈公事么?”卡洛斯用非常和蔼的语气问,他从未这么和月说过话。
或许,失败对他而言到不是件坏事,他已从高处狠狠的跌落,落到了和对方同等的位置上。他的优势不存在了,更无权对月发号施令,可他迷茫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他们日后的关系。
“嗯,我遇到了一个朋友,和他聊了很久!”阿月说的那个朋友正是一年前在华沙遇到的苏军少校季米特里,对方负责管理这座劳动营,以后他就可以拜托季米特里多关照卡洛斯了。
“哦,看来你应该吃过饭了。”蓝眼睛的男人从枕头下掏出那副新手套,递给了月,以这小子单薄的身子是抵御不了这里的严寒的。
阿月没有拒绝,他马上把手套戴起来,微笑着说:“明天我把带给你的东西拿过来,你分一些给约兰吧,需要什么我会托人寄过来的。”
德国军官点点头,望着月冻得发红的鼻头,有些心疼,但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又不好做太过亲密的动作。
“让我看看你的腿吧?”月知道这样问很不礼貌,但他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完全没必要顾忌太多。
卡洛斯苦笑着:“已经这样了,不用看了,我没事。”这是他最怕提起的事,可阿月硬是要他下不来台。
“还是有办法的,只要坚持会有效果,你听说过针灸么?在中国,很多人用它治疗肢体损伤,再配上药酒按摩一定会有作用的。”他苦口婆心的劝道,只希望这个家伙别再犯倔。
德国少校犹豫了片刻,才解开了皮带,将裤子退到了膝盖以上的部位,露出了右腿外侧的可怕伤疤。
月伤心的垂下了头,仔细的查看了伤口之后,低声说:“让我来帮你做针灸吧?”这恐怕已经是半年前所受的伤了,卡洛斯实在是幸运,伤口感染后居然还保住了这条腿。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他坦然的说,自己怎能拒绝阿月的一片好心,尽管他知道对方是在做无用功。
听到他同意,尹月非常开心,但从卡洛斯的脸上他却捕捉到了一丝无所谓的神情,那是一种颓废而消极的状态,这令他极为心痛!
于是三天后,阿月便从莫斯科的一个中国人那里拿到了针灸用的东西,为卡洛斯开始了治疗。起初大家都不报希望,但一周后明显看到了效果,少校的大腿外侧有了较强的痛感,他走路的时候更轻松了。
很多战俘都找到这位红十字会的派遣员为自己治疗伤病,弄得阿月连休息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随着积雪的加厚,1946年的新年来到,乌克兰的小镇热闹起来了,战俘营举行了一个别开生面的舞会。镇上的居民也赶来参加,其中还有年轻的姑娘。大家拉着手风琴,伴着歌声欢快的跳舞,没有人会拒绝音乐和欢乐的!
刚从俄罗斯省赶回来的月坐在了前排,望着房间中央跳舞的人们,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只有这一天,战俘们能好好休息。
餐桌上摆着面包和,奶酪,香肠,浓汤,甚至还有廉价的红酒,经常饿肚皮的可怜家伙们终于能吃一顿“美餐”了。
女医生娜达莎成了众人瞩目的明星,她年轻,美丽又是单身,许多战俘和军官都争先恐后的邀请她共舞。而这位金发高挑的美女却对阿月情有独钟,主动邀请阿月跳舞,姑娘的请求是不能拒绝的。
尹月好久没有和女人靠的如此之近了,他一再的回避着对方热情的目光,就算他再木纳也不可能对这么明显的暗示视而不见的。
“尹先生,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呢?”她笑眯眯的问,对感情这种事,苏联人要比中国人开放的多!她觉得对方非常有意思,竟然比女孩还害羞。
“哦,盯着你看会显得不礼貌的。”他只好找了个很差的理由,不经意间竟发现角落里静静坐着的卡洛斯正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赶紧扭过了脸。
但这个房间里,注意尹月的可不止一两个人,坐在军官席上的季米特里也正向这个中国男子投来关注的目光。他总觉得月的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魅力,因此对方才成了舞会的焦点。
曲子完毕,阿月终于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有回到座位上就被卡洛斯暗示的眼神叫住了,这家伙似乎想和他一起去外面说话。
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蓝眼睛的男人示意他上楼,两人在走廊尽头停了下来。
“怎么,有事找我?”阿月疑惑的问,卡洛斯看起来好像不大高兴。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明朗的微笑,温柔的说道:“只是觉得那里太吵,想和你单独聊聊。”虽然月经常到这里来为自己治疗,但他们却从未有过机会单独相处,因为这里的“电灯泡”实在是太多了。
阿月和蔼的笑了,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变得这么不干脆了,以前你不是经常骂我像个女人么,现在到是你这样了。”
卡洛斯苦笑着,半天没有说话,然而他的手却搭在月的腰间,哼起了熟悉的旋律……
尹月与他共舞,和他一同哼唱起来:
军营大门外路灯伫立
我们来到灯下,相约在一起
我曾说永远会爱着你
不要分离,一如往昔
一起,莉莉玛莲
如昔,莉莉玛莲……
时光仿佛在倒流,那些美好浪漫的回忆流淌在心间。
即便其间也夹杂着彼此的伤害和无可奈何的分离,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们能像现在一样共舞,只要他们能触摸到对方的肌肤,感染彼此的气息,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卡洛斯虽然不能像过去那样潇洒的跳舞,但他仍然可以将阿月拥在臂弯中,他凝视着对方漂亮的黑眼睛,轻声问:“你的舞跳得有进步,是和谁练习的?”
“这个重要么?”阿月故意反问,他开心的看到了德国军官沮丧的表情。
“你学会说谎了,我都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自认为很聪明的家伙继续说,贴近了月的身体。
尹月挑起嘴角,仰望着他英俊的面庞,尽量压低了声音说道:“假如是谎话呢?”
他爽朗的笑了,无奈的回答:“要是女人的话,我无话可说,但如果是男人!”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摆出了威胁的表情,却没什么底气,显得很勉强。
“在大学里,经常有舞会的,能认识不少朋友。”阿月坦诚的说,以后出入社会还需要这些人的帮助,毕竟他打算继续留在荷兰的。
“这样的回答实在不能令我满意!”卡洛斯几乎咬住了他的耳朵,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升腾着,但他却像个小孩子似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对于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雄鹰来说,要想再恢复王者的自信姿态,岂是这么容易的事?
真诚的道歉
因为今天是新年,大家都在小礼堂里参加晚会,所以别的地方到是清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