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卷一)----清尘若昔
  发于:2009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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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眼

  面目已被伤痕遮住了原来的清秀的样子,再也看不到那忽闪忽闪眨动的眼睛,身上全是血污,没有任何声息地漂在水面上,身体也已然发胀,柔柔的长发散落在水中像漂浮不定的水草。
  寻潆无法接受眼前的景象,双腿不禁软倒在地,他不敢去看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寻蹊,他怕,双手无力地撑住自己的身体,竟然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一直都像是一个泥娃娃,从小到大都是,可是这泥娃娃怎么掉到水里去了,而且怎么这么红,泥娃娃应该是白白的,玲珑剔透的。
  本就未干的泪又流了下来,他也不知道,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手指微微地向前伸,是向前爬。

  遗恨

  待到他爬到寻蹊的近前,双手抱住他,他可以感觉得到从心里到全身都在颤抖,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在身体中蔓延,想痛快地哭出来,可是声音就哽在喉咙里什么都发不出来,眼前的画面不断翻转,从他和寻蹊小的时候,那个时候寻蹊喜欢放风筝,他有些讨厌寻蹊,觉得小孩子累赘得很,可是后来还竟然玩到了一起,似乎成了习惯。
  越来越难受,寻潆定定地看着寻蹊,突然头脑中一阵痛一阵麻,手冰凉冰凉,起了身一直往后退,不时地用手护住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寻蹊没死,他没有死。
  想到后来终于是承受不住,大叫了一声拔腿往来的路上跑,他这一跑倒是没什么,但是这一声叫却是谁也没有听到过的,说是凄厉,还带着份苦楚,生生震动了娴琊宫,这才有了后来来人发现了寻蹊的尸身。
  寻贺觉察到寻潆已经不对劲了,于是没有再去管身后的其他人,当时就追了上去,他本来还年纪小本是追不上寻潆,但是这个时候的寻潆意识已经不在常理,跑得也乱了步子,只是折腾倒是没有跑多远。
  直到后来,多少年以后寻贺当上皇帝的时候,回忆自己的几个哥哥不同的命运都无法忘记那天自己从已经言语不清的寻潆嘴里听到的那几个字,那就是“小蹊,你怎么……怎么舍了我去,哥哥……哥哥还没和你说……没……没说出口”。
  尘沙掩埋,多少遗恨绵绵,天不怜见,只余阴阳两隔。
  苍茫漠外,当卓尔丹昀身挂马侧一箭射中父汗所立的标靶的时候,下面响起了一片欢呼雷动,他一眼又瞥了瞥卓尔丹珩,对方一点也没有因为刚才射死阿天感到任何歉疚,似乎还很不满意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怒气。
  念儿这个时候也来到了人群之中,她看着自己伺候的三王子竟然小小年纪就这么本事也拍手跳了起来,正巧这个时候是卓尔丹珩出手,不知道是因为本事进步太慢,还是刚刚射死阿天的事情使他受到影响总害怕自己会输,这次的一箭终是没有卓尔丹昀的那一箭射得正。
  卓尔丹珩愤愤地看了卓尔丹昀一眼,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运气总是这么差,在这一次他还是把金刀给丢了,而这次的金刀却送到了那个小鬼头的手里,他实在是不甘心,可是也没什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说。
  另一侧帐中。
  “你听,现在不是没事了吗?而且赢的人还是你的好弟弟。”楚涟一向说话没有好词,特别是对着外面这些人,他一点好印象都没有,现在看到卓尔丹昀他似乎也很不高兴。
  卓尔丹菡本来担心了半天,但是看到外面的情况,心里也暗暗为卓尔丹昀高兴,想到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这句话又要改了,阿爸一定会很高兴,毕竟丹昀是蛮西的世子。
  仿佛猜到卓尔丹菡心里想到了哪一层,楚涟收回目光,道:“你要不要当世子,当蛮西的大汗?”这句话让卓尔丹菡吃了一惊。

  锋利

  “舅舅说的是什么意思?别说我没有好身体根本不能当世子,就算没有毛病,这世子和大汗也不是谁想当就当的,丹昀这么小就这么本事,将来一定很了不起。”他的眼睛闪着光芒一般,每次说到自己的弟弟他就觉得说不出的自豪。
  楚涟不知心里转了什么心思,讪讪地说:“不当就算了。”
  这一日是蛮西的历史上一个值得记忆的日子,当朝的世子,只有六岁的庶子卓尔丹昀竟然在这么多人的比试中摘到了金刀,当卓尔班钺把那把金刀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觉得很沉,这还不是他这般的年纪所能拿住的东西,但是他却没有放手,用尽了全力紧紧地握住,他是要给别人看,不让别人因为他年纪小就小看他,不让别人因为他是庶子就轻视他。
  “这把刀希望你能一直拿在手里,以后还会有另外一把刀,到时候阿爸就给你。”卓尔班钺摸着卓尔丹昀的头眼里满是慈爱,他说的意思其实也明白得很,将来的汗位便是想传给这个儿子了。
  旁边只传来一声不知名的冷哼之声,但是很快便被嘈杂的欢呼声淹没了。
  晚上,借着星光卓尔丹昀欢天喜地跑去二哥的帐子,他今天累了一天还没有去看二哥,本来想是先去看看已经埋葬的阿天,但是想到二哥的身体不好,便决定先来这里看看。
  刚一掀开帐帘,一柄锋利的剑便抵在了自己脖子上,剑刃的冰冷让他身上一阵紧,抬眼望去却发现原来此人正是之前见过的黑衣人,好像是二哥的舅舅。
  他眼睛望着对方,因为楚涟一身黑色他看不清楚涟的样子和表情,可楚涟却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明亮而又清澈,果然还是个孩子,至少在对卓尔丹菡而言他只是个孩子,于是,他犹豫了犹豫还是把剑收了回来,然后坐到了一边。
  可是他刚一坐下便发现自己的腰间被什么顶住了,却原来是白日的那把金刀,是这个小孩子反将了自己一军。
  “我不杀你,你反而要杀我?”楚涟说道。
  “因为你可疑,我二哥呢?”卓尔丹昀手里的刀又往前推了推,生怕威胁不到楚涟。
  楚涟自然是不会怕他,道:“不是睡下了吗?你还怕我害他不成,不会的,我没那么笨。”
  卓尔丹昀看到卓尔丹菡果然睡下了,可是忽然疑窦顿生,又问:“我二哥不会睡这么沉,平常都很容易醒的,怎么这么半天还睡着?”
  原来是发现了这个,楚涟又说:“我给他用了药,有助于他睡觉,这样对他身体好,莫非你还想让他病着不成?”
  这正说到卓尔丹昀心里了,他本来就不想怀疑楚涟,毕竟他是二哥的舅舅,又想到他的话,看看二哥确实睡得很安稳的样子便决定罢了。
  正在他将金刀收回刀鞘之机却发现那楚涟已然不见了。
  又看了看二哥,看来今天是和他说不了今天的事情了,那明天再说吧,手抚摸着手里的金刀,又迎着星光回去了。

  希望

  再说突然不见了的楚涟,他本是想多问卓尔丹昀一些事情,但是觉察到外面有脚步声便本能性地躲到了一个角落里,其实并没有走。
  他隐藏在同样黑暗的角落里几乎看不出来,只用一双眸子冷冷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想要看一看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这里。
  当他看到声音的主人时也是觉得莫名异常,怎么会是卓尔丹珩,他知道这个大王子才没有什么好心来看望自己的弟弟或者是来向那个小世子表示祝贺,想到这不由得牵了牵嘴角,冷哼一声,只是这声音轻得很,任凭卓尔丹珩还是听不出来的。
  只见卓尔丹珩行踪诡秘地走向这边,本来以为他是来看卓尔丹菡,但是又忽然见到他突然折了个方向转而向大帐走去。所谓的大帐便是卓尔班钺一个人住的帐子,在他不在阏氏处安寝的时候他便在这里,这些楚涟自然是不知道,但看到帐外的护卫和形貌也猜到了八九分,楚涟突然想到卓尔丹珩不会是一时不服气想要去对自己的阿爸有什么不利?笑话,真是小孩子的念头,这个大王子想什么便做什么。
  有一句古语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时候楚涟便成了那只黄雀,而卓尔丹珩便是那只螳螂,他和楚涟一样,做着同样一件事情——偷听,在他的心中总是想到自摘刀大会之后父汗就一直对自己不冷不淡,不但是因为自己这次又没有成功地摘到金刀,更因为自己差点杀死了他的小儿子,虽然没有真正把自己怎么样,但是还是很不放心地想来听听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涟虽然和卓尔丹珩相比距离大帐较远,但是他的耳力却极好,卓尔丹珩听得到的他自然也听到了,原来卓尔班钺在和人说有关今天摘刀节的事情,卓尔丹昀的名字被反复提到了好多回,楚涟都看到卓尔丹珩那恨恨的却又无奈的样子了,接着他又听到有人提起正式立三王子卓尔丹昀为世子的事情,后面便是一阵嘈杂的声音,大概说的人很多,谈的很是激烈,所以便听不清楚了。
  直到看到卓尔丹珩的影子渐渐拉长远远地去了,楚涟还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也没有动,这个卓尔丹珩他是一点也不在意,但是猛地一个念头想到,卓尔丹昀成了世子,那么卓尔丹菡将归于何地,就像他今天问过丹菡的那句话一样,也许有人是希望卓尔丹菡可以坐上汗位的,只要这个人有这个希望,自己也便有这个希望。
  一声冷嘲自他口中发出,自己竟然要做这样令人讨厌的事情,真的是想不到呢。
  卓尔班钺知道今天楚涟来了这里,但是他却只是听说并没有见到他,一时间忽然想到楚涟已经有好多年没有来到这个他姐姐曾经生活的地方,不,他的姐姐楚晗一直没有真正地生活在蛮西的王帐中,因为他并没有真正地娶她做阏氏,而自从楚晗死后自己严词拒绝了楚涟的要求以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

  安静

  每一年只要隔段时间他便会听到一阵类似尖啸的声音自大漠间传来,开始并不注意,但是后来才发现那是楚涟叫自己过去,在楚晗临死的时候他曾经答应过她,要待她这个弟弟好一点,能够照顾的便照顾,因为楚涟是她弟弟,也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孩子,所以几年来他习惯了这样被楚涟招去,其实只是听楚涟说自己的事情,说自己和他的事情。
  楚涟对这些事情似乎都记得很清楚,有些事情讲了多少遍居然一个字都不差,他只是听着,时不时插上一两句,然后听到楚涟讲累了,自己也累了就再回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楚涟的脸,只知道楚涟和他的姐姐是孪生姐弟,从小就一模一样,想想一个少年貌若楚晗,也必然是美得非凡,只是一张脸他却只爱姐姐的那一个。
  多少年来楚涟都是想着有一天让自己答应他那件事,即使看不到楚涟,卓尔班钺的心里知道楚涟是一个认准了就不放弃的人,也必然可以想到楚涟是要纠缠到底了的,只是心里还在希冀着有一天楚涟终于烦了累了就把这个事情搁下了,也正因为如此,明知楚涟就在不远之处,却没有来招惹自己,他反而觉得奇怪极了。
  楚涟的四周已经没有什么声音了,他第一次觉得可以在卓尔班钺所住的地方留这么久是这么幸福的事情,其实他知道,他可以留下来,那样就可以总看到卓尔班钺,可他也知道,那样的话他说不清楚自己算什么,卓尔班钺的妻弟么?可他并没有娶姐姐,按自己的愿望来算么?又那么可笑,突然又觉得还是远远地好,自己也不愿意因为姐姐才被卓尔班钺这么好好地待着。
  这一夜很长,可是,平日里睡得极好的人反而睡不着,却只有身体最差的卓尔丹菡睡了个好觉,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突然睡得如此好,是因为丹昀拿了金刀高兴?还是因为舅舅来看自己觉得惊奇,还是听到了世子和大汗那两个词让他想美美地做一个梦而不愿意醒?这都无法知道了。
  大概三四个月后,一个春风拂柳百花争艳的日子,当随侍寻潆身边的小太监打开寻潆的寝宫门时,如往常一样看到了一个头发散乱,衣扣系得歪歪斜斜形容枯瘦的男子,正是皇四子寻潆。
  小太监叹了口气,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几十天了,开始的时候四皇子比这还严重,根本不吃东西,而且看到不顺眼的东西就砸,宫女太监更是不敢近身,四皇子的疯言疯语虽然让人听不清但也是十分吓人的,不过自从小太子来过几次后四皇子似乎好了很多,只是变得安静了,对外界只是偶尔有些反应,别人不招惹他,他也就一天就这么在宫里要么晃来晃去,要么就这么倒在地上,手里抓着一些不知名的小玩意,倒是小巧得很。
  寻潆目光定定地看着地面,眼神迷茫得不知在想些什么。

  黯淡

  经过寻蹊那件事已经很久了,宫里的不安渐渐被平息,至少在表面上是被平息掉了,但是寻蹊的死却一直没有头绪,寻蹊的母亲雯贵妃大病了一场,从此就没有再见过任何人,试想哪个母亲可以料想到甚至是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儿子的死亡,而且死得如此凄惨,皇上把她又安置在了原来居住的地方,这样更方便照顾她。
  而寻潆这一边,没有人能解释他为什么在寻蹊死后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过皇宫中也有一些聪明的人多想了那么一点,却也是什么都没说,这让娴妃陷入了整日的担忧之中,她无法知晓儿子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又怎么来看护这样一个已经不知道周遭都是何人的儿子,只有看到儿子不再变得更坏,偷偷地流着泪。
  这一天,寻贺又来到了寻潆的宫门外,他这段时间三五天便要过来一次,主要是陪陪这个四哥,他在那天看到寻潆痴傻的样子后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想到没有了五哥,四哥又变成了这个样子的皇宫突然间变得如此冷清,一时间世界上像是就剩下了自己,小小年纪的他开始觉得皇宫有的时候并不是一个只有快乐的地方。
  比他小两岁的皇七子名叫寻峪,今年还只六岁,是澜吟宫吟妃所生,寻贺本来就不太常见这个弟弟,现在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吟妃便更把儿子带在身边,哪里也不让去。
  胸中觉得憋闷,寻贺一把推开了大门,如这段时间以来的规矩这里已不再有人守门了,只听到里面的声音响起:“是小贺么?进来吧。”
  这是寻潆最正常时候的样子了,他现在能够给点回应的似乎至于寻贺一个人,也许是因为那天他们一天一同看到寻蹊的缘故吧,他回身关上门走到哥哥身边说:“嗯,是我,四哥吃饭了吗?我叫人去做了几样南方新到的小菜,一会给四哥尝一尝。”说着也坐在了地上。
  寻潆没有想有关吃的问题,只自顾自接着说:“要是小蹊在就好了,今天的天很适合放风筝。”言罢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那曾经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
  寻贺知道他想起了伤心事,也没有办法让他停止这样的想法,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他心里所想的,当他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又听到寻潆说话。
  “父皇有没有查到凶手?是谁……是谁害死了他。”
  若不是寻贺眼见,他也只当这哥哥如外面所说的那样真的是疯掉了,可是他每次来哥哥总是清醒地问他与这类似的话,让他觉得其实四哥并没有疯,只是他的世界变小了。
  知道没有回应,寻潆的目光变得更加黯淡,他也没有别的什么话好与什么人说了。
  一种毫无生息的感觉在寻贺身边缠绕着,一直以来都挥散不去,想到五哥的天真无邪,想到四哥的顽劣轻狂,小小的他觉得心很痛,他们都是自己的哥哥,难道就任由着凶手那么得意地夺走别人的快乐,连活的机会都没有?

  一生

  喉咙发痛,他同寻潆道:“四哥,只要你相信我,我一定把这个凶手找出来,不让他这么逍遥,也不能让他再害人,四哥你一定要好起来。”
  听到寻贺的话,寻潆慢慢将目光射向他,忽然间他笑了,自从寻蹊死后他一直没有过任何的表情,更不要说是笑了,轻轻地道:“一定要找到,找到他。”
  终于,寻贺还是忍不住问到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四哥,你和五哥这么好,为什么当时你就这么一病不起,让人都觉得你是疯了,可是,四哥,我知道你没有疯,你是伤心,可是正因为伤心你才应该也去找那个凶手啊,为什么就这么倒下了呢?”寻贺心里很紧张,他不知道这样的话在寻潆听来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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