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关系----洪小蝶
  发于:2009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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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安,你要我低头是吧,你可知我王枫是死都不会低头的人,你偏偏要胁我唯一做不到的事。
  一大早在饭店开临时股东会,一些小股民在场内喧哗,问我股价为何滑得这麽惨,要我负责。
  我也很惨,我父亲留给我的股票都锁在银行保险箱里,算一算也有一亿,可知这股价一跌我的财产就缩得更多。我请简秘书把那些股东的事交给总经理室的专员去负责。听说他每天接到电话抱怨接到手筋发炎。
  我好累。又累又困。
  上课时我居然打瞌睡,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
  我和班花王玉婷肩并肩坐在一起,她主动靠过来的我也不介意。偶尔,我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好像冬天的樱花,会有那麽几秒钟痴痴地望著她。她问我喜欢什麽样的女孩,我没给她五字箴言,反而告诉她五大要项:头皮屑、指甲、牙齿、皮鞋、泥巴。
  我让她坐我的车,让我的司机保镳送她一程。
  她上车前,白安突然出现。他恶狠狠地瞪我,问我为何让她上车。
  我没给他任何一个字,我把嘴锁上,就如同当年倔强的态度一样。
  他的神情似一头疯狂的鳄鱼,随时都会扑咬上来。
  我上了车吩咐司机甩掉後面那个紧追不舍的疯子骑士。
  他没被我甩开,他一直跟在右车门边,只要车一停下来,他就面露凶光瞪我。
  王玉婷被他吓过一次之後,再也不敢坐我的车了。
  白安,我不要你了,我想重新生活。
  为此,我还是继续跟王玉婷坐在一起。
  但有一天,他在校园里半路拦截我与王玉婷,当著她的面甩我一巴掌。
  他骂我。
  白安,你有什麽权力骂我又打我,是你先搬走的,是你先离开我的。
  你自己说绝不会离开我的,是你自己要走的,我又没有赶你走。
  白安……
  我望著一零一高塔,眼睛蒙蒙地,热热地,喉咙呜咽地,胃又更疼了。
  王玉婷没再往我身上蹭,她说被白安恐吓。
  白安对她说,她哪一只手搭上我就废掉那一只手。
  据他们说,白安趁我还没到教室前,在台上公告大众,要跟王枫同一组的人得先打赢他。
  这算什麽?
  你这是要所有人都远离我,还是非逼我跟你同组不可。
  我一直刻意跟他保持距离,我做不到他所说的公私分明。
  简秘书上周通知我,有人暗中收购罗撒饭店的股票。她还提醒我,我的股票先前有卖一批,所以目前股权只有30%,她催促我去调钱把股权凑到51%,否则後果不堪想像。
  为了买足到51%的股票持有罗撒饭店经营权,我必须去找钱。
  上课时,我为了此事犯胃痛。我支著身离开教室,在廊前遇见白安,我本想绕道,但他捷足先登以他的先天优势速度堵住我的去路。
  「王枫,我今晚想去十七楼找你。」
  我愣了半晌,是什麽意思?「我家可不是什麽人都可以来的地方。」我拒绝他的要求。
  「那你愿意屈尊到阳光饭店来吗?我现在住在饭店里。」
  他居然用屈尊二字,可见他十分懂我。「要谈什麽事?」我问了问。
  「我要跟你摊牌。」

  第十八章

  我以为白安要跟我摊牌,结果我错了,跟我摊牌的人是白老大。
  我没到阳光饭店,对一个饭店负责人而言,那样的场所是百分百不适切。
  因此我让白安到十七楼家里。
  一整天我都闹胃痛,晚餐也没食欲,只咬了两口牛肉丸子,外加三口法国进口矿泉水,一包止疼的胃药,装著这些东西後,我回到十七楼的家,那个空空荡荡的地方。
  我习惯一进屋就先洗澡,我拿起浴巾往身上擦,头发还稍为湿漉漉地,我照照镜子,那里头反射出一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二十岁的王枫。
  我以为白安会按门铃或先打电话通知要上楼,没有,我在浴室里梳整了半小时,走入房间,步入客厅,发现他自己开锁进屋了。一双修长的腿交叠跨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正观赏一支影片。
  那支影片我很熟悉,是第一次去他家时,我们乘风破浪躺在渔船上观星,他对著天空拍的。画面中黑压压一片,些许亮点,些许海涛声,又衬著些许人的呼吸声。影片总长度三十二分钟,但我与他的对白只有前面一分钟,因此,我并没把它从头到尾看完。他习惯把每一支影片归档贴标签,那支影片名为「第一页」,其他档名理所当然就陆续分为「第二页」、「第三页」。
  影片一直放在我家,他离开的时候并未带走。
  「王枫,坐过来。」他用眉宇向我招了招。
  我单独坐在他右手边的单人沙发上,与他九十度相对。
  「我想亲你,你坐过来。」他指著身边的空位。
  我没挪动,事实上我胃痛浑身不舒服,说了句:「我今天想早点休息,你要跟我说什麽直说吧,我没时间跟你多耗。」
  他切掉影片。黑漆漆的双眸定定不动盯住我,问我:「简秘书跟你说了吗?」
  「哪一件事?」
  「有关股票的事。」他从包包中取出一个文件夹,把里面装的资料抽出来扔给我,然後问我:「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猛然大吃一惊,这是罗撒饭店的股东持股成份比,依照上方的资料显示,至今天中午十二点为止,我王枫的持股比例有30%,而那超过半数持有51%的人居然是……白安。
  这是什麽意思?
  那暗中收购饭店股票的人莫非就是白安?他怎有如此庞大的财力?
  我愁眉不展,当下脑中一片空白,哪还能有任何主张,我微微颤著手,问他:
  「这是怎麽一回事?」
  「问你啊,王枫,你应该了解我的脾气,根据法规,我白安理所当然享有接掌饭店的经营权,而你不过是个股东,该退出饭店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或者,你不想退出也可以,但你得求我让出我手中的股份,我白安高兴了还可以考虑如何成交,你看如何?」
  我脸一下子刷白,无血色不打紧,全身冰泉似地血液都冻僵了。
  我瘫坐在沙发椅上,身体往後倾,闭上眼皮,用手拧了拧。
  让我想想。
  再让我想想。
  空气凝结,无声无响。
  良久,我终於缓缓睁开眼,望著白安。
  空洞地望著他。
  空洞而失神地望著他。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做对你有什麽好处?还是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我家财产,是不是,你简直不是人!」我声音哑哑地,似灌了浆连连抖著。
  他冷哼一声,点燃烟头挂在嘴边斜著,说:「我不是人,你又把我当人看吗,你别跟我说你忘了,我提醒过你别惹我,你又何曾像个人!他妈的,你最好乖乖跟我道歉,我白老大今天来就是来看一只落水狗如何向我求饶。」他一连串愤怒的言语一出,顿时火烧十七楼。
  我全身发冷,起身端起桌上的水朝他脸泼去,哗一声,他没闪躲,被水淋得一身湿更加怒不可遏。我狂怒:「你给我滚,给我滚,马上给我滚,你才是我养的狗,你是禽兽。」
  他一个箭步就奔到我面前,把我往沙发狠狠压下,用大掌扇我脸,我嘴里骂得愈凶狠,他下手愈火辣。
  倏然,他揪住我的额发,仰起我的头,正眼对上他。
  四只眼睛都红著,火焰般烧著,下一秒,他嘴里逼我:「向我道歉,说你王枫错了。」
  我全身都痛,但我不怕痛,我迎上那荆棘般恐怖的危险,用一片傲骨苦撑著说:「白安,我不要你了,我王枫不要你了,我宁可去找王玉婷也不要找你白安。」
  我听见他胸膛猛厉的喘息声,可怕的阴脸如鬼魅灭世,他那爪子似死神手上的镰刀,睁著斗大的眼珠子,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你、再、说、一、次。」那声音里头混杂著一种魑魅魍魉的威势,即将扑出来攫住我的四肢百骸。
  我死命挣脱出他圈制的力道,他似一头发狂的野兽,我连想都没想一心只有离开十七楼才是安全的念头,双腿一拔急急往铜门奔去。我仓皇的身子才触及门闩,後方一个强大无比的力量瞬间把我往後拉回,我在地上滚了两圈,他揪起我的前襟怒气喷著我的脸,利爪掐著我的下巴逼我正视他。
  我无法动弹,身体发颤。
  「王枫,想知道我白老大如何制裁那些不乖的人吗?」
  话音一落,我已经被带往房间像丢沙包似地被摔上床。
  他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那身影高大得如巨人般骇然可怕。
  我不断往床内挪移,不断挪移。
  朝他丢任何手可以抓的东西,灯具,电话,水杯,枕头,他一一闪过,脸已经欺上来。
  他满头凌乱的黑发竖起像无数根钢牙,瞪目突出的眼睛、凶神恶煞的眉角、寒冷的空气顿时铺天盖地布署在我眼前。
  我疯了似地开始乱喊,心头慌成一团,此人绝对是个魔鬼。
  他一一解开我上衣的纽扣,我紧紧抓著衣领,手指头发白无血色,嘴里断断续续把话扭曲说著:「白安,我不要。」
  未等我下一句,他已经扯下我的裤头,在四只手混乱相扭间把我带往浴室,他打开热水开始放水,我腿发软,蹲在地上开始胃痛呕吐,我弯腰捂著胃整个人屈身跪在地上,身体的不适濒临崩解的边缘,我听见身後的呼吸大口大口喘著,咆啸似地喘著,然後,他拉开他腰间的皮带,高高举起,用他少林寺的功法咻一声向我的背抽来,狠戾的风声破空乍响,风中夹著血的气味,我的喉头声嘶力竭尖音一拔,空中传来一声又一声凄厉无比的哀号。
  一零一的夜灯很柔,闪著红光及黄光,似一条长缎带自高处优雅而缓缓地垂落。
  空气很乾净,没有腐食呕吐的味道也没有烟味。
  第几天了?我睡多久了?我还能动吗?
  喊破嗓的喉咙喑哑,像沙子一样地刮。
  我闭上眼,全身沸腾地烧,烧,烧。
  过了许久,有人进屋了,一声铜门关上。
  又过了几分钟,有人走进身旁,摸上我的额头、眉毛、鼻子、下巴。
  又过了几秒,我的唇热热的有更炽热的唇贴上来。
  他撬开我的嘴把抗生素药丸送到我舌後逼我吞下,我的舌根苦苦的,苦苦的,他就著水杯逼我把水咽下,我饮了两口呛了呛,药丸子冲上口腔吐了出来。他这回直接把药泡开,递给我一杯苦涩的水,说:「乖乖喝了它。」
  我顺从了,我斗不过他。
  我不想睁开眼,因为我不想见这个人。
  从来没有人敢抽我,我是天生贵命的小王子,只有这个人敢这样对我。
  我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再提了。
  「枫,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乖乖听话。」他的话语万般温柔,似水般温润入心。
  屈指一算,我躺在床上已经三天了。
  他把我抽昏过去後,就开始安抚我。
  我没有再瞪他,因为我根本就不张眼,我整整流了三天痛苦的眼泪。
  我对他的心已经死了。
  死了,死在他的心狠手辣,他把我曾经拥有的一丝情分与依赖连同皮带一起抽掉了。
  心死了,就不爱了,就不眷恋了,也就不想他了。
  尽管他每天如何安抚我,我就如同一潭死水般无动於衷。
  他每天都一如从前那般做好早餐,上班,下班,研究公事,叮嘱楼下。
  唯一不同点,现在人人称呼他「白董」。
  而我,原来还只是个「少爷」。
  他知道我的牛脾气,也不强迫我回应他。
  白天他去上班,我会到客厅坐坐,但我不吃他做的任何食物。
  晚上我很早就进房了,我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睡觉。
  试图让自己不要思想,一旦思想,我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我,怎麽这麽狼狈啊。
  我没去上学,我是该去上课了。
  只是,我连下楼见那些员工的勇气都提不起。
  更何况,那些人如今也已经不是我可以使唤的员工了,白安才是他们的老大。
  我是要脸的人,心高气傲如我,怎麽面对这些人。
  我一翻开袖口,触及一道不属於我的痕印,呼吸就开始变了样,失控,焦虑,躁动,不安。我连呼吸都感觉痛苦。
  我的话变得很少,第七天,当我外出上课时,发现我的话变少了。
  以前我还会跟司机说:「我上到三点,你三点来接我。」或者我还会跟同学询问:「笔记抄了没,借我看一下。」离开教室前也会谦恭有礼地向教授点头。
  现在,我默默下车,白安会走在我前方,走了两步就停下来,频频回头看我有没有跟上。
  我好像忘了怎麽说话,走路开始低垂著头,一整天下来,我连如何和人打招呼都忘了。
  白安开始检查我的状况,看我透著一双无瑕的翦瞳而不是空洞无神的状态,他就放心了。
  前几天,他还想带我去挂精神科。
  我还活著,只是,生不如死。
  我凝视一零一的时间愈来愈长了,泰半是因为白天时间很充裕。我一站就是半天,有时一天,有时连白安下班进屋还浑然未觉。
  我默默无语,脑子也空空的,我手里抓著窗帘的白流苏整个人都空虚成了一团白雾。
  我一天比一天安静,不吵也不闹,静得像一片飘过的云,让人几乎察觉不到衣冠楚楚下还有个生物存在。
  我有时也会蜷缩在沙发上翻著书,但往往自冰晶时的晨珠至月上枝头时分,我还停留在那一页。白安回来时会替我把书阖上,然後安抚我上床。他也不会跟我吵跟我闹,他也不会对我动粗了,我想,他是不是也曾後悔那样待我。
  昨天,他带我去林口长庚医院看精神科医师。白安说我已经整整十五天没有开口说话了。
  医师对他说:「这个人精神受到刺激,所以尽量别刺激他。」
  白安对我很好,只是,我感觉他与我住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下班後会不断跟我说话,他说:「王枫,我把配股的股利增加了,换算成你的持股部分可以领到一千万,你不用上班就靠股票领钱,我就辛苦一点赚钱养你,你别担心生活,还有我在。」有时他会说:「王枫,你想吃什麽我弄给你吃?你有没有想去哪里走走?」有时他会看著我的脸问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说他想说的话,我没有回应,无论他讲什麽我都没有回应。
  镜子前照出一个玉雕少年,一尊乾净无活力表情的雕刻品。
  我眼帘下的神情不知何时起已经呈现一片空灵,那些七情六欲也不见了。
  他又带我去看精神科医师,白安对他说我每天都不说话只会对著某一样东西发呆。
  医师对他说:「可以嚐试接触他喜欢的事物。」
  然後,他把我带到高中校园,站在校门口那一排樱花树前,指著樱花树。
  我把手扶上树干头低低的没有反应,宁静片刻後,我听见他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我还是能上学的,期末考成绩虽然没拿满分,但是总平均也在95左右,排名在班上第二,第一是白安,但那不重要了,我已经对谁排在我前面没反应了。
  我首度有反应的是黑暗,一旦室内的灯光全部暗下来,我就开始紧张。
  紧张是我目前唯一的反应。
  晚上,白安会问我要不要他陪。他很尊重我,不动粗的他其实很体贴。
  我没反应,他站在床头叹气,不时摸摸我的脸,很轻柔地摸,不会让我害怕。
  他後来又发现我第二个反应。某天,他想把我带在办公室陪他,但当电梯停到十一楼时,我升起不愿见人的奇怪念头强烈抗拒不愿踏出电梯一步,身体往电梯内瑟缩著瑟缩著,嘴里发出「我不要」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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