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关系----洪小蝶
  发于:2009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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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关系
  作者:洪小蝶

  呼吸关系 第一章

  他说,人活著,最重要的是呼吸。
  俩个人在一块儿,就要你索著我的,我抽著你的,彼此纠缠著对方的空气。
  他说这话时,刚满十八岁,叼著一根烟,深沉地望著晕红的夕阳。
  他说,王枫,我俩就是其中一个死了对方也活不成的那种……呼吸关系。
  午夜时分,我拖著一身疲惫,压低著头,缓缓走在清冷的街道上。
  餐厅厨房的油烟味浓浓地留在我的衣服上,至今我还无法适应这一股味道。
  我拍拍左右两只袖子,恨不得一道风吹来把这恼人的气息带走。
  正当我这麽思索著,就益发无法忍受这种油烟味,我那严重的洁癖又犯了。
  我随意站在一堵墙面前,看著热闹的台北街头,霓虹灯一盏一盏熄灭了,很好,我就喜欢这种乾净的城市,喧嚣渐渐止息了,人潮一一散去了。
  我往前走了两步,拐进一条暗巷,微黄的路灯拉出我的身影,细细长长,我摆动著手从裤带里掏出钥匙,门扭开,伸手把信箱里的垃圾广告宣传单全部捏出来,随手一揉,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然後,我看见了那张便条纸。
  小小的一张字条,被我揉成一团,裹在一堆广告单中,露出下缘一角。
  那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样式,上面有我亲自设计的图案。
  我怔了怔,手微微颤抖著,拾起那张杂乱的便条纸。
  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我对著空白的便条纸发呆。
  这里的守卫很严谨,进出审查十分详细,是谁把这张便条纸投进我的信箱?
  我走向守卫,罕见地向他打招呼:「今天有人来找我吗?」
  守卫看看我,摇摇头说没印象。
  我全身又抖了起来,逃命似地奔回我的出租套房。
  第二天晚上,我打工的餐厅有人包场,下班晚了半小时。
  我又伫立在台北街头片刻,让风把身上的怪味吹消,这才沿著同样的路线走回家。
  打开信箱,又是同样的字条,以及一堆宣传单。
  我怀疑是否被风吹太久了,全身瑟瑟地,冷冷地,好像结了一层霜。
  便条纸上有我设计的云朵图案,印得十分精美,我翻到背面一看,前前後後都没有字。
  他知道我在这里?
  我回到套房把自己摔到床上,掩著面无法思考。
  白安,你还是找到我了。
  只是,这样无言的提醒让我心生恐惧,我怕你,而且很怕很怕。
  我下床翻开存摺,里头的金额永远是十万元,即使我把钱花光了,隔天就有人把钱汇进来,这样的情形已经三年了。
  我曾经想逃出国,凭我的外文能力,在国外生活不是困难,只是,我不知是谁把我列为黑名单,就连办个护照、到机场出关都被警察拦下,我虽然没被通缉,但却跟通缉犯的下场一样,走投无路。
  十万元可以让我活下来,然而,我每个月都住不同的地方,不让他找到我,甚至,过去一年里,我未曾动用这本存摺里的一毛钱。
  我开始四处打工自食其力,将少得可怜的现金留在身上,就不再使用过这本存款。
  白安,一想到他,我的心脏就狠狠抽痛著,吃力地痛著。
  呼吸困难。
  觉悟到白安果真不会放过我,内心更慌张。
  白安,我不是你的对手,你放过我吧!
  重覆暗呼著,我睁眼,天已经微微亮著,一夜无眠。
  起身收拾家当,我的行囊很简单,一个运动用的体育包,高级材料,价值三十万、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特制包。
  我打电话给餐厅老板,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看看时间,他现在可能在混乱的渔市场采买新鲜的海鲜,听不到我的来电声音。
  不管了,我拎著运动包步出房门,门一开,迎接我的是两名黑衣男子。
  我急欲把门关上躲进屋内,但他们的动作比我还快,强行溜进室内把门阖上,一个抵住门直竖站著,另一个已经掐住我的右臂反扭著。
  我吃痛地皱眉,自知今日凶多吉少。
  「王枫少爷。」那人看我痛苦的神色把力道放轻了不少,低喊了一声。
  我抬头看看他,墨镜下的脸我是认识的,是从前家里的保镳。
  我的包包被拎走,抵住门的黑衣人将门打开,说声:「请。」
  「去哪?」我不悦地问著,面对这些人我还保有几分主子的傲慢。
  「白安先生已经在罗撒饭店等你了。」
  果然!
  他们现在都是白安的手下,这一点也不奇怪,白安接收了我家的一切财产,留下的人理所当然效命於他。但我不同,我不是白安的财产,我是我,王枫,王家的少爷。
  即使我孤身一人,也不愿意成为白安的财产,他可以接管我家的一切,而我,却不愿给他任何他想要的。
  我怕他,也恨他。
  看著我犹豫的眼神,後方的人施了三分力,暗示我走出房门。
  「我不去。」我斩钉截铁对他们咆哮。
  大清早的静谧连猫的呼吸都能感受得到,我相信这奋力一呼绝对会惊扰这栋楼的住户,频频高喊,身体企图挣脱束缚。
  门外有人敲著门,十分急促,伴随著一声「王先生」的叫唤,是房东的声音。
  房门打开一瞬间,我看见房东惊恐的脸,後方围著黑压压一群人,算一算少说也有十来个,全都是黑衣墨镜。
  房东只浅浅道了句:「我不能租给你了,请你立刻搬走。」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房东什麽理由让他认为我是一个通缉犯之类的人物,总之,我四面楚歌,无路可走,唯一的选择是去见他。
  白安。
  为什麽你要逼我,我真的不是你的对手,你应该明白才是啊!
  「王枫少爷,请。」
  我被人架了出去,这种大阵仗的场面也只有警察攻坚才有的吧,我王枫何德何能要劳烦你白安出动这些身手矫健的高手来抓我。
  我被推上一辆黑色凯迪拉克,左右都是我认识的人,以前是我们的员工,现在则是来抓我。
  我对著车子前方发呆,清晨的台北空气很可口,车辆很少,污染还没开始,我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车子驶入我熟悉的五星级饭店地下室车道,停在专用的车位,前前後後共有五辆车随著驶入。
  为了我动用这麽多人,我拼命想找机会逃走,看来,是天方夜谭。
  我被簇拥著进入直达顶楼的专用电梯,这个电梯只有住在顶楼的人可以使用,电梯很宽敞,二十个人全部挤进来却不觉得壅塞。
  顶楼一如往常,豪华,高档,细致。
  我被带到一间套房,里面空无一人,摆设著一张洁白的床以及一套白色织锦沙发。
  白,很久违的白。
  黑衣人退了出去留我一人在房里。
  我心一凉,这间房一如往常,整洁、明亮,打扫得一尘不染。
  这是我住了二十年的房间,只是我的东西都不见了,应该全被当成垃圾扔了吧。
  我走到浴室照照镜子,看见发丝凌乱一脸倦容,把手沾湿顺了顺发,镜子的光线被一抹高大的身影遮住,暗了下来。
  我一转头,白安不知何时已站在浴室门口。
  我倒抽一口气,动作停在半空中。
  他深沉黑漆漆的眼光看著我,冷冷命令著:「洗澡,上床。」
  我愣了一秒,回他一句:「我不要。」身子却开始抖著。
  「由不得你。」未思索片刻,伸手把我的肩膀狠狠掐住,红著眼却依然冷静如昔。
  我被一阵强大的力量带往那张白色的床,身体才转了半身,他已经解开我的裤头,奋力一拉,长裤卸下,然後是内裤,我感到一股凉意。
  白安,这是你吗?
  你何曾这般对我?
  我尚未找到解答,後面已被贯穿。
  痛,很痛很痛。
  我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得无容身之处,吃力地把头埋在床单上,喘著气,我需要呼吸。
  我俨然痛的无法言语,他行进间却问了我:「你知道我在找你吗?」
  其实我是痛得无法说话,他看我不回答,把我的脸从覆住的凌乱中抬起。
  我曾经体会过他的雄壮,却不曾如此这般……无情。
  「枫,把眼睛睁开。」
  他低吼一声,下巴的指尖捏得我酸痛。
  我微启著眼帘,双眼早已迷蒙一片,噙著不知是汗还是泪水的液体,吃力地呼吸。
  「枫。」
  他要说什麽?我根本充耳不闻,此刻的我只有身後的痛觉当道,眼睛花花的也看不清楚了。
  他发泄完毕後,起身坐在床缘。
  我趴在污秽的床单上,空气里飘浮著男人的气味。
  七年前,我是高中部最优秀的学生,成绩名列同年级第一,身家背景更是傲人,唯一的弱点是体育。
  我高一时被一群学长暗中架到厕所殴打,原因很简单:「王枫,你太嚣张了,我们的马子都被你拐走了。」
  天知道他们的马子是谁,我家教严谨,要当我的女朋友也得经过双亲首肯,我那天之骄子的气质让许多人嫉妒,你们要修理我也不用拿马子当藉口。
  我在厕所里挨揍却不哼声,骨气我还有的。
  然後,一个学校里最大的流氓正巧走了进来,我从人群的细缝中瞧见了他,与他四目相对了一秒。
  他只是等著使用厕所,并不打算加入这场打架,他的眉眼应该司空见惯这种场面了吧。
  他掏了一根烟,站在斑驳的厕所大门边,斜著一条腿,目视著这场干架。
  五分钟後,那一群揍我的人才发现门口那尾大流氓,连忙缩手道了句:「大哥,抱歉挡了你的路。」欠了欠身後,一群人像缩头乌龟般窜了出去。
  他丢下烟蒂,用脚踩了踩,烟头在我眼前三寸冒出一缕轻烟。
  我被烟呛住,乾咳了两声,全身倒卧在肮脏的地上。
  他完事之後洗洗手,用脚踢踢我的手肘,我强支起上半身,努力撑著,身体像被屠夫支解般不听话。
  他拉起我的右臂,把我的手架在他的脖子上,哼了一句:「你方才如果出声叫我,就不会被揍得那麽惨。」
  我别过头,回他一句:「离我远一点」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望著我。
  「我讨厌烟味。」
  现在,他正坐在床缘抽烟,我别过头去不想理他。
  「枫。」
  他尽兴之後又当个快乐的神仙,今天是他当老大,但我也不想当老二。
  我有权利不回话。
  然後,他壮硕的身躯靠了过来,伸出左手把我上半身扳起,嘴唇欺近,硬敲开我紧闭的唇。
  我挣扎著,无用。
  他把呼吸传送到我口中,刹那间,呛辣的烟溢满我的鼻、我的口、我的肺,我想张口呼吸却是徒劳,只能任凭他的摆布。
  算准了我能承受的份量,他松开手,我用力咳著,捂著胸,抓著皱巴巴的白色上衣,大口大口咳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他却在一旁冷冷看著我尴尬的样子。
  好不容易我不咳了,他又叼起第二根烟,开始吞云吐雾起来,无视於我的难受。
  「离我远一点,白安。」
  我乾著嗓子,一半因为咳,一半因为方才窒息的痛受。
  「由不得你。」
  他的轻松自若宛如一尊高高在上的君王,发号施令,而我只有承受的份。
  我看了房门一眼,弯起发酸的身体,想要翻身下床把我的衣裤穿上。
  他的身体压了过来,我仰著面,鼻尖与他距离三寸。
  我推开他,他把身子压得更低,我被困在床上,下半身还赤裸著,鼻前传来他满口的烟味,我忍著呼吸憋气,把脸往一侧转去。
  他的嘴唇在我脸上搜寻著,又死紧黏住我的嘴,把浓郁的尼古丁气味冲进我的喉间,他扬起头,右手食指与中指叼著烟,凑近吸一口,再朝我灌入,再吸一口,又灌入。
  我只能趁著他抬头的空档用力把烟吐出。
  白安,你真要折磨我至死吗?
  连一丝空气也不给我吗?
  我咳到最後,额上沁著大颗大颗的汗珠,头发湿了。
  我都已经这样狼狈了,你还不放过我吗?
  白安,何苦逼我至此呢?
  「我恨你。」从我嘴角里渗出一句话。
  他把我压的死死的,连空气也不给,比阎罗王还可恶。
  「痛吗?」
  他反问我,指著我的左胸口。
  他明知故问,我咳得快死了,胸口都要爆裂了。
  「枫,你的痛远不及我的千万分之一,知道吗?」
  他说完话慢慢下床,穿戴整齐後,把我锁在房间里,泰然地走了出去。
  我躺在床上,眼角流著泪,在人前我是不哭的,也不会哼一声的。
  即使当时在高中厕所里被修理得凄惨,我也没有哀号一下。
  那时,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看著我。
  我那一句回答「我讨厌烟味」让他错愕。
  然後,他搂住我的腰,把嘴凑上来,故意将嘴里残存的烟味输进我喉间。
  扔下我之前丢给我一句:「有时傲气也会害了你,知道吗。」

  呼吸关系 第二章

  暑假前夕,我将他推开。
  离我远一点,这五个字,谁都听的懂。
  只有一个人,也只有那麽一个人,会紧紧抓著我,对我说:「由不得你。」
  ……
  真的由不得我吗?白安。
  ……
  我天生不是兽类的料,最弱的体育课却让我吃足苦头,总有一些趁机发泄不满情绪的同学朝我攻击,有时是棒球,有时是排球,有时是网球。那些人似乎串通好似地,每一节体育课後我都带著伤回到教室,但我反而更高傲地不把这些暗中攻击当成一回事。
  我的家训里告诫我:「吃苦当成吃补。」
  我王枫就是天生小王子的命,你们就是没那个命格。
  我是如此心高气傲,上下学有进口黑头轿车接送,你们有吗?
  餐餐吃的是当天从国外空运来台刚落地的肉品,你们嚐过吗?
  身上背的是法国圣罗兰设计师为我量身订做价值三十万的体育包,你们摸得起吗?
  就连我身上穿的校服,也是亚曼尼一流的裁缝师依照原本样式手工打造的。同样的款式,却有不同的高尚,你们都只能低低地羡慕我,不是吗?
  愈是如此,我在男性里头愈难吃香,却也因为我那与众不同的出身,女孩子的暗恋从没少过。可以这麽说,我,王枫,天生就是贵族血统命。你们只能在操场上伸出小人的手欺负我,又能拿我怎麽样?
  但是,每一节体育课都让我明白雄性的嫉妒力量是多麽威猛千军难挡。
  「王枫,今天轮到你值日,当补手会不会?」今天玩棒球,很好,我虽然四肢不发达跑步比人慢,但我是不服输的。
  「当然。」小王子怎麽样也不会说个「不会」那样丧气的话。
  我脸上挂著护具,蹲在补手的位置,投手一球直冲我胸膛而来。
  不,有一半的原因是我的运动神经不怎麽精确,这样的球正常人是没问题的,可是我的运动反应灵敏度太差,硬是没接著,球「碰」一声击中我的前胸。
  我向後一倒,脑门著地,又是一声「碰」。
  四周却传来嗤嗤的笑。
  这些小人,我偏不给你们看笑话!
  我脸色苍白地装没事,继续回到补手位置接球。
  第二球,打击手看准球路用力一挥,却故意朝我的方位扔下球棒,那棒子匡当飞向我的正脸,发出极大的声响,其他班级的人都往我这里盯著。
  这麽多人在看,我怎能丢脸,这些人无非要我出糗才高兴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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