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关系----洪小蝶
  发于:2009年11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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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问:「我想做我自己,不行吗?不行吗?」
  不行吗?
  我找出我的傲气,将它从蒙尘的高阁中取出,问它:你也要变成绝种的标本吗?
  傲气细胞死气沉沉没回答我。
  晚上,简秘书拿一只观音佛像玉器上楼来,看见我兴高彩烈说:「你的样子很好看,白董把你顾得不错。」
  我笑著回她:「是啊,他基因改造做得很成功,连人都有办法改。」
  我笑著说,她笑著听,听出什麽玄机似地,问我:「那白安有没有把国外的钱告诉你。」
  我听得傻傻的,问她:「什麽钱?」
  她才装作说错话般,嘴唇睁圆惊呼,说:「没事没事,是我记错了。」
  我顿时看出她在掩饰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故意绕弯说:「简秘书,你没记错,他把国外的钱告诉我了,那又如何。」我做出一派不以为意的态度。
  她又现出奇怪的表情,讷讷说:「可是这麽一大笔钱耶。」
  我把话题就此打住,让她下楼。
  晚上,白安进屋,我给他摆脸色。
  他看我一脸不悦问我:「你怎麽了?又什麽事不高兴?」
  我坐在沙发里定定问他:「我是不是在国外有一笔钱你没告诉我?」
  他扯著领带的手不动了,眉毛疑闷皱了一下,回我:「王枫,钱的事你别管。」
  果然,被我猜中了,我虽不知是什麽钱,但他竟敢把钱私吞不告诉我,我问他:「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还是母亲留给我的?」
  「都不是,王枫,你别管钱,专心当你的少爷。」他鼻息渐浓显然这是一桩见不得人的事。
  我开始与他争吵,大吵一架之後,我又与他冷战。
  我从他的话语之间得知,原来父亲生前把一笔钱转到国外去避税,用他的名义当人头,当初简秘书受我父亲之命,让白安在国外开了好几个户头,受益人是王枫,但开户人是白安。我父亲的钱他居然敢暗杠,白安,你真是狼心狗肺,我王枫被你卖了居然还要帮你擦鞋。
  他说,他没动过那里面的钱。
  我不相信,我要他把钱汇给我。
  数日後,钱进了我户头,我清算过後发现,如果当时我有这笔钱又何需卖掉手中持股,把自己的股份降到50%以下让白安有可趁之机。他故意让我束手无策,故意的,全是故意的。
  我心中怒火又开始燃起,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故意的,卑鄙的小人,我气得与他冷战,更气我自己怎麽会栽在此人手中。
  上完课,我故意拿陶威当挡箭牌,跟白安说陶教授跟我有约要去陶府。
  事实上,我没去陶府而是跑到夜店去疯,那陶威私底下原来也玩夜店的,只是不让他父亲发现。我在夜店的头一天玩不开,他介绍吧台的哥儿们给我认识,那些人身上都是古里古怪的刺青,可是说话风趣得很,很像从前很会閒扯的古筝老师,把我逗得笑不拢嘴。
  我一乐,胃口大开,把桌上的食物一一扫光,乾了几杯烈酒。头脑醉醺醺地转,走路也不稳了,我醉倒了,手机整晚拼命响,我把手机关掉,趴在台桌上不醒人事。
  不知是谁通知白安,总之,我被一个高大的人架在肩头悬挂著出去。
  我说著稀哩呼噜的话,一路呕吐,把车子吐得一阵呛味连连扑来,我恍惚间被送进电梯,送上我的房间,有人在脱我衣服,我扯住那人的手,口里叫著:「白安,你骗我,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你看我王枫好骗,你为何要骗我。」我扯住那人的手拼命嘶喊。
  我被扔进浴缸,有人把洗发精倒在我头发上,把我身体抹过一回,我趴在池边不断呕吐,朝那人吐去,头好痛,我的头痛死了,可我还不停咒骂著:「白安,你不得好死,我死也要把你拖去一起死,我会让你不得好死,你这可恶的禽兽,畜生……」我的咒骂充斥了整间浴室。
  我被压在床上,背後有人岔开我的双腿,按压我身上的经脉穴道,我的头快爆炸了,我趴在枕头上,双手无力乱垂喊著:「我要水-----------。」
  水来了,我喝了又吐了,口里嚷嚷著:「你给我记住,你给我记住,流氓------。」
  我抓著身後那人茂密的头,扯著一绺头发胡乱拉著。
  「滚,你给我滚,混蛋……白安你混蛋--------。」
  我闹了整晚。
  我的手机响了,事实上,是我的手机在白安的包包里响了。
  「他现在没空接电话,陶威,你离王枫远一点,我先警告你。」白安挂断手机,他替我回绝一切电话,自夜店回来後,我的行踪都要交代得很清楚,到哪里,和哪些人见面,说什麽,也就是英文里的疑问词W一切的疑问句,Who, When, What, Where, Why,都会盘问得很详尽。
  他有一套道理,说我王枫不该自甘堕落变成酒鬼。
  我真想反问他一句,你白安又有多清高到当个高尚的烟鬼。
  「你还记得你怎麽骂我吗?」他叼了一根烟,朝我喷烟。
  「我怎会骂人呢,我王枫最不会的就是骂人了。」我装无辜。
  「你还诅咒我不得好死。」他继续揭我的底。
  我的脸青白交错,咬牙耍赖。
  他捏捏我的脸:「王枫,你真行呀,原来你还真的在心底暗骂我。」
  我不发一语。
  「骂我的感觉如何?」他支起身看著仰躺的我。看我不答腔,他的手触上我的耳朵,说:「王枫,你如果想恢复本性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不要再踩我的底线。」
  我听的一愣一愣的,白老大,你是在诱敌套我的话吧。
  「王枫,如果你真想把你的傲性拿回来,我也不反对,只是,你得要有分寸,别跟我作对。我自始自终都不想伤害你,我白安这辈子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可你别老是跟我作对跟我犯冲,我白安也不致於闹上你。我说得够明白清楚吗?」
  後来,白安私底下跟陶威摊牌,他说王枫这人不是随便的人可以碰的,要他别把我带坏。
  此後,陶威就只敢和我点头打招呼,我相信白安向他摊牌时的嘴脸,绝对不是那个好商量的白安,肯定是恶霸的白老大。要不,陶威不会一跛一跛拐住腿走进教室又谎称从楼梯上摔下来。陶威,你那日式平房哪来的楼梯啊。我有些愧对他,本想和他道歉,毕竟是我问他哪里有好玩的地方央求他带路的。
  白安怒瞪著我,说,陶威的腿还能走,问我想不想看不能走的陶威。
  我不知道台大怎会容得下这种流氓,难道没人管吗?还有,班长也不管吗?
  似乎察觉我的疑问,白安直接回答:「陶威的父亲在学校还要不要脸啊,你想他儿子上夜店把你王枫灌醉的事能张扬吗?我替陶教授找回一只迷途的羔羊他还得感谢。还有,台大专门出产像我这样文武双全的高级知识份子上街头抗议搞学运,把国家闹得轰轰烈烈,校风如此,你王枫得多跟我学著点。」
  白老大,你真行,几句话就把我封死了。
  绝种的樱花苏醒了。
  骂过一回的酣畅之後,白安居然让我可以有限度地开骂,他说,他只容我一个,其他人要这般骂他是门儿都没有。这也算是我的……特权吧。
  我把学校的事分成两种,其一是学科的事,其二是未来的事。学科就别提了,至於那未来的事说穿了就是毕业後该如何。大二的课业很多,我的头脑虽好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某日,教授把我叫过去,问我有关饭店的问题。他想了解罗撒饭店的经营管理模式,问我可否当成研究题裁对象。
  这事只能问白安,我作不了主,教授说,白安同学这个人其实是块料,可惜了他。
  我问为何可惜,教授说:「根据我们的资料,白安的财力太过雄厚,基本上他不需要工作,但为何他必须工作,其实他可以闯出许多名堂。」
  教授的话让我很诧异,我一直以为罗撒饭店对白安而言已经是天堂般的赏饭,而那教授说白安的情况好到不需工作。
  我才发现我其实完全不了解白安这个人的背景。
  回到十七楼之前,我去找头头。头头早在一年前就跟著白安回来了。
  我找头头当然不是聊天喝茶,我只想了解白安更多的背景,头头一定懂吧,当年,白安就是他找回来的。
  头头的脸一点都没变,精练中带著长者的慈祥。他替我冲壶茶,拿出我最爱的玫瑰茶花苞泡开,一朵朵粉色的玫瑰香冲入鼻尖,我微微笑,他还记得我。
  头头当然没把我忘记,若非他过去一年把我看著,我可能冲破十七楼的玻璃窗一跃而下,逃离白安的高压统治。头头问我:「吃过饭了吗?」然後把人都支开,让那些没事的保镳都出去巡逻,只剩下我与他。
  头头就像我的父亲,他拍拍我的肩头,拿出一样东西交到我手上,说:「这是你父亲交给我,要我好好戴在身上,这你拿去挂吧。」我一看竟是一只纯金项鍊,配著一只麒麟坠子,看得心揪揪眼花花的。
  後来,头头说起白安的情形,他说,小王子,那白安你没惹他是对的,白安是个人才,而且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後来告诉我,白安的家境让他可以高枕无忧,原因在於他有一个爷爷,他爷爷当年在香港及上海置产经商,留给白安这个孙子庞大的财产,却不留给儿子。
  白安的父亲因为不成材我行我素爱好四处流浪,随後又死在海上,因此白爷爷才把遗嘱改让白安继承。二十岁的白安继承一笔庞大的资产,可以买下好几栋罗撒饭店。
  我的头似轰炸机飞过,那个白安居然比我还富有。
  白安回到十七楼时,我正在赏玩一尊佛像。
  他见我对著佛像擦拭洁净,问了句:「晚上要不要跟我出去?」
  「去哪?」我雀喜问著。
  他说,王枫,我们去一个无人的天地,就你跟我。
  结果,他把我带到一艘船上,我们又回到当年的海上,夜色袭来时,我有些闷闷地,他把我搂得很紧,问我冷不冷。
  我说,我不冷,一点都不冷。
  然後,我又问,白安你当年为何要骗我说你没钱出国?
  他说,王枫,我当年真的没钱,我还不到可以动到那笔钱的年纪,更何况,挥霍金钱并非他的本性。
  一样的天空,黑黑地,阒寂地,只剩繁星点点高挂,还有远远的、远远的一个冥王星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我把白安抱得死紧,一如当年,那久违的感觉又回来了。黑暗的力量啊,藉由白安的身体又把我吞噬了。不记得我对白安过去一年中有丝毫渴求,他忍了一年,忍耐配合我一整年。夜神的温驯如一只白玉环,套在我与白安的身躯,我对著温暖的人不断索求,不断勾引,天地间只剩这个人入我的眼了,耳畔似乎也忆起他当年的话,普天之下只有我王枫配得上他入得了他的眼。
  他细细啄著我的眉、眼、额、发,一如往昔那个海浪浮沉的夜,他又轻轻啄著我的耳、鼻、唇、颈项,用他炽热的唇瓣点点密布在我的身上,两只海上孤影半扭半抓地在浪花里翻滚、贯穿。
  浪头打湿了白安的身体,分不清那额上垂发而落的是海水还是汗了。
  就这样吧,把我抱紧一点,别松手。
  後来,我从微曦中睁开眼,听见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王枫,天涯海角一起走吧。」

  第二十二章

  经过一年的心理障碍逐渐消退,我又恢复往日那个正常的王枫了。
  我照著镜子,带著傲性的王枫神采奕奕,眼神焕发迷人气质,真不是普通的帅啊!
  我在镜前自恋著。恶霸传来魔音:「你还要照多久,上课来不及了。」白安上楼来拿课本,身影挡在浴室门口。
  我们一起上了两堂课,下课时分,我跟在後头,走在台大校园里,三三两两成群的学生在下课的十分钟交换著彼此的教室,从这一头赶往另一头,脚踏车交杂的十分钟紊乱有如乱卷的麻花。
  白安下一堂课有事要回去办,我只好独自一人赶去新生大楼教室。
  教室外边聚在廊前的人发著传单,我接了一张走进教室,找了一张乾净的椅子坐下。
  翻看著传单,写著:五百年大奇航,寻找天文史上的秘密,冥界与阳界的对话。
  吸引我的是那几个字:冥界与阳界的对话。
  我研读上头的资料,台大天文社主办的演讲活动,邀请专家学者主讲,题目是「太阳的行星」。
  我把资料留下,正是今晚的社团活动,我看那发传单的人长得挺乾净地,心里也就舒坦些,想想晚上没事就不如去看一看。
  白安要我演讲完後等他开车来载我。顺道一提,我至今一张驾照都没有,而他,已经拥有汽车驾照及机车驾照,他居然还想一年考一张把所有能动的驾照都考过一轮。
  我坐在天文社主办会场,场中稀稀落落的人没几个,有人向我介绍入社,我看了那人一眼,长得清灵如水,一汪碧潭眼,两只勾魂酒涡,哪来的仙女姐姐啊。
  她自我介绍:「我是洪小珍,中文系二,欢迎加入天文社。」
  冲著见上仙女姐姐一面的机缘,我当下心猿意马,跟她要了社团联络电话。
  白安,我趁你不在时眼神出轨不算背叛吧。
  台上打上投影片的灯光,屋子暗了下来。黑黑的前方映出红红的太阳,冥王星,你在哪?我搜寻著,看著那冰冷的星体在无声无息的宇宙打转,我的眼眶温温热热地,有些湿润了。
  台上的主讲教授说:
  冥王星,编号134340,距离太阳59亿光年,是地球与太阳距离的40倍,终日绕著太阳转,转一圈需要248年,它比月球还小,平均温度只有摄氏零下200多度,是一个超级寒冷无比的星球。我想起了白安,在那至寒的地表上住著一个温暖的人,我想起了他说我们一起转的话,脑中热潮袭来,耳边只有星夜伴海涛声,慢慢地,听不清楚主讲教授口中开开合合的话了。
  我步出会场,眼珠红红地,一转角就看见了白安。他抵著廊柱斜著腿,手里叼著烟,冒著一缕白烟的雾中人看见我立刻把烟熄了。他走过来拉著我的书包,问我:「要参加天文社?」
  我摇摇头。
  仙女姐姐此时递上一张宣传单给我,介绍社团的观星活动。
  白安看了她的背影,质疑我:「你该不会为了她才来听演讲的吧?」
  「你在吃醋?」我贼贼地破涕一笑。
  他朝那仙女姐姐的身影低低吹了口哨,眼珠子随著打转,说:「既然你没意见,我倒想泡她。」
  我奋力把他的肩头架在廊柱上,嘴里逼出一句:「你敢背叛我。」
  白安反手揪住我的衣领,呼出白烟,恶恶说著:「你才他妈的先背叛我,我站在这里两个小时,你眼睛打哪里转,你再多看她一眼,我明天就把天文社砸烂,还有她哪个系的,明天就叫她从学校滚蛋!」
  他怒气冲天,我与他就在台大校园里一句又一句来来往往,慢慢踱到停车场,两只人影嘀嘀咕咕争斗不休。
  「白安,你简直不可理喻,她不过拿张宣传单给我。」
  「她用哪只手碰你?明天我就让她那只手消失!」
  「白安,中文系的人不能碰,她会用文字把你写死。」
  「是吗?敢跟我斗,我明天就让她这一辈子永远写不出半个字。」
  ……
  ……
  我暗暗隔空下咒语念著,那个洪小珍啊,你今晚多诵经拜佛保佑那白安流氓明天不会找你麻烦吧。
  如果有一天爱人不见了,你会怎麽办?又如果有一天台北的一零一不见了,我们又会怎麽办?我望著一零一,脑中不断自问,当爱人与你形影不离时,你会不会害怕有一日他会突然从这个世界消失?还是,当爱人与你形影不离时,你会因爱而窒息,因爱太浓而窒息。那个爱里头到底装了什麽迷药,为何让我又爱又怕,又为何让我一日缺它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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