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中原中也声音很小,太宰治却仿佛明白了他要什么。他们对彼此身体的熟悉回忆在今晚悉数重温。太宰治将嘴唇从他耳侧滑下来,含住了中原中也的嘴唇,然后趁机挺腰往深处顶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中原中也率先醒来,下床时候几乎站不稳,大腿内侧和屁股都疼得他想骂人,但也不妨碍他几乎是头也不回地抓起外套离开小旅馆,回家拿行李销假买机票。这几件事做得一气呵成,直到坐在飞往罗马的飞机的软椅上,中原中也直冲大脑一上午的血液才慢慢冷却下来,他弯下腰,把脸埋在了掌心里,隐隐作痛的屁股和布满咬痕的大腿都在提醒他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中原中也心想。但紧跟着他又想到了合作方邀请他参加明晚的泳池派对,而自己在头一天搞了一身显眼暧昧的痕迹——于是痛苦的心情更甚,延续了一整个航程。
不过没多久他就不纠结了。中原中也为自己那天的行为找了个合理的解释——成年人有必要的生理需求,而太宰治虽然乍听上去不是个合适的人选,但鉴于他们过去有那么一段,且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都很熟悉、满意对方的身体,所以如果只把对方当成是一个上床的对象,不再有那些不该有的、不成熟的情绪,抛开“他是叛徒”这个身份,其他的,好像也没有更多不合适的地方。
至于太宰治怎么想的,中原中也看着自己那天匆忙带走的外套衣兜里翻出的写着一串电话号码的纸条,心里估计了一下,觉得太宰治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期望一下他们两个天长地久白头到老吗?收敛自己,不对多余的事情多加干涉,互相不给对方找麻烦,中原中也认为这是成年人应该留有的小小的体面。
他把纸条上的号码输入手机,当作太宰治也同意了他的观点。
中原中也还是不常呆在横滨,一年里可能回来两三次。每次回来的时间都安排很合理:一天留着对森鸥外述职,一天留着用来交际和应酬,一天留给太宰治。再加上来回往返,五天的假期总是一晃而过。
他认为他和太宰治就是这样了,保持着距离,偶尔回国时联系。不再想要更多的东西对双方来说都更好,也更符合成熟成年人的行事准则。他一度抱有这样的想法,直到他因为组织与武装侦探社的冲突回国,在地下室见了太宰治;直到他因为组合挑起的三社对立事件而把工作重心转移回来,四年里第一次长时间留在横滨;直到白麒麟引发了更严重的事件,太宰治在那片废墟里,眨眼问他“要不要交往试试看”。
中原中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心绪不稳,差点以为太宰治知道了自己曾经——或许现在仍在——暗恋他的心情。但短短一瞬过后他又理直气壮起来,认为这只是太宰治的一时兴起,而自己经过这四年的沉淀,已经能够熟练整理自己面对太宰治时候的情绪。恋爱这种事,对他们两个而言,大概也就是名词上的定义有了改变而已。毕竟恋人会做的事情,他们不都做过了?太宰治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想不开,自己当然奉陪到底,不然反而显得自己心虚了。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中原中也慢慢地开始发现,自己可能把“恋爱”看得太轻描淡写了。
恋爱是什么样的?他们两个都没有过经验。但想来也不过就是工作之余尝试约会、恢复同居、相处时间增多,然后上床。听起来除了偶尔会出门约会,和以前的生活也什么不一样,这也导致中原中也一开始完全没想过那么多,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中原中也敢保证,自己答应太宰治交往的时候,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些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小事发火,而且这心情不算那么循序渐进。中原中也头痛地审视自己,发觉像是自己以为在四年里已经压抑妥帖的心情死灰复燃、并且一并复燃还有十六、七岁时幼稚说不清的独占欲。
听起来不太妙。他想。这听上去像是哥斯拉和灭霸联手了。中原中也对自己的这份心情避之不及,连热恋中的大脑也冷却下来,一连好几天都显得不太正常。正当他琢磨着要怎么办、自己是不是该学着古代剧去瀑布下面打坐时——他认为会变成这样,还是因为自己的内心不够坚定——那件事发生了。
太宰治因为侦探社的其他人都出差在忙的缘故,自己带着后辈接下了一个委托。对方身份显赫,希望委托内容绝对保密,因此要求接受委托的两位侦探呆在她那里,直到委托结束再离开。
委托人是内务省某个高级官员的漂亮遗孀,她的丈夫在半个月前因为一起不幸的事故去世。中原中也听说了委托人的名字就大抵明白了对方要调查什么。他从别的渠道听说过那起事故,也听到传言,说那起事故并非事故,而是谋杀。那位已经死去的高级官员和妻子至今没有子嗣,有风声说他接受了家族的安排,让另外一个女人来给自己生个孩子。
中原中也在听说这些事的时候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大概有个通病,就是因为太有钱有权而闲得发慌。不过显然,比起搅合进这种家长里短,中原中也还是宁愿和另一个有钱富豪菲茨杰拉德打上一架来解决问题。
不过,在太宰治去解决委托的第三天,中原中也就完全不这么想了。
那天他开车下班回家,路过商店街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看到前方挤着一堆人,看了一会儿发现好像是有个老奶奶的钱包被抢,还差点被抢匪推搡到车来车往的马路上。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白发少年飞快出手,不仅把老奶奶带到了安全的地方,还追回了她的钱包。
中原中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他正准备离开时,看到那个“白发少年”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边对夸赞他的路人不好意思的笑一边说借过借过。中原中也若有所思停下了准备挂挡的动作——他知道那是中岛敦。
他还知道,太宰治这次带着去解决委托的后辈,好像就是这个中岛敦。
中原中也开车过去,漫不经心叫住了正准备回家的侦探社后辈。对方认出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黑手党的干部会出现在这里,还把自己叫住。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中岛敦还是有些拘谨地向他问好。
「我听说太宰和你一起去解决了某件委托。」中原中也问他:「我对你们的委托没兴趣,不用紧张,我只是有点私人事情找太宰那家伙。」
「太宰先生的话,」中岛敦摸着头发回答,「还在委托人那里。那位夫、那位委托人对解决她问题的人很挑剔,见面第一天她觉得我靠不住,就把我撵回来了,只留下了太宰先生。」
「……是吗。」中原中也点点头:「谢了。」
中原中也开车回家,原本计划去超市买牛排回来煎的心情也没了。理智上,他当然不相信太宰治会和那位遗孀发生什么,他那前搭档、现男友还不至于这么没下限,和自己的委托人搅合在一起。
可道理归道理,只要“太宰治”“死了丈夫的女人”“单独共处”这三个词出现在一个句子里,中原中也发现自己心里的火就蹭蹭蹭冒了出来,完全无法控制。
更何况,中岛敦到那里第一天就被赶回去了这件事,太宰治这几天可完全没和他提!
中原中也面无表情做饭,因为没有去买牛排,只好把冰箱里剩下的一根牛腿骨片肉炖汤。他想着心事,听到“咔嚓”一声脆响才愣了下低头,发现手下的牛腿骨已经一分为二,刀口利落,砍断粗壮牛骨的菜刀还死死卡进了用来切肉的木质案板里。
这不对劲。中原中也看着手里的菜刀想。太宰治是在正常地工作,是侦探社的委托,要中岛敦离开的也是委托人。自己现在的怒气显然过界了,超过了“成年人理应保持的小小体面”的范畴。
——但,这么几年里,这种样子的委托肯定不是第一次吧。毕竟那个混蛋,只有脸是确实长得太好看了。
中原中也干脆把菜刀随手一扔,觉得自己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
又过了两天,太宰治终于完成委托回到家里,嘟囔着好累想吃大餐。中原中也带他去了平时常去的酒店,太宰治拿着菜单点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后把菜单还给侍应,抬头看见中原中也正托着腮看着窗外夜景。
「中也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在想什么?」太宰治伸手进兜里掏了掏,拿出个盒子来放到桌子上:「喏,伴手礼。」
「什么东西?」中原中也看了眼,没伸手去拿。
「罗杰杜彼Excalibur系列的’钴蓝宝石‘。」太宰治耸了下肩:「委托人挺高兴我解决了她的问题,于是送给我当礼物,不过我不喜欢戴这种大块头表啦。」
到底是对你慷慨,还是别有用心?这种委托本身费用就已经是一笔不菲的支出,并且是在一开始直接打给侦探社。那女人到底对你有多满意,才会送你七位数的表当小费?
大概就是这一点,让中原中也最后的理智之弦崩断了。
「哦,谢了。」他把盒子收起来,忍了四五天的火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中原中也把玩着盒子,没抬头去看太宰治的眼睛。太宰治偏了偏头,中原中也在几秒的安静后,终于说出了自己事后都难以理解的恶毒话语:「一百多万的嫖资,五天就能拿到手。看来你这几年都过得不错。」
「……」
高档餐厅里的客人们都低声交谈,安静得很,只有餐厅请来的小提琴乐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演奏巴赫。可那一瞬间,属于他们两人的这个窗边位置还是一下子陷入了静谧,空气凝固了。
太宰治看着中原中也,沉默几秒后他忽然笑起来:「早就想和我吵架了,对不对?中也这段时间一直不对劲,我还在想你到底能忍到什么时候。」
中原中也没说话。
太宰治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很好奇中也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要想分手的话,是不是该挑个更好点的理由?」
「什么?」中原中也倏然抬眼,紧紧盯住太宰治:「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中也想分手的话,找个更好的理由不好吗。」太宰治笑了笑,向后一靠:「早后悔了吧,是不是一直在想,还不如像以前那样当个炮友?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中也原来这么喜欢免费被我操。」
「混蛋!」中原中也猛地站起来,碰倒了桌上的花瓶。价格高昂的野玫瑰和价格更加高昂的瓷瓶一起摔在地上,中原中也在周围客人惊诧的眼神中怒道:「太宰治!!!」
「怎么了?」太宰治的眼神毫无温度:「我还以为你就想让我说这个呢。」
他们大吵了一架,不过好歹维持了最后的体面,没有在那家只接受熟客预定的高档餐厅,而是去楼上酒店开了间房。吵着吵着忘记谁先开始的,可能是太宰治?哦,也可能是他。大约是不想再听另一方说出的刻薄话语,中原中也一拳揍到了太宰脸上,把他嘴角打出了血。而太宰治被那一拳打得偏过头,冷笑一声啐出口带血的唾液,一把扯过中原中也的领口骤然提膝,毫不留情撞在他小腹上——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打架从不留力,因为即使这样也只是让中原中也的动作稍停片刻。中原中也并不在乎太宰治的这一下,然而太宰治只是为了转移开一瞬他的注意力,因为下一刻他就按着中原中也的后颈狠狠吻了过去,在对方嘴唇上同样的位置咬得见了血。
显然,虽然一般人恐怕很难理解他们这种相处模式,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总是重复着“争吵,吵得凶了就会动手,动手没几下就上了床”的扭曲循环,谁也不服输。
不过这一次,中原中也终于没有在第二天早晨离开:因为太宰治显然也气得不轻,记得刚才的事情,粗暴的一次做完后没打算放过他就这么睡觉。但中原中也却诡异地冷静下来,穿上太宰治的裤子,把过长的裤脚挽了两挽当成九分裤。准备离开前他从房门口的地毯上,捡起了那个让两人大吵一架的“伴手礼”。
几个小时后中原中也坐在飞往纽约的头班飞机上,手里把玩着那个盒子心想太奇怪了。他当然知道这次吵架,虽然太宰治说得话实在气人,但一开始是自己做得过分了,不是个好兆头。他没办法控制自己那些曾经收拾妥帖的心情了,没法做到去维持一个成年人应该有的小小体面。如果继续呆下去,这种无法收拾的心情迟早会吞噬掉自己,然后就是太宰治。
「恋爱」这个词,明明只是名词定义的变化,但是好像从那天开始,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好像精神系异能一样。
好像诅咒一样。
第4章
“中、中原先生……”利亚姆局促不安地开口:“我坐在这里,真的不会被人发现吗?”
“短时间内。”中原中也说:“你也看到了,新闻上你的特征是黑发、日裔、身高在一百七十公分左右,而头发颜色和日裔面孔可以靠染发和画妆改变,刚才也在你的鞋里塞了两块内增高了。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察觉。话说回来,一般人也不会想到通缉犯会在被通缉的第二天,大摇大摆来到这里。”
靠一次性染发膏和美瞳从黑发黑眼变成了金发蓝眼的利亚姆坐在一家咖啡店的临窗卡座上,听着内置无线耳机内中原中也平静的声音,但这次却怎么也没法镇定下来。
咖啡厅对面的建筑——“POLICE DEPARTMENT”的牌子端端正正挂着,穿着制服的警员进进出出,利亚姆眼睁睁看着不时有几个警员结伴走进这家咖啡厅——好在现在是上午,公职人员业务繁忙,大多只是匆匆进来买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