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怯笑了,“江北王这四字是自省,还是评人?”
傅呈辞拦下了他添茶的举动, 眉眼森然看着他,“字怎么看,在人。”
陆怯品味了这四个字,没有说话。
从望都回来后两人的关系就这样不温不火,到了现在如果不是他主动找上门傅呈辞是不是干脆还想着划清界限为好。
世人皆知他和太子关系好, 眼下这风尖浪口,可不就是要保持沉默。
他压下心底那抹异样的感觉, 找上了傅呈辞。
他要傅呈辞去让陆玉签下这张罪状。
傅呈辞把这张陈罪书一撕为二,冷淡道:“不可能。”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陆怯两手撑着桌案,蹙眉看着他,“陆玉大势已去,你救不了!”
他看着傅呈辞,那一眼好似要穿透皮囊,看进内心。
没错,从那枚玉牌出现在江祝柳手里时,冥冥之中就有一只操控一切的手,推波助澜着这一切。
陆玉大势已去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这背后是你的计划?”
陆玉失势,他第一个就想到了陆怯,毕竟这动荡不安之下,可不就是陆怯归楚开始。
陆怯摇头,他自己也是一枚棋子哪里操的了这么大的手来扳倒一国的储君,“陈罪书我府上写了百八十份,你想通了派个人传信我立刻差人送来。你要知道,陛下放权给我做事,我就有本事让陆玉认了这罪,他不会丢了性命,只是这认罪的过程略有些痛苦而已!”
闻言,傅呈辞的内心隐隐有了揣测,能在储君头上动手的人,那地位定然比储君更不可能撼动。
见傅呈辞油盐不进,陆怯也没有在紧紧逼问,毕竟受苦受难的人不是他。
傅呈辞要是接了这事,陆玉就是简简单单认下了这陈罪书,如果落到了他手上,恐怕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是要蜕皮了。
两人不是第一次不欢而散了。
等离开江北府上了马车之后陆怯才把衣领给扒扯下来了一些,透过铜镜他白皙的脖颈上赫然是两道暗红的深印,倒像是被手给掐出来的。
那天大家从长兴宫离开之后,他又私下进了一次宫。
承德帝恰好和忌奴交谈完,那个长相出尘的和尚从他身边经过时,短暂的驻足了一下。
陆怯这才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檀香味,正是长兴宫内一直残存的味道。
历代皆没有和尚留宿后宫的说法,除了百年前的一个王朝,据说当时的帝王乃是开世第一人,但是等他稳坐帝位后已是知命之年。
他还未享受这盛世之下的欢乐,对自己的年龄又怎能甘心。
便是有人抓住了这一点,进言谄媚,长生不老之说。
那开世帝王一听,正合心意,于是每日召集一堆和尚在宫内诵经礼佛,想要练就那个长生不老的传说。
也正因如此,从此荒废朝政。
世道更迭。
他心下有所怀疑却不敢说,只是稍微留心了一下那个叫忌奴的和尚,只是感觉隐约的有点儿眼熟。
再一次踏入宫门,承德帝已经等候在那了,看着自己这个低眉顺眼的儿子,承德帝又想到了那个女人。
瑰丽生姿,明艳动人。
而她的儿子却只继承了她的皮囊,还有那颗烂透了的心。
陆怯的存在就是个不详的见证,但无疑他也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刀。
好比此刻,承德帝宽厚的大掌覆在了他的发顶之上,眼神冷漠,“陆怯你竟敢戏耍朕!”
陆怯敛眉不语,面容沉静,“儿臣不敢。”
承德帝的手缓缓下移,扣住了他的脸颊两侧迫使人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承德帝有些看不懂自己这个儿子的眼睛,那个女人死的那天好像也是这样的眼神。
“把玉牌连同圣旨送到江祝柳手里,你这是在借着朕的手,招纳麾下啊!你可真是还大的胆子!”
他也是在事后得知的,当时传信的那个暗卫已经被斩杀了。
他不需要太聪明的孩子,而陆怯这个小心思显然犯了他的忌讳。
陆怯不卑不亢,连眼神也未曾变过,“父皇说笑了,普天之下皆是父皇的臣民,那暗卫做事不清,已经受到了惩罚,儿臣对父皇是没有异心的。”
像个木偶娃娃,怎么抽打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偏偏就是这样的态度激怒了承德帝。
那只掐着他脸颊的手,变成了掐着他的脖颈,好似以这种碾压的方式就可以让陆怯彻底的臣服下来。
陆怯紧紧闭着眼,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感觉死了也不错。
过了一会,新鲜感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陆怯这才睁开眼,眼底的复杂一闪而过。
承德帝踢了他一脚,这一脚直直的把人踹到了门槛处,他冷声道:“要是在让朕发现你的小心思你就等死吧!给朕滚!”
陆怯道谢,格外狼狈的爬了出去。
一路悠悠回了府,比起江北府,炩王府简直清冷的可怜。
一个阮刀,一个驾车的,一个后厨的,两个外院洒扫的。
就是连个简单的巡护卫队也没有。
陆怯回了书房,和整座宅邸一样,书房也透露着一股阴森的冷气,他又从一个盒子里面拿出了一张陈罪书,改用砚台压在上面。
晚膳吃的十分简陋,清粥小菜完全不像是一个王府应有的规格,陆怯挑挑拣拣吃了一些,剩下的就给撤了。
他这一天心力交瘁,等吃完饭就坐在厅内架着腿,他面前摊着一本书连页面都是倒着的,他扫了一眼后就把他盖在了脸上,隔着书页都感觉到了一阵闷热感,浑身有些滚烫。
他发烧了。
门外传来了动静,连个通报也没有傅呈辞就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不下十来个人,粗衣麻布都是一些干粗活的下人。
陆怯挑眉,依旧抱着着这个架腿的姿势,格外嚣张,他炩王府何时变成了菜市场?来来去去这么自由。
傅呈辞把一叠卖身契丢到了陆怯怀里,“给你买了几个粗使下人,收着。”
陆怯懒洋洋的掀了眼帘,“不用,养不起。”
他的确养不起,月钱连两贴药都快买不起了,哪来的闲钱养人。
这一张嘴一口饭,他自个吃空气去吧!
傅呈辞道:“我付过钱了,日后俸禄到我那领,吃饭我叫卫野差人送米。”
陆怯坐了起来,把身上的一摞卖身契收好,叫来阮刀,“这人我们炩王府收下了,把这些人带去安排安排!”
他连查证也没有,就这样爽快反倒惹来傅呈辞侧目。
陆怯笑眯眯道:“王爷这是派了几个人跟踪我?”
傅呈辞被一语道破,面色一僵,他只是想着派人先看着陆怯以为他会去东宫没想到是回府了。
卫野到炩王府上方溜了一圈,一个院子人际凋零,如果不是那院子尚且整齐,他都要以为是什么无人居住的荒宅了。
傅呈辞听他提了一嘴,就记下了。
于是,便有了送人这一幕。
陆怯的衣领裹的很高,暗色的衣服将他的腰身勒了出来,从他这个自上而下的角度看去更显得那个腰身格外细。
傅呈辞挪开视线,道:“太子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陆怯把书合上,丢到了一边,冷漠道:“按流程走。”把严刑逼供的法子全用一套。
承德帝兜底,这个时候可不就是报仇的好时机。
傅呈辞不大赞同,未论罪之前陆玉终归是太子,陆怯去审问本就是僭越的行为,况且圣心难测。
这不就是在拿一时快意,报仇雪恨吗。
陆怯和他讲不通,往日里两人见面就向来不能好好交流,不是动手就是动口,总之没有好收场。
往日如此,今日同理。
他不认为傅呈辞在这两人还能聊出一个天花来,答完话,就下了逐客令。
“寒舍简陋,王爷慢走不送?”
昔日的笼中鸟如脱笼之鹄,羽翼难藏,傅呈辞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离开了。
看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心头的压迫猛然一松,他眼神深邃幽暗,舌尖刮过整洁的牙齿,笑容阴鸷。
他同阮刀交待了明日的安排。
“东宫。”
气派奢华,雕梁画栋,下人们都是受训有速的宫人,一大排人走过去,发出的动静微乎其微。
陆怯听到下人的回话,嘴角泛起了冷笑。
昨天一个在练字,今天一个在作画。
这俩人存心膈应谁呢。
他的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手中的陈罪书隐隐发烫。
陆玉的面色萧条了许多,被禁闭多日,与外界断绝来往,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
看到陆怯他眼里的波澜不大,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只是冷漠道:“七弟有事?”
陆怯把陈罪书呈给了他,眉目顺垂,没有说话。
承德帝给了他调动大理寺的权利,按理现在的氛围应该是剑拔弩张的,而非这么彬彬有礼。
但是陆怯不想,看在了昨天那几个粗使下人份上,他把这份献给他的情谊归结成为了傅呈辞在为陆玉赎罪。
感觉这样就能为他换来更轻一点的责罚。
陆怯自己找着借口,想着就这么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陆玉识相的话,他们可以以柔和点态度解决这件事。
但是很显然,久居高位的人不懂得什么叫局势大变。
陈罪书被泡在了上画的墨里面,没了。
陆怯看着那几个粗使下人的情谊就这样被轻飘飘的一泡,有点可惜。
居然一点儿机会也不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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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高考加油!
我来晚了来晚了
第68章 藏拙
陆玉道:“东宫今日不待客, 炩王请回吧。”
这逐人的话陆怯不久前才和傅呈辞讲过,如今这约莫就是风水轮流转。
突然,陆怯低低的笑出了声, 他的声音本就偏轻,如今这一笑竟是让人感觉阴森森的。
“殿下不如先听臣弟说完在逐人?”
陆玉依旧保持着握笔的姿势,闻言也是面色不变, 他没有说话, 陆怯全当他是默认了。
“曾有下人在臣弟耳边多嘴, 说多次在兰亭坊见着太子与姜相同进同出……每逢十五太子都对外宣称是到护国寺上香,而张国公总是会在十五前夜就留宿护国寺, 一住就是好几日, 曾有小沙弥见过太子多次白日里进出张国公的房间……高公公养了一个干儿子在宫外,曾当街溜马杀人, 最后此事不了了之, 审案前夜东宫的亲侍曾夜探刑部……”
陆怯说的极慢, 每说一事就要顿顿看向陆玉,继而在慢慢悠悠,字正腔圆的往下说。
“够了!”
一副百鸟朝凤图毁在了最后一笔,画笔被硬生生的折断在了手中,那突兀的一笔好似将整幅画都给撕裂开了一般。
陆怯眯了眯眼, 眼里一抹暗光闪过:“臣弟这还有,太子不听了?”
陆玉向身后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下人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偏殿的门被合上了。
他把画笔一掷,那溅起的水墨算是彻底的毁了这副画, 有些可惜。
他眼底的慌乱不着痕迹,凶光初露, “陆怯,就冲你今天说的这些话你认为你还能出的了这东宫的门?”
陆怯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的弧度淡漠且孤戾,“太子可以试试,午时我若未能走出这,自然有人能将臣弟方才一席话,一字不落的讲给父皇。”
横竖死了有个垫背,他敢一人入这东宫自然是做足了准备。
陆玉撞进了他眼底的深邃幽暗,一瞬间如遭雷击一个激灵席卷全身,他死咬着牙,面色一沉,问:“你要本宫做什么?认了那陈罪书,承认和望都的地宫有关?”
他说这话时还有些嘲讽,凉丝丝的眼神落在了陆怯脸上,地宫一事他未曾参与这明显就是栽赃嫁祸!
陆怯:“太子应该知晓父皇平生最恨欺瞒之人,也是最恨结党营私之人。”
陆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别过眼去,“本太子行得正坐的端,你说的这一切本宫没做过,本宫也不认!”
“玉牌是在地宫中搜出来的,至于和那些大臣们的联系是一双双眼睛看见的,板上钉钉的事太子就算不认那又是将证据置于何地?”
的确这桩桩件件与他而言都是不利的,但是他不敢认,也不能认!
陆玉从鼻息之间冷哼出气:“呵!本宫就算有罪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你这个登不上台面的东西审本宫了?本宫会亲自进宫向父皇解释!况且玉牌一事本就多有蹊跷,休想让本宫认罪!”
陆怯及时接下了他的话,“玉牌一事有蹊跷,太子莫不是还想同父皇解释说玉牌丢了?”
陆玉一噎,抬眸错愕看向他,玉牌丢失他只告诉了姜相,姜相和他如今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现在这件事被陆怯说出下意识的就认为,是他在搞的鬼!
见状,陆怯又笑吟吟道:“太子同张正清就算在往前追溯数十年也没有牵扯,怎么可能会恰好一出了事就将太子给扯上了,您说是吧?”
不知怎的,陆玉下意识的就被引导着跟着应了一声,“嗯。”
陆怯微笑,一步步的引诱着他,“这么简单的道理臣弟都懂,那没理由父皇不懂啊!”
陆玉大骇,瞳孔猛的一缩,脚步后退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陆怯上前逼近他,一字一字,缓缓地道:“皇帝未老,然而太子却是锋芒毕露、蠢蠢欲动。太子说父皇能安心吗?”